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海书城。
　　　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的活动，还不到一点，书城内便排起长长的队伍。顾云岚对世间无欢的人气叹为观止。
　　　她交代书店工作人员，见面会的场地只能容纳三百人，待会儿凭购书小票，按排队次序放人进来，又去找主持人沟通，鉴于人数过多，怕不能入场的读者心急，见面会可能得压缩时间，从原有的一小时改为四十分钟，之后尽快进入签售环节，尽量保证排在后面的每个读者都能得到签名。
　　　上下打点完后，还有一刻钟活动便开始了。队伍有增无减，甚至延伸至书店外的街道上，排在前面的读者陆续入场就座，狂热的粉丝举着灯牌和大幅应援海报。
　　　顾云岚最后一遍确认现场的道具，见到发行部的同事，随口问道：“书都备好了吧？备了多少货？”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个例行公事的问题。
　　　没想到发行部的同事说：“备好了，五百套呢。”
　　　“什么？”顾云岚望了一眼队伍，“只有五百套？光现在在排队的人就超过一千人了！”
　　　“又不是每个人都会买，有的人只是来凑热闹而已。五卷本，一套就接近三百块，学生哪会那么有钱？放心吧，够了。”
　　　顾云岚急道：“之前在网上公布活动预告时，根据预报名人数，就估计会有一千名左右的读者来现场，这个数据还是你们部门给出的，我以为准备一千套书是最少的。”
　　　“那你们编辑部也没人跟我们说过这次要准备那么多啊。”发行部的同事手一摊，无所谓地说。
　　　顾云岚被他态度惹火了，但还是压住心里的怒气道：“好吧，怪我们之前没沟通。”抱怨不能解决问题，顾云岚想了想，“活动现场的事交给我，你们现在紧急联系上海其他书店调货，确保至少一千套货源。加急运到活动现场！”
　　　发行部的同事一脸的不情愿：“我们联系试试。不过，根据我们的经验，五百套足够了，不用这么紧张。”
　　　顾云岚看了看手机时间，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她知道，如果把发行部的同事惹急了，他们更不会去调货了，只好语气软下来乞求道：“这事怪我之前没跟你们说清楚，给你们添麻烦了。拜托，一定去问问其他书店的货源。”
　　　见她这样的态度，发行部的同事点头：“行行行，我们去问问。”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只能如此了。顾云岚向他们道了谢，快步穿过工作通道，去休息间叫世间无欢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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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焦急地在通道上小步奔跑，尽头休息间的门打开了。世间无欢从门中走出来。
　　　顾云岚微微一怔，好帅的男人。这一点，她之前就知道的。是理性地知道，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感性地感受到了。
　　　世间无欢俯下身，跟在他身旁的造型师最后一遍帮他整理发型和领带。之后，他重新站直身子。合身的西装令他显得更为挺拔，平日不加修饰随意在脑后扎成个髻的额发，此刻经过精心的打理，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梳到脸颊两侧。露出额头，眉峰，眼睛，鼻梁，嘴唇。五官的每个部分都如此凛冽、清晰。
　　　世间无欢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云岚老师，你来了？”
　　　顾云岚定定神道：“准备好了吧？该上场了。”
　　　世间无欢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他信步穿过通道，踏上见面会的舞台，刚一露面，场下的尖叫声山呼海啸般的爆发了。世间无欢双手合十，朝观众鞠了一躬，之后走到准备好的椅子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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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站在舞台下的旁侧，关注着会场上的情况。公司一起来的负责宣传的女孩，此刻正举着相机扎在媒体记者堆中，拍个不停。
　　　主持人是书店请来的。她开口道：“非常高兴今天能请到世间无欢老师，和我们分享他小说创作中的故事。我看大家热情都非常高啊，能不能大声地说出来，你们最喜欢的无欢老师的作品，是哪一部？”
　　　台下又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六成女生，四成男生，从十几岁到二三十岁的都有。
　　　“那我们问问无欢老师，您自己最满意最喜欢的作品，是哪一部？”
　　　粉丝们安静下来，等待着世间无欢的答案。世间无欢答道：“我希望是下一部。我希望每写一部新作品，都比上一部更好，更令自己满意。”
