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赶到民政局,已经是一点钟,这里大门紧闭,还有一个小时才上班。
沈长丰突然开始站立难安,唉声叹气,“这不行,我要去上班!”
“不行!我已经旷工了,今天工作丢了也要离。”王盼春一手强硬地扯住沈长丰的衣服,一手紧紧握住两人的证件,两只手用力到泛白扭曲。
“曲良?”
沈嘉驹刚到民政局门口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本来还在想,不可能这么巧吧,结果这边沈长丰和王盼春的动静,惹得他回头看,这张脸果真是曲良。
他手里提着盒饭,像是在等人。
两人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况且这次又是在校外,即使沈嘉驹下意识叫了曲良的名字,他想,依曲良的性格,怕也不会搭理自己吧。
可是,曲良看清了沈嘉驹,走近,凝重的面色带着疑问,很明显好奇他怎么在这里,在看到他脖间的伤痕后,皱眉,“脖子怎么了?”
“没事,擦破点皮。”沈嘉驹一笑,毫不避讳,主动张口道,“我爸妈,来离婚。”
曲良看了眼沈长丰和王盼春,没有发表看法,道,“我找人。”
沈嘉驹见他表情虽然生疏冷硬,却是愿意同他讲话的,不免心底几分欢喜,笑着问,“找谁啊?”
“哎哟,不回去上班也要吃口饭吧?”沈长丰在后边喊,“饭都不让人吃是怎么回事啊?”
沈长丰也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沈嘉驹在家里对他的压迫他已经忘了,甚至产生懊恼,更是后悔怎么就怕了一个毛头小子,看到他和同学站在一起,才想起来他不过是个学生,现在又在外面,谁能奈他何。
他使力挣脱王盼春的手,捋捋袖子就要走,沈嘉驹眼疾手快,拉住沈长丰,“曲良,帮我拦住他!”
他知道沈长丰在家里腿只是磕碰了下,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伤,这样的沈长丰反悔要走,沈嘉驹根本拦不住。
好在遇见了曲良,虽然知道两人关系已经冷了,淡了,不见得他会帮自己。
却没想,曲良反应迅速,上前帮他拦住沈长丰后,饭盒都丢在一边。
“操,小兔崽子,老子去吃顿饭而已,放开我!”
“爸,你就老老实实待一会,证拿到手了,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没人拦你!”
曲良看了一眼被他扔掉的饭盒,开口,“你想吃饭,我带了。”
“操!”沈长丰跺脚,哼笑一声,“好啊,那就多谢你同学了啊,来,来,快让我尝尝。”
沈嘉驹咬牙,心道,又欠曲良一个人情了。
沈长丰吃东西的时候,后面又来了些人排队,应该都是结婚的,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对啊,腊月二十三,小年,是个好日子,选择在这个日子来民政局,怎么会是离婚的呢?
他们是队首的第一个,还有二十分钟,这一纸婚书即将作废。
王盼春有多期盼,沈长丰就有多后悔。
他突然再次发作,摔了手里的饭盒,“操,老子不离,老子凭什么要离婚?莫名其妙。”
在他动作之后,沈嘉驹警觉地拦住,预备制止他离开。
只是这次,沈长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横了心,准备一口咬定不离婚,即使被押进民政局,工作人员也办理不了,同时,身后这些人都会是他的见证人,见证他不愿离婚的决心。
在众人不解的眼神看过来时,沈长丰满意地开始嚷嚷,“老天开开眼吧,我对妻儿并不薄啊,所有工资供他们养他们,结果是养了白眼狼啊。”
“我一心都在他们身上,他们却嫌我没本事,看不上我,非要跟我离婚,你们说说,我哪里做得不好啊,结婚快二十年了啊,说离就离啊,一天都等不了啊。”
沈长丰嚷着喊着,双手拍着大腿,眼睛眉毛皱在一起,眼纹格外清晰,可怜得像是路边表演的演员,演技拙略还要骗取同情。
可他成功了,身后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沈嘉驹竟然还听到有人说遇见他们晦气。
王盼春开始慌乱,沈嘉驹却笑了,终究是他想得太简单,沈长丰的无赖程度堪比地痞流氓,沾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可他已经豁出去了,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王盼春那期盼的眼神他看到了,他不想让她失望,正待说些什么……
“嚷嚷什么呢?啊?”民政局开门,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叉着腰,嗓门更大,“吵得人头疼。”
她穿着西装制服,外面裹着呢大衣,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汪巧曼,同时,也是曲良的舅妈。
汪巧曼看了一圈,眉头皱了起来,“曲良?你怎么还没走?”她眼神从曲良身上到地上的饭盒,再到他身边站着的人,眉头皱得更紧。
那是嫌弃的眼神,沈嘉驹看出来了。
他担忧地望向曲良,曲良表情没有松动,“一会儿就走了。”
“没事就赶紧回家去吧。”汪巧曼拍拍手,扯着嗓门喊,“要办证的就赶紧排好队,不办证的回家嚷去!”
