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澈站在医院大厅门口，低头拿着手机看得出神，不知道手机里的内容是什么，他看得很认真，连江衍靠近都没发现。
江衍走到李源澈身边，顺手把熄灭了的烟蒂扔进垃圾桶里。
“你哥怎么样了？”
听见了江衍的声音，李源澈慌慌张张把手机收了，像是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状态不太好，又昏过去了，反正命是保住了。”
江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保住命了就好，其他的顺其自然。”
李源澈点了点头，眉头微蹙，薄唇抿得紧紧的。
不想看他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江衍岔开话题道：“你不陪着李浔澈，下来找我们干什么，还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李源澈挠了挠头，“就是看时间不早了，想请你们吃个饭。”
江衍轻笑，有心打趣他：“怎么，一顿饭就要把我们打发了？”
李源澈忙不迭摇头，“不是，只是想请你们吃个饭而已，至于酬劳自然是还要给的。”
他着急地解释，生怕江衍不高兴，谁料这人只是笑了一声，眉眼弯弯，俊得勾人。
“得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江衍扭过身，朝花园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师哥还在后面，咱俩等他一会儿。”
正说着话的功夫，便见宋曦源脸色沉沉地走来。
江衍偏头睨他，笑道：“怎么了，让狗咬了？”
宋曦源也笑，只是那淡淡的笑配上他冷厉的眉目，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也不是狗，只是某人的……”
“好了，我们去吃饭吧。”江衍怕这人真说出来，连忙转移话题。
说着话，江衍又朝宋曦源投去一个哀求的眼神。
亲哥，别说，给我留点脸面吧。
宋曦源眉梢轻挑，倒是真的不再说什么。
李源澈虽然觉得这俩人“眉来眼去”奇怪，但终究也没开口问什么。
因为不确定蛊母会不会再来李浔澈，几个人没敢走太远，只想着在医院附近随便吃上一口便罢了。
自医院出来，迎面而来的便是那一轮高悬在天边的太阳。
现在是秋末，B市又多雨，整日里阴雨连绵，鲜少有这样的好天气。
骄阳似火，毫不吝啬地将暖融融的阳光撒了他们满身，驱了这连日来的阴冷。
好天气总是与好心情挂钩的，看见这样明媚的阳光，连带着因为前男友来访而郁结的心绪都一扫而空。
江衍眯了眯眼，幼稚地伸出两根手指凑到眼前，虚虚地将那轮阳握住了，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笑。
李源澈走在江衍身边，看着这人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耳朵却红了起来。
宋曦源走在最后，把两个人傻里傻气的模样尽收眼底。
无聊。
他嗤了声，双手插兜，默默走得离两人远了些。
他们挑了离医院很近的一家西餐厅——李源澈强烈推荐的。
据李源澈所说，这家店的牛排和意面很好吃，是正宗的意大利风味。
但对于江衍和宋曦源来说，那些只是没煎熟的牛肉块和没煮透的面条而已。
宋曦源吃不太惯，扒了没几口就兴致缺缺地放下了叉子，拿着打火机出门去了。
看着宋曦源离去，李源澈问道：“要不要再给宋……宋哥买一份别的？”
江衍摇了摇头，顺势放下了餐叉，“没事，他吃不惯这个，晚上我带他撸顿串去就好了。”
“好。”李源澈拿过餐巾纸干净了嘴，又给江衍递了一张，“那到时候把账单发给我。”
“嗯？”
江衍挑眉轻笑：“怎么，李少爷连我们吃烧烤都要请呀。”
“那肯定的。”李源澈也笑了起来，笑意不深，只薄唇轻扯起浅浅一点。
可就这一点笑意，如雪地里开出的花，软化了他眼角眉梢透出的冷意，让他整个人变得不再高不可攀。
江衍看着他，觉得十分喜欢。
这是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喜欢。
就像行路中遇到的一朵娇艳的玫瑰，哪怕它不属于任何人，旅人也为它的美丽而赞叹。
“你笑起来很好看，平时多笑一笑。”鬼使神差般的，江衍朝着李源澈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察觉到脸上温凉的触感，李源澈蓦的呆住了。
江衍这才发觉自己做什么，顿时像被烫到了一样收回手。
对上李源澈的眼睛，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江衍，此刻就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动作太暧昧，哪怕是放在同性之间也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意味。
“不好意思。”江衍站起身来向李源澈道歉。
随后不等李源澈说话，这人就像阵风一样冲出了餐厅。
直到江衍的身影消失，李源澈依旧呆坐在桌边。
比这还过分些的动作，李源澈和朋友们在玩闹时也做过，大家都是直男，开个玩笑也没什么关系。
