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沉。
第三场比试完后,钟晚就径直回了住处。
锤炼好的墨胚要晾晒几天才能脱模,最后一场比试是在三天后。
这几天,钟晚难得能中场休息。
用过晚膳,她便悠闲地斜倚在塌上,翻着话本《宫廷秘闻》。
这时,明月提着框子进来。
她揭开框子上的薄布,一阵诱人的桂花糕气息弥漫开来,钟晚眼睛一亮:“哪儿来的?”
明玥:“知道小姐您喜欢,我托人去外头买的。”
钟晚拿起一块,尝了一口,顿时满足得像只猫儿般眯起眼:“好吃。”
两人把整整一框子的桂花糕消灭完,钟晚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塌上悠闲晃腿。
如果这几天能一直这样“咸鱼”下去,那真是太好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阮覃来了。
两人早就不对付了,阮覃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钟晚挺直身子,不动声色地瞧她:“有事?”
“我打听过了……”阮覃低声开口,“阿河是自作孽,杀了人,才坐牢。”
钟晚微微正色。
阮覃又道:“上次是我不对,败坏了你名声,
这几日我心中难安,如果可以,明日春风茶楼向你赔罪,你可会来?”
阮覃望着她,双眸闪着粼粼的光,说得情真意切,丝毫没有虚假的痕迹。
钟晚见鬼似的双眸圆睁,半响,才开口道:“……行吧。”
待阮覃走了,
明玥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小姐,她这是什么意思呀?难不成真想赔不是?”
钟晚摩挲下巴:“嗯哼,你也觉得有古怪?”
明玥:“若她有这般明事理,那日便不会当众向你发难。
性情不会一朝一夕改变,这其中莫不是有猫腻?”
明玥是她身边最聪明的婢女,钟晚相信她的推测。
只是,既然对方已经率先“出招”了,她倒想看看,阮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酒!
明玥一脸严肃:“既然小姐要去,那我也去。”末了又道:“要不要喊上罗大哥?”
提到罗十七,钟晚便想到梁逍,虽然罗十七功夫更强,但他们之间好像是梁逍占主导。
以前没意识到,现在仔细一想,便觉得两人之间朋友不似朋友,兄弟不似兄弟。
唔……到底什么关系?
念头打了个转,想不出来,便被她抛之脑后,
只是犹豫道:“算了吧……已经太过麻烦他们了。”
毕竟,她与梁逍也只是普通的共事关系,人情债欠了太多,那就不好还了呀!
明玥见她打定主意,便没再劝说。
-
翌日一早,钟晚便和明玥直奔春风茶楼。
离开前,她向门房打听了春风茶楼的位置。
门房一脸懵:“春风茶楼?没听说过!”
熙洲之大,上百条街市、巷口,茶楼更是数不胜数,对方没听过,也情有可原。
钟晚便没再多问。
门房却望着她背影挠头:“这茶楼新开的吧?老头子我最好品茶,可没去过这间……”
钟晚已经许久没正经上街了,街市上各式各样的摊贩络绎不绝,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却不吵闹。她心中挂着事,只是匆匆看了两眼,还在打听着春风茶楼的位置。
这茶楼约莫是新开的,或开在偏僻之处,钟晚问了好几个人,直到一个老媪指着她身后道:“春风茶楼?你往后头巷子里走,穿过巷子再左拐便到了。”
钟晚连忙道谢,带着明玥过去,
春风茶楼开在巷子里,却不偏僻,这小巷宽敞明亮,来来往往都是人,
等她到时,才发现眼前一栋精致的二层楼宇,屋檐四个角都挂着灯笼,
风一吹,摇来摆去。
再仔细一看,是没有牌匾的,里头客人不多,向小二打听才知道,只招待熟客。
怪不得没人知道。
她只报了一个“阮”字,那人便径直把她请到楼上厢房。
明玥纳罕:“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居然只招待熟人?”
钟晚却习以为常,从前她跟着姑母去长见识,
谈事的地方皆是这种酒楼茶馆,为了私密性,除了熟人一概不招待。
两人进了厢房,门从后面合上。这是一间极大的厢房,
长条形的,一扇比人高的山水行舟屏风挡在中间,将厢房划分成两个小空间。
茶香袅袅,两人在矮榻坐下。
钟晚垂眸把玩着茶杯,
从进门开始,她心中便有一种怪异感,以阮覃的身份,怎么可能请她到这种地方?
难道说阮家虽然家道中落,却依然有从前的关系网?
就在她思索之际,“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屏风外来人了。
脚步声很沉,竟是有两人。
他们在屏风另一处落座,有道阴柔的嗓音悠悠道:“阮老弟,你这地方挑得不错。”
另一道声音笑道:“托了公公的福,否则这店家心高气傲,还腾不出位置给我。”
阮老弟?
