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白荃英之死

书名:明眸 作者:云外天都 本章字数:11624 下载APP
蔡旅长向轲强招了招手,轲强西服笔挺,端着酒杯走近,“怎么?蔡旅长?”
“四少有空吗?”蔡旅长问。
  大厅之内,皇甫沫华半垂着头,接过了官玉绯手里的杯子,放在旁边的侍者手 里,向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音乐声起, 一对对男女下到舞池,开始跳舞。
  轲强摇了摇头,“谈得正要紧,官家条件苛刻,还好有官小姐在其中说和,但我 估计今天晚上都难有空闲。”
蔡旅长急了,低声说:“白小姐那边出事了。”
轲强手一颤,红酒差点倾泻出来,“不是叫你好好盯着他们的吗?怎么回事?”
  “白小姐执意不肯回来,寻了条小径准备遁走,虽有便衣跟着,但如没有四少指 示,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拦。”蔡旅长满脸为难。
  轲强在地上踱了两步,抬头看了眼舞池中的人,下定了决心,“你等着,我去向 四少汇报。”
  见轲强小心谨慎的模样,蔡旅长暗暗称奇,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在静安寺没 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他几年前开始就和四少接触,但这些日子才真正了解了他,对他心悦诚服之际, 却又暗生警觉,此人虽然年轻,但心机之深,生平少见,可千万别因为白静柔这姑娘
生了嫌隙。
  他在小客厅刚喝了一口茶,门就被大力推开,他抬头一看,忙站起身来,恭敬地 说:“四少?”
皇甫沫华皱眉看他,“她在哪里?”
蔡旅长忙道:“派便衣跟着,那条中路蜿蜒曲折,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山。” 皇甫沫华沉默了一会儿,“她不肯跟你回来?”
  蔡旅长说:“不肯。”轲强抬头看了他一眼,蔡旅长内心暗惊,说话更加谨慎, “四少,白小姐一时间想不开而已……”
“她是不打算回来了。”皇甫沫华垂眼,轻声说。
  蔡旅长背后出了层冷汗,再次庆幸静安寺自己的行为没有大的失当,“四少,他 们走的那条小路出名地难绕,大白天稍不留神都难以走出去,您放心。”
  皇甫沫华没有出声,走到椅子边,双手扶住椅背,望向窗外。轲强赶紧跟了过 去,低声问:“四少,咱们既已到了这种地步,总要得出个结果才行。”
 皇甫沫华依旧沉默,良久才似下定了决心,“叫苏秘书进来。” 轲强忙走出去叫苏雅文。
皇甫沫华向后挥了挥手,蔡旅长也走了出去。
白荃英身子一斜,差点摔倒,孟获良一把拉住,“小心些!”
“老孟,你别是带错了路吧?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在这里?”白荃英问。
  孟获良也不确定起来,“不对啊,白天我走过这条路,依照现在这速度,早应该 下山了。”
白静柔闭上双眼,良久才睁开,却摇了摇头,“除了虫鸣,听不到什么。”
  白荃英跺脚,“坏了坏了, 一定走错了。”他咽着口水望四周,“小柔,要不咱 们先回去,等天亮了再走?”
  “往回走更难,要不我们在这儿等等。”孟获良抬起胳膊看了一下手腕,“现在 四点钟,再隔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天亮了再走,容易一些。”
白静柔点了点头。
  三人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孟获良想弄点干柴点火,但想及或许会惊动山下 之人,就没有动手,见白静柔倚在树干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于是脱下身上的大 衣,盖在她身上。
  白静柔微微睁开了眼,见是他,便轻声说:“孟大哥,今晚上真安静啊!除了虫 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孟获良点了点头,坐在她身边,“小柔,你睡一会儿吧!我替你守夜。”
  白静柔摇了摇头,“我睡不着。”她偏过头去,见白荃英往树林子里走,问他, “大哥,你干什么?”
白荃英回头看她,“我去树后方便方便。”
白静柔“哦”了一声,“你小心点。”
  月光倾下来,把树枝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孟获良替她把大衣衣领合上,又 把自她额前垂落的头发拨开,见她睡眼惺忪, 迟疑地说:  “小柔,要不你在我身 上靠靠?”