可不知道是因为江衍的语气太温柔缱绻，还是因为江衍的笑颜太蛊惑人心，此刻他的心里纷乱如麻。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手摸了摸江衍触碰过的地方。
那张年轻帅气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才退却了温度的耳廓又覆上层红，像要滴下血来一样。
李源澈心乱如麻，江衍也没好多少。
他站在餐厅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下抽着烟，过滤嘴都要咬碎了，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色迷了心窍，对李源澈上手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还没等江衍将这一团麻的状况理清，又有人冒出来，将他的思绪彻底打乱。
“衍哥……”那人声音清脆，此刻却带着哭腔，听着格外惹人怜。
江衍下意识转头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傅清宴。
才哭过，这人眼圈有些发红。
他上前了一步，又怕江衍如之前那般将烟吐到他脸上，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停在了离江衍几步远的地方。
“衍哥，你骗我，你根本没有男朋友。”
傅清宴仰头看着江衍，眼睛里满含希冀，“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江衍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清宴，只匆匆一眼，转瞬又低下头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这人。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
“我这人不傻，吃过一次的亏就不会吃第二次，人也一样。”
“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吧，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的浪漫，也没有你想追寻的大好前程。”
傅清宴咬住下唇，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眼角滑落下来，真真是我见犹怜。
江衍却无动于衷。
从前的江衍很喜欢傅清宴，喜欢到哪怕被这人当作垃圾丢了，坐在垃圾堆上都在想只要傅清宴再回头，他就会用他身上所有钱去给他买一大捧漂亮的花。
可傅清宴太狠心了，任江衍在残垣断壁之中守着回忆痴想那么久，也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等江衍终于走出来了，终于有拥抱美好阳光的时候，这人忽然又冒出来，朝江衍张开怀抱，对他说他回来了，他要抱抱他。
江衍怨，江衍恨，可江衍唯独不会再回头。
“傅清宴，我不想跟你什么过分的话，你别逼我。”
这是江衍第一次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叫傅清宴的名字。
从前的他只会用缱绻又温柔的口吻叫他，让他能感受到江衍对他浓浓的情意。
显然傅清宴也想到了从前，他哭得更凶了，呜咽声引人侧目，却再换不来江衍半点垂怜。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却又好似隔着万水千山。
江衍将烟蒂扔在地上，那燃着几点火星的烟蒂好巧不巧滚到两人之间，似是画了一条楚河汉界出来，将两人分开，泾渭分明。
他看着掩面痛哭的傅清宴，忽的轻叹了一声，“为什么呢？”
问的是面前的傅清宴，也是昔年的傅清宴。
只是现在傅清宴只顾着哭，从前的傅清宴又早已不见。
这个困扰了江衍多年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江衍绕开傅清宴，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袖子。
傅清宴抓着江衍的衬衫袖子，像是遇见了浮木的溺水者，细瘦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也不敢松开。
他睁着那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悲切地看着江衍，抽噎着说：“衍哥，我当时还小，不知道你对我有多好，所以才一时犯了糊涂。”
“我现在全都知道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闻言，江衍笑了起来。
那笑里不带温情，也不是嘲弄，只是单纯觉得傅清宴的话好笑。
他道：“你当时小，可你现在也还年轻，难不成我要再陪你试错一场吗？”
江衍垂眸，弯着唇，静静地看着傅清宴，缓缓与旧时光里的那道身影重合。
跟从前比起来，他褪去了稚气青涩，更显得迷人，他还是他，可却再也不是他。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傅清宴，江衍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别再见了。”
