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高跟鞋的声响打破了死寂,一位贵妇打扮的女人穿过余生和柏山关的身体,她看不到他们,径直走向路逢绝:“一个玩物而已,样貌性格一样的有很多,妈可以给你再找。”
靠在衣柜的一角,路逢绝仰头望着她:“妈,你能把他找回来吗?”
“你以为这是在打游戏,打得不好就能重新再来一次!?”路母看着自己儿子如今颓丧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一般:“他死了,那个倒霉鬼从这里摔下去,死了。”
像是被人从麻木中唤醒,路逢绝呼了口气,视线穿过母亲的肩头,也穿过他看不到的余生,径直停在余生落下的窗户上:“他走之前,给我发过信息的…”
声音哽咽,路逢绝死死望着远方:“如果我当时就回来,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如果我给他回了其他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死了…如果,如果我没有摔凳子…”
他说着勾起唇角,可泪水又划过笑落下来,更显得悲伤:“如果没有遇见我,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在西餐厅帮自己挡下那个酒瓶,如果自己没有缠上他,如果他们没相遇…余生何至于此。
余生的幻影停在路逢绝的身边,他想接住他的眼泪,可是眼泪却穿过手掌落在那件毛衣上。呆呆地看了看那滴眼泪,余生接不住,但是能感觉到,那滴眼泪的滚烫。
他微微勾起唇角,去吻路逢绝的额头:
“别哭啦,我不后悔遇见你。”
余生爱上路逢绝,不是从他们的相遇开始的,也不是从相遇后就发生的那一夜。
那一夜的月光太亮,把余生为了打工而租下的,狭小破旧的宿舍都照得浪漫起来。路逢绝是情场高手,他跟着他回到家,接着他去吻他的耳垂,声音仿佛天生就是带着蛊惑的:“你想不想试试?放肆一次,试试情爱。”
“情爱?”余生的耳垂微红,他眨眨眼睛,打碎落在眼里的月光:“情爱…是爱吗?”
“是。”
他爱上他,是在有一晚从西餐厅离开的时候,余生遇到了沿路喝醉的流氓。他本就瘦弱,再加上瑟缩的性格乖顺的声音,就激发了那些人的恶念。
路逢绝因为跟父亲冷战而被收了卡,于是就索性赖在余生的小宿舍。那天迟迟不见他回来,他寻着出来找,就看到余生在街角被人团团围住。
毫不犹豫的冲上去,路逢绝把余生护在身后,打赢了那五个人,代价是断了一条胳膊。
余生在他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笑笑帮余生擦掉眼泪:“护不住自己的人还叫什么男人,走,去完医院咱们回家啦。”
余生爱上他,就在这一瞬间。
他浑身都带着为了自己而留下的伤,却还在笑着,要自己和他回家。那是在福利院的这些年余生从没感受过的,被人保护着,一起回家的感觉。
“我爱上你了。”黑夜里余生瞪着亮亮的眼睛,他的脸颊有一点红,可仍是勇敢地看着路逢绝。
路逢绝吊着一只手臂,颧骨上也还带着伤,看着余生的样子笑得痞气。他侧头,和他在深夜的风声中拥吻:“余生,我也喜欢你。”
余生拼了命给路逢绝打工治手臂,他那段时间表现得很缺钱,以至于连偶尔回去大学后,舍友郭晓彬都觉得奇怪:“余生,你是不是欠了高利贷?”
摇摇头,余生没有回答。直到路逢绝的手臂好起来,跟家里的关系也有所缓和,郭晓彬这才发现余生交了一个有钱男友。
……
余生说,他不后悔遇见路逢绝。
衣柜中的路逢绝听不到他的话,他茫然望着前方,像是在跟自己的母亲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游戏就好了,存档重来,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他。”
路逢绝把自己锁在家的这三天里,余生听他说了许多。他说“对不起,我很后悔没有珍惜你”;他说“生生,我们的囍字,我贴上了”;他说“入冬了,我还想吃你包的饺子…”
柏山关说那不过是骤然所失后的不甘,可是余生却说路逢绝是真心的。他蹲在路逢绝的身边,虽然他看不到自己,可余生仍然举起手去摸他的侧脸,深情地望他的眼睛:
“他的父亲有许多恋人,暴躁易怒,强势无理。逢绝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被这样的人影响,所以他以为和另一半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知道,他只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心罢了,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本质善良,是值得被爱的人。”
余生说着,闪了闪亮亮的眼睛:“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跟自己的父亲闹了别扭,我的出租屋下雨天漏雨,是他为我撑了彻夜的伞。他会为了我挺身而出,会在吻我时闭上眼睛…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精的作用下,他说他爱我。”
缓缓抬头,余生用鼻尖轻触路逢绝的眼泪:“他说爱我的时候,不作假。”
与此同时,路逢绝的眼泪落下,对着自己的母亲声音沙哑:“我真的爱他,我真的爱上余生了…”
“你说过的,可以完成一个我的心愿。”余生看着柏山关,后者笑道:“你可别说让我帮你活过来啊,死了就是死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你。”
“我不要重新活过来。如果可以…馆主,你能不能帮我,让逢绝做一场梦。”
柏山关看着余生,眼前的人不要报复,不要弥补,甚至也不要求生。他在这人世间最后的愿望,是让那个活着的人再做一场梦,弥补他们之间所有的遗憾。
这场梦里有他们所有的求而不得,所有的失之所憾。这场梦,是路逢绝所说的那一场游戏——“存档重来,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他。”
他到底会不会再辜负自己,余生和柏山关打了一个赌。
存档余生,赌路逢绝不会再辜负自己。
.