公公?
钟晚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与明月对视一眼。
两人很快反应过来,她们这是走错地方了!
这时,屏风那一边又开始说话了。
公公:“每年贡墨指标,工部那边要详查……私吞贡墨,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啊。”
阮姓男子:“事到临头,我也是被架在火上烤,想反悔都迟了。
如今只有您能帮我,若公公布下恩施,日后我定当万死不辞,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钟晚瞪圆眼眸,握着杯子的手在用力。
熙洲地界能有如此权利的,非李长青一行人莫属。
他们居然敢私吞贡墨盈利?
这个发现让钟晚极为震惊,可同时也生出一股心慌。
能混到李长青这个地步,绝非无能之辈。
他手底下的人恐怕个个诸如李顺,心机深沉,贪婪又狠毒,
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偷听,下场该是如何?
她下意识抖了一下,慢慢平复情绪,给了明玥一个眼神,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屏风另一边的人并未察觉异常。
李锐茶盖撇去浮沫,没说话。
阮奇忙道:“公公为了我这般操心,事成后,定与公公五五分!”
李锐笑了下:“二八。”
“可、可是……”
李锐冷不丁瞧他,眼神没什么温度,
阮奇想到什么,垂眸掩去眼底一丝暗芒,嘴角轻轻扬起:“都听公公的。”
“啪!”
屏风另一边突然传出响声。
李锐面色倏然一沉,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什么人?!”
阮奇没想到计划有变故,怕引起李锐的怀疑,只思索一瞬,便一脚踹开了屏风。
钟晚和明玥惊恐地看着他们!
矮榻旁,是一个摔碎的杯子。
刚才明玥太紧张,竟不小心把杯子碰倒了。
阮奇一个箭步上前揪住明玥的衣领:“你们是什么人派来的?!”
明玥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吓得面色发白。
钟晚稳了稳思绪,低眉顺眼道:“我们是附近的女工,受友人所托来此地品茶。”
李锐皱眉:“什么友人?”
“姓阮,阮覃。”
阮奇甩开明玥,走到李锐身侧说了几句。
钟晚竖起耳朵,听到几句:
“避人耳目、化名一个‘阮’、姓氏相同、搞错了?”
李锐却没说话,目光沉沉的打量着钟晚。
钟晚只觉得这眼神犹如实质,不自在地揪紧衣角。
半响,一道声音冷冷道:“抬头。”
她心中一紧,慢慢地抬起脸。
看清她的长相后,李锐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刮起涟漪。
他和李顺向来不对付,为了有一天能把他踩到脚底下,派了不少眼线在李顺身边。
因而也知道当初李顺看上了这个女人,想对她下手,却被杨胡思阻拦。
杨胡思身为飞鹰卫副统领,缘何来熙洲,恐怕和他干爹,还有他们这些人脱不开干系。
那杨胡思为何要救这个女人?
他不信杨胡思是善心大发,很有可能这个女人也是飞鹰卫的一员。
甚至……
就连今日这场会面,都在杨胡思的意料之中!
阮奇:“公公,这……”
李锐却没搭理他,径直上前捏起钟晚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又观察她的虎口。
不是习武之人。
他心中疑窦,飞鹰卫布下眼线,怎会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不过,他做事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颔首看向门口:“拿住她。”
下一瞬,两个随从破门而入,直接将钟晚和明玥团团围住。
李锐挑起她的下巴,姿态间满是狎昵:“勾栏里的妓子,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钟晚一愣,心中溢出一丝屈辱,咬紧唇角,戒备地盯着他。
李锐伸手一勾,将她拉入怀里,意味不明道:“听说你们这些妓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我不是妓子。”钟晚忍无可忍,一把挥开他的手。
李锐冷脸招招手,随从一拥而上。
春风茶楼坐落在这条巷子的巷尾。
这条巷子只有几间茶楼饭馆,人不多,却都是清贵出入。巷口栽了一棵梨花树,风一吹,粉白的花瓣簌簌而落。
春风茶楼对面,正是一家客栈。二楼临窗,有人将窗叶推开一条隙缝往外开。
仔细一瞧,却正是杨胡思和梁逍等人。
梁逍姗姗来迟,问他:“怎么样了?”
杨胡思皱眉了:“奇怪了,按照计划,阮奇应该要把他带出来了……”
这正是飞鹰卫的一场预谋。
李长青老谋深算,铁板一块,贪污案毫无进展,于是他们决定从李锐撬开口子。
阮奇是飞鹰卫秘密成员,计划以“贪污贡墨”为引子,
搭上李锐,取得其信任后,再从中套出李长青一伙人更多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