  白静柔侧过脸看他,眼睛里映出了他和月光的影子,她忽然间笑了笑,“孟大 哥,这件事过后,我和哥想去国外留学,也许很多年后才能再见到你了,孟大哥,那 个时候,想必你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孟获良心中一阵刺痛,“小柔,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想,是想……”他艰难开 口,“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见了吗?”
  白静柔转过脸去,看着那轮渐渐沉下去的明月,眼眸之中有星辰般的光芒,“孟 大哥,这辈子,我只怕要孤独终老了。”
  孟获良转过身子,握紧她的双肩,“小柔,我不许你这么说,除了皇甫沫华,你 心里就一点都没有其他人?”
  白静柔垂下头去,“孟大哥,我累了,好累,好累,从没感觉这么累过,以前 我听到了很多不该听的秘密,其实那时就觉得做人真累,什么时候都得戴上一副面 具,人前一套话,人后又是另外一套,我以为我能遇上一个对我没有秘密的人,可实 际上,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秘密,孟大哥,我不想再解密了。”
  孟获良松开了她,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小柔,我真羡慕皇甫沫华,起码,你 给了他机会,你曾经想过了解他,我呢?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
白静柔仰脸看他,“孟大哥,对不起。”
  他转过身来,眼角似有光华一闪,声音带了些许湿意,“小柔,你错了,我这辈 子,如果所娶非人,将永远不会娶妻生子。”
白静柔愕然看他,良久才垂下头去,轻声叹息,“孟大哥……”
忽然,她停了下来,头偏向一边,倏地站起,“哥,哥……”
孟获良惊问:“白老弟怎么了?”
白静柔脸色迟疑,“我哥好像叫了一声,往那边跑了去。”
孟获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奇怪地说:“那是静安寺方向,他走回去干什么?”
  白静柔脸有些发白,拔脚往回路上跑了去,孟获良忙跟上,两人急奔了许久,才 看见前边人影一闪,白静柔唤了一声哥,那人回过头来,却正是白荃英,他向他们招 了招手,却没等他们, 一个拐弯,不见了踪影。
  那边有几条岔道,孟获良不知道往哪边走,转过头问她,却见她凝视一处,皱紧 了眉头,知道她正在倾听,只好等着,却只见她眉头越皱越紧,忙问:“小柔,听到 了什么?”
白静柔抬起头来看他,眼睛幽幽反光,“孟大哥,我哥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孟获良心中一跳,“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个地方,好像在静安寺,却又比静安寺远一些,真奇怪,他的脚步声怎么这 么奇怪?”白静柔说,“他到底跟着什么去的?”
月光之下,她的面孔越发显得苍白。
孟获良只觉寒风阵阵,“不好,小柔,白老弟可能有危险。”
  白静柔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孟获良紧跟着她,两人从静安寺的后门重新 回去,白静柔却直奔后院李成章的住处,推开门走进,厢房一如既往地杂乱不堪,却 没有找到白荃英的踪迹。
孟获良见她茫然站在屋子中央,安慰说:“小柔,静安寺就这么大……”
白静柔忽然推开他往门外跑,直跑出了这院子,往左边的小径奔了去。
  孟获良来不及跟上,等他赶到时,她已站在了那座废弃的独门小院之前,呆呆 地看着门口。
门洞大开,锈迹斑斑的锁头掉落在石阶下边,压倒的小草一路向屋里而去。
  “白老弟去了这里?这是孙品秀生前住过的地方,他去这里干什么?”孟获良站 在她身边,大惑不解。
  白静柔走了几步,来到门口,有些迟疑该不该走进去,孟获良推了推门,那半扇 洞开的门一下子打开, 露出屋里残破的景象,倾斜的椅凳,打破的瓷壶,断了的桌 椅,青砖地板之上, 一行蜿蜒的脚印直通向侧门。
孟获良扬声叫了两声:“白老弟,白老弟?”
