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热钢②① - 狐狸要顺毛捋,得哄着

书名:蘸火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4341 下载APP
嘴里的糖化完了,张蔚岚睡着了。

他这一觉出奇的沉,像是被闷头棍子狠劲捶晕,彻底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日光大盛,将张蔚岚的侧脸烤得又热又痒。

张蔚岚是被大朵子给闹起来的。这狗玩意临中午被放进张蔚岚屋里,脏蹄子一高蹦上床,在张蔚岚身边来了个蠢狗侧卧,立时又拱又舔,浑不知道累,狗头里像上了八根发条。

张蔚岚不情愿地睁开眼,一个巴掌推狗脸上,干疼着喉咙眼儿埋怨:“别弄了......”

大朵子眨巴着晶亮的珍珠眼,又搁张蔚岚的手心里耍舌头,于是张蔚岚又沾了一手狗唾沫。

张蔚岚:“......”

“醒了没?”门后凭空钻出一个钟甯,“你可真行,大朵子叫了你十五分钟你才醒,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怀疑你深度昏迷了。”

“......大朵子是你放进来的?”张蔚岚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又酸又软,不过脑袋倒是轻快不少。

“嗯。”钟甯点点头,“我让它来叫你起床。”

他说完朝大朵子吹了个哨,大朵子立刻从床上蹦下来,凑钟甯腿边狂蹭脑袋。钟甯穿条大裤衩,小腿肚被它剌得痒痒,惹上烦气,两脚将它踹了出去。

钟甯说:“外婆已经开始做饭了,中午你来我家吃。”

钟甯手扒门框,整个人半佝着,像挂在门框上的大块孬皮。他眼瞅张蔚岚,颇有小心地说:“张爷爷去领吕阿姨和张叔叔的赔偿金了,中午回不来。小欢也在我家。”

“嗯。”张蔚岚反应平淡,缓缓站起来,“我知道了。”

“那你先收拾。”钟甯眨两下眼皮,本已经往外走,忽然又钻回门里,三个大步跨到张蔚岚跟前,伸出闪电手,飞快摸了把张蔚岚的脑门儿。

然后他屁股后头跟着大朵子,一人一狗,一溜烟跑了出去。

张蔚岚听见钟甯搁院里高声嚷嚷:“外婆,张蔚岚退烧了。”

张蔚岚:“......”

钟甯这人上来阵儿最笨,十只怯勺都打不过,他这趟掩耳盗铃,还非要将铃铛晃得哗哗响——严卉婉昨晚在医院就知道张蔚岚退烧了,打了针睡足一整夜,难道还反复不成?

或者在钟少爷眼里,张蔚岚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张妹妹,也说不准。

张蔚岚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将大朵子的狗毛和口水洗净,也给自己洗出了点儿精神头。

他喝一杯水,回屋换了套衣服,就准备去钟甯家。将换下的衣服搭去椅背上时,张蔚岚突然发现椅子上有一个书包。

这书包靛蓝色,款式大方好看,张蔚岚以前没在自己家见过。还是个新的,拉链上连吊牌都没拆。

张蔚岚翻过吊牌看一眼,发现吊牌上居然写着他的名字——“张蔚岚”。

张蔚岚犹豫了片刻,将书包拎起来颠了颠,里头还有东西。

他眯起眼睛,盯着书包看了一会儿,将书包拉锁拉开了。里头都是卷子,还有练习题。

卷子上也全写着张蔚岚的名字,看笔迹和书包吊牌上的一样,都一样嘚瑟地张牙舞爪,有种独具风骨的丑。

张蔚岚将卷子拿出来过一遍,发现上面的习题都是最近该学的相关内容。

卷子中还夹着几张大白纸,纸上记录了从张蔚岚旷课到昨天,各科的进度和作业,全用日期标注得明明白白。甚至还有笔记的复印件。

这冤案一样丑的字,只能是钟甯的。

书包肯定也是钟甯新买的。

张蔚岚侧过眼睛,去看书桌上自己的旧书包——染了酱油的脏书包。他胸口突一下漏了,在胸腔里冰封多日的冻层,似乎被铁锚飞快地凿出个小窟窿。突如其来又蛮横强劲。

张蔚岚仔细看了看钟甯写的东西,发现钟甯的英语笔记写错一处。

“addicted”钟甯写成了“addictted”。

张蔚岚随手拎起桌上的一根水性笔,替钟甯划掉了一个“t”。

五分钟后,张蔚岚将这张纸塞进钟甯手里,表情冷淡地说:“题做错就算了,笔记还能记错。”

“啊?”钟甯愣了愣,低头看了会儿,立地憋出一截煮熟的粗脖子。

张蔚岚看着钟甯,继续冷淡地动唤双唇:“笨蛋。”

钟甯被臊白得跳脚,将手里那页倒霉笔记握巴成球,怒气冲冲地掉头走人,领着大朵子去院里晒太阳出汗。

严卉婉端着一盘木耳炒肉从厨房出来,正巧撞见钟甯捏死拳头,领狗夺门而去,瞅姿态活像要去报仇雪恨。

老太太被钟甯浑身的气焰给烫了一下,扭脸问张蔚岚:“这臭小子又抽什么风?”

