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其人之道

书名:汉武妖娆 作者:汉滴 本章字数:7976 下载APP
血染衣裳,额间冷汗涔涔,我意念模糊。陈耳怀抱着我,足下传来涉水声音,我贴得他很紧,他胸口跳动剧烈,显是行得极其困难。
  水声渐悄,他出了水面,将我置于一块光洁平滑大石之上,俯下身子调整气息。
  “莫要管我……去救去病……”四周虽处昏暗,可有微光从头顶射入,我恰可望清陈耳脸容,稍稍清醒了些。
  “你的伤很重,需得速速包扎。”未及说完,我便听得裂帛声,他已撕下青袍下段。
  “不……”我往后退却,作势推挡。他长叹一气,嗔我执拗,却不知我实是不愿,怕他见了我身子。
  “只你我二人,无须遮遮掩掩。”他俯低身子,热烈气息喷薄至我面上,我胸口不可遏制地狂跳,他的手已探至我腰间,长衫滑落。
  南疆湿热,我只着单衣,身外衣物褪去,胸前只蒙层淡淡裹胸。
  胸脯高傲挺立,纵然掩饰,也摆脱不了面前这具身体是女子的事实。我望着自己的胸口,巴望着这不是我的身躯,陈耳正在身侧,那双闪亮眼睛溢满惊诧之色,我不敢作想,羞愧难当,蓦然垂下眼睑。
  “你……得罪了……”戴着面具,陈耳不见表情,他弯腰将我拦腰抱起。我倚靠在他肩头,他伸出右手,从我脊背顺滑至我发冠之上,束发忽地松开,青丝垂落。
  日光微澜,视物清晰。发丝盖过胸口箭疮,青丝白纱,黑白分明;月白裹胸上大半血红,似是妖娆牡丹;我瞪着陈耳的双眸也染上血色,盛满愤意,他回望我,目中竟有些张皇失措,搂抱着我的胳膊僵直。
  “刘丹心……我……唐突你了!”他难掩失态。
  “转过身去。”我呵斥他,从他怀间挣脱,坐起身子。
  陈耳依言,背过身去,无奈我太过虚弱,眼前昏黑,垂头又趴倒在他怀中。他只能背着身,摸索着抚摸我的肩膀,将我立直身子。
  “痛……”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伤口,我如再受一箭,疼痛难忍。
  “得罪了……”他颤抖着缩回手,微拢身子,将我抱起,我浑身激颤,慌忙闪避。
  “莫要乱动。生死面前,莫拘泥礼法。”他不容我退避,可呼吸也有些急促,他颤缩着伸手拾掇我的碎发,有些笨拙地将一缕缕云鬓撂于脑后。一绺发丝恰落在他手臂间,随即解我裹胸。
  我呼吸凝滞,动弹不得,不可置信地望着傲人的胸脯如雪笋般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他面前。他低眉顺首,面具仍在他高挺的鼻翼上,他未有多望,将青衫遮在我胸口,伸手点住我伤口,一阵疼痛传来,我痛得心悸。他伸手小心挪移,将青布自我脖间缠至手臂之下。
  “这几日,不可再穿抹胸。”他严正令我,我撇着头,不敢对他。
  石榻之上,手指所触皆是冰凉。我四处摸索,竟碰上他的手,自他手心抓摸到一物事,似是丝绢,我已知晓,那是我平日所着里衣!
  我平日素作男儿打扮,裹胸缠得极紧,今日却被他看了身子,满腹委屈上涌,我一时又羞又恼,抱住身子缩作一团,冲他远远喊着,“你走!”
  “丹心!”他不退反近,往石塌上靠,气息深沉而浓烈。
  “别过来!”我张手掩住自己面容,背转身子,缩作一团,胸口受了挤压,疼痛欲裂。
  “丹心……你的伤……”他唤我,极是关切。
  “你怎可背弃承诺,将去病交与望月教……”我心存怨念,泪水不经意从眼窝滑过。
  “黑苗怎会背弃誓言?”他出口辩驳,隐含不祥揣测,“怕是寨中出了大事,毒瘴被破,才会使去病为望月教俘虏!”