屋子里寂静无声。
“孟大哥,你看茶几上!”白静柔目光奇怪,看着那茶几。
  孟获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茶几上放了一个音乐盒,那盒子却是干干净净 的,两人正在发怔,那音乐盒外面的钥匙缓缓转动起来,盖子打开,小小舞台升 起,上面或坐或立的仕女怀抱乐器,在舞台上慢慢地旋转,与此同时, 一曲悲伤的旋 律自音乐盒中传了出来,听得让人几欲落泪。
“这个,是那个音乐盒?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孟获良上前仔细观看。
白静柔却没有上前,嘴角微微露出丝苦笑,“孟大哥,我知道我哥去哪里了。”
孟获良看着那行脚印,“白老弟进了内室?”
白静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她终于迈开脚步,往屋子里走了去,却步子迟疑,犹豫不决,走到内室门口,她 停顿良久,看着那消逝在大衣橱边的脚印,似乎听到了什么,终于下定决心,拉开了 那衣橱的门。
  孟获良却捧起了那音乐盒,跟着她走进室内,发现衣橱的异样,吃惊地说:“原 来这里面另有乾坤?”
  白静柔点了点头,侧脸看向窗外,窗边一线晨曦撕破了黑幕,露出鱼肚白的天 空,她喃喃地问:“孟大哥,现在是几点钟?”
孟获良看了看手表,“四点半。”
“上一次听到音乐声,也是这个时间。”白静柔推开橱柜的暗门,走了进去。
  白荃英似乎听到了声音,从转台上缓缓旋转的木笼子里站起身来,隐约看到远处 的熟悉人影,涕泪交加,“妹妹,妹妹,快救我,笼子,笼子就要合上了。”
  巨大的木制舞台上,十几个木雕仕女手捧乐器或舞或奏,齿轮“咔咔”声中,那 木制的笼子正缓缓缩小,笼子里,闪着寒光的刀刃向中央集中。
白荃英尽量把身子缩成一团,却已是目光涣散,惊恐至极。
  白静柔双手都在哆嗦着,看了一眼白荃英,再回转身来问孟获良,“孟大哥,这 是什么?你一定查过,是吗?”她视线落到了孟获良捧着的那音乐盒上。
她双眼睁得老大,水光泛起,浑身在微微颤抖。
  孟获良轻轻叹息,举起音乐盒,对比着那个巨大的木制旋转台,“你瞧,除了中 央那个笼子, 它们是不是形状一样? 连仕女们站立的方向都是一样的? 我找了许多 的资料,在一本失传已久的古书中倒是查到了一些东西,这种机关,是一种音乐机
关,名叫弦乐醉, 也是一道门户,出自一个非常喜欢音乐的皇帝, 为了收藏他的珍 宝,他曾经让匠人制作过这种机关。你瞧,台上的仕女每人拿着一个乐器,她们手腕 关节接连下面的齿轮, 人如果一走上去, 齿轮转动, 乐器敲响,成为一首曲子, 只 有在曲子的某个音节走上舞台, 和着那音乐的节拍, 踩着特定的步伐, 才能走到中 央,扳下中间那跳舞的仕女的手臂,才能打开密室的门,我想,白老弟一定是误跑了 上去,触发机关,这才被关进了笼子里。”
  “哥,哥他不能被关进去的!”白静柔抹了把汹涌而出的眼泪,咬了咬牙,祈求 地看着他,“孟大哥,你知道怎么走吗?怎么才能让它停下来?”
  孟获良一阵心痛,却无可奈何地摇头,“这种东西失传太久,我查了很久,也只查 到了它的工作原理,到底怎么运作的……”他举起了那个小音乐盒,“我想,只有它的 主人孙品秀才知道,这个小音乐盒发出的乐声,也许就是打开这个机关的关键。”
  “咔咔”声中,笼子又在向中央合拢,白荃英惊恐地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刀刃, 挥着双手,嘴里喃喃,“我不想死,不想死……”
  白静柔看着他,嘴唇咬出血来,却放柔了声音,“哥,哥,你别怕,你不会死 的,有小柔陪你呢!”
