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摆以你腰肢为固定点向下铺展开,盖住了狭窄小屋的大半地板,仿佛一层层扑上海滩的浪花,点缀其中的石英结晶与钙质物颗粒正是海水裹挟的珍珠贝母。你撑着兰登的胸膛支起上身,像海浪间一尾洁白的帆,被带动地微微颠簸起来。你呼出灼热的空气,有种即将沉没的错觉。
你盯着兰登,他的神情还算平静,只是耳根有点泛红。在这方面他是你的老师,以你的身体为教学板一步步演示,你也学着在他身上实践,手指扯开他的衣领,钻进去触及肌理,他碰到哪儿你的手就跟着挪到哪儿,当他的手掌陷入你脖间的柔嫩皮肤时,你也碰到了他颈侧的烙印。
HX09-08718。这串编号他没有去除,不知为何让你感觉安心。“喜欢”“爱”,这类语言都不过是轻飘飘的雾,一呵即散,你想要一些更具体更牢固的证明,就像这串烫焦皮肉的烙印。虽然你并不清楚自己想证明什么,你只是在漆黑一片的水底抓住了某样东西,分不清是救生绳还是海怪的触角,都本能地不愿松开。
兰登的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痕,枪痕、割伤、烙烫,形成他过往经历的目录。你摸着摸着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开始在他身上戳来戳去,直到他无奈地捏了一把你的脸,问:“您在做什么?”
你在他手腕上发现了一处不自然的痕迹,皮肤微微凸起,仿佛下面藏着断骨的折角。你推开他的手问他,话里带点醉醺的湿意:“这里这个……是怎么了?”
兰登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相当放松:“以前受过枪袭,一枚微型子弹留在了骨头里,碍于当时的医疗条件,碎裂的骨骼无法被复原,所以就乱七八糟地长在了一起。”
话到最后带上点开玩笑的意味,你总觉得伤情没有他说得那么轻松平淡,就你观察似乎越涉及到深刻的伤疤兰登的反应反而越平静,就像在血肉模糊的疮疤表面掩盖一层沙石。你的手指轻轻碰上那处凸起,声音变得紧涩而缓慢:“还会疼吗?”
“还好。”他观察你的表情,放轻声音补充到,“我很习惯。”
一股突如其来的惶恐击中了你。
艾伯特族群出色的医疗技术让你习惯性看淡一切伤口,因为总是能够被复原得完美无缺,就像起点和终点一致地代表位移为零,就像涟漪的水面最终归于平静。兰登身上的陈年旧伤在你的认知上震开裂痕,带血的碎片就此漏出,每一次伤害都会确确实实留下痕迹,生理的、心理的,倘若把你对他做过的一切以伤痕具现化在体表,这具躯体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表面的复原与他态度的宽容像一张洁白的幕布,让你心安理得地对此视而不见。
那些血液、那些伤口、暴露出的骨骼与心脏。回忆以血红的斑点从幕布下透染出,你曾扼着他的呼吸让他无数次在生死线上游离,如果稍有失误,他与之后的一切都会被黑暗埋没,你的生活轨迹会拐上另一个方向。惶恐与后怕渗进你的骨髓,好像看见了一个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你缩进他怀里,胳膊缠上去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在濡湿织物上嗅到自己泪水的咸涩。
兰登安抚你的后背,你在他开口前吐出含糊字音:“我很抱歉……请——”话语以呜咽声为衔接点,“请不要死,请——”不要离开,请留在我的身边。接下来的内容被肿胀的酸涩淹没,变成纯粹的气音。
“好。”兰登轻声承诺,低头凑近你的耳侧时又一转话锋,袒露过的心绪又慢慢收敛,“……先不说这些,我们还有没做完的事。”
“唔?”你发出一个模糊的音。
“09……不可以把外貌数据稍微调整一下吗?”兰登的声音从压抑中破茧,微笑着,手指抚过你红肿的眼角,带来阵阵刺痒,“现在这样,总让我觉得是在欺负你。”
你不能理解地睁圆眼,泪水借机涌出,从眼角滑落到下巴,看起来更委屈了。堆积在身前的裙摆如大雪掩埋一切,雪下两棵双生的树根系纠缠交织,互相交换养分,被同一阵风拨弄着微微摇曳,无人知晓,无人责备。
你们的气息纠缠不休,像交媾的蛇。兰登在你耳边低语了些词句,你听不太清。等到一切结束,你几乎像块烈阳下的蜜蜡软化在他怀里。裙子本身被揉得发皱,精美的刺绣扯坏了不少,亮晶晶的石英结晶滚落在地,倒像这室内下了场仓促的雨。
兰登抱着你,尾巴盖在你膝上。和第一次结束时一样,你们偎在一起,梦游般地相互抚摸亲吻,耳厮鬓磨地说些无意义的话。只是有一点不同,这次你们在现实中分隔两地,黎明到来那刻拥抱你们的不是重逢,而是有敌对征兆的渺茫未来。你突然觉得难过,你让兰登不要走而他回以肯定的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就算是作为谎言也太过短暂。黎明的钟声即将奏响,你不知道还能蒙上眼自我欺骗多久。
你跟兰登说了消失的人类有可能被藏匿在首都内塔的猜测,兰登沉思片刻,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摸了摸你的后脑,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对这件事多加探索。”
你问:“为什么?”
兰登回答:“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事招致祸患。”
你沉默着。兰登像缓和气氛似的微笑了一下,抬起你的下巴吻在你的额头,轻柔得像树荫中漏下的光斑,“最近请你帮忙提意见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我会想办法来见你。”
明知希望渺茫,他这话还是在你胸口燃起微弱的火苗。
黎明终将降临,天际边缘涌起的微光是叩门的戒律人,你被他们从温暖短暂的梦境中拉扯到现实,带出来的东西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许诺。
这些天庆典即将落幕,你的工作变得轻松许多,主要是收拾休整一下被过度使用的城市基础设施。当你一如既往地走在寂静如雪原的纯白街道,你总会觉得昨日的一切都如同幻梦,梦中的主角是一个敢在万众瞩目的庆典中心捣乱的人,而你竟然和他亲密无间,他带你去了他远在异星海底的家。这一切太不可思议,它们甚至不该出现在你同样规整的梦中,只会是病毒扰乱脑子时的错误信息。
后天就是闭幕仪式,你在街道上无所事事地转悠,到处看着有没有需要维护管理的地方,拐过一个街角时,一大捧无人机牵引的彩色气球映入你的眼帘,衬着周围的洁白仿佛无意溅落在纸上的颜料。你想到这是庆典中中下城区的装饰品,不知是出了什么程序飘到这儿来了。
那堆气球在你的视线接触时开始缓缓移动,收拾这种小东西本不该你来做,不过你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工作,索性就跟了上去。
气球越飘越高,正好停在一个你伸手碰不到的高度。你一路跟着它,七拐八拐来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尽头,你开始觉得这气球是有人故意在操控,目的不明,你皱起眉,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墙上的一个广播头突然发出滋啦卡带声,你一愣,朝哪里望去,微妙的预感在心底燃起,下一秒,你如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能听到吗,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