  “到现在为止,你还想再欺瞒我?”胸口又受阵痛侵袭,我嗔怒对他。
  “陈耳,黑苗少主,陈郎,你到底是谁?”说这话时,我把眼睛撑得极大,好教自己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已辨不清眼前之人是谁。他是陈耳,黑苗寨少主,他是花山之上百般调戏我之人,也是将我自悬崖边拉回之人,更是那个坐于美人怀中不乱之人。
  那双晶亮的眸子也正对着我,如此魅惑,扣人心弦;那张面具,无端引人揣测,那被掩盖的会是一张怎样惊艳绝世的容颜!
  可他欺瞒我!我越想越气急,肩膀疼得喘不过气,心如刀绞,那双闪亮的星眸,在眼瞳中渐渐散乱破碎。
  他见我低垂眼眸,俯下身,似要安慰我。
  我蓦地伸手,去摘他的面具,面具被我扒拉开,未曾料想,面具所覆皮肤竟是漆黑一片。
  “你……”我们不约而同指着对方。
  “很丑……对吧?”他赶紧把面具带上,有丝惊慌,背转身说道,“你受惊了,我一直戴着面具,并不为隐藏身份,是不希望别人异样看我……”
  “不,我怎么会感觉,在哪见过你?”面具下还是面具,是一张无法辨识原本容颜的脸,也不可辨美丑,我未看出所以然,却觉得他有种熟悉感。
  “我从未踏足出苗疆。”他否认了,随即继续说道,“在你眼里,我不过利用了你,将你骗至望月山,接着诱惑吕锦汐,一面挑唆姐妹二人同室操戈,令望月教无从聚力……”
  “我对你曾毫无怀疑。可去病,他是无辜之人,却频遇不测,我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可以,我不想放过伤害他的每一个人。”去病陷入危险,是我不愿看到的,可而今的局面,实在让我失望至极。
  “我会竭尽所能挽救你们二人。吕锦绣已死,身未遭焚烧,我定会寻得解法,你身中蛊毒定可解!”他言辞决绝,我却目色空然。他见我不语,又说了句,“若你身中蛊毒无解,我也定然活不了,可我不想就此死去!”
   “你的伤当无大碍。这有吃食,你先在此安心待上三日,三日后才可出去!”陈耳转至石榻,将我从角落中抱起,缓缓放平身子,石塌上铺的是他另一半青衣,身子倚在上方,并不凄冷。
  “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我急着要随往。
  “若能再见你,望有一日……”他未告诉我他要做什么,只是凝神望我,又止住言语地同我告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再见无期,望好自珍重!”
  “陈耳,你休要走!”我叫唤他,却只听得流水哗然,他已涉水而去。
  陈耳掐算的时日正好,不急不缓。这三日之间,洞中水深至腰腹,我无法行走;待至第三日,洞中水退至膝处,我方能出洞。
  洞口之外,白石森森,大小不一,杂乱无章,乱草四伏,此处滩涂险恶,我心生戒备。
  沼泽泥泞,流水湍急,我巧步慢行,终于行至谷口,却未料夜幕四合,谷地夜风很紧,峡谷口更是水流不稳,水位漫升急迫,我得想办法脱身。
  “凫水吧!”我咬咬牙,深吸一口气,钻入水中凫水,水流湍急,我被冲出几丈远,连连呛水,水流稍缓,赶紧寻隙换气。
  对岸水深平缓,礁石树立。我平稳呼吸游上前,两手耷拉石头,头昏脑胀,眼皮水肿,下身随水波流转,我已困极。
  我勉力攀上礁石,被水泡胀的双手一片青紫,轻轻触碰礁石,也流下斑斑血迹,胸口传来隐疼,怕是牵扯到了伤口。
  陈耳若是知道我竟不顾伤口开裂,凫水过来,定会气急的,想到他在石洞中悉心照顾,我竟不由会心笑笑。
  我赶往望月山中,到至望月山之后,竟发现此处原来的教众都着白衣,肃穆庄严。我往前走,一路无人阻挠,居然顺利到至云顶宫。
  我步入云顶宫内,见到吕锦汐端坐王座中间,置换了一身华美的白衣,上面镶嵌着亮片珍珠,梳着高高的发髻,白玉粉贝步摇,粉妆玉琢,极是柔情妩媚。
  我正欲同吕锦汐说话,宫殿大门忽然推开了,我记得我进来时门明明是开着的,怎么忽然又关起来了呢?
