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书名:道是无晴 作者:十柒点 本章字数:3234 下载APP
其实包扎的纱布就放在旁边。
   纪襄也是在周雪出去后才发现的,很小一捆,在洗漱的杯子后方。
   她从盆里拿出手,用纸巾擦干净,伤口仍在泛白,周围起了一层皱皮,痛感稍缓了些,没再那么刺激。
   她把纱布拿过来。
   刚揭开一段,卫生间的门响了响,周雪出现,叫了声:“小襄姐,我……”
   她本想说她把谢弋找来了。
   但话说一半才发现纪襄手里的东西,惊讶了下:“诶——小襄姐你哪里找来的纱布啊?”
   她愣愣的,纪襄解释:“就在旁边。”
   “……”
   周雪鼓了鼓嘴,下意识干笑两下,谢弋站在她身后,见她转过来:“不好意思啊……我以为少了纱布,才把你叫过来。”
   谢弋多少猜到一些。
   “没事。”
   盆里的水溅出来些在木板台上,纱布也放在上头,不小心一动便会沾湿,谢弋走进卫生间,里头的空间顿时挤了起来,纪襄拿着一截,剩下都被他接过去。
   “给我吧。”
   就连她那最后一截,他也准备讨要过去。
   周雪觉得自己的感觉果然没有错。
   就凭今天纪襄和谢弋之间相处的氛围,和那日在酒店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她思考着这其中能让他们关系变化如此迅速的原因,但想来想去也只认为应该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才导致的结果。
   她想得有些入了神,直到纪襄把纱布交给谢弋,他动手开始包扎之后周雪才回神。虽然心里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但她留在这里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纪襄转头来看她时,她竟莫名有些心虚,扯唇笑了笑,识相后撤:“那个……我去客厅啦。”
   说罢便一溜烟地走了。
   纪襄那一眼其实并不包含些什么意思,但她不是迟钝的人,见周雪那么着急开溜,很快也意识到她方才脑袋里滚动过什么。
   她垂眼。
   纱布很细,绕在手指头上不显得臃肿,谢弋替她缠了几圈,工工整整,不见一丝褶皱。
   他的手很热。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动作,两人难免有皮肤上的接触,一次两次,纪襄都平静地接受。接受自己不再避他如蛇蝎,接受早已呼之欲出的事实。
   “他是你什么人?”
   纪襄冷不丁开口,谢弋正把最后一段纱布从中间剪开,分别绕了一圈后打上结,他放下剪刀,头也没抬:“谁?”
   纪襄猜到他会是这个回答。
   所以她很直白:“你代替他坐牢的那个人。”
   谢弋收回手。
   包扎完毕,他倒掉已经混沌了的肥皂水,把盆洗了,再将剪刀放到置物架上,一系列动作下来,纪襄除了退开几步给他腾空间外,没有其他让步的意思,面上分分明明就写着“我想要答案”这几个大字。
   谢弋看向她:“我上次说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
   “什么话?忘掉过去,好好生活吗?”纪襄道,“如果我是旁观者,或许我也会这么说。”
   谢弋闻言沉默片刻,他站直着,比纪襄高上大半个头,紧绷的下颌牢牢未动,目光投向前方洗澡的隔板:“不是这一句。纪襄,没有别人,你的怀疑不成立。”
   他又叫她的名字。
   流畅无阻。
   纪襄忽然想起住进冯村主任家的第一晚。
   他也喊过她的名字。
   顿了一顿,仿佛那么不确定。
   那时候她毫无回应,甚至由内而外产生过厌恶,可当初发生过的细节如今回头再看,原来一切都已有预兆。
   他不是不确定,而是根本不认识。
   他不认识她。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的相交。
   “一个人学会骑车,除非到老他不会骑不动;一个人学会游泳,除非受伤他不会再呛水;一个人学会写字,除非死去他不会再完不成一条笔画。这样的记忆是属于大脑意识的,但它同样也属于肌肉知觉。你说我认错、草率,仅凭感觉就怀疑,可是面对这样不堪一击的怀疑,你却根本拿不出反驳的证据,不是吗?”