张蔚岚过去接过严卉婉手里的盘子,手指尖烫得痒痒,低哑着说:“不知道,可能是遛大朵子。”

大朵子四蹄一顿,搁门口幽幽地转脖子瞅了张蔚岚一眼,大抵是表达冤屈,然后被钟甯一记暴栗砸上狗头,只能垂下尾巴,耷拉两只大耳朵,将委屈咽进狗肚子里憋着。

张蔚岚将盘子放到桌上,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看见小欢坐在沙发上,水灵的大眼睛盯着餐桌出神,感觉胸腔被砸出的小窟窿又冻死了。

张蔚岚走到小欢跟前,小欢立刻回神儿,抬眼望着他。

他说:“去洗手吃饭。”

小欢赶紧下来,非常听话地去卫生间洗手。

严卉婉杵在后头,抬手摸了下眼梢冒出的湿汗。她手腕上两串玛瑙珠子碰在一起,撞出清脆的响声。

严卉婉朝院子里唤一声:“小甯,进来吃饭。”

“哦。”钟甯顶着一身汗,将手中早已攥得面目全非的纸球揣进了裤兜。

一顿饭吃完,盯着下午一两点钟,太阳最热的时候,杨涧居然带着徐怀一起过来了,惹得大朵子奔去院里,嗷嗷狂吠。

“你们怎么过来了?”钟甯瞪眼。

“你上午搁电话里说下午不来玩了,又说张蔚岚病了,我们怎么能不过来看看。”杨涧挂了一脸亮晶晶的汗珠,热得直掀体恤下摆,“再说......张蔚岚家里出事,我们本来就挺担心的。”

他满是汗的手要往钟甯脸上摸,皱起眉:“你这脸又怎么了?又和张蔚岚打架了?瞅瞅你这高傲的鼻梁,花里胡哨的。”

“起开。”钟甯将贱手打去一边儿,不乐意道,“上午我外婆在家,电话里没敢讲清楚,等会儿再跟你们说。”他同时指着大朵子,勒令它闭嘴。

徐怀揪起衣领,擦掉下巴尖要往下掉的汗:“以前都不知道你和张蔚岚住这儿,过来还得杨涧带我。”

徐怀晃了晃手里的两兜子水果:“给你俩带的。张蔚岚不是病了么,给他补充维生素。”

徐怀也不忘问候一声:“别说啊钟甯,你这脸还真挺多姿多彩的。听杨涧说是跟张蔚岚打起来了?张蔚岚不会是被你打病的吧?”

钟甯:“......”

这时候严卉婉边将鬓角的碎发往耳侧的珍珠发卡上别,边走出来:“小甯,外婆出门了。”

严卉婉抬眼,看见徐怀和杨涧,于是站住脚问钟甯:“你同学?来玩的?”

“啊,是,也来探病,看张蔚岚。”钟甯随口说。

“这是......”徐怀瞅着眼前一身大花裙子的老太太,愣了下。

“钟甯外婆。”杨涧捅了一下徐怀,朝严卉婉笑,“外婆好,我叫杨涧。外婆今天真漂亮。”

严卉婉眉开眼笑:“现在的小孩儿嘴可真甜。”

徐怀虽然觉得“外婆”叫起来别扭,但还是跟着喊了:“外婆好,我叫徐怀。”

严卉婉一听,眉头倏得皱了起来。钟甯粗心大意,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这下看了严卉婉的表情,才想起老太太记性好,没忘,赶快惊醒过来。

严卉婉尽管不太愉快,却也尽量客气着问:“你就是跟钟甯和蔚岚打架的那个徐怀?”

“......啊?”徐怀被这一屎盆子“欲加之罪”叩懵了。

没等徐怀磕巴一秒,钟甯赶紧抢话:“对,就是他。”

徐怀:“......”