  霞光万丈洒入云顶宫内,刘驹身披五色霞光,向吕锦汐奔去。
  “哥哥!”我就在他身边,我出声唤了他,他却没有停下脚步,也似未听闻我的声音。
  二人紧紧相拥,吕锦汐倚靠在刘驹身上,动情地在他耳边呢喃:“刘驹,我终于成你的新娘了。”
  刘驹则紧紧抱着吕锦汐,也对她动情地说话:“锦汐,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夕阳西下,二人喝合卺酒,互相对视着,嘴角带笑,眼含爱意。
  看着二人喜结良缘,我心下也很是感动,可又有丝不真实的感觉。刘驹怎么出现在望月山中,还迅速地和吕锦汐结了婚,为什么我叫他他也没有反应……
  我待他们牵手往外走时,试着去抓住刘驹的手,这次我可算抓到了刘驹的手。可他的手,却是粗粝不堪的,我再看他的脸,也是灰白色。
  而他身侧的吕锦汐,竟也木然立在原地。我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似被某种意念控制了。
  “哥哥,刘驹……”我不住呼唤刘驹,他毫无反应,就在此时,吕锦汐重重干咳一声,吐出血来。
  “锦汐教主,你没事吧?”我搀扶吕锦汐,她仍然拉着刘驹的手。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唤他哥哥?为什么要打扰我们?”吕锦汐质问我。
  “我是刘丹心,是刘驹的亲人,刘驹是我的亲哥哥。”吕锦汐似乎已恢复神智,为了证明我是刘驹亲妹妹,我还告诉她,“我们的父亲是吴王刘濞,我没必要自认罪臣之子。”
  “刘驹跟我说过,他有一个被送去匈奴的妹妹。”她似想了起来,“原来就是你。”
  “我哥哥他果然什么都跟你说。”我有不觉跟她亲密起来,我还是担心刘驹和她,急着问她,“为什么我哥哥刚才还能说能笑,现在却怎么没有反应了?你们到底怎么啦?”
  她目色恍惚,可还是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们成亲了呀,他很高兴呀。”
  我看着沉迷于自我世界里的吕锦汐,再看着毫无生气的刘驹,猜测吕锦汐是不是再度被蛊毒控制了,而现在的刘驹到底什么情况,我一无所知。
  吕锦汐的心思又转到了刘驹身上,她拉起刘驹的手,继续前行。刘驹经由她触碰,又恢复如常,随她而去。
  我赶紧去寻步尘长老,在石室里找到了他,他缩着身子,蜷缩在墙角。我叫他时,他仿佛受了刺激,头缩得更紧了。
  “步尘长老,你别怕,是我回来了。”我试着让他平静下来,他终于探出头看我。
  等他平复之后,我才同他说话:“我刚看到刘驹了,他在云顶宫,和吕锦汐结亲,我叫他他也不应,太奇怪了,这又是你们的什么妖法?”
  “他中了情蛊,只有和教主朝夕相对的时候,他才是有感情的,才像个人样。”
  “我哥哥还能解蛊吗?是谁给他布的情蛊?”我不可置信,担心刘驹的情况。
  “有些蛊是无解的,情蛊就是。”步尘无奈叹息,“锦绣遭遇不测之后,刘驹被发现在望月山中石室里,他被锦绣下了无解的各类蛊,折磨得已没了半条命了,意念清晰时,得教主所救。教主在他昏迷之时,给他下了情蛊,想把他的命和自己的绑在一起,这样可以让刘驹好受些。”
  “吕锦汐也受伤了,我担心她朝不保夕可怎么办?这不是长久之计。”我满是忧虑。
  “不用担心,宿主为她疗伤了,很快恢复元气,至于刘驹,跟着教主就好了……”他告诉我,“宿主对教主多少有些不满……”
  “那可是他的亲女儿……”眼下一团糟糕,刘驹暂无忧虑便好,我继续追问,“你说吕迦来了,那他没对你们做什么吧?还有,那个要被牯葬的小娃娃呢,而今在望月山哪里?”
