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周意盎盘算着,“我们现在是为了陛下做事,对吧?”
“不错。”
“那……”周意盎撑着脸,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的,“那这差事做得如何,又该如何说呢。”
“意盎,”严寻端笑道,“我真是看错你了,谁说你是孩子?我看你才是天下头一号的明白人。”
“没办法,”周意盎一耸肩,“我母亲家是从商的,从小精打细算,习惯了。”
“若是做得好,自然重重有赏。”
三人皆一愣,旋即赶紧下跪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快起来吧。”齐思季从门外进来,毫无架子地坐在三人身边,捋了捋袖子,“既然这般托付了,那就不要在乎虚礼了,坐下。”
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三个人现如今成了雪下的鹌鹑,严寻端在一旁缩着,大气不敢出。
也是奇了怪了,怎么每次干点儿什么,总能让齐思季给逮住现形。
“想必刚才起居侍郎已经全都交代清楚了。”齐思季声音表情都淡淡的,但是一点儿都不敷衍,“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两个都是刚入朝的新人,朕登基时间不长,与其在那帮朝臣中选,还不如用你们。”他身子探过去,“别让朕失望。”
“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简单这么寒暄了几句,齐思季就带着这个起居侍郎回去了。
谢祁东和周意盎跪送之后,周意盎扭头去看谢祁东:‘谢大哥,你觉得这件事……”
“既然陛下已经开了口,自然是板上钉钉。”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周意盎左右看看没人,低声说,“我们虽然是刚入朝的新臣,可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们没有根基,没有官阶,我们就是手无寸铁的读书人,”他说,“鸡都杀不了一只,这样的泼天大案,就给我们了?”
“陛下应该有陛下自己的用意。”谢祁东拍了拍周意盎的肩膀,“我们还是安心做事,不多想的好。”
“可真的太奇怪了。”周意盎接着说,“还有那个方端,他是怎么上来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可陛下也没有处置,反而官复原职,你……”
“意盎,”谢祁东打断他,“我们身为人臣,不要随意揣测、议论君上的想法,给了差事,好好做了便是。”
周意盎见他这般态度,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边齐思季,他一出观文殿的门,就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严寻端也不敢开口,这么一路回到了御书房。
有好几次,严寻端想开口,但齐思季都制止了他,一个字都不肯听,两个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安安静静地呆到了晚上。
可最后还是齐思季先憋不住了。
眼下刮了好几场风,吹落了御花园的花叶,天气也逐渐萧瑟起来,有时候晚上的那一床单被已经扛不住了。
齐思季坐在床边,隔着屏风问:“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见他的声音,严寻端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跪下,在屏风后。
“臣有罪,臣请罪。”
“……”齐思季撑在床边的手握了握,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侍郎大人心思缜密,费劲了心思盘算,哪里来的罪过。”
严寻端伏在地上,听见这话,他刚松出去的那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陛下,”他说,“孙尚名一手操办了科举舞弊,可那府中搜出来的证据有太明显,好像是谁引着他出来放在朝廷面前,就是为了让朝廷结案。”
“若真如此,那‘后院’之祸,人神共愤,幕后黑手却仍旧逍遥法外。臣不忍黎民受苦,更不愿陛下蒙羞,所以才……”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齐思季打断他,“谁允许你这么做了?嗯?”
齐思季的语气没有一点儿愤怒,甚至称得上温和。可严寻端喉头一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罢了。”齐思季叹了口气,“说说吧,谢祁东和那个周意盎,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要是没问题,严寻端不至于偷着去接触他们两个。
听闻此言,严寻端说不上心里是宽慰还是酸涩,他只能照实回答:“臣也说不清,所以才没惊动陛下,想着、想着先试探一番。”
“……哦。”齐思季干巴巴地回了一声,他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翻身躺到床上去了。
他在床上躺着,觉得眼睛像是闭不上一样,非得微微睁着才舒服。
这一下午他都在做思想斗争,他想问,却问不出口,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后院’一事这般耸人听闻,就在京城,他却并未听见任何风声。或许,或许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是这样大包大揽地做事,就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吧。
毕竟……毕竟……
齐思季喉结滚动了一下,使劲儿皱了皱眉头。
不能再想了。
红烛彻夜燃,双人不成眠。
严寻端就这么跪了一会儿,一阵被褥窸窣的声音之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独断专行了两辈子的严寻端突然就愧疚起来,他头一回有了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并非因为自己身为人臣,却独断专行而心生惭愧,而是……
他好像又让齐思季担心了。
可是我就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太多,才……
严寻端跪着,腰背塌了下去。
不成。
严寻端想,这件事得解释明白。
今日是禧荣职守,他在门口站着,脑中不断回想着之前在佛恩寺前,那个起居侍郎跟他说的话。
“那陆晟想必不是表面看着这么简单,你赶紧回宫告知陛下,那个乞丐不能出问题。”
“另外……”
“宫里不干净。”
禧荣当日跟齐思季回的只有第一件事。
陛下说按方端的意思办,可当日那个乞丐一出了顺天府衙门,就……
一阵风吹过。
禧荣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去看紧闭的宫门。
他心里突然滑过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全都立起来了。
也就是下意识的念头一闪,他顾不得旁的,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严寻端轻轻站起来,慢慢走过那张屏风,齐思季没放床帏,严寻端看着他翻了个身。
“陛下。”
严寻端刚要跪下,齐思季便开口:“别跪了,很晚了,出去睡吧。”
“……臣不敢。”严寻端抿了抿嘴,他跪下来,“陛下,今日之事,是臣胆大包天,望陛下责罚。”
“……”
齐思季皱起眉头,他翻身过来,皱着眉:“起来。”
严寻端扶着腿站起来,本就瘦伶伶的,现在低着头,更显得可怜。
齐思季看他这般,心里一半油煎一半火滚,他平躺着,想问的事在心口盘旋,却也知道眼前这人会怎么回答。
真真是好没意思。
“快去睡吧。”他闭上眼睛,只说出来这句话,“今夜朕也是一夜好眠,《起居注》上这般写就是了。”
严寻端心里愧疚更甚:“陛下,我、臣……”
他往前走了一步,屏风上投射的影子让刚进来的禧荣看得肝胆俱裂。
“救驾!!陛下!!”
齐思季一个激灵坐起来,严寻端就让禧荣那个矮胖的墩子给攮到地上狠狠压制住了。
御林军鱼贯而入,整个寝殿里顿时被刀剑之声充斥,严寻端脖子上顿时多了好几把利刃。
他顿时僵住,浑身颤抖着,一动不能动。
好像那把刀又捅进来了似的。
御林军动手向来快,想要了严寻端的命就是弹指一瞬间。
“住手!”
齐思季勃然大怒,他翻身下床,挥开那些御林军,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严寻端:“阿端,阿端你没事吧?”
严寻端被齐思季紧紧搂在怀里,脸埋在他的肩窝。
齐思季从没这么生气过:“混账奴才!都给朕滚出去!”
禧荣从地上爬起来:“陛下,他……”
齐思季怒气更甚:“你也滚!”
所有人不敢置言一句,都退下了。齐思季不停地抚着严寻端的背,温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不怕,阿端不怕,没事了……
严寻端颤抖的灵魂被安抚下来,他觉得口干舌燥,刚后退了一步,被齐思季紧紧扣在怀里。
他心跳如雷:“陛下……”
“你闭嘴!。”
齐思季刚才也被吓到了,他固定着怀中人的手,扣着他的后脖颈,喉结仓皇滚动几下,他忍了一会儿,忍无可忍:
“严寻端,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