白荃英的视线不能聚焦,睁大了双眼茫然四顾,“谁,是谁?谁在叫我?”
孟获良也看出不妥来,惊问:“小柔,白老弟是怎么了?”
  白静柔吸着鼻子流泪:“哥,哥小时候受过刺激,他不能被关进笼子里的,他, 他,他的病会复发的!”
孟获良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去!”
他急走两步,却被白静柔拉住了袖子,她摇头,“孟大哥,你不行的,我来。”
  她从孟获良手里取过那音乐盒,把钥匙插了进去,旋转到尽头,闭上眼睛听了 起来。
  孟获良看着她素白的脸挂着的两道泪痕,伸出手指,挨近她面颊良久,看着眼泪 滑至脖颈,却缓缓收回。
  一曲终了,她倏地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明白了,音乐盒的曲子和那首相比, 有细微不同,每句都有一处比那首降了半个调,我想,音乐转调之时,应该就是步子 掉转之时。”
说完,她便往木制转台边走。
孟获良急了,拦住她,“小柔,这怎么行?步伐怎么走你也不知道,光知道调
子,你如果上去,被困在里面怎么办?”
  白静柔抬头看他,眼睛映出了他的影子,“孟大哥,你忘了,我听得见啊!里面 机关启动,我会听见的, 一定能避开去。”
“不行……”
  “孟大哥,我哥的病如果再复发,就没得救了,所以,爷爷才会什么都不管他, 这才保了他这么多年的平安,我们家,只有我和哥两个人了。”白静柔眼睛里涌出大 颗大颗的泪滴。
孟获良心底涌起阵阵心酸, 一松手,她却已经迈上了那木台子。
  音乐声断断续续地响着,仕女僵直着的手腕敲着面前的乐器,纤弱的少女一步步 走进了仕女群中。
她身如柳摆,脚下却如在跳舞,脚尖把木地板敲得咚咚响。
  孟获良掌心冒着冷汗,看着她走到了舞台中央,慢慢地扳下了那舞蹈的仕女 的手臂。
笼子慢慢往周边退了去,刀刃离开了白荃英的身子。
木制的转台却向两边打开,露出了里面黑乎乎的洞口。
白静柔没有理,只慢慢向白荃英靠近,轻轻唤,“哥?”
  白荃英缓缓抬头,看着她,忽然站起身来,挥手大叫,“我是将军,你们是什么 人?全都是土匪!绞死,全都绞死!”
他冲上几步, 一把掐住了白静柔的脖子,脸色曲扭,目光疯狂。
白静柔脸瞬间紫胀。
  孟获良大惊,正想冲上前去,身子却瞬间被人制住了,轲强扭着他的胳膊, 一脚 踢在了他的膝弯处。
  皇甫沫华从他身边掠过,往转台上冲了去,几拳几脚,将白静柔从白荃英手里救 了出来,他轻拍她的背部,“你,你还好吗?”
白静柔缓了口气, 一把推开了他,趴在台子上喘气。
皇甫沫华站在她身后良久,握紧的双手松开又握紧,却只怔怔地看着。
  苏雅文瞧了他一眼,悄悄绕过了他,蹲在了白静柔的身边,“小柔,小柔,你没 事吧?”
  白静柔抚着脖子站了起来,视线越过她望向白荃英,他已经被两名便衣控制住 了,却依旧在他们掌中挣扎,双目凶狠。
  她收回视线,定定地望着苏雅文,“这下你满意了?苏雅文,你做这些的时候, 良心会不会不安?他是你的朋友,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你明知道我哥最听你的话 了,所以你才能引他进入陷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明明知道我哥有病,你 却还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苏雅文缓缓站起,垂下头去,“对不起,小柔,我没想到会这样。白,白大哥一 定能治好的。”
  白静柔视线滑过她,到了皇甫沫华身上,笑容冰冷,“四少,门已经打开了,您 还不下去瞧瞧?”