  “宿主把他们带离了……”
  吕迦带走了去病,这该如何是好。我急着追问,“他们去哪了?”
  他摇晃脑袋,是真回答不上了。
  吕迦此时会在哪儿呢?我忽然想到,陈耳言黑苗寨会有风波,去病被虏,那定会留些蛛丝马迹,不如先去黑苗寨打探情况。
  我呼啸一声,唤来马儿。坐上飞红巾,我回望一下,刘驹和吕锦汐相拥着坐在月光之下,这一幕让我感伤又无奈,我朝他们摇手道别:“再见,哥哥!一定要等我回来!”
  彷徨行走,衣衫湿透,暗夜山道,暑气褪尽,山间凉风过处,带起透骨的寒。
  行至寻峡滩,已是深夜。水鸣声激荡,浪花千堆;夜风汇聚此处,呼啸而过;沉沉天幕笼罩苍茫大地,沙滩之上白光点点,阴寒之气逼人。
  飞红巾不小心踢到脚下白石,我本能一探,竟是死人骷髅,顿感阴风更盛,心中骇然。
  我从低处仰望骑田岭,月夜之下,黑风贴着树影,风动树摇,如鬼影聚散。
    飞红巾顺着我牵引上山,夜空繁星稀疏,四周寂静,虫鸣声起伏,芳华如梦,我隐有不祥之感。
  我近至寨中,被眼前景象惊倒。原先的红墙绿瓦早已消失不见,红泥土墙已是坍圮,大树从半身处被人砍倒,枝丫散落遍地,白色竹楼亦残败不堪。
  我急忙钻入竹楼之中,大堂已是一片狼藉,几具黑苗姑娘尸体横陈,触目惊心。
  遭屠寨了?我躬着背,稍一触碰歪斜的竹梁子,尘土便扑簌而下,呛人口鼻。
  “婆婆!”到至内室,我听得老妪咳嗽,慌忙找寻,终发现声音自墙后暗室传来,我敲着石墙,急切问询,“婆婆,是我,是丹心!”
  石壁应声开启,我一个箭步入内,婆婆正俯跪地上,蓬头垢面,显已不能行走。
  “是你!”我上前抱过她的身子,令她好过些。她顺顺气,艰难开口道,“不必了,有些事……怕你对我们黑苗寨存着误会,还是需得同你说清楚。”
  我不忍阻止,她老泪浑浊,口中断断续续道,“少主至今未回,怕已出了事端……去病被人抢走了……来人行迹十分诡异……应当是趁乱盗取我族飞头降的幕后黑手……少主生死叵测……”
  “去病被吕迦带走了,婆婆,你知道会被他带去哪里吗?”我急着追问。
  “我猜……会在番禺城内……”婆婆努力说出自己的判断。
  婆婆又竭尽全力,继续跟我说话:“少主并非黑苗人……与你当是故交……黑苗受难,他也从未强令我做些什么……今次却执意要我出手为你驱蛊……如此情义……你当珍惜……”
  “我知道的,他并非黑苗寨主。”我还是痛心陈耳欺瞒。
  “不,当日寻峡滩救得的……是他……背着受重伤的老寨主上山,老寨主不治,便将寨子托付于他……”老婆婆身子止不住颤抖,言语激动。
  “婆婆……你当真确信?”我不可置信,再次质疑。
  “是!”如此肯定的回答,击溃了我对陈耳所有的臆断,恨意消逝无踪。不知是愧疚还是惊喜,眼泪竟大颗大颗落于袖中,我抿抿嘴道,“如此说来,我当真错了!婆婆可知,那名活下来的汉军将士是谁?”