   纪襄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也许不是人生的第一次,但对谢弋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从上一回谈这件事不欢而散到今天,已经过了有几日,他想过她会放弃,但更多时候脑海中会浮现出她倔强又赌气的神情,或许那时候谢弋就已经猜出,依照纪襄的性格,也许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你想听什么?”良久后,谢弋问道。
   纪襄的心跳慢慢变快,血液的流动似乎也加速了。如此短的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不止有所谓的退让,还包括一切尘埃落定的怀疑。
   纪襄抿了抿唇,她的手有些微的抖:“你能回答我多少?”
   临近真相边缘,她都还保持理智。谢弋微微低头,看着她泛白的脸:“如果只有一个问题呢?”
   纪襄没多犹豫:“他是谁?”
   她以为她能听见一个名字。
   不论是熟悉的,抑或是陌生的。
   但都没有。
   谢弋摇摇头:“我不知道。”
   于是升起的心又再次落入谷底。
   她的脸更加白了,贝齿咬上嘴唇,印出淡淡的痕迹,她的目光沉静,但一瞬间似乎掺杂进了无数困惑和怨愤。
   谢弋知道,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可他给不了别的。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不认识他。”
   “可你为他顶罪!”
   纪襄接得很快,谢弋尾音还没落,就听见她带着愠怒的驳斥,他愣了一愣,这才发现纪襄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漂亮的双眼皮重重压下,在清亮的眸中挤出薄如纱般的水雾。
   很轻,却如一记重锤,毫无预兆地打在他的心口。
   谢弋动了动唇,有些话在这一刻竟变得晦涩难言:“……陌生人之间,也可以有交易的。”
   纪襄的愤怒源自无法抒发的情绪,她的心像是被一个罩子罩住了,无论怎么发泄,那些怒火出去了,可撞到罩壁上,又统统反弹给自己。她的眼泪不是悲伤的载体,而是沉闷压抑的疼痛,她不知道这些疼痛什么时候会褪去,是否也像手上的伤口这样,洗净了、处理了、包扎了,就能够完全消失再也不见。
   谢弋觉察出纪襄有情绪上的不对劲,她其实掩饰得很好,甚至控制的完美,他本以为她下一秒会歇斯底里,哪怕不到这种程度也会失声控诉,可她什么也没有,甚至他以为会落下的眼泪也被咽了回去,她只像失去了所有感情和知觉的木头人,擦过他无声无息地往外走。
   “纪襄。”
   谢弋伸手拉住她。
   她的手很冰,不正常地冰凉,谢弋无意识地扣紧了两分,下一秒就感觉到她奋力在抽离。
   谢弋蹙眉,松了手,转而扣着肩膀将人面向他。
   “纪襄!”
   互相的力大了,两人都受对方影响。不过谢弋靠着洗手池,重心低便分毫不动,纪襄则踉跄了一步,被谢弋扶着才站稳。
   “你现在出去,脑子是清醒的吗?”
   纪襄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清醒。”她扯唇,“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
   陌生人之间的交易,除了钱外,还能用什么来连接?
   “我了解,也不认为有什么问题。这是你的选择,他给你钱,你替他坐牢,用时间赚金钱,这是谁都可以做的交易,我指责不了你,相反,我很感谢你的坦诚。”
   她很平静,平静到说出的话几乎可以用“官方”来形容,也许听上去很不真实,但谢弋知道她根本不屑敷衍,说出了,那就是真话。
   他放开扣着她肩膀的手。
   “感谢”两个字犹如枷锁,一时将他的双手牢牢锁住。
   谢弋低声:“抱歉。”
   “该说这句话的不是你,而是那个人。”
   纪襄说道:“你没必要向我道歉,因为你不亏欠我什么,你只亏欠你自己。三年牢狱也许可以为你换来很多钱,但让你失去的却是钱买不回来的其他东西。我不可怜你,甚至还为你不值得,放弃尊严去欺骗自己欺骗别人,根本没让你过得有多体面,不是吗?”
   谢弋没回话,他垂着头,看着花纹复杂,间或夹着水泥的地板砖,扬了扬唇,露出若有似无的弧度。
   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纪襄自然也知道。
   她压根没想过往客气了地说。
   但好像到这里,用语言伤害过谢弋之后,她忽然不想再继续了。
   抿了抿唇,她努力将包扎得完美无缺的手指收进掌心。
   伤口挤压,神经随之缓缓抽痛。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地查清楚。有些事,不是有人受过惩罚就算了,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我会找到他,不论要用多少时间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