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得很慢,这几天萧云乾由于忙于朝政,再加上他的身份与上位手段均难以服众,不免焦头烂额。
反观姜凉,极为悠闲,无事时赏花酿酒学医术,时而挑剔嫌弃萧云乾送来的东西,时而和他日日新纳进宫的妃嫔斗嘴,热衷于搞臭自己的名声。
不过稍稍令人舒心的是,萧山玉在凤栖宫为她搭建了一架秋千,她偶尔会在上面跟他吐槽萧云乾阴晴不定的性情和怪癖好。
萧山玉顶着何石的样貌站在她身旁,装作恭敬地问道,“娘娘近些日子的举动,没有一件事可以看出身为皇后的体面,您如此难道圣上那里不会怪罪吗?”
姜凉细细品味新酿造的酒,眼神扫过身边的宫女小春,见她面熟,“本宫以天女身份傍身,受百姓信奉,再者本宫父亲官居当朝太师,为圣上登基鞠躬尽瘁,就算本宫在后宫翻了天,他还能说什么,废黜本宫另立新后?哈哈哈——坏事做尽的女子才能和他相配。”
她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同小春说道,“哪来那么大的醋味儿啊?”
小春疑惑,悄悄闻了闻,“娘娘,奴婢没有闻到醋味啊。”
姜凉挑眉笑起,嘴角像噙花般,“哎呀,兴许是本宫鼻子好使,御膳房御厨做菜的香味儿飘到这儿来了,你说对吧,何护卫?”
萧山玉敛下眼眸,暗地里笑得宠溺,面上不得不板住脸,“是,娘娘好嗅觉,望至百里,嗅至千里。”
姜凉正低头给一颗葡萄剥去外皮,斜斜瞟了他一眼,“你幸亏被分到了本宫这儿,倘若分到别的宫苑,保不准被哪个主子送到净身房,一剪子下去变成太监。”
她将剥好的葡萄捏在指尖,对准萧山玉的脸轻轻一扔,随即噗嗤一笑,“你接不住赏,下次得练,好好磨磨你的嘴皮子,熟读诗书,学会了夸人就变着花样夸赞本宫。”
姜凉扔的葡萄砸在萧山玉的嘴角,滚落在地,他用舌尖偷偷地舔舐葡萄的汁水,“卑职知错。”
嗯,很甜。
姜凉慢慢悠悠吃了两颗,脑海恍然闪过小春的面容,转头问道,“小春,如果没记错的话,本宫把你从姜唯手底下救出,改头换面送到宫里,你起初不是在永寿宫吗,怎么后来又去晨曦宫当值了?”
被唤到名字的小春解释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刚入宫时有幸与永寿宫大宫女相识,因此被分配到太后身边处理杂事,由于更改身份后身家干净,被太后送到沈贵妃处,为其刺探消息,谁知……”
姜凉眯眼,拿起一颗葡萄继续剥皮,接下她的话,“谁知沈贵妃人前爱民如子,待人宽和,人后却变本加厉,连连打骂,甚至晨曦宫的太监宫女一个月内换了一拨又一拨,不是死的死就是残的残,太后本以为她心思缜密,必有大用,实则暴躁狠戾,嫉妒成性,视人命如草芥。”
小春瞳孔震惊,呆呆地张开嘴,“娘娘您如何……”
姜凉用手帕擦了擦手,“本宫知道的还有很多,里面也包括你为本宫做过的事情,刘疑是谁,你不会不知道,本宫对待忠心的人是一个样子,不忠心的人又是另一个样子,凤栖宫内监背主忘恩,他的下场一传十十传百,这么久也该传到你的耳朵里了。”
她松手让手帕自然落在地上,起身轻轻扶起小春,“白太医医术高超,你身上的疤痕过不了多久就能消除不少,你的弟弟如今在叶云洲叶将军的军营里历练,再也不会因食不果腹被恶霸毒打了,你为本宫做的事,本宫还未来得及感谢你。”
小春年纪小,咬住嘴唇抑制哭泣,姜凉将插在发间的一根翠玉簪子拔下插在她的发间,小春忙得阻止,“娘娘,奴婢卑贱,受不得您这般赏赐,您的救命之恩奴婢都不知道如何报答,更加不值得您……”
姜凉闻声目光灼灼,“哪有人天生卑贱的?世间的身份尊卑分化出各种等级,一个身份束缚了多少能人志士,人贵在自立自强。你看得到本宫一为姜氏嫡女,再为庾国皇后,三为救世天女,每一种挑出来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并非表面你所看到的。”
她亮晶晶的眼神反复冲击萧山玉的内心,听她衔接上句道,“本宫一介凡人,不过历史洪流中的一粒米粟,尽管微不足道、势单力薄,也要为自己对抗不公,尽力一试,不是吗?收下吧,女为悦己者容,多攒些嫁妆,他日出嫁可在婆家更有底气。”
小春眼含热泪,跪下重重给姜凉磕头,“小春此生,坎坎坷坷,服侍过许多主子,上到太后下到姜二小姐,只有皇后娘娘您把奴婢当真正的人对待,娘娘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愿意一生在您身边服侍您,生死不悔。”
姜凉悄无声息和萧山玉对视,“罢了,不说了,你起来吧。既然如此,你便陪本宫找故人叙叙旧吧,重回皇宫,她想必极为想念本宫呢。”
身后,萧山玉不动声色地捡起手帕塞进怀里,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姜凉听罢笑容更盛。
说罢,几人步态缓缓,来到晨曦宫宫门口,守门的太监急忙行礼道,“皇后娘娘万安,殿内死气沉沉,里面的人疯疯癫癫,奴才们怕惊扰到您,况且皇上有旨,晨曦宫旁人不得入内。”
姜凉淡淡道,“旁人?皇上能治你们得罪,本宫照样能。皇上要是问起,你们就说,本宫看一眼好姐妹,看不到的话,她该多伤心啊,把门打开吧,出事本宫替你们担着。”
手臂粗的门锁落下,晨曦宫的门缓缓敞开,入目荒凉,完全和昔日繁盛时天差地别,屋门开,小春叮嘱道,“娘娘,沈贵妃近乎疯魔,您小心。”
姜凉点头,抬眼发现屋内灰尘在空中飞舞,帷幕的颜色也不再鲜艳,沈问筠背对着他们,安安静静地坐在铜镜前梳妆,姜凉让萧山玉和小春等在屋外,自己先走到沈问筠的身后。
她细细打量沈问筠的发丝,白发渐生,未等到她开口说话,沈问筠率先发现了倒映在镜子里的她,瞪大双眼震惊转身,“姜凉!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对!你是鬼!你来找我了!死的好!死的好!哈哈哈——”
姜凉冰冷地看向她,“沈问筠,你想凭借沈家势力和皇位的诱惑,要求萧云乾动手杀了本宫,但你为什么没想到,他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何谈信用?你看,兜兜转转,本宫仍然是庾国的皇后,而你呢?”