皇甫沫华上前一步,眼神如点墨一般,“小柔,我,我……”
  她却没有再望他,转头看向了那黑乎乎的洞口,声音轻得似乎听不清楚,“这里 面到底有什么?要劳动四少如此大费周章,费尽心思地引了我打开它?原来,我在四 少心目中的价值,就是打开这道门,从知道我的听力能帮你开始,四少一直就在筹划 这一切吧?”
  皇甫沫华嘴角微微抽动,腮边肌肉咬了出来,颈上一根青筋轻轻跳动,他看了她 半晌,闭了闭双眼,“下去吧!”
  便衣拿出蜡烛来,把蜡烛点燃,拿绳子慢慢悬挂而下,见火苗未熄,点了点头, “可以下去。”
  白静柔动都没动,站在孟获良身边,冷淡地说:“四少,我的任务既已完成,请 您放我们离开。”
皇甫沫华直视于她,却一挥手。
两名便衣拿枪指住了孟获良。
“不行,你们一起下去!”皇甫沫华语气更冷。
  苏雅文握住了白静柔的手腕,“小柔,你下去看看吧!看过了,就什么都明白 了。四少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我之所以帮他,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小柔,是 我把白大哥引进来的,是我不对,你别怪四少。”
白静柔一甩,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下头看着手指,“我还能不去吗?”
  孟获良冷笑起来,“原来如此,皇甫沫华,你真是机关算尽,对他们如此,对小 柔也如此?”
  皇甫沫华站在洞口,语气平淡,“没错,为了这一天,为了能解开多年前的谜 团,我的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孟获良气得说不下去,想从两名便衣手里挣扎出来,“小柔何其无辜,你为什么 这么对她?”
  皇甫沫华忽然转身,双目赤红,视线停在白静柔身上,上前两步,“无辜?你以 为这里有无辜的人吗? 你以为, 你为何能这么容易打开这乐声机关,弦乐醉这个名 字,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白静柔震惊抬头,后退两步,“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孟获良大怒,“皇甫沫华,你别胡编乱造,小柔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皇甫沫华忽然转身,冰冷地说:“押他们下去。”
  几名便衣上前,推搡着孟获良与白荃英下去,走到白静柔面前,没有动手,当头 那位只冷冷地说:“白小姐,请。”
白静柔一言不发,跟着往下走。
  巨大的地下室里,分好几个房间,里面和上面却差不了多少,零乱地摆放了无数 的箱子,有些箱子空了,有些箱子却敞着,里面放了些器皿、古玩。
地上零星地散落着无数珠子,像是被人野蛮扯断的。
  便衣早已把几个房间的门打开了,看了其中一个房间,走到皇甫沫华身边汇报, “四少,是那里了。”
  皇甫沫华点了点头,慢慢往那房间走过去,守在门口的便衣把房门缓缓推开,垂 目,“请四少节哀。”
  房门打开,房间里面,并列摆了满满一屋子的棺材,从左自右数过去,有五个 之多。
皇甫沫华双目泛着泪光,“她是哪一个?”
  便衣迟疑半晌,指着边上那个木质新些的,“夫人应该是那具,棺材盖被推开了 少许!想必,想必……”他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棺材里的人曾经想要逃出。”
众人听得脸色煞白,白静柔更是浑身都在颤抖。
皇甫沫华急步走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伏在地上,良久没动。
屋里静得吓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站起身来,回过头去,目光落在白静柔身上,“你知 道这些棺材里躺的是谁吗?是巩爷派截刀帮的人亲手吊死的父子四人,是孟常青设计 逼死的一家子,是皇甫端夺了钱财后还要夺其性命的他的妻子!”
