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在伦敦参加国际书展的方昊，看到了媒体放出的世间无欢的签售及群访视频。
　　　方昊一想到是顾云岚陪世间无欢去签售，心里就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可顾云岚作为责编，陪作者去签售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不知道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两天，他一直想打电话问一下情况，可顾云岚明明已经在工作群里详细汇报了签售过程……现在，他终于有了说服自己打电话的理由。
　　　方昊找了一个僻静处，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顾云岚的电话。
　　　顾云岚刚开始洗澡，没接到方昊的电话。
　　　方昊看了看时间，二十分钟后，他有一场要参与的论坛。他等了五分钟，又给顾云岚拨过去，没想到还是没人接。
　　　方昊来回踱着步，心中焦虑难安，实在没办法，只好给世间无欢拨过去。没想到世间无欢也不接电话。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一两个月前刚发生过。那两个人又一起不接电话失联了！
　　　方昊快要急疯了，顿时觉得喉咙被领带勒得透不过气来，只好上手松了松。又等了几分钟，他再次拨给顾云岚——没人接。他又拨给世间无欢，响了很久后，世间无欢终于接了。
　　　“喂？什么事？”世间无欢气定神闲的声音令他欠扁的样子浮现在方昊的脑海。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你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赶稿啊，你知道，我赶稿习惯手机开静音。”
　　　方昊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缘由，“今天群访的视频我看了。”
　　　“视频这么快就出来了？”世间无欢玩笑道，“方总，有什么指示？”
　　　“那个……回答得挺好的。”方昊装作不经意地提到，“顾云岚最后那段话说得也不错。你们今晚的饭局结束了？她人呢？”
　　　这拙劣的演技被世间无欢一眼识破。正要回答，世间无欢却突然起意想捉弄一下方昊——不，不是捉弄，是你们自己亲口对我承认，对对方没有感情的，我还不想输……我还没输。这个念头在世间无欢的脑海中一转，他改口说：“小云吗？她在我这儿。”
　　　方昊明显被这个回答噎住了，他停顿了挺长一段时间，才说：“是吗？”
　　　“你找她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说一下那个视频。不用……叫她了。”
　　　方昊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一分钟。随后，他去洗手间整理好领带，去了论坛会场。
　　　这是一个与欧美出版商探讨中国流行小说在美文化输出的论坛，方昊作为论坛嘉宾，需全程用英语与其他嘉宾交流。
　　　论坛即将开始，他正要将手机调为静音，顾云岚的电话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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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洗完澡，看到手机里有三个方昊的未接来电。她担心方昊有什么急事，赶紧回拨过去：“方总，您找我有事？”
　　　方昊只说：“没事了，已经解决了。”
　　　听上去对方很生气的样子，顾云岚解释道：“刚才在洗澡，手机放外面了……”
　　　她完全不知道，“在洗澡”这三个字，和世间无欢之前给出的信息，被方昊脑补成了什么。她只听到方昊的声音变成从未有过的冰冷。连最开始，自己作为于莉特招空降到方昊部门的员工，方昊跟自己说话时也未曾如此冰冷过。
　　　方昊说：“我有事要忙，不用再说了。”然后，他好像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多等，迅速挂断了电话。
　　　顾云岚握着手机，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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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行人赶早班飞机从上海飞去长沙。长沙的签售活动没出什么问题，按部就班地完成了。
　　　周一回北京，顾云岚调休一天。
　　　小楼晚上回家时带回一个好消息，艺文出版社同意放出段朝夕《失落的果实》的版权。
　　　这本书当时本来就不是签的全版权代理，艺文社那边只签了五年的简体中文出版权而已。这个五年之约本身还有两年到期，不过现在既然已滞销，公司也没有加印的打算，作者提出解约申请后，小楼再从中周旋敦促进度，倒没费多大力气就把版权拿了出来。