沈问筠突然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眼睛瞟到桌子上的剪刀攥在手里,对准姜凉,“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姜凉!你找人扮鬼吓我,让我在太后面前失态,我日日梦魇,梦见鬼魅缠身,她们满身鲜血,张着血盆大口来找我,要拖我下地狱,是你!都是你害得!”
姜凉身子端正,坐在主位上,“沈问筠,你扪心自问,是本宫让你枉顾人命,肆意杀戮,还是本宫让你巴结太后,毒害皇上呢?”
沈问筠气急败坏,目眦尽裂,“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她们!她们不过是身份卑贱贱命一条的奴才!想要爬上龙床,飞上枝头,和我平起平坐?简直痴人说梦!我沈问筠沈府嫡女,生来高贵,我连沈错那个傻子都不放在眼里,照样杀了,我看还有谁跟我争!”
她向前一步一步靠近姜凉,“现在只剩下你了,只要你死了,峋哥哥就永远是我的了,我就可以当皇后了!以后我生的孩子就是太子了!”
闻声,姜凉的眼底结满冰霜,“真可笑啊,不瞒你说,现在庾国的皇帝是萧云乾,你心爱的峋哥哥早就被你害死了,对了,本宫怎么忘了,他脑袋里被太后下了蛊虫,你日日为他送加重病情的药膳,你怎么还好意思跟本宫说,你爱他呢?”
沈问筠被戳中心事,浑身颤抖,“我……我……我就是爱他!太后答应我,可以把我生的孩子尊为太子,我死了以后也可以和峋哥哥同棺,最重要的是我沈家世世代代稳立朝堂,我有什么错!”
姜凉站起身,将自己的身躯贴在沈问筠的剪刀尖处,“沈问筠,常言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怎么就没想过,太后本就和皇上不和,皇上驾崩后她如何能允许作为棋子的沈家存活于世?你替旁人做了嫁衣,所有人只能看见是你的药膳毒死了皇帝,来来回回,仅仅太后一句话的事。”
闻言,沈问筠摇头,“不可能!太后明明答应过我的!萧云乾!萧云乾也说……”
姜凉紧接着打断她的话,“萧云乾?哈哈哈,他和太后各有党羽,两个人虎视眈眈觊觎皇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上驾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恨不得将对方党羽斩草除根,屠杀殆尽,你们沈家站在中间,一块垫脚基石罢了,最后哪一个都别想活。”
沈问筠不敢置信,拿着剪刀的手瞬间无力,剪刀顺势掉在地上,“怎么会……峋哥哥……筠儿对不起你……”
剪刀被姜凉踢在一边,她居高临下地对沈问筠说道,“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与世间鬼魅相比,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沈问筠,你的爱令人窒息,你的恨更无从牵扯,你,连同你们沈家在太后与萧云乾眼里已经没有用处了。你放心,本宫不会亲手杀你,因为本宫嫌脏。”
姜凉忽略瘫倒在地的沈问筠,她抬脚想要离开,却被沈问筠拽住裙角,“姜凉,放我出去,就一会儿,算我求你。”
话毕,姜凉和进门查看情况的萧山玉相互示意,“好,本宫给你时间,明日戌时,宫门无人把守,你想做什么便趁早做吧。”
回到凤栖宫,姜凉吩咐小春明日派几个刘榭指点的护卫亲自看着沈问筠,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要阻止,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直到入夜。
屏退侍从,姜凉仍旧坐在桌子前,独留一盏灯,用针绣着什么,萧山玉无声踏进,见她白皙的脸上,愁眉双锁,水灵的眸子蓄满悲伤,“别休……”
姜凉一针一线,细致温柔,“我因落水体虚,所以生下麟儿后,太医说麟儿畏寒,冬日里需要多穿些衣服保暖,你看,我给他绣的虎头帽,好看吗?”
在此时萧山玉的眼睛里,姜凉朝他展示帽子,笑得格外忧伤,他走过去吹灭红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觉到她的手用力攥着虎头帽,“好看,你是他的母亲,麟儿看到后,一定会很高兴。”
萧山玉的手掌轻轻护住姜凉的耳朵,“别休,外面的声音太嘈杂了,人心太坏,麟儿在天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一步一步,为他报仇,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的麟儿很懂事,他会明白他的父皇母后,有多想念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