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论道(一)

书名:谋软玉 作者:夏蝉公子听 本章字数:3530 下载APP
夏允第二日一早醒来后,傅子晋已再次出门,只有容弘坐在客厅,正煮着茶。
   “醒了。”容弘见夏允满眼惺忪,素颜的男容之下,一张脸白净素雅,却透出几分疲色,不禁打趣道,“昨晚偷香窃玉去了么,似是整夜未睡?”
   夏允瞪了他一眼,脑中突然闪过昨夜自己揣摩的事,他眼中狡黠之色一闪,当即几步迈近容弘,在容弘压根未察觉她靠近时,伸手飞快地在容弘的下巴上挑了一下,然后侧身躲开。
   容弘愕然地看向他,夏允却笑得得意轻佻,一副风流公子调戏良家小郎君的模样:“本公子昨晚专偷你这抹香,窃你这块玉,那你可让我偷否?让我窃否?”
   容弘反应过来,轻笑了声,随即将手中的煮茶的紫砂壶当即放在桌上,双手一摊,一副任你蹂躏的模样。
   夏允看着这样的容弘,一时有些失神。
   他觉得这次来涿县再见容弘,容弘比之前在洛阳时要更坦诚一些。
   不管这坦诚里几分真几分假,但对自己的态度,跟以前相比,似乎的确有些不同了。
   而对面的容弘,嘴角的笑意正在放大。
   夏允的视线不由移向他的唇。
   蓦地,他如同遭雷电击中般,脑中一下子闪现出容弘离开洛阳当日,当街强吻他的画面。
   夏允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此时想起,夏允的脸色不由瞬间一变,笑容飞快收敛起来,容弘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笑容也逐渐敛起。
   夏允故作深沉地凑近容弘,低弯起身子,脸与脸隔着很短的举例,夏允伸手一指,道:“别以为我忘了你之前对我做过什么,虽然本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但对你的惩罚还没完!”
   容弘想了半晌,总算夏话中的含义,他淡笑:“那姜小姐想如何惩罚?”
   夏允深沉一笑,刻意压低声音:“告诉我,子晋这些日子,是不是在忙那队翻车的马车之事?”
   容弘的淡笑依旧,双眼也依然与夏允的对视着。
   夏允也依然维持着弯身的姿势,等着容弘的回应。
   “那夏公子以为呢?”容弘声若呢喃,犹如对心慕之人的轻耐耳语。
   夏允耳侧突有一股暖热拂过,眉目微颤。
   容弘已起身退开几步,笑吟吟地看着夏允:“夏公子如我所料,的确有几分聪明气,如此一来,我便也放心了。”
   夏允直起身,疑惑:“什么意思?”
   容弘从袖中掏出一封素面着苍竹的请帖,递予夏允:“有幽州诸名士相邀,请陶也先生的关门弟子,夏公子您在今日未时于墨知山鹤松亭赴约论道。”
   此消息突然至临,夏允惊呆了,他的脸迅速垮下来:“论……论道?!”
   夏允回到自己住在县衙的客房内,想着刚才他询问容弘有关傅子晋与那车队的事时,容弘的态度,基本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那翻车的车队,定有古怪!
   多半已涉及到傅家私密要事,甚至可能跟朝堂有关联。
   夏允不甚感兴趣,更无心插手。
   放下了这桩事,夏允又想起未时不得不去赴的论道之约,之所以说“不得不”,那就说来话长。
   自他莫名其妙成为陶也的关门弟子后,陶也未曾召见过他,更未曾传授点拨过他任何学识,当然,也未对他有任何约束,反倒是他,扛着陶也这块活字招牌四处得了不少好处。
   今日哪个名士特送来一堆的诗文藏品,明日哪些读书人又因他而争相入夏家和姜家当门生,总之收益颇多。
   但他却从未尽到过身为一个关门弟子之责,不光是孝顺陶也他老人家,还是发扬光大陶也之名声,在这些方方面面,夏允皆毫无分毫的建树。
   夏允曾过意不去,去信给陶也,但陶也回信只让夏允偱心中之道,遵从本心即可,不必在意其他。
   自此,夏允才安下心来。
   今日受名士之邀前去论道,对于夏允而言,算是一件身为陶也徒弟应行之责,是以,不得不为。
   用过午膳后,夏允便出发前往墨知山鹤松亭赴约,容弘今日恰逢休沐,便装扮成小厮模样,陪同夏允一道前往。
   墨知山位于涿县南边,车程并不远,半个时辰左右便能到,而且鹤松亭就在山脚,路很是好找。
   但是他们却在即将抵近山脚的一处遇到了道路塞堵。
   前后分别乘坐有夏允和容弘的马车被迫停下,夏允撩开帘子,看外面的情形。
   只见一辆一辆马车和行人正阻塞在道上,进进出出,拥挤得水泄不通。
   今日下着小雪,怎的这般拥堵?