　　　“看来无欢老师是一名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作家哈。所以您下一部作品已经有构思了吗？”
　　　“今年刚开的一个新坑，目前已经快一百万字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
　　　还没说完，台下就有粉丝喊道：“看了！”
　　　世间无欢朝那个粉丝的方向笑了笑：“看了是吗？看了的很乖。还没看的，可以入坑了。”他这个回答引得女粉丝又是一阵尖叫。
　　　顾云岚心里感到有些无奈，为什么要用“乖”这种暧昧的字眼？死性不改。
　　　主持人又问：“还是在天下文学网上连载吗？我们知道您的《乱世之子》这部作品，与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合作出了实体书，也就是我们今天待会儿将要签售的作品，之后的作品还会继续跟久时文化传媒集团合作出实体书吗？”
　　　世间无欢侧头，视线在角落里的顾云岚身上停留了一秒，就像一朵粉色的浮云飘过来了一秒。“我会和喜欢的编辑合作。《乱世之子》的图书责编是一个很负责的人，如果是她的话，我想还会继续合作的。”
　　　又开始了……顾云岚有些尴尬地掏出手机摆弄着，现场情况挺好的，应该暂时不需要她。她给发行部的同事打去电话悄声问：“怎么样，其他书店的库存有多少？调货了吗？”
　　　“这事真的不好办，”发行部的同事推诿着，“上海这么大，存货太分散了，这里几十套，那里几十套的。如果要再调五百套过来，需要从至少十家书店调货，而每五十套就是十箱书，都需要至少一辆面包运送，真的没法弄。”
　　　顾云岚想了想：“能设计一条路线吗？我现在联系搬家公司，不用找十辆面包车了，直接找一辆货厢，按路线经过所有有库存的书店，把存货一一运过来。一辆车就可以了。”
　　　“不是，我说，现场不是还有五百套书吗？真的不用这么折腾，五百套卖完再说，没买到的读者，我们回北京后再给他们发货嘛，大不了发签名版。”
　　　“读者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想在现场让喜欢的作家在书上签名啊……如果你们实在不方便，能不能把有库存的书店名录发给我，我来设计路线，我来联系搬家公司。你们跟书店打声招呼，后续我来对接，行吗？”
　　　发行部的同事不情愿地回答：“行吧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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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岚不放心地跑去后台，发行部的同事正坐着休息。他们其实已经忙了一天，五百套书的拆箱完全是体力活，他们的T恤后背还留有汗水浸透的痕迹。
　　　“你们辛苦了，”顾云岚柔声道，“就耽误你们一小会儿，给我一下书店名录，后面的事我来做。”
　　　见顾云岚的态度如此，发行部的同事也不好再推脱。
　　　拿到书店名录，顾云岚在地图上标记出它们的位置，又联系搬家公司派车。隔着展板，虽然看不见会场的情形，但却可以听见声音。世间无欢妙语连珠，引得观众连连发笑。主持人对谈结束后，进入读者自由提问环节。顾云岚刚挂掉与一家书店负责人沟通的电话，只听见一名女读者娇声问道：“无欢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你看我可以吗？”
　　　世间无欢没有像之前那些问题那样立即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才说：“抱歉，这是私人问题。”自己摆出那副暧昧的态度，活该。顾云岚有点没好气。世间无欢总是对自己的魅力太自以为是，他需要一些意料外的状况。
　　　女孩不依不饶，轻浮地调笑道：“听说你会跟粉丝谈恋爱——不想谈恋爱那么麻烦的话，睡一下也可以的。”台下响起一群女孩的笑声。接着，所有人都联想起之前的八卦，哄笑起来。
　　　顾云岚以前带的作者从没有过这么疯狂的女粉丝，当然，她也没带过这么帅、人气这么高的作者，因此她没有应对过这种场面。虽然心里生气，但出了乱子她不能不管。这个问题不知道世间无欢应不应付得来，顾云岚只得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气恼地从后台走出去看现场的情况。这个世间无欢，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只见提问的女生一脸笑眯眯地望着世间无欢，她长得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身材火辣，有一张现在流行的那种高级脸。她周围其他女生举着应援的灯牌、海报，凑在她的身旁，同样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世间无欢。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懵了，拿着话筒不知该怎么接话。顾云岚一时也没有想出好的主意。
　　　世间无欢倒是毫无愧色，脸上仍保持着微笑，颇有风度地拿起话筒说：“谢谢这位姑娘的抬爱。不好意思，我只是个写小说的，卖艺不卖身。”台下再次哄笑了起来，这次是被世间无欢举重若轻的诙谐回答逗笑的。