  “他未有告知姓名,入寨后便与我们寨中人一样,还取了陈耳的名字。老寨主大仇未报,新寨主虽是外人,却与我们同仇敌忾,誓言与黑苗寨共存亡……”老人话语至此,凹陷的眼瞳盛满一泓老泪,她深陷痛苦之中。
  “丹心明白。”我无力合眼,抱紧怀间老妪。
  “我能探知你体内阴阳蛊的母蛊已死……你只需前往淮南,寻得八公,要他们出手为你救治,就可解蛊……”说完此言,婆婆安详闭上双眼。
  “谢谢你。”我伸手拭去她面上尘土,掩好她身躯,她走得并无苦痛,我虽是哀伤,却并无太多痛楚。
  “婆婆,陈耳生死未卜,丹心要先行离开。丹心一定与他一起,为你们报仇!”我将婆婆尸身收好置于寨中石棺之内,将暗室石门禁闭,便急着离开。
  未至天明,我又披星戴月启程,为探求陈耳与赤羽消息,我决定直走大道,前去番禺城。沿路却碰上几位望月教教众,行迹可疑,便一路尾随。
  大道旁有酒家,客人稀疏,老店家佝偻腰背,端茶送酒,细心服侍。
  日头毒辣,几位望月 下马入店喝酒,我也紧紧跟随。
  “老板,给我来碗水溲面。”连夜奔波,也确实人困马乏,我要了吃食,又贴上句,“再来壶酒!”
  店家很配合地上了酒,我和颜悦色接过,眼神却依然停留在那三位望月教教众身上。
  “那白小子一直跟着咱!”坐于我身后几位似有了动静,我瞥眼望去,他们一手提着酒,一手按压桌子,作势要向我发难。
  我斜眼望去,那几人短小精悍,皮肤黝黑,头戴裹头,捧着酒坛大口喝着烈酒,酒有一半自胡碴洒落袖间。
  “不如上前逗逗!”借着喝得高,几位彪汉直接将酒碗往桌上掷,大呼,“哟,这位小白公子,跟着几位本大爷都大半天了,莫不是知晓哥哥们和人交战辛苦,想犒劳犒劳?”
  我大概猜想到他们的来历,说道:“你们屠了寨,转眼被汉军收拾了?”
  “你小子活腻了?到底谁收拾谁?黑苗寨寨主尸身今早都已挂在番禺城下展示,就待宿主归来,给我们赏赐。小哥岂可小看我们,打仗这事,可不是你这种嬉皮嫩肉的小生能懂的!”声如擂鼓,句句锤在我胸口,我听得极是清楚,一时酒气上涌,心口愤懑。
  “有眼不识泰山!”他身侧的高个儿站出,谄笑道,“也罢,知晓了如此多的事端,还能活着走出我们眼皮底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兄弟们,上!”
  酒坛子击打过来,被我一掌劈开,可酒还是洒了我一面,我眼睛热乎乎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你说的寨主……是戴面具的人?”我已被激怒,口气极重,出招还击,毫不留情。我运足内力,一掌击出,生生将那像那人逼退一大步。
  “好本事,好见识,算我小看了你!没错,戴着个银面具,也不知道吓唬谁呢!尸身就待陈列在城门上!”他们欲要上前迎击我,口中言语依然狂放,“龙谷口那种地方,地势低洼,我们苦等三天,就坐等他上钩,这等手到擒来之事,他就算插翅儿,也难逃飞!与望月教作对,黑苗寨就该从苗疆抹去。”
  “作恶多端,屠人灭族!如此惨无人道的事,必遭天谴。汉军收拾你们有何可说的?”飞刀已被我逼至手心,手心沁出血来,我愤怒之至,已是忍无可忍。
  他见我如此表情,竟是哈哈大笑起来,把我的话当作隔靴搔痒,我气急败坏,怒不可遏,“如此泯灭人性,我要替天行道!”
