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许水要时刻小心翼翼,何乌想着,更烦躁了,踩自行车也不由得使上几分怒劲。
许水这人,说好听点是谨慎,沉得住气;说不好听点就是逆来顺受,受气包,过分畏缩。
但也怪不得,家里有个家暴的父亲,被打得多了性格变得这样也是正常——然而何乌想起来了,那天黄飞试图行刺他时,许水突然窜进来,徒手拦住黄飞时的狠劲。
他自从高三毕业后经常打架,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就会掀桌,打的架多了,也挨打的多,所以能判断出来当时许水使在黄飞手腕上的劲绝对不小。而事后黄飞的诊断报告也显示了黄飞的手腕出现了骨裂。
只是捏着也能骨裂,许水也没有半分吃力,但还是不难想象许水当时的力气有多大——如果是打起来,没准黄飞会骨折。
所以,许水不会没有能力反抗,只是不想反抗。宁愿当孙子,也不愿意出手打人。相对的,许水也会有能力去反抗他那家暴父亲,只是许水仍旧不愿意反抗。
不理解,也不明白,何乌越想越觉得乱,直到自行车终于驶进那条巷子。
哪怕已经过去很多天,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脏乱差,到了晚上就更加——多了一股烟酒味,混着巷子污水横流的味道多少让人蹙眉。
但何乌莫名感到了身后的许水开始紧张。
也许是在紧张如何面对家暴的父亲,也可能在想怎么把小弟拉出来看病。
何乌不由得挑眉,这有什么好想的?谈不拢就直接上手抢,总不能把一大活人继续塞家里头窝着,有病就得治,窝着闷着难道就能自己好了不成?
自行车在许水家门口停下,说来也怪,大晚上的,许水家没有关门了——起码没有和上次那样,大白天的把门紧锁。这一次老旧的门漏出一条缝,也漏出了屋内的黄色灯泡光芒。
在这个基本人人都在用白炽灯灯泡或者灯管的城镇,乍一出现还有人用这种偏老式的黄色灯泡也是稀奇。
何乌耸了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又闻到了那股烧香焚纸的味道。
大晚上的,突然闻到这种气味,是个人都会下意识背后一凉。
“你在这里,我进去。”许水背着包,说。
何乌拉住他的后衣领:“你一个人进去能行?”
开玩笑,要是又跟上次那样被揍怎么办?回去了被何秀珍看见不又得一顿闹腾?
“没事的,”许水摇摇头,又斟酌了一下,说,“爸爸他没见过你,我怕他会生气。”
何乌只得放开他:“有事喊我,我在外面等。”
“嗯!”许水浅浅笑了笑,转身便推开门,进去,又把门掩上了。
何乌在后面只来得及看见屋里还有个院子,院子似乎在焚烧着什么东西,而方才似乎闻到的香纸味就是从飘来的。
所以,为什么会有人在晚上烧香焚纸钱?一般来说,只有家里亲人去世才会这样做,会烧香焚纸钱的同时还要点煤油灯——何乌现在才闻到空气中的焚香味还夹杂着煤油灯点燃的陈旧气息。
许水的家很奇怪,仿佛一整个房子里都藏匿着什么很忌讳的东西,白日紧关大门,夜晚裂开一条缝仿佛在守夜般。
啧,何乌摇了摇脑袋,何止屋子奇怪,连许水和许水他爸也奇怪。反正他确实没办法把这一声“姑父”叫出口。
何乌百无聊赖地在外面等,巷子有积水,也潮湿,这会也正好是蚊子猖狂的时候,何乌就只能在外面拍蚊子来玩,解闷,基本一巴掌一个准,没一会儿就攒了不少蚊子尸体。
他拈起其中一只被拍扁的蚊子,依靠着许水家门缝里漏出的那点黄色灯泡亮看了看。许水再不出来,他这都能凑集一篇“蚊子的一千种死亡姿势”了,没准还能再攒攒,写成“蚊子日记”。
如果拉一车蚊香到这里穿街过巷叫卖没准比麦芽糖和香油还好卖——这儿住的人一看就很缺蚊香什么的。何乌把蚊子尸体一弹,这块地儿的蚊子也快被他打光了,这会连蚊子崽都没了。
所以许水到底在里面搞什么?怎么还不出来?在里面憋什么?何乌渐渐等得不耐烦了,然而又不能进去,只能是继续在外面瞪着门缝——和那点黄色的光干瞪眼。
再这样瞪下去他都得瞎了,看什么都要是黄色的了。何乌只好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下各种未读信息,有计成仁的,有群里艾特的,有何秀珍的,也有米静的。
米静,啧,何乌莫名烦躁,想起米静就跟那一杯芋头奶茶一样,说不明白什么,反正就介于喜欢与不喜欢之间,横竖也找不对感觉。
“你在干什么——住手!!!”
屋里突然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声音大得外面的何乌一个激灵,随即便意识到大事不妙,何乌没来得及多想,二话不说就要破门而入——
“你今天有本事就迈出这一步!”
还没找到许水人在哪,何乌就听见了中年男人中期十足的骂声。
何乌只能跑,这屋从外面看着不大,实际上有院子,还有楼梯,小回廊,一路掠过阵阵浓郁的香火味,梁上挂着各种红布条,亦或者彩布条,还有垂挂着的,满面刺绣的黄布,角落坐落着像是大号蚊香一般,靠一根杆子立着垂着一圈一圈的香。
佛像,菩萨像,神像,很多很多,几乎挤满一整个堂屋,铺着黄色绒布的桌子,一眼扫去,堆满了贡品,用胶带固定着凹造型,还有花,百合花,粉的白的黄的。
“阿水!”
女人的尖叫又起,何乌这才反应过来,穿过堂屋,终于看见了许水——许水在和一个中年男人纠缠,中年男人一看就是他爸,此时抓住了许水后脑勺的头发,这会正要把许水揪起来往桌子边磕!
周遭混乱一片,被掀翻的桌子,滚落一地的水果糖果饼干,何乌也只来得及把手挡在桌子边,于是许水的头磕在他的手掌心里,力度可不小,这一砸下去,何乌登时便感到了手掌传来钝痛!
妈的,他本以为结实的只有桌子,没曾想许水的头也结实得很,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就不应该傻逼地把手挡上去,毕竟按照许水那头的硬度,到底是许水的头磕破还是桌子边被磕崩都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