钟甯信口胡诌,扯得有鼻子有眼:“昨天动手都是冲动,徐怀回去想想也后悔了,他上午往家里打电话,听我说张蔚岚高烧了,特别愧疚。这不,提着水果来谢罪了。”

徐怀眼下又懵又耿,死活接不上钟甯这蹩脚的破烂谎话,闭着嘴吭哧不出声。

钟甯在严卉婉身侧拼命朝徐怀挤眉弄眼做暗示,脸皮都要拧抽了。幸亏杨涧灵巧了一把。

杨涧眼珠子一转,猛地拍了一下徐怀的后背。“啪”得一声,手上的汗渍都溅出飞花了。

徐怀被拍得低下头,憋住了没咳嗽,差点想吐血。

杨涧笑嘻嘻地说:“你看你,还不好意思呢。”

杨涧朝严卉婉打哈哈:“外婆,徐怀害臊。他心里亏,今天还不好意思自己来,非拖着我一起。”

徐怀低头不说话,也算是阴差阳错地配合上了。严卉婉只当小孩子闹妖,又要脸,也没多说什么。

她对三个野猴儿笑笑,又叮嘱钟甯两句,就出门了。

送走了严卉婉这尊大佛,钟甯长舒一口气,累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怎么回事啊?”徐怀强烈要求一个解释,“不是你和张蔚岚打架吗?怎么就变成我和你俩打了?”

徐怀抱怨:“就算有内情,你也该早说一声,和我对对口供,刚才我脑子转不过来,都不敢说话。”

钟甯撇嘴:“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来啊。”

“反正是蒙混过去了。”杨涧说,“太险了。到底怎么回事?”

钟甯老气横秋地叹:“这个事其实......”

钟甯忽然掐了声。他看见张蔚岚从自家门后出来,身后跟着小欢。

“张蔚岚。”徐怀先招呼,将人上下打量一顿,“你......还好吗?钟甯说你病了,我和杨涧来看你。”

张蔚岚轻轻“嗯”了声,没做多余表示。

张蔚岚刚才在里头洗手,早听见院子里有动静,起初还以为是钟家来客人了,没成想是这两个乏货。

“哎,还有个小丫头。谁家的?”杨涧瞥着张蔚岚后头的小欢。

小欢怕生,想往张蔚岚身后躲,又不敢靠张蔚岚太近,小脚丫晃来晃去,显得特别不是事儿,畏畏缩缩的,像只敲碎了壳的干巴小鳖。

“这是......”钟甯暗骂徐怀问的是鬼话,正琢磨着怎么应比较巧妙,张蔚岚却突然出声了。

“张言欢,我妹。”张蔚岚看了小欢一眼。

钟甯喉咙里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

小欢连忙乖巧地问好:“哥哥们好。”

“你先回家。”张蔚岚说。

小欢飞快点点头,跑去张家门后,像钻回了稀烂鳖壳。

“你还有个妹啊?亲妹还是表妹?长得还挺可爱的。”杨涧咧着贱嘴穷嘚瑟,想引张蔚岚多说几句话,“你妹眼睛真大。”

但张蔚岚却没回话。他转身径直往屋里走,把门给关上了,大有闭门撵客的意思。

钟甯狠狠踹了杨涧一脚,换来杨涧一声嚎叫。钟甯谇道:“你嘴才真大。”

杨涧委屈:“我就是想和他多找点话说嘛......又怎么惹他了?”

徐怀觉得不太对劲,凑过来问钟甯:“怎么回事?”

“别问了。”钟甯含糊着,不肯解释,“也别再提。”

徐怀点头:“行。”

钟甯叹口气,看着东屋没关紧的门,只好先打发徐怀和杨涧进自己家,然后屈尊降贵,亲自去叫张蔚岚。

长辈都知道张蔚岚稳当,钟甯也早看出来张蔚岚会“懂事”这项技能,但钟甯最近才咂摸透一个秘密,有关张蔚岚的本质——狐狸要顺毛捋,得哄着。

张蔚岚没锁门,钟甯推门就进,他进去找了半圈,最后猫在厕所门口,眼见张蔚岚拧一条毛巾擦脸。

钟甯:“小欢呢?”

“屋里睡觉。”张蔚岚说,将毛巾挂去墙上的挂钩晾着。

“那一起去我家呗。”钟甯接着又想起来,“对了,你把药带上,免得等会儿忘了吃。”

张蔚岚转身去茶几上扒拉装药的塑料袋。

看吧,刁狐狸不可能自己贴过来,得捋顺毛才好牵走。

不过,牵上手也保不齐得被呲儿一口。

张蔚岚往兜里揣一板药,随口凉飕飕地杵捣钟甯:“啰嗦。”

钟甯气得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