　　　见世间无欢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意外情况，顾云岚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也对，世间无欢才是那个见惯各种场面的人啊，不用自己操心。
　　　顾云岚重新回到后台，继续沟通调货的事。还没坐下，书店的工作人员小跑过来，急道：“还能调货吗？备货已经售罄了。后面还排着几百个读者没买到。”
　　　听到这话，两名发行部的同事面面相觑，给自己找台阶：“无欢老师人气太火爆了，真没想到能卖得这么火……”
　　　顾云岚早料到这个情况。她没理会发行部的同事，只对书店的人说：“放心，货车已经出发，从几家书店取货后过来，最快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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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面会结束，签售正式开始。
　　　顾云岚走到世间无欢的身边，小声跟他说了备书库存不足的情况，请他前面签慢一些，等后续货源抵达。世间无欢看到她脸上急得通红，额发也被汗浸湿了，知道她为了调货一定正忙着周旋，有些心疼地说：“知道了。”
　　　排在前面的读者见到世间无欢对顾云岚的态度，一脸暧昧地打量顾云岚。
　　　顾云岚勉强冲读者点了点头，之后跑去后台，继续四处联系。她需要确保货车每到一家书店前，这家书店已经把货准备好，只差立即搬到车上。只有如此，才能在预计的时间内赶上。为此，她前后打了几十个电话，沟通到口干舌燥。
　　　而她一心只想将书尽快运到这里，浑然不觉得累。
　　　终于，货在预计的时间内送到了。顾云岚跟着发行部的同事、书店工作人员一起，前前后后地跑着，把书一箱箱地往书店里搬。一箱书几十斤重，顾云岚身板瘦削却一声不吭，毫无怨言地跟人抬书。
　　　签售的队伍一点点前进，书一套一套地不断售出，世间无欢熟练而礼貌地不停签名。终于，队伍快到末尾，而新调来的货再一次售空。
　　　长时间的等待令排在最后的几十人精疲力竭。此时被告知没有书了，他们无法如愿让作者亲笔签名，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们的怒气一点即燃。
　　　书店工作人员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地道歉。发行部的同事站出来，劝解这几十人少安毋躁，只要留下地址，他们回北京后给大家快递发出签名版的书。他们原以为这个解决方案会得到认可，本来他们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
　　　没想到有人喊道：“我缺的是签名版吗？你们官方旗舰店本来不定期就会放出签名版，我想要签名版，直接网上买不就行了？犯得着大老远从外地跑来这儿？”
　　　有人应和着：“就是啊！我上午专程坐高铁赶来的，本来就比本地人时间紧、来得晚，排在队伍后面，参加不了前面的读者见面会我也忍了。现在突然告诉我连书都买不到？”
　　　“这是你们工作的失职，你们办签售，严重低估了世间无欢的人气，连足够的书都没准备好！”
　　　发行部的同事忙了一天，心里也觉得窝火，这个时候顾云岚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他们强忍着心中的不爽，解释道：“大家理解理解，今天卖出去一千套书，一套书五本，这就是五千本书。这么多书，全是我们在这几小时里忙上忙下搬来搬去，拆箱、拆封，才卖给大家的。我们也很累……现在实在是没货了，我们也是尽力想办法给大家协调解决……”
　　　“别卖惨了，办签售不就是这样吗？别家都是能备多少货就备多少，只有多的没有少的，卖得越多越好。你们却只备这么一点，这不是影响我们世间无欢作品的销量吗？”
　　　这时，刚才不知哪儿去的顾云岚喘着气，手里捏着一摞卡片跑了进来。她只扫视了一眼，就明白了现场的状况。她早料到了，她刚才出去，就是为这个状况准备的。
　　　她站到签售台上，深深地鞠了一躬：“抱歉，这次没有准备足够的图书，是我们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的失误，真的很对不起。既对不起作者无欢老师，也对不起来参与签售的你们。”见她的态度诚恳，排队的人群安静下来，想听听看她怎么说。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在发现图书可能不够之后，我就在想，大家远远地来参加签售，是为了什么呢？我也有十分喜欢的作家，上学时也曾省出零花钱，风尘仆仆地去参加他们的签售会。我们喜欢那些作品，想见到创作出这样作品的人是什么样子，想亲自到他面前，表达对他的支持与喜欢。这是我们因为喜欢一个故事，而情不自禁想要做的事，这种感情不应该被辜负，不是一本冷冰冰的、邮寄过去的签名书能消解的。”
　　　这段话引起了共鸣，那些没能成功买到书的读者频频点头。
　　　“我们的世间无欢老师是实力与偶像并存的作家。作品代表了他的实力，而偶像方面……”顾云岚举起手里的卡片，“我刚才去打印店打印了他的照片。”