他的声音微哑，仿佛隔了许多日夜。
江衍慢条斯理地从傅清宴手里扯回了袖子，却一转身撞进了李源澈的视线里。
他就清清冷冷地站在那，脸色平淡地看着这一出闹剧，眸色晦暗不明，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江衍想了想，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比起刚才的尴尬，江衍现在更想逃离这让他不适的久别重逢。
江衍走到李源澈身边，李源澈没动，只是又看了傅清宴一眼，问道：“这位是？”
“一个朋友而已。”
江衍神色淡淡，浑身血液却仿佛都冻结了，让他疼痛难忍，只有胸腔里尤在跳动的心脏，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李源澈虽然年轻，却也是个聪明的，看出了江衍情绪不高，也就没挑破了让他难堪，“走吧。”
看着江衍越走越远，傅清宴慌了神。
他跑到江衍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清宴握住了江衍的手腕，眼中含泪地说：“衍哥，我求你……”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源澈一把将手拂了下去。
李源澈皱眉：“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傅清宴脸上泪痕未干，瞪着李源澈时丝毫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更显得狼狈。
他的声音还带着哭出来的沙哑，却在他假象出来的情敌面前强撑着高傲，“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管我。”
不想两个人吵架，江衍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将两个人都向后推了推。
“走吧。”
这是对李源澈说的，傅清宴却也动了。
只是他才迈开步子，就因为江衍回头瞥来的一眼定在了原地。
那个眼神不带丝毫温度，往日的温情爱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浓浓的疲倦与无奈，仿佛已经对傅清宴失望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当年的傅清宴走得那么决绝，以至于江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了浓浓的自我怀疑。
直到宋曦源将一叠资料甩在他脸上，才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
傅清宴做事并不隐蔽，宋曦源轻而易举就查出了他在做什么，要去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知道江衍无力再挽回，所以做得有恃无恐，懒得去遮掩。
直到那个时候，江衍才知道傅清宴之所以那么急匆匆的跟他分手，不是赌气的一时兴起，而是为了一步登天的早有预谋。
而那张A4纸上洋洋洒洒的几行字就昭示着这场曾经盛大而热烈的恋情结束，如天幕上的烟花，绽放后消弭，半点痕迹不留。
“空叹，年少轻狂，蹉跎了旧时光。”
“再念，如梦方醒，难寻昔日残阳。”
街边铺子上的大屏幕里放着十分应景的MV，女歌手低吟浅唱着一段遗憾。
俊美清矜的江衍走在歌声里，仿佛MV中的主角。
可他知道自己不是。
他和傅清宴之间没有误会，没有遗憾，有的只是新鲜感褪去后留下的满地狼藉。
谈不上悲怆，也难说刻骨铭心，只是当江衍走出来后，偶尔想起，还会惆怅片刻。
也只有片刻。
李源澈和江衍走了一路，直到两人回了医院，坐电梯上楼时，都没有说话。
李源澈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那些问题争先恐后的冒出来，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思忖片刻，他只问出了句废话，“江哥，你很难过吗？”
江衍下意识扯唇，故作轻松道：“看出来了也不要这么鲁莽地问出来啊小孩，我会很尴尬的。”
李源澈轻咳了声，应道：“我知道了江哥。”
说着话，他又偷偷去看江衍的脸色，却只见这人垂着头，漂亮的眼睛都掩在了刘海下头，看不真切。
叮——
到达了四楼，电梯门发出一声轻响，缓缓在两人面前打开。
江衍率先走出去，李源澈不知道在想什么，稍微落后了几步。
走廊摆着几大盆君子兰，阳光从大窗透进来，洒在嫩绿的叶子上，更显得生机盎然。
江衍站在那里，更显得像一幅用了巧心思布局的绝美油画。
李源澈走在他身后，眼神晦暗，藏着许多情绪。
他想问江衍方才的那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是纯粹打闹，还是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在。
可他此刻问不出口了。
因为有一个答案在他心底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