　　　周二，顾云岚回公司上班，听说方昊是昨夜的航班回的国，今天在家里倒时差。
　　　周三，方昊回公司。
　　　《不乐园》的CIP数据已经拿到，封面设计也定稿了。加上再版《失落的果实》的选题申请。顾云岚拿着两份文件，去向方昊报告。
　　　“方总，没问题的话，《不乐园》这本书我打算下周一下印厂。等世间无欢这个周末成都的签售结束后，我就全力配合运营部，忙《不乐园》后续宣传的事……”
　　　“不必了。”
　　　“啊？”顾云岚心中一惊。《不乐园》是她来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后提交的第一个选题，当时的无人支持及难堪，她至今还印象深刻。好不容易才通过的选题，临下厂了，方昊莫名其妙地说“不必了”是什么意思？
　　　方昊却说道：“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全力准备《不乐园》的后续宣传文案。”
　　　“哦，好的。”
　　　方昊又继续说道：“我是说，这个周末成都的签售，你不必去了。我去就可以了。”
　　　“啊？”顾云岚又是一惊。虽说对她而言，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为什么临时改变工作安排？
　　　“我前天就跟行政部打过招呼了，行程他们已经订好了。”
　　　“哦，好的。”
　　　见顾云岚一脸“随便吧，都行”的表情，方昊一腔牢骚发不出来，只能气呼呼地敲了敲办公桌上的空处，“文件放这儿，封面待会儿电脑上发原图给我看。”
　　　“好。”顾云岚放下文件转身要走。
　　　方昊终于还是忍不住，叫道：“对了，等等。”
　　　顾云岚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随便问问……”方昊支吾着问道，“你和无欢……在一起了吗？”
　　　“啊？”就这么一会儿，顾云岚已经被方昊的话接连震惊了三次。他到底在说什么？
　　　见顾云岚没否认，一股莫名火气在方昊心头乱窜，嘴上不由自主地说道：“注意别影响工作。”
　　　顾云岚心中一酸。明明是你先跟宋微微不清不楚的，怎么现在还来无端地猜测我？她说：“方总，我个人的感情状况与工作无关，按理是不需要向您汇报的。不过看您有所误解，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我不知道您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太无聊了吧。”
　　　这话是否认吗？方昊心里一喜。可这喜悦还来不及扩散，转而被另一种气恼填满——没在一起为什么要在世间无欢的房间里洗澡？这么想着，方昊一厢情愿地认为还不如在一起的好。嘴里嘀咕着：“编辑跟作者谈恋爱像什么话？”
　　　“您到底有在听我说话吗？且不说我们没在一起。就算在一起又怎么了？编辑怎么不能跟作者谈恋爱，李银河还跟王小波谈恋爱呢！”
　　　“编辑跟作者谈恋爱，还能对自己所有的作者一视同仁吗？在分配资源时，不会有所倾斜吗？”
　　　见方昊误解自己与世间无欢的关系，顾云岚起初是很生气的。但现在她隐隐又有点窃喜，方昊这么在意，这么失常，是因为……因为他在意我吗？刚这么想着，却瞥见方昊办公室窗台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玻璃花瓶。花瓶里，几支白玫瑰在怒放着。
　　　以前从没有过的。方昊办公室的窗台上，以前没有花瓶和花的！
　　　短时间内情绪的剧烈变化，令顾云岚无所适从，她只能摆出自己最有安全感的姿态——习惯性地用语言当武器，把自己的每一句话当成刀子，一刀刀地扎在对方的心上，扎在对方最痛的地方。
　　　顾云岚说：“我就是对世间无欢的态度太差了，太不上心了。这些天我已经想通了，不管他是大神也好，小作者也罢，我不能对他区别对待，我要像对段朝夕一样对他。”
　　　“你……”
　　　“那些花很好看吧。”
　　　“你说什么？什么花？”
　　　顾云岚指了指窗台。
　　　方昊看过去，露出费解的神情。
　　　“上司跟下属谈恋爱像什么话？”顾云岚学着方昊的语气说。这句话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还对方昊与自己在一起抱有期待……不也是上司和下属谈恋爱吗？但是，算了。没有这种期待了。不要想了。顾云岚这样将自己严密防护的人太容易退却。对方进三步，她进一步。对方退一步，她就跑了。
　　　“什么上司跟下属谈恋爱，”方昊语无伦次地辩解，“我都不知道那东西什么时候摆在那儿的。我……我出差好几天，今天刚回办公室。我怎么知道它们会在哪里？你要喜欢觉得好看，就拿去摆在你桌上吧。”
　　　“我不觉得好看。我不喜欢！”
　　　说完这句话，顾云岚自己都觉得戾气太重。宋微微做错了什么？方昊做错了什么？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生气？有什么资格发表意见？有什么资格觉得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她赶紧道歉：“对不起。”