　　　世间无欢听到这句话，明白过来顾云岚想做什么。他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偶像，是会在人群中闪耀发光的那种，可这是他的自信与自恋，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把他归入偶像派。他的作品不比任何一个实力写手差，偶像，是他对自我的认同，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侮辱。
　　　可他看见顾云岚累得双颊绯红的模样，又不忍心跟她生气，更无法在这个场合下表达自己的不满，只能保持一脸僵硬的微笑。
　　　顾云岚擅作主张做了这个决定，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宣布道：“没买到书的读者每人来领一张无欢老师的照片，待会儿无欢老师在照片上签名。之后大家在我这里登记一下地址，签名书后续也会邮寄给大家。”
　　　顾云岚说完了，才回头询问地看向无辜坐着的世间无欢：“可以吗？”
　　　世间无欢感觉自己像被架进炉子里的烤鸭，却只能笑着说：“没问题。”
　　　滞留的读者接受了这个解决方案，所有人自觉排成一列，顾云岚给他们每人发了照片。
　　　负责宣传的同事突然来催道：“已经过六点了，媒体已经在休息室等了快一小时了。无欢老师，这边尽快结束啊，要过去接受采访了。”
　　　世间无欢点头：“我知道了。”
　　　人群里又是一阵焦急的骚动，世间无欢安慰道：“放心，会给大家签完我再过去。”
　　　顾云岚赶紧应承：“无欢老师时间很紧张，给大家签完后他还要去接受媒体采访。后续的事我这边负责处理，要留地址的朋友待会儿到我这儿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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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完照片，世间无欢跟着宣传部的同事离席。顾云岚则还留在签售现场，做一些收尾工作。
　　　差不多又是半个小时，这边的事终于忙完了。她急忙赶去休息室。
　　　轻轻推开休息室门，六七家媒体正举着话筒围在世间无欢的四周。之前的采访应该还算顺利，只见世间无欢神情自若，从容地回答着媒体提问。
　　　“无欢老师，《乱世之子》收官收视率破了2.5，它的成功，给男频大男主剧的改编提供了很好的思路。但现在很多人说，这部剧的成功，编剧的功劳最大，很多剧粉甚至不知道这部小说的原著作者是谁，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很感谢编剧老师，他做了很多工作，保留了原著中我最想表达的内容，同时又对一些不符合电视剧表达习惯的细节加以了改编。电视剧不是小说，小说一个人写就可以了，电视剧的成功，是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啊，这里说的每一个环节，应该也包括原著写得不算坏吧？”
　　　听到这个提问时，顾云岚稍微皱了皱眉。不是因为这个提问有一点冒犯，而是因为，这个提问并不在之前与媒体沟通过的采访提纲里。
　　　世间无欢的回答仍旧滴水不漏，既肯定了编剧的贡献，又没有被提问者带进沟里。面对这个问题，无论是顺着回答承认自己不如编剧，还是自夸原著本来就写得好，都不合适。世间无欢用一个轻巧的反问，把提问中的冒犯挡了回去。
　　　这名记者又问道：“在刚才的读者见面会中，您说希望每写一部新作品，都比上一部更好，更令自己满意。可事实上，目前对您作品的主流风评，都认为您的出道之作《思华年》便是顶峰，之后的作品虽也得到粉丝追捧，但大部分是基于他们对您个人魅力的崇拜，却再没有一部作品能超越处女作的影响力。您自己认同这个评价吗？”
　　　顾云岚注意到，向来自信从容的世间无欢，在听到这个问题时，不易察觉地露出一刹那发怔的表情。这个瞬间，她完全理解了世间无欢作为写作者的身份。他可以应对花边八卦，可以对各种真真假假的传言一笑了之。但这种对作者的努力视而不见的质疑，彻底冒犯了一名凭借一部部作品说话、近十年来笔耕不辍的写作者。
　　　世间无欢低了一下头，重新抬起头时，双目牢牢地盯着那名记者：“谁说没有作品超越《思华年》的影响力？目前《乱世之子》的数据不就已经超过它了吗？”
　　　糟糕！顾云岚在心底惊呼一声。世间无欢的阵脚乱了，掉进了这名记者的陷阱。
　　　果然，记者追问道：“这是不是正说明了，全靠编剧的能力，您的这部《乱世之子》才能成功呢？要不是电视剧热播，它的数据比《思华年》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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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这名记者莽撞，还是收了对家的钱专门来黑世间无欢的？
　　　顾云岚焦急寻思对策，只见负责宣传的同事上前，伸手推开那一排凑在世间无欢面前的话筒：“各位记者朋友，麻烦按照沟通过的采访提纲提问，这题超纲了。”
　　　那记者义正词严地道：“难道采访所有名人，都要按照事先准备好的问题提问？那不如直接把标准答案文档发给我们，我们发通稿就好了。搞什么现场采访走过场？还是说，无欢老师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宣传部的同事还要再挡，世间无欢往前一步，示意她退后。
