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尘封

书名:红昭 作者:兰亦 本章字数:6149 下载APP
但是左红昭没有想到,当她深夜见到路南琛时,孟泊川也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原来,如果真的要让一件事情告一段落,方法绝对不会是敷衍而过,而是清清楚楚地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知晓。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尘埃落定。
  那些污浊之后的真相,也是等待重见光明的真相。
  左红昭见到抒怀时,尚不知道沈夫人已经没了气息的事情。
  抒怀小小年纪,个头却比同龄的孩子高上不少。算算年纪,也不过比平安大上一岁多而已。
  抒怀一边流着泪一边跟着师傅扎着马步,小腿一直在发抖,他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说一句放弃。
  师傅有些心疼,站起身对抒怀说:“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不,我一定要练好给娘看。”抒怀一边哭一边反复说,说着又可怜巴巴地问:“师傅?”
  “还是累了吧,你今天练了很久了,来,休息休息。”师傅年纪颇大,是长安城武馆有名的严厉师傅,沈家洛高薪聘请其来教授抒怀,也是煞费苦心。可是不管是多么严厉的师傅,看着年纪尚小却十分勤学苦练的抒怀,心也不能坚硬起来。
  抒怀摇摇头:“抒怀流鼻涕了,先问师傅,抒怀可不可以擦擦自己的鼻涕?”说这话的时候,抒怀还是努力稳定着自己的马步。
  左红昭会心一笑,走上前,用一块干净的手帕给抒怀擦掉了鼻涕:“你叫抒怀是吗?”
  抒怀想点头,又看向师傅。
  师傅笑:“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抒怀慢慢地站起身,脸上仍有泪痕,却似模似样地向左红昭行了一个礼:“谢谢您。”
  小丫鬟走到师傅面前说:“师傅,夫人让我告诉您,以后您就不用来沈府教少爷功夫了。银两方面,管家会和您结算的。”
  师傅并不知道沈家洛已经被带走的事情,但是之前顾天冬的死已经在长安引起了热议。师傅暗暗感觉到,沈府一定出事了。
  “那抒怀,就有劳姑娘了。”师傅点点头,转身向左红昭行了一个礼:“抒怀这个孩子,很有悟性,又肯坚持,还希望姑娘好好教他。”
  左红昭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师傅摇摇头:“老夫不认识姑娘,但是老夫相信沈夫人托付的人。”
  左红昭点点头,师傅又低下头,爱抚地将抒怀脸上的泪痕擦去:“抒怀,以后长大了,记得回来看为师。”
  抒怀不知何故,但是师傅说的话总是要听的,乖巧地点了点头。
  师傅离开后,左红昭对抒怀说:“你父母有些事情,暂时由我来照顾你。你……你就喊我红昭姑姑吧。”对着抒怀,左红昭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敢问红昭姑姑,我爹娘何时接我回来?”抒怀的眼神清澈,左红昭不忍心告诉他沈家洛已经被六扇门抓走,而他的娘亲也即将可能被牵连而性命难保的事情,只当哄小孩说:“等他们忙完了,便会来接你。”
  左红昭见抒怀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毕竟是小孩子,便向抒怀伸出手。抒怀有些不好意思:“抒怀想先洗洗手。”
  左红昭会心一笑,又觉苦涩,不过两岁多的小孩,处事已经如此周到,内心又是如此战战兢兢。本是沈府的少爷,应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啊。沈夫人对沈家洛又恨,对于他们的孩子想必不会诸多关怀,不然抒怀也不会为了博母亲欢心,坚持扎着马步。而沈家洛又忙于公务,更加没有时间陪伴孩子。偌大一个沈府,最疼爱抒怀的却都是外人。
  左红昭笑,跟着抒怀在水池边看着他自己洗干净了小手,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手帕细心地将抒怀的手擦干。
  “红姑,恕奴婢多嘴,不知你预备带小少爷去何处?”小丫鬟在送别左红昭和抒怀时,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左红昭刚欲作答,小丫鬟忙拦着了左红昭:“红姑害死别说的好,奴婢不知道小少爷的去处,也希望其他人都不要知道小少爷的去处。”
  左红昭听懂了小丫鬟话中的意思,似是许下承诺:“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左红昭带着抒怀,没有直接回胭脂铺,而是去了致远书院。
  希迁师傅在教授学生们念书,抒怀经过,听到琅琅读书声,不自觉放慢脚步。
  “怎么了?”左红昭低头看着目光投向书斋的抒怀。
  “抒怀以后也要读万卷书。”抒怀坚定地说。
  左红昭牵着抒怀,走到了内堂。平安在狼吞虎咽着奶妈给他准备的食物,听到声响,抬头甜甜地对着左红昭笑。
  奶妈看到左红昭来了,又看到旁边站着的抒怀,疑惑地问:“这是?”