白静柔步步后退,摇头,眼睛里却瞬间聚满了泪水,“不,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皇甫沫华冷笑,“你知道这一切缘起如何吗?缘起于十多年前的那个 晚上, 三个好友郊外踩青, 见此处风景极好,就来此借宿逗留,那时静安寺由一个 俗家弟子打理照顾,因无香火, 早已把静安寺当成普通民居, 把他的儿子、女儿接 来此处照料养大。他热情好客, 与那三个人言谈甚欢,原本无事, 可那个月,正是 十月, 三个年轻人中的一位年长的, 带着他的女儿, 等他们回去之后, 他女儿告诉 他,在寺里的每个晚上,她都听到了音乐之声,她记忆力极好,把那乐曲全曲哼唱了 出来……音乐机关每年十月的几天会自动旋转,发出音乐声。”
  白静柔的身子瑟瑟发抖,她忽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她父亲还 活着,有一次,他和朋友聚餐,她非吵着要去,父亲只好带着她去了,回来之后,和 以往许多次一样,她说听到的许多奇闻、小事。
  她听到的东西那么多,于她来说,这只是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她随口说 出,转眼就忘,那么多她能听到的东西,那么多声音,她怎么还会记得那首小小的曲子?
她当时确实哼唱了出来,还告诉了爷爷,对他说:“这曲子可真难听。”
爷爷当时皱紧了眉头, 一脸严肃,像在想着什么。
  “那三个年轻人不认识这曲子,可那年长的公子家里却不是一般的身份,他有 一个极厉害的长辈,江湖人称巩爷,以前做过些盗墓之事,更是所谓截刀帮的帮 主!”皇甫沫华冷笑,“他一听那首曲子,就听出不同来,和孟公子一样,查出那首 曲子是个爱好音乐的皇帝所作,用在了他所藏宝藏的机关之上,那皇帝聪明至极,为 了吸引人来破解这曲子,他又留了破绽, 每年十月的几天音乐机关会自行启动, 发 出乐声,因为十月月中,是他最宠爱的妃子的生日。那长辈意识到,静安寺非同寻 常, 一定有一个极大的秘密存在,从此,那一家子的悲剧便开始了……”皇甫沫华闭 了闭眼。
  “三个人知道了这天大的好消息,当然联手合谋。姓孟的擅长谋划,知道那家主 人喜欢孩子,又有一手好医术,姓皇甫的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于是,让他带了孩子 假借让其看病的缘由接近那家人。果然,那家主人性格善良,尽心尽力替他医治,可 也仅此而已,其他的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正在无奈之际,那家人的小女儿却被姓皇 甫家那男子的俊美容颜吸引,对他莫名亲近,姓皇甫的家里虽然已有妻室, 但如此 良机, 当然不会放过, 他承诺娶那女子过门,像对正室一样对她, 那家主人极爱女 儿,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婚后几年,他一直在打听静安寺的秘密,可正因为如此,引 起了那家主人的警觉,他警告女儿不能向女婿透露一星半点内容,又让三个儿子去警
告他。那三个人怎么会甘心?在他们旁敲侧击之下, 知道所有秘密的姓孙的人都告 诉了那小女儿,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在那家主人大寿之时,截刀帮帮主亲自带人上 门,灭了他们满门,可那帮主有个良心尚未泯灭的儿子,就是那三个人之中年长的那 位,他终于于心不忍,前去通知那家人,却哪里知道,杀戮之中,那帮主误杀了自己 的儿子!”
  白静柔身子摇晃,头一阵阵地昏昏沉沉,“我爹是被我爷爷杀死的?他,他不是 自杀?”
