大学毕业，许文峤考进一所中学当老师。他从小耳濡目染，家里经常有学生和爸爸讨论问题，他往书房里端茶倒水，明亮的灯光下，爸爸伏案认真给学生讲解，这是他记忆里很美好的画面。
他选择当老师，许国营来回问了好几次。
“当老师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现在的娃儿不好管，家长事也多，工资一般般。你在蓉城立业安家，可以再考虑考虑，职业是长期的事。”
许文峤很坚持，许国营也不再勉强，“选了就好好干，做出个样子来。”
从无拘无束的大学生到孩子王，尤其面对着一群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许文峤在工作中没少碰鼻子。
好在他性子开朗，上课幽默，课后积极组织班上的集体活动，有些男孩还成为他打篮球的搭档，在运动场上呼啸着来回奔跑。
学校里男教师少，尤其是年轻帅气的男老师。许文峤一时成为热饽饽，学校领导对他寄予厚望。
他除了日常备课带课，还代表学校参加区里的说课比赛。关于职业晋升渠道，许国营让他早做规划，尽早着手写文章。课程教得再好，没有论文，也很难评上中高级职称。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前途实在有限。
许文峤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都朝他预设的轨道发展。
唐笑妍毕业后入职一家外资公司在蓉城的办事处，担任采购助理一职，她的工作比起许文峤要忙很多。
确认终端客户的采购需求，和不同的供应商对接。采购忙不过来，她还需要配合出差。
毕业就能进外企，福利待遇比一般民营私企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出差配置也高，五星级酒店是首选。
日常工作中英文自由切换，电话会议上的与会者分布不同的国家，从北半球的荷兰到南半球的澳大利亚。
这一切都让唐笑妍觉得新鲜，身处其中俨然标准的白领丽人，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唐笑妍一直在这种喜滋滋的状态里工作了半年多，每天斗志昂扬，宛若一只骄傲的孔雀，她仿佛看到眼前铺满金光大道。
她在上班路上不自觉地哼着歌“春风她吻上了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熬夜加班的年轻面庞上不见丝毫倦容。
工作的蜜月期过去，唐笑妍高昂的心情逐渐回落。
办公室的同事都熟悉了，她不再是刚开始那个小心翼翼、随时察言观色，担心一不留神就被赶出这个领地的新人。
她可以加入大家的八卦，尽管多数时候她扮演听众的角色。中午外出吃饭也可以和她们一起同行。她看起来已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女人们的饭桌总是热闹的。从公司八卦扯到家长里短，新款的衣衫鞋履到热门彩妆，话题常谈常新。
唐笑妍大开眼界。
她知道了她们那个不怎么化妆的行政主管背的包她要存满一年钱不吃不喝才能买上；每日打扮得光彩照人，身材高挑的项目经理穿的裙子她要攒够半年的钱才可以拿到；还有一些看着朴实无华的同事，都有名牌加身。
再看看自己身上一两百块的衣服，几十元的包包，唐笑妍怎么看都不顺眼。
她这样寒碜。
以往期盼的出差安排也没了吸引力。她第一次出差回来，同许文峤分享她入住的酒店，角角落落都被她拍下来。她一张张点开，让他看。
再躺在酒店大床上，听着身边同事轻微的鼾声，唐笑妍半点睡意也没有。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她仿佛住在飘满棉花糖的云端。
她洗漱时把卫浴用品仔细看了一遍，那些牌子她前所未闻。她背着同事，在网上搜了一遍，一个一个加入购物车。光是这些，以她目前的能力，也做不到随心所欲地购买。
贴心的酒店服务，舒适优雅的酒店房间，合意的床上用品，气味清新的卫浴用品，所有这一切她都只能短暂地拥有。
离开酒店，回到蓉城，她就是住在违建的狭小出租房的普通女生，所有的光鲜亮丽都与她无关。
唐笑妍蠢蠢欲动，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从小不被爱，她渴望有一天能过上那些忽视她的人做梦也不敢想的生活。她要让那些人好好看看。
唐笑妍在许文峤耳边提过几回，希望他能广开源。许文峤联系读书时合作过的师兄，获得一份兼职文案工作。
活儿多时，一个月的工资能有教师收入的两倍甚至更多，当然人也更辛苦。经常唐笑妍睡着了，许文峤还在电脑前写东西。
他和唐笑妍的交流少了很多。他入睡时，唐笑妍睡熟了。早上急急忙忙赶着上班，他要出门，唐笑妍要不才醒或者还没起床。
在学校忙着备课、磨课，开会，应对学生们的各种琐事，下班后赶回家做另一份工，许文峤像陀螺般转个不停。
他和唐笑妍的微信聊天记录越来越简短。
“我今晚加班。”
“我这几天要去花城出差。”
“我要开电话会，晚上会很晚回。”
打开聊天界面，回翻很久都是诸如此类的留言。多数来自唐笑妍，少数是他发的。
他们很久没有谈心，没有在工作日的晚上一起吃过饭。即使是周末，唐笑妍也经常出去，说和同事逛街。