  左红昭用眼神示意奶妈,奶妈点点头,二人站到一旁。
  “是沈家洛的孩子。”左红昭所:“沈家洛今天被抓了,沈府怕是不会太平。我受这孩子母亲的托付,将这个孩子带了出来。”
  奶妈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没办法长期照顾这个孩子,所以将他带过来,希望您能帮我这个忙。”左红昭请求道。
  奶妈想了想,看向平安。发现平安已经高高兴兴地拿着自己的零食走到了抒怀的面前,对着比自己高上许多的抒怀说:“吃吧,很好吃的。”
  抒怀礼貌地接过,还拿来一旁的纸巾给平安擦了擦嘴巴:“你看看你,怎么吃得这么脏。”
  奶妈走到抒怀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
  “我叫沈抒怀,下个月便三岁了。”抒怀认真回答。
  奶妈将两只手都是零食的平安拉到面前:“这是江平安,比你小一岁多。你和他一起玩一段时间好吗?”
  “平安!”奶妈看着只顾着吃的平安,又好气又好笑。抒怀不过比平安大一岁多,已经斯文有礼,而平安,只懂得吃吃吃。
  平安见到奶妈生气了,却还是咯咯地笑。
  左红昭内心庆幸,将平安交给奶妈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如今的平安,天真又可爱,如果他能够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或许他能够一直这么无邪快乐下去。而抒怀,希望他也能在奶妈的照顾下,和平安一起健康成长。
  左红昭走到两个小朋友的面前,捏了捏平安的脸,对抒怀温柔地笑:“你们想不想一起去红昭姑姑的家乡玩?”
  平安眨巴着大眼睛,只会傻笑,左红昭笑自己,和一个一岁多的小朋友说这些做什么,便看向抒怀,抒怀似乎在沉思,左红昭接着说:“你爹娘已经同意了,不然也不会让我带你离开沈府。”
  抒怀听到左红昭这么说,高兴地点了点头。在沈府里这些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沈府,不管是仆人还是师傅,都是在后院才能见到。如今能在父母的允许下,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他当然求之不得。
  奶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来,我要收拾行李了。”
  左红昭抱歉地说:“等天冬的案件查明了,我会让人第一时间告知您。”
  “我要你来亲自告诉我。”奶妈对左红昭说。
  左红昭笑:“一定。明日清晨,我会安排好马车来接您。我还有事情要做,希迁师傅那里,还烦请您知会他一声。若是希迁师傅愿意同行,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奶妈笑:“马车我们自己会准备,你若是忙,就不用来送了。至于希迁师傅,他一定放不下他的学生们。”
  此时,抒怀已经和平安一起愉快地玩了起来。平安因为年纪太小,书院里的学生们都不太带着他玩,如今来了一个抒怀,笑声就没有停过。
  “别看了,去吧。”奶妈对左红昭说。
  左红昭点了点头,想再叮嘱抒怀几句,看到抒怀玩得那么开心,便没有打断他们,直接离开了致远书院。
  左红昭很轻易地找到了孟泊川,临近傍晚,他仍然在六扇门的天牢里办公,出乎意料的是,他正在查看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是沈家洛。
  因为孟泊川身边还站着不少狱卒,所以左红昭没有现身,只是安静地等着孟泊川的分析。
  孟泊川突然惊讶地说:“又是天星粉。”
  孟泊川问狱卒们:“沈家洛入狱时,你们难道没有搜查他的身吗?为什么他带了天星粉入狱,你们却不知道?”
  虽然只是捕快,但是因为孟泊川屡破案件,又有李明英和梁丞相背后撑腰,狱卒们对他可以说是毕恭毕敬。
  狱卒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孟泊川有些生气了:“当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沈家洛就死了,这还怎么查?!”