   夏允当即令怀安下马车去查探一番,怀安去了一阵后,很快来回禀。
   说是前些日子县令封路,导致涿县内外的车马人流全赶在这几日上路,才有了现在这情形。
   夏允无法,只得耐着性子坐在马车上静等车马循序渐进地一一开道离开。
   在路上耽搁这般久,等他们抵达鹤松亭时,论道茶会已然开始有一阵子了。
   夏允还想着上前给众名士致歉来晚了,但却被身侧小厮打扮的容弘一把拉住,容弘还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夏允猫着腰走到唯一的空亭子里坐下,坐端正后,打量了下四周围成一圈各占据一凉亭席地而坐的众名士,心道原来是群亭茶会。
   场上的名士们正在说些夏允完全听不懂的高深话音,似乎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只听一名士朗声道:“无即为本,有即为末,没有有,也就无法体现无。”
   另一名士接道:“既体无,又有情,堪称圣人也。”
   听到“情”字,夏允总算听懂了一点,他有样学样地轻声附和:“正所谓……色即是空,有即是无嘛。”
   他这一句发言,让坐在亭中各处的名士们终于将注意力移向他。
   一名士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夏允当即起身,朝众人揖手躬身:“在下夏允。”
   名士们愣了下,其中有一人脱口:“原来是陶先生的那位高徒,幸会幸会!”
   其他名士闻言,皆边好奇地打量夏允,边跟他见礼。
   寒暄后,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名士笑着对夏允道:“夏公子先前破了秉鸿先生的色道,不知对此道有何独到的见解?”
   夏允泰然自若,心里却虚得很。
   他对论道什么的一窍不通,哪里知道些什么,也多亏了容弘刚才在他们抵达鹤松亭时告诉了她一个应付这些名士的技巧。
   若是遇上答不上来的问题,就用自己所学胡诌,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过去就行了。
   夏允这般想着,便暗自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娓娓答道:“色道,食道,饮道,茶道,万物皆可道,道道皆可通,众道皆殊途同归。”
   众名士笑,有些不以为然,看夏允的目光因为他的这句话,减了几分方才的尊敬之色。
   夏允说的这些话,就算是个门外汉也通晓。
   有名士想进一步探探他这陶也关门弟子的能耐虚实,便故意刁难他道:“方才我们论有无,这天下间与人相系之有无者,小到一花一草,大到一国一君,若按夏公子方才所言,花草之道与君国之道也是相通的了?”
   夏允点头:“可以这么说。”
   众名士们闻言,开始摇头。
   一人开口道:“花草从生长到消亡,其从有到无的过程,是为遵循自然之道,此乃对;可一国一君从有到无,却只一错字可概。”
   “当年前朝大胤一片太平盛世,君民同乐,君主仁慈,提倡礼贤下士之风,却导致整个大胤从上到下处处刮起这股风气,最后导致举国上下敌我不分,掉以轻心,引狼入室,从而遭致灭国,此君、国从有到无的过程,却是因仁慈过甚所致,是为误行歧道,大错矣。”
   “这么来看的话,道道并非全然相通。”
   名士们赞同地点头。
   夏允对前朝大胤知之甚少,这会儿听到的,几乎是她能了解的所有了,但根据她这仅得到的些许信息,夏允还是反驳:“在下并不认同先生的看法。”
   “哦?”
   夏允:“大胤若灭国只因国君仁慈过甚,那在下倒是想反问一句,行仁道,有何错处?错的难道不该是那些利用他人的仁慈来行歹作祟的恶徒吗?
   若一人行走夜路,被老虎所吃,那是谁之错?
   弱肉强食,可以是上天定立该法则之错;也可以是那老虎凶残之错;更可以是此人择夜路而行,自寻死路之错。
   可若是这人的母亲将死,他为了敬孝道,见他的母亲最后一面,明知山有虎,却反向虎山行呢?那是否还是此人之错?
   在下倒是想问,这夜路到底该不该行,不行,会被人说是违反孝道,行,却又要背负一个自作孽不可活之过,那这到底是对是错?”
   夏允这一番话,让现场的诸位名士脸上皆露出沉思之色,他们方才还对夏允抱有一丝轻视的情绪,已然消退不见。
   而站在夏允身侧的容弘也诧异地看向夏允,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华光。
   夏允平稳气息,趁热打铁,继续:“是以,依在下来看,天地万象,因果有道,孰对孰错,本无绝对定论。”
   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一名紫衣名士,此时突然身形一动,他缓缓抬头,抛出一问:“那夏公子认为,大胤被灭,是因何缘故?”
   夏允此时渐入佳境,不禁正色:“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不过遵循天地自然之道也。”
   紫衣名士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的笑:“天地自然之道?他傅蔺何时做得了这天地的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