孟获良扶住了她,朝皇甫沫华怒声说:“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皇甫沫华掩下眼帘,“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这些事虽然沉寂已久,但如果想 查,还是查得到的。李成章死之前,是想重新打开这里,获得剩余的宝藏,可他哪里 想得到,到了最后,还是守护着这里的那些泄漏出去的毒物取了他的性命。没错,孙 家只剩下了孙品秀一人,皇甫端把孙品秀送到这里,日夜逼问,甚至拿他们的孩子来 要挟孙品秀,她终于把打开这密室的方法说了出来。”
他平静地述说,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可眼眶却渐渐濡湿。
  苏雅文说:“为了这里面的东西,皇甫端丧尽天良,把四少带到了孙品秀面前, 威胁她如果不打开密室,就把四少一刀刀地在她面前凌迟,四少胳膊上,如今还留着 两道深长的疤痕。”她几步上前,忽拉起皇甫沫华的胳膊。
  皇甫沫华一收手缩回,众人却早已看得清楚,两道深长的疤痕像两道极为丑陋的 蚯蚓自他手腕之上延伸上去,直没进衣袖。
那两边伤痕竟如飞龙一般。
“原来,他的胳膊是这么伤的?难怪皇甫少安会这么说。”白静柔喃喃道。
  “孙品秀告诉皇甫端打开机关的秘密,他却还不相信,和白老爷子商量,将他那 听力非凡的孙女带来这里,果然,他那孙女不负所望,竟然听出了机关转动之时稍微 响动异常之处,避开了那泄漏出来的毒雾,让孙品秀想要同归于尽的愿望落空了。 白家、孟家、皇甫家顺利得到这密室的大部分珍宝, 他们以为尽得密室秘密,将已 经疯了的孙夫人封进棺材里,又起出她四位父兄的尸首, 将他们一起藏在了这房间 里!”苏雅文说,“我想,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心里害怕,怕有人终于查起 这一家人的失踪,牵涉出这其中的秘密。”
  她面带同情望向了一脸煞白的白静柔,“小柔,你爷爷对你们虽然慈爱,可他的 确做了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事。”
  白静柔踉跄着后退,却撞到身后人身上,那人嘴里喃喃道:“将军,我是将军, 我要杀了你们!”
她回头,白荃英用陌生而凶狠的目光看着她。
  她紧闭双眼,眼泪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没错,我们白家的人,或许真的结仇 太多,老天爷都不帮我们。阿爹死了,哥和我也被人绑架过,哥回来之后,就落下了 毛病,他经常发病,发病了就追我,不停地追,手上不是拿着刀子就是拿着棍子。那 一年,他又发病了, 一棍子打在了我的头上,醒来后,大半年的时间,我什么都不记 得了。”她仰起脸看着皇甫沫华,“你,你告诉我,爷爷是不是你杀死的?我哥被人 冤枉杀人,是不是你设计的?”
  皇甫沫华冷淡地说:“我抛出了那箱珠宝,就引来了你爷爷的人追查,他查出 那箱东西的出处,派人追杀我,那时候,你为何要救我?如果那一次我死了不就 更好?”
  白静柔目光茫然,眼泪却汹涌而出,“爷爷派人刺杀你,手术中他派人断的电? 所以,你以牙还牙?孟太太手里那装了炸弹的寿礼,是不是你派人送的?”
  他双目微微泛红,似乎没听见她的质问,“可你救了我又怎样?该死的人一样要 死!他虽不是我亲自动手, 却也死于我启动的这场计划,孟太太是真的下定决心和 你爷爷同归于尽。因为,她知道你爷爷下手杀了她的丈夫孟尝青。三家分了那财宝之 后,孟家生意越做越大,白、孟两家终于又起冲突, 你爷爷再次下手, 暗杀了孟尝 青!孟获良,你查了这么多,连这个都没查出来?”
  孟获良默默垂头,“原来如此,难怪我娘不愿意我娶小柔,很多次她都提起了阿 爹生前和白老爷子似乎有冲突!”他抬起头,“但具体阿爹是怎么死的,是四少告诉 阿娘的吧?”
  皇甫沫华点头,冷冷地说:“是的,是我派人说的,你娘对你爹痴心一片,知道 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决心替你爹报仇了。”
  孟获良脸色一片煞白,“四少真是好手段!我们所有人只是你棋盘中的一颗棋 子,你只需移动一颗, 其他棋子就会厮杀不休, 任你调遣,皇甫少安如此, 我娘如 此……可你把小柔当成什么了?为何这么对白荃英?”
皇甫沫华表情不动,“白荃英之事,纯属意外。”
  白静柔看着他的脸,他还是往日模样,面目俊冷,眉如远山,可她只觉他的脸在 她面前慢慢模糊掉了,只余一团朦胧,她轻声问:“四少,下大雨的那一日,你提着
 东西来白府求婚,是真的……真的……”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是真的想娶我,还 是想探查白府实情?”