  飞刀应声而出,例无虚发,一刀破喉。
  另两个士卒被吓得目瞪口呆,二人急着逃奔,掌柜也吓得滚出店门。我浑身气颤,腹间酸水翻涌,一阵恶心直抵咽喉,我再也支持不住,一头跪倒在地,地中酒樽四散分离,倒在血泊中的教众双目圆瞪,似有不服。我耷垂脑袋,以掌击地,怒骂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死了?你又在骗我,又在骗我,我实是天底下最蠢笨之人!”
  我有些醉意,视物渐渐不清,言语亦是散漫,“陈耳,原来那处叫龙谷口?你明明在我身侧,怎么会死了呢?当日要我三日之后再离开,莫不是那时你已知晓凶险……”
  我抓过桌上酒壶,仰面便浇起酒来,酒水大半落在面上,眼睛受了熏灼,眼泪亦大颗大颗落下,我蹒跚行走,一路踉踉跄跄出了店门。
  一壶酒被浇空,我的心亦凉到彻骨。夕阳自我头顶滑落,坠入西山,“去病,陈耳,你们人在哪?”我在山中大喊起来,山野苍茫,山川如壁,回应我的,也只有自己尖利的吼声。
  我急着往番禺城行去,勒令自己不可再生邪念,要好好沉住气,“我没亲眼看见,他便无事,他便活着!”
  黑夜骑行,更深露重,沾衣欲湿,山路崎岖,一路南去,极是困难。
  一路不作停歇,终在第二日禺中赶至番禺城下。
  天色愈沉愈暗,令人胸闷窒息。东面乌云翻墨,黑云压城,火红骄阳顷刻被吞没,一时乾坤倒转,天地混沌,黑夜盖过白昼,倾盆大雨如毫墨泼洒,所及之处,一片昏暗狼藉。城门下百姓抱头窜梭,比肩继踵,城门洞开,百姓蜂拥而入,持戟军士呵斥百姓,勒令速行。
  大雨如洗,打在我面上生疼;雨水如注,飞红巾脚下泥浆飞溅。我在一片凄迷中,遥遥望见城门之上悬挂的青影,目眦欲裂。
  “陈耳!”雨声中,我也听不清自己喉间声音。那银色的面具经了雨水冲刷,亮如剑锋,我心如刀绞,只觉悬于城门上的是我。
  “不,不可能!”我使力抽打飞红巾,她身陷泥淖,挣脱时足下打滑,我身子不稳,复从飞红巾背上栽了下来。
  泥浆水流过鬓发面颊,鼻息中全是泥淖腐败的气息,我挣扎着站起身子,亦步亦趋往番禺城门走去。
  雨水顺着他的身子流到我面上,我冲至陈耳面前,终于辨清那身影,确信是他,心里已空落得不知是何滋味。守卫一脸厌弃将我推开,我却毫无痛楚,亦未有迁怒。
  我细细望他,那是一张我几乎辨不清的脸孔,几日曝晒之后,尸身已是糜烂,可那银色面具下,鼻尖挺拔,鼻翼轻薄,俊颜不改。
  “陈耳……陈耳……”我木然唤他,死死盯着他,雨水却毫不留情地阻挠我,不住往我眼睛里钻,刺得我又疼又涩。
  身子张开,展挂在石墙上,头及双手都套在铁索中,面具下那双眼睛闭合——陈耳的姿态并不卑微。
  雨水渐渐停歇,天色渐开,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城门黑亮如洗。我的脸容还是湿答答的,可我能更清楚地看清他了,想来嘴角竟露出诡异笑意。
  我痴痴张望,像仰望神明一般,久久不去。夕阳渐沉,转眼便至闭城之时,我如尊塑像,已然凝固。守卫终是恼了,扬鞭驱赶,挥舞长鞭向我道,“还不快滚,你这刁民!”
  恰在此时,头顶有只羽箭破空而出,直往城墙中心飞去。白色羽翎擦着银光面具而过,没入石中。
    马蹄声声如雷,我猛然惊醒;蓦然回首,身后已立铁骑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