  左红昭从没有见过孟泊川这么生气的样子,站在一旁也不敢吭声。
  “你们好好看着路南琛,不要再让他出什么问题!”孟泊川意识到自己气愤的情绪,只好压抑着,不让自己的愤怒影响到其他人。听到孟泊川这么说,狱卒们便逃也似得离开了。
  左红昭见其他人的都离开了,便走进了牢房内,拍了拍正在研究沈家洛尸体的孟泊川的肩膀。
  孟泊川忍住不耐烦的情绪说:“你去看着路南琛吧,我还要再看看沈家洛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去看着路南琛,那谁来看着你啊?”左红昭笑。
  孟泊川听到左红昭的声音,回头笑:“这可是六扇门,你怎么来了?”
  “六扇门又怎么样,只要我想去,还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进不去的。”左红昭走到了沈家洛的尸体旁边,蹲下来:“确定是天星粉吗?”
  “确定,和顾天冬的状况一模一样。”孟泊川点头。
  “一模一样?”左红昭思索着:“不对,不会是一模一样。你当时和我说,天冬的尸体上有红斑,但是你看,沈家洛的尸体上没有任何红斑。”
  孟泊川看了看:“没有红斑也很正常,红斑本来就不是天星粉中毒的状况。而是另一种毒被解掉之后的痕迹。”
  “另一种毒?”左红昭好奇地问。
  “其实也不算毒,因为它并不致命。只是让人短期丧失心智的一种药而已。”孟泊川站起身。
  左红昭也跟着站起来:“你说的这种毒,是西北的失心丸?”
  “是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有心人让顾天冬吃了失心丸,沈家洛发现以后将解药放进了自己的酒杯中,让顾天冬和自己交换,想解掉顾天冬身上的毒。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酒杯里也有毒。”孟泊川分析着。
  “你怀疑的是谁?”左红昭问。
  孟泊川没有隐瞒:“顾天冬的失心丸是路南琛下的,就是想利用顾天冬去杀害沈家洛,所以他没有必要再去沈府下一次天星粉。”
  “如果是天冬在路南琛的操纵下,自己在沈家洛的杯子里下了天星粉呢?”左红昭提出了猜想。
  孟泊川摇摇头:“不可能。因为天冬姑娘的失心丸还没有发作,如果天冬姑娘身上的失心丸发作了的话,那么沈家洛杯子里的失心丸的解药就不会生效,更加不会有红斑。所以,在沈家洛杯子里的,除了失心丸的解药,还有天星粉的毒。”
  “不是路南琛,还会是谁?”左红昭明知故问。
  孟泊川没有对左红昭有一丝一毫的保留:“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人一定是与沈家洛平日里关系很亲密的人,而且这个人对沈家洛抱有恨意,想让沈家洛在众人面前死去,而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据我所知,天冬姑娘那天是收到了沈夫人的请柬才去沈府的,也许沈夫人是因为记恨沈家洛和天冬姑娘的私情,才下了杀手,想将事情嫁祸到天冬姑娘的头上。”
  左红昭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如果自己没有去沈家洛的府上,也许她会认可孟泊川的说法,但是她毕竟已经知道了沈夫人对沈家洛没有丝毫情谊,对顾天冬也没有任何杀意,所以觉得孟泊川的推测实在是无稽之谈,但是从情理来说,也没有漏洞。
  只怪人事太复杂,不能怪孟泊川不够明察秋毫。
  孟泊川顿了顿,继续说:“但是奇怪的是,根据沈府的人说,沈夫人对沈家洛和天冬姑娘的往来向来是从不阻拦的,更加没有表露过丝毫不快的意思,而且因为身体抱恙,很早就和沈家洛分房了。不太可能是因为感情,难道是因为名声?”