“同志!”沈长丰像看见了救星,“离婚要双方都同意对吧,一方不同意,离不了对吧?”
“废话!别耽误事,没谈好来这里做什么!”
“好,好,我们这就走。”沈长丰哈哈笑着,点头哈腰,“谢谢同志。”
“不行!”王盼春疯了一样拉住沈长丰,“今天必须离,必须离!”
她不管不顾的样子,和疯魔的病人一般,不少人被她尖利嘶哑的声音和狰狞可怖的表情吓到,整个队伍都往后了一些。
“妈,妈!”沈嘉驹一面帮她拉着沈长丰,一面叫王盼春。
曲良也加入,伸手阻拦沈长丰。
“曲良?你在那干吗?”
“舅妈,我记得舅舅说过,这里有调解室可以调解离婚的,对吗?”
汪巧曼深吸一口气,“有是有,那也要看情况用不用得上了。”
“需要,我们需要!”沈嘉驹举手喊。
“操你娘的,老子不需要!”
“别吵了!”汪巧曼又一声喊,顶过了所有人的声音,“来来来,你们进来,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四人跟着走了进去,大厅很大,很静,轻轻地一个声音都会被放大。
果然有一个调解室。
“诶诶,孩子不能进。”汪巧曼阻止沈嘉驹。
“不行,他会打人,你们控制不住他!”
“呵,他敢在这里打人试试?”汪巧曼嗤笑,在王盼春和沈长丰进入调解室后,向另一边走去了。
沈嘉驹伸手想询问,被曲良阻止,“先交给他们吧。”
他咽咽口水,紧张地看着调解室的门。
没一会,民政局的大门彻底敞开,工作人员待命就位,陆续开展业务。
沈嘉驹和曲良坐在大厅冰冷的椅子上,与这里格格不入。
沈嘉驹不说话,曲良就不说话。
他们什么也不做,任周围人影交错,任时间悄然流逝。
调解室的门开了。
王盼春和沈长丰出来后,一个工作人员在他们身后摆手,道,“回去吧,回去再好好想想。”
沈嘉驹听到这句话,心彻底凉了。
他看着王盼春灰白的脸,沈长丰勾起的嘴角,一股气直冲头顶,伸手砸碎了大厅里摆着的花盆。
他动作太快,所有人在花盆碎裂惊吓大喊的同时,他已经拿起花盆的碎片直接抵在沈长丰喉间。
“干什么呢?”身后的工作人员指着沈嘉驹,“哪里来的孩子,快放下!”
“我是他儿子!哈哈!”沈嘉驹知道自己疯了。
在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该疯了。
如果不做一些叛逆出格的事,那么让他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不做这些对得起自己吗。
在他第一次和张逐打架的时候,那种离经叛道恣意张扬的感觉太爽了,他就该早一些这样活,而不是小心翼翼地隐没在人群里。
“哈哈……”沈嘉驹疯狂地笑着,“你答应得好好的,反悔是吧?可我跟你不一样,我说话算话!”
“沈嘉驹!”距离他最近的曲良大喊一声,迫使沈嘉驹的动作停顿下来。
如果不是这一声喊,沈嘉驹或许真的割上去了。
他眨眨眼,停顿下来,看着恐惧到眼球突出的沈长丰,开始流泪的王盼春,以及周围惊慌的人群,还有疏离人群和呼叫保安的工作人员。
沈嘉驹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沈嘉驹!不要做傻事!”曲良还在喊。
沈嘉驹笑了笑,手里的碎片往下移,停在沈长丰腹部,在沈长丰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用力,几乎没什么声音,碎片进入身体。
“啊啊啊!”沈长丰疼得倒地。
沈嘉驹看着自己的双手,右手在不停地颤抖,指尖红色的黏腻的血,是温热的。
“嘉驹!”王盼春扑抱住他,叫他的名字,“嘉驹,你快退后!”
这一刻的王盼春眼神里全是决绝,泪水都抵挡不住的决绝,她压倒在沈长丰身上,将手覆在沈长丰的伤处,大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沈嘉驹没有退后,他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视觉,听觉,甚至味觉,好像都失灵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终于有人上前,拉开了王盼春,钳制了他和王盼春,对沈长丰实施救助。
一切都是混乱的,麻木的,杂乱无章的。
沈长丰被120拉走,沈嘉驹和王盼春被警车带走,却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从警局送到了医院。
原因无他,沈长丰的治疗费无人垫付。
这在旁人看来如是闹剧一般的演出,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