皇甫沫华目光之中没有一点暖意,“白静柔,你以为呢?”
  白静柔却笑了起来,大眼睛依旧弯成两弯月牙,原本可爱而喜庆的表情,看在众 人眼里却无比悲凉,“我明白了,四少, 原来一直以来, 你从没喜欢过我, 一切都 是我的自作多情,想必,想必和我在一起,你会控制心跳,控制呼吸,模拟过无数次 吧?让我以为,以为……”月牙儿一般的眼睛之下,泪水如珍珠一般滑落,“你是喜 欢我的, 因为,我知道真心喜欢的人会有怎么样的心跳, 怎么样的呼吸,却没有想 过,原来一切都可以伪装。他们,他们都告诉过我,你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从来 不信,原来,是我太自信了……”
皇甫沫华垂了眼神,双手在身躯两边握得极紧,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动。
苏雅文上前,“不,小柔,不是这样的……”
  皇甫沫华举起手来,阻止了她,他直视白静柔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你以为,在 你一手毁了我娘,毁了孙家之后,我还会喜欢你?”
  白静柔肩膀一缩,双手环抱自己,“不,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听到的东西, 原来有些是不可以说的,是要人命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孟获良怒斥:“皇甫沫华,你疯了吗?小柔那时候那么小,她怎么会知道利害?”
  皇甫沫华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他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所以,我不想怪她, 可,我怎么能喜欢她?怎么能?”
  白静柔闻言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良久苦笑,茫然四顾,从他的脸上滑到了孟获 良的脸上,再落到白荃英身上,看着他,“哥,哥,咱们怎么办?爷爷做错了事,我 没办法怪他们,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白荃英垂头看着她,侧着脸似乎想起了什么,焦灼的眼神有瞬间的清醒,“妹 妹,你说什么?”但转瞬之间, 他双目又开始游离, 仿佛面前站了无数看不清的恶 鬼,“来啊,你们来啊!我是将军,我要杀了你们!”
两名便衣差点掌控不住他,忙死死按住。
  白静柔绝望地收回视线,看向苏雅文,“雅文,你早就知道了一切是吗?你一直 在帮他,你协助他让我哥进了这陷阱?你,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为什么要这样 设计我们?难道说,我们多年的相识之情,不如他的一句话, 我们之间的情义一文 不值吗?”
苏雅文一脸愧疚,“小柔,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长这么一双耳朵,听了那么多不该听的东西,害死 了那么多人,是我活该。”她忽然蹲了下来,拼命地去揪自己的耳朵。
  苏雅文上前两步,紧紧抱住了她,握紧她的双手,“小柔,不是的,不是的,这 只是造化弄人而已,你没有错,没有错的。”
她转头望向皇甫沫华,目带乞求,皇甫沫华却转过身去,背对两人。
  白荃英却似乎又清醒了,“妹子,妹子,你干什么?你别这样,你这样,我该怎 么办?”
  白静柔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她缓缓直起身来,看着皇甫沫华的背影,“四 少,我都想明白了,你这样对我,原来是情有可原, 我竟然, 竟然连怪你都没有资 格,爷爷去世了,孟伯母也死了,我爹爹也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四少,你如果还认 为不够,我只有把我自己的这条命给你了。”
皇甫沫华隔了良久才说:“不用,此事,到此为止吧!”
  白静柔抹了把眼泪,轻声说:“四少,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想,你该拿的东 西,该报的仇,想必都已经报了,你既然放手, 不想找我们报仇了,能否放我们离 开?我,我们保证,从此之后,我和哥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皇甫沫华脊背僵直。
苏雅文上前两步,却终没有说出话来。
“不,不行!”隔了许久,他才说,“白家的大部分财产,是从孙家拿去的。”
白静柔一怔,“四少准备怎么办?”
  皇甫沫华转过身来,眼眸墨黑如漆,“我知道,白老爷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 你,要想顺利接收,只有我们成婚!”
“成婚?”白静柔瞪圆了眼睛,“不行!”
皇甫沫华只缓缓转身,吩咐:“把这些东西全都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