  孟泊川越分析越离谱,左红昭想打断他,可是孟泊川自己走回了思维的正常方向:“不对,如果是因为名声,不会等到现在才下手。一定是因为突发事情,看来这件事情牵涉的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左红昭实在看不下去孟泊川抓耳挠腮的模样,索性说:“我今日去见了沈夫人,还把她和沈家洛的孩子带去了致远书院,拜托奶妈照顾。”
  每一句都是巨大的信息。
  孟泊川眼睛睁得老大,左红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沈家洛,叹了口气,对孟泊川说:“走吧,回胭脂铺,下一碗面条给我吃。今天忙了一天,真的累坏了。”
  孟泊川也看了一眼沈家洛,再抬头已经看不到左红昭的身影,只听见左红昭说:“我在胭脂铺等你,你处理好沈家洛的尸体,就快点回来。”
  孟泊川以为左红昭是出于饥饿,所以先行回了胭脂铺,想到不让其他人看到左红昭也好,以免惹来事端,便又叫来两个狱卒,让他们告诉其他狱卒,不能将沈家洛自杀的事情说出去。今天的事情左红昭还没有说完,孟泊川私下决定,在将事情始末弄清楚之前,不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当孟泊川到达胭脂铺时,左红昭喝着白开水就着馒头坐在空空如也的柜台上。
  “胭脂都卖掉了我倒是能理解,但是桌子和凳子呢?”孟泊川大吃一惊。
  “我找人送给致远书院了。”左红昭满不在意地说:“胭脂都没了,还留着些桌子凳子干什么。你快去给我下面条,我想吃你做的面条了。”
  孟泊川无奈地摇摇头:“冲动是魔鬼,你的冲动是我的魔鬼。”话虽然如此,孟泊川还是赶快走进了厨房,开始煮面条。不一会儿,面条的香味便从厨房内传来。
  左红昭大快朵颐之时,孟泊川却无法下咽。看着左红昭吃得开心的样子,孟泊川思忖着如何开口询问沈夫人的事情良久,都没有找到时机开口。
  一直到左红昭吃完,孟泊川才犹豫着说:“关于沈夫人……”
  “你可真能忍。”左红昭笑:“就像你说的,沈夫人和沈家洛关系并不好,所以不会为了感情问题去对天冬下毒手。毒确实是她下的,沈夫人想杀的人确实也是沈家洛。原因是沈家洛想借由沈夫人父亲和兄长的军权向李明英示好,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所以她才除此下策。”左红昭刻意隐去了沈夫人和谭渠先的故事,就当是对沈夫人的同情,她相信,如果顾天冬知道这件事情,也一定会选择隐瞒。
  “可是就算是为了保护家人,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丈夫下此毒手吧。”孟泊川叹了口气,随即又说:“不,沈家洛倒是有可能做出杀害他人的事情。毕竟,当初就是他利益熏心,才在江湖发悬赏,刺杀谭渠先的。”
  “说到这里,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哪里查到沈家洛就是当年悬赏的人的?”左红昭问:“难不成是路南琛?”
  孟泊川摇摇头:“不管怎么严刑拷打,路南琛都说自己不知道悬赏的人是谁。是我收到了一份秘信,里面详细写了沈家洛发布悬赏令的过程和沈家洛亲手写的书信。我本来想多加查探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但是在我收到这封秘信的同时,六扇门所有的人都收到了,甚至连皇上都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上级才派我去抓沈家洛回六扇门,希望能进一步查看。没想到,沈家洛却自杀身亡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连皇上都知道了?”左红昭笑着摇摇头:“看来,沈家洛是非死不可了。”
  孟泊川点点头:“畏罪自杀也好,保全家人也好,沈家洛一死,这件事很快就能告一段落了。”孟泊川说着,又沉默了一会儿。
  左红昭想了想:“告一段落也好。”
  孟泊川没有吃碗里的面条,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明天一早,我会派人送奶妈和两个孩子去洛郡。事出紧急,麻烦你写封信拜托一下孟大叔和孟大娘。”左红昭说。
  孟泊川点点头:“送他们离开也好。红昭,你也一起走吧。”
  “我也一起走?”左红昭笑:“我不会走的,我要留在长安,帮天冬办丧事。”
  孟泊川很认真地说:“那你答应我,帮天冬办完丧事,你就去洛郡小住一段时间。”
  左红昭微微一笑:“好,我也确实累了。”左红昭没有深究孟泊川背后的担忧,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是左红昭没有想到,当她深夜见到路南琛时,孟泊川也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原来,如果真的要让一件事情告一段落,方法绝对不会是敷衍而过,而是清清楚楚地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知晓。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真正的尘埃落定。
  那些污浊之后的真相,也是等待重见光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