“你兼职工作不是还没弄完？我不在家，你正好可以好好做。不用等我回来吃饭，我和同事在外面随便吃点小吃什么的，最近要减肥。”她说。
等她回来时，手上大包小包，有时还带着吃的。
“喏，给你打包的寿司。”
唐笑妍把买来的衣物摆在床上，再收到简易的折叠衣柜里。衣柜是他们在学校毕业季二手市场上淘来的，花费30元。
她背对着许问峤，整理衣柜。
“我今天看到一件衬衣，很适合你穿，就是价格比较贵，下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不用了，你给自己买就可以，我现在不缺衣服。”
许文峤有自己的盘算，他接兼职的劳务费是打到唐笑妍的卡上。他先前和她沟通过，虽然父母会支持他买房，不过他也想自己能攒一些。
他的兼职费用让唐笑妍每月固定存一笔，剩余部分可以自由支配。他少用一些，唐笑妍就能多用。
女孩子爱美，她工作又需要经常出差见人，置装费少不了。不像他，在学校穿着简单大方就可以。
如果不是他有天外出，代替同事去教育局开会，会议结束快到下班时间，他临时起意，决定去唐笑妍公司楼下等她下班，他都不会发现同床共枕的人已经远离他了。
想不通时，许文峤把一切归为天意；清醒时，他细细回想过往点点滴滴，才明了他们分开是注定的。没有爱的滤镜，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无限放大，原来他们之间的分歧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在很早以前就埋下种子。
“妍妍，你什么时候下班？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吧？”许文峤想给唐笑妍一个惊喜。
“今晚不行诶，同事聚会，会玩得很晚。”唐笑妍拒绝了。
“这样啊，我们不是很久没一起吃晚饭了，我今天下班早，准备订个好点的位子，吃饭看电影一条龙服务。”许文峤不死心。
“改天吧，今天真不行，你要是早点说就好了，我才答应了同事一起去。”唐笑妍显得很为难。
“那好吧，你不要太晚回来。”
许文峤挂掉电话，失望地朝地铁站走。
鬼使神差的，他回了一下头。就是那一回头，他瞥到办公楼旋转门旁边的唐笑妍，她应该是刚出来，旁边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走上前，亲昵地捏捏她的手。
许文峤真希望那一刻的自己瞎掉。他用力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前面两个人。他们之间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唐笑妍没看到他。
满腔怒火腾一下升起，他要上前问个清楚，他还要揪住那个男人暴打一顿，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不该觊觎别人的女人。
他双手握紧，预备随时出拳。
唐笑妍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
许文峤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闹市区高楼林立，人声鼎沸，行人如织，他统统都看不到，一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前面的一男一女。
他们进了一家酒店，手挽手。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许文峤只觉得浑身血都冷了。
他冲进酒店，几乎是怒吼着问前台。
“刚才进去的那对男女是住哪个房间？”
前台见怪不怪，面色如常地说事关客户隐私，无法提供房间号，她还殷勤地说道，“您如果需要住宿，我们还有空房间。”
许文峤失魂落魄地走出酒店，十几米开外有一处花坛，他一屁股坐上去，不错眼地盯着酒店大门。
不会这么凑巧的。妍妍不是说有同事聚会，这里肯定是他们公司聚会的地方，外企都讲排面。说不定他们就是关系好的同事，拉个手也没什么。
许文峤想了一遍又一遍，背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始终不见人出来。
街灯都亮了起来，保安看着他怪异地坐在那里盯着酒店，形迹可疑，饶到他身边晃了好几圈。
“小伙子，这么晚你咋个不回家？要是住宿就去里面嘛？这外头晚上好冷的嘛，你穿得又单薄。”
许文峤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保安走了。他拿出手机，要给唐笑妍打电话，可是一想到电话那头可能有的声音，他的心脏好似被插上一把镰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许文峤第一次认识了这句话。
他从天明坐到天黑，又坐到天明。
十点多的光景，唐笑妍和那个男人一起从酒店走出来，身旁没有其他人。
他的手机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微信。十多个小时前，唐笑妍说同事聚会玩得太high，她晚上和同事凑合一晚，那个同事住得近，明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