　　　“喂，我……”
　　　“不要再聊与工作无关的事了吧。”
　　　方昊没说话。
　　　“我去把封面发给您。”顾云岚转身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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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按照改变的行程安排，方昊亲自陪世间无欢去成都签售。这是在外地巡签的最后一站。
　　　遇到航空公司升舱，本来在经济舱的方昊升到了商务舱，刚好和世间无欢坐在一起。
　　　飞机开始爬坡，离地面越来越远。世间无欢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捧着一本书看的方昊，故意问：“为什么不让小云一起来了？”
　　　方昊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不会吧，方昊，这么小气？”世间无欢撑着脸，“就因为我告诉你她在我房间，你就不让她跟我去签售了？滥用职权啊。”
　　　被人说中心思，方昊的表情不太自然。
　　　世间无欢笑了：“我随便一说你就信啊。”
　　　“你什么意思？”
　　　“方昊，你不是自认为，自己才是了解顾云岚的人吗？凭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会在我的房间？”
　　　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方昊的面子上过不去，故作轻巧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无聊而已。”
　　　“我就是这么无聊。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吧？”
　　　“无欢，你放过我，行吗？我就是开不起玩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你大可以跟喜欢玩的人去开。”
　　　“放过你？”世间无欢靠到椅背上，“我已经放过你了。我完全可以不告诉你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知道我那么说，你会误解，会胡思乱想，会自己生闷气，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放弃。这虽然不是我故意使的手段，但也不够磊落，我没必要这么做。所以今天特地跟你澄清，顾云岚那天没有在我的房间。”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方昊觉得心里一松，却又重新一紧。在感情方面的事上，他还没见过世间无欢如此严肃过。世间无欢原本就爱捉弄人，这样一个玩笑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他竟然时隔一周还特地澄清。这样的世间无欢有些令人害怕……自己在怕什么？在怕一个变得认真的猎人吗？
　　　方昊难得地开口请求：“那你可不可以，也放过顾云岚？”
　　　“不可以。”世间无欢坚定地拒绝道。
　　　方昊咬了咬牙：“玩弄她，很有成就感吗？”
　　　“玩弄？”世间无欢冷笑一声，“方昊，你自诩了解她吗？你若真了解她，就不会因为我随口一个玩笑就方寸大乱。我只知道，如果是我，只要认定了她，便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比你了解她多了。她坚强、倔强、认真，不愿意攀缘附会，把自己伪装得张牙舞爪，但那只是对伤痕累累的内心的一种保护。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我绝不会让她再有一点不安，任何时候都不会让她陷入情绪的泥淖，只要她高兴就可以笑，难过就可以哭，不用再在外面装出坚强的样子。如果你认为这是玩弄，我认。”
　　　方昊捏了捏拳头。
　　　“你自己就是一块冰。一块冰是捂不热一颗冷掉的心的。不是我不适合她，是你不适合她。”世间无欢说。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锤在方昊心中空旷的广场，响起绕梁的回音。不知道怎么表达关心的自己，不明白怎么处理亲密关系的自己，没有激烈情感只会淡然面对一切的自己，不会和人谈恋爱的自己。连，喜欢是什么，到底喜不喜欢她，都搞不清楚的自己。
　　　“不说话，是因为反驳不了吧？”世间无欢向方昊宣布，“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属物，我们都没资格帮她做决定。但是，顾云岚，我会尽一切所能去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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