　　　“《思华年》并不是我的第一部作品。”他说道。
　　　记者群中发出一阵惊讶的喧哗。
　　　“在《思华年》走红以前，我已经写作了很久。”
　　　顾云岚想起去世间无欢家做客时，他给自己说过的经历。
　　　“我大学时，就开始写作了。除了上课之外——对，还包括逃课的时间，我基本都在写作。那四年写了五百万字，一共三部作品。第一部没火，换笔名写第二部，也没火，换笔名写第三部，还是没火。但我还是坚持到第四部，也就是你们刚才提到的《思华年》，换了世间无欢这个笔名。”
　　　人群变得安静下来。
　　　“这事是我第一次公开提起，大家也不用费心思去网上搜我以前的笔名和作品。总之，我的作品有没有一部比一部更好？我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也是这样做的。至于做没做到，我不在意外界怎么看，对得起自己就可以了。”
　　　在场的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而这沉默之中，从角落传出一个女孩不大但坚定的声音： “有做到的。”
　　　记者们回头，看见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孩。她不是第一眼能被注意到的那种女孩，但当所有人看到她时，都很难不发现她身上散发的独特气质。被汗浸湿的额发还贴在鬓角，为了方便干活，头发随意束在后脑勺，素净的小脸上，却是毫不让步、绝不动摇的神情。面对着她的方向站立的世间无欢，抬起视线，越过挡在面前的记者们，看见了站在门边的顾云岚。
　　　“有做到的。”顾云岚再次坚决地强调，同时迈开步子，向记者们走过去。
　　　世间无欢，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一个少年成名、意气风发的男人，一个随心所欲不拘一格的男人，哪怕早已把顾云岚当成猎物，但这一刻，看着顾云岚一步步走向自己，他认输了。
　　　他不是猎人。她也不是猎物。他只是一个爱上了一个人的男人。而她是寒夜的篝火，是迎浪的扁舟，是春日惊雷，是雨夜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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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好，我是《乱世之子》这套书的策划编辑。作为无欢老师的责编，我看过他所有作品。同时，我也是策划过多部超过十万量级畅销书的资深编辑。我想，他的作品好不好，我有发言权。”顾云岚看向那个刁难的记者，“针对您刚才的问题，我可以谈一谈我的见解。”
　　　那名记者继续提问：“即使《思华年》并非无欢老师的处女作，但根据数据，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无欢老师在走红后便安于现状，无法再自我突破？”
　　　显然，他一开始语出惊人的提问还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但现在大家已经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并不放在心上了。但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所有人还是想听听顾云岚的回答。
　　　“一部作品的好坏，是完全由数据决定的吗？”顾云岚反问道。“《思华年》是一部彻底的爽文，男主角一路金手指开挂，读者的情绪很快被调动到高潮，这样的爽文，本身就有更大的基本盘。而无欢老师在靠这部作品走红后，并没有继续炮制爽文的套路。随着他的成长，他在作品中加入了更多的自己对世界的思考和理念。虽然男主角开挂是男频文绕不过的一点，但他笔下的主角，越来越不是无脑开挂，所有外界助力的出现，在前文都有铺垫，或在后文有解释。小说的细节越来越严谨，结构越来越周密。这导致小说基调变得更为深沉，因而失去了更广大的基本盘，却收获了不少高端读者。这叫越写越差吗？曾有人诟病无欢老师的作品里，女性角色塑造得过于脸谱化和功能化。可是在他最近新开始连载的这部作品里，已经出现了非常立体的女性角色，这部作品有在尝试不再靠金手指男主稳住男性读者，而是希望通过两性平等关系的塑造，争取到女性读者对他作品的认可。这叫越写越差吗？如果说他作品的数据仍旧有所下降，这要怪我们运营方没有将无欢老师的作品运作好。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作为编辑，会尽最大努力制作无欢老师的作品，我们久时文化传媒集团，会调动所有资源，保证无欢老师的作品被所有应该看到的人看到。”
　　　顾云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并不是本次采访的主角，但没有记者打断她。
　　　宣传部的同事见机下了逐客令：“好了，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谢谢大家，辛苦了。”
　　　记者散去，书城的工作人员敲门进来：“无欢老师，您这边的采访结束了吧？我们王总给您准备的庆功晚宴已经摆好了，车在楼下等您。久时文化传媒集团来的几位老师也一起去吧。”