路逢绝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站在余生那张奢侈品订单指引的门店里,看着余生给自己准备的礼物——红色亮漆壳子,一支定制签字笔。
定制笔的笔杆上有四个字:“致路医生”。
店员戴着白手套把那支签字笔笔递给路逢绝,路逢绝在接过它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这支笔很漂亮…可是,漂亮又熟悉。
熟悉到,跟自己每天都别在白大褂口袋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路逢绝的那支,笔帽外侧的金色镶边掉了一点,是他有一次弯腰时不小心摔落导致的。这支笔也有。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痕迹,还有一模一样的“致路医生”。
余生送给了路逢绝一支…路逢绝自己的笔?
他愣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店员喊了他几次,路逢绝才猛地回神。余生有太多秘密,他总是说一些跟游戏有关的话,认识一个很奇怪的人,还送给自己一支本就拥有的钢笔。
这一切就像是莫比乌斯环,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未来,也无过去…它超出了路逢绝所认知的维度,在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空间里,从相遇开始,就已经就注定了一切。
“先生,先生如果确认无误的话,请在这里签字。”店员礼貌地在路逢绝身边提醒,后者的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他茫然应下,在店员指到的位置写下名字。
“真是太好了,这支笔已经在店里放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还以为定制人忘记这回事了。”店员开心地拿过提货单,路逢绝猛地抬头,直直看着她:
“你说什么?这支笔在这这里放了多久!?”
店员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赶忙回答:“快、快一年吧…具体时间我记得单子上有,我看看…”顺着她的声音去看,路逢绝才发现,单子上的日期,赫然写着5月20日。
这是余生送给自己的520礼物,可是…
他们明明是在6月份一场世界杯小组赛后才相遇的。
他发疯一样的跑回医院,无视所有人惊愕的眼光,路逢绝在自己的诊室中翻翻找找。小栗闻声赶来,茫然焦急看着眼前失控的路逢绝:“路医生,您在找什么?”
“我在找一支笔,我每天都会别在胸前口袋里的那支,你见过吗?”
“那支笔…”小栗看着路逢绝,又皱了皱眉头指向他的掌心:“不是就在你的手里握着呢吗?”
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拿到的那支笔,路逢绝猛地摇头:“不是,这只笔不是我要找的那支,这只是巧合。我要找的那支…”
一下子笑起来,小栗走进看着路逢绝手里的笔:“您在说什么呀路医生?这支就是您在找的啊。之前有一次,你不小心摔了它的时候,我可是见过的。一样的留言,一样的磕碰,这就是您那支啊。”
“可是…”路逢绝站在诊室中央,望着眼前的景象事物,突然又想起了初遇余生时的情景。
那一天的余生坐在诊室里,头帘茸茸的盖在额头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他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笑起来,温和乖巧,像是夏日一阵徐徐吹来的清风。
路逢绝记得,他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是——“你来了呀。”
好像就是在特意等着着自己一样,他笑得那样开心,眼底情意万千,又脉脉汇成这一句话。
“你来了呀”。
那天的阳光太暖,午睡太过昏沉。以至于路逢绝差点忘了,见到余生时那一刻,他的心底里也涌起过故人相逢一般的情绪。
他在等他,在午后的暖阳里,在洁白的诊室里,等一场相逢。
“我…”默默转向诊室的镜子,路逢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甚至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卷起袖子的手臂上,还留着一道他不曾有印象的疤。
“我是不是…”他走进镜子,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脸:
“在找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