　　　世间无欢点点头：“久等了，我们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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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席宴席的人，除了世间无欢以及包括顾云岚在内的本次组织签售的四名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的员工，还有《乱世之子》首发网站——天下文学网的内容主编、书城总经理王总及另一名书城高管、上海片区图书总经销商齐总和他的两名副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场合，久时文化传媒集团的几名员工像是陪衬。
　　　本来也应该是陪衬。除了业内著名的编辑，大部分年轻编辑和工作人员在陪同作家出席饭局时，更像是作家的助理。饭局上的大人物们，是不会把小编辑放在眼里的。
　　　而这次饭局上，世间无欢这个大神作家对这名叫顾云岚的编辑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尊重，令大人物们感到费解。
　　　见世间无欢这个态度，他们也不好怠慢了顾云岚，跟着世间无欢一口一个“云岚老师”地叫着。
　　　顾云岚有些不适应地听大人物们开始恭维自己。之后又与他们交换了微信。
　　　这种场合，男人们本来要互相灌酒的。可也因为世间无欢一改平日的不羁，竟端庄地照顾到在场女性的情绪，大家只是小酌到微醺，还帮顾云岚把酒都挡了回去。
　　　饭局结束得比预计的要早。世间无欢拒绝了王总送他回酒店的要求，“时间还早，酒店离得也不远，我想散步回去。”
　　　久时文化传媒集团来的几名员工犹豫道：“那我们……”
　　　“麻烦王总送他们回酒店。”
　　　“放心，交给我。”
　　　顾云岚跟着他们要走。
　　　世间无欢喊道：“云岚老师，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一起走回去吧？”
　　　结合之前饭局上世间无欢对顾云岚的态度，一行人一副“懂了”的神情，不等顾云岚答应，就迅速散去。
　　　大街上也做不了什么，何况顾云岚也有话想对世间无欢说。
　　　她有些无奈地叫世间无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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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并排走在上海夜晚的街道。
　　　顾云岚先开口说，“对不起。”
　　　世间无欢不明白，甚至心中一惊：“为什么？”毕竟喜欢的女孩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实在太可怕了。
　　　“我不该打印你的照片让你签名的。”
　　　世间无欢松了一口气：“哦，这个啊，我已经没放在心上了。”
　　　“当时只是情急之下想的主意。但完全没去想，你其实从没在社交网络上晒过照片，也从不会随书附赠照片什么的。你并不想别人因为你的外貌关注你，是我考虑不周到，抱歉。”
　　　“那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顾云岚刚露出皱眉的表情，世间无欢赶紧说：“不过，采访时说的那段话，也谢谢你。就算扯平了吧。”
　　　“那也没什么。”顾云岚低头看着脚下，小声说，“你不是说，希望我像对待自己的作者那样对你吗？作为责编，在那个时候替自己的作者说话、解围，都是分内的工作。如果是段朝夕，我会那样做的。所以是你也……也一样。”
　　　这不就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吗？可世间无欢再清楚不过，那甚至不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诉求，它本身是一个以退为进的诉求。顾云岚突然坦然地答应了，可他的心里为什么感觉如此失落呢？可又能说什么呢？能言善辩的世间无欢，此刻找不到话说了。他像第一次陷入热恋的男生那样，只能笨拙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见世间无欢没有耍无赖也没有纠缠，顾云岚心里感到无比轻松。放下了心理负担的她，继续站在编辑的立场，鼓励作者道：“我今天说那段话，都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的，并不是只是为了应付记者。无欢老师，我真的觉得你每一部作品都有精进，加上热播电视剧的加持，你接下来的成绩一定可以再上一个台阶。我们一起努力吧。加油哦！”
　　　世间无欢心里又感到一阵震颤。他很想抱住她，就像一个寒冷的人想离一团明亮的火焰近一些，可他只能把手插在裤兜。
　　　路途太短，酒店很快就到了。两人各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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