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清回榕城那天雨季已经过了，烈日炎炎悬在当空，没有江城时不时清凉的风吹散热意，汗很快浸透了干净休闲的短袖，万清不喜欢开空调，这个季节却又不得不开。
穆辰一大早电话一个接一个，让万清回去对接工作，越快越好，他只好把行李迅速转移到新家，便马不停蹄赶回了公司，看来假期就到昨天为止了。
万清计算着午休时间，简单冲了澡换上一身西装，用柔软的棉布擦了擦蒙尘近一月的劳力士表，重新戴回手上，社会人的伪装就从这一刻开始。
刚坐上车，穆辰的电话又来了。
万清无比怀念没有手机的日子，他一边扣安全带一边保证道：“我快到了快到了，五分钟。”
“……”
对面沉默。
“怎么了？”这次竟然不催他。
“万清，你一会儿，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这是一定的，因为万清和那个代总经理不认识，肯定要去找穆辰问问情况，可穆辰这一句强调就多余了，很像是拼命告诉他“一定不要到楼下任何一个办公室”一样。
狐疑归狐疑，万清停好车，拿着身份卡回公司第一天先用在总裁专用电梯，直达穆辰办公室。
办公室门紧闭，万清轻叩两下门，一声清脆的开锁声，是示意人进门的信号。
万清很想进去问问穆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开门把手，疑问还未出口，他就愣住了。
办公室的地上散着几份文件，以穆辰的严谨绝不会出现的凌乱，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孩正拽着穆辰的领带，单腿跨在办公桌上，两张嘴唇蜻蜓点水一吻，穆辰那仿若情场老手的奸商脸熟透的虾子似的，和外面驱不散的炎热放在了同一维度。
万清踏进办公室的半个步子随着门的角度往后小小地挪动，他没想到穆辰着急忙慌是为了让他看这一幕。
堕落，这是堕落。
“穆总，现在虽然是午休但我没有义务观看您调情。”
五分钟内被凌月瑶威逼利诱开门，在听到万清的敲门声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吻搞得措不及防的穆辰此刻只想找个洞钻进去，凌月瑶竟然只看一眼就记住他办公室各个门的开关了，好可怕的女人。
凌月瑶一见来人，没等穆辰反抗就松了手，拍拍穆辰被衬衫勒得紧绷的胸膛，对万清灿烂一笑：“是万总呀，我还以为又是想八卦不得的‘好员工’，正想给他们一个实锤的香艳画面呢。”
八卦？实锤？员工？
万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清楚女孩的脸，更往后躲了躲：“你是，那个，实习生？”
“是把你手机摔坏的罪魁祸首，想起来了吗？”女孩指指自己的脸，又指指自己脖子上挂的员工牌，“不过现在是代总经理，你回来了，我就是……”
女孩回头微笑着看向她眼里的好老板，“穆总，您说呢？”
“小凌，你这样，我给你五块钱，你去楼下帮万总买杯咖啡，然后我们再聊我们的事。”
“五块？”
穆辰一脸沉痛地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凌月瑶两指一夹，唇角一勾，很识相地退了出去。
万清给她让路的空隙正好能关上门，反锁声在关门那一瞬间立刻响起，穆辰锁门的同时将空调往下调了好几度。
万清来回看着门口和穆辰，好奇地问：“这，这是？”
发生什么了？
穆辰双手捂脸作自闭状：“别管我，我翻车了，我罪有应得。”
“可是午休还剩二十分钟，我还有工作……”
穆辰幽怨地抬起头，他讨厌一些过于老实的公司员工。
等好不容易感觉温度降下来了，穆辰深呼一口气，开口：“那姑娘叫什么你知道吗？”
万清回忆起那张员工牌上的名字，若有所思点点头：“凌月瑶，我记得是你亲自招的，本来被刷下去的。”
“那你再想想，榕城姓凌的公司，就挑你第一个想到的说。”
“凌波……吗？”
万清念出这个名字是很犹豫的，凌波集团做玻璃起家，榕城街上能看见的玻璃，建筑上、车上、甚至玩具上，有80%的玻璃都是凌波生产的，其中一个分公司的彩绘玻璃市场开发后，因为独特的设计和镶嵌被广大消费者劝去做珠宝。
今年是凌波集团旗下的星月珠宝创立十周年，早已是业内的佼佼者的存在，和穆辰的公司相比——不，根本没有可比性，人家吹口气这边就会塌得渣都不剩的碾压级实力。
那个凌，和凌月瑶的凌？
“我看她简历就职过星月珠宝的专柜就觉得不对劲，连名字都不改，问了圈内几个名媛就要到她照片了，凌波集团董事长的二千金，凌月瑶，本人。”
最后两个字穆辰咬的极重，他至今还沉浸在机智发现凌月瑶真实身份的得意中。
后面要她当代总经理，挡公司的八卦是一部分原因，代万清的班也是一部分原因，实际上穆辰看出凌月瑶不适合做跑腿的工作，公司那些东西损耗可是要钱的，还是不要让她祸害了，专业的人就该做专业的事。
可这种把人玩弄鼓掌间的游戏就停在了前两天，凌月瑶没被繁琐的工作逼疯，却被公司里各种想象力起飞的八卦搞得心态爆炸，每天都在朝穆辰抱怨，穆辰始终没有解决。
放任不管的下场就是，今天这一幕，就这样突兀地上演了。
“所以说，你叫我直接上来的原因是？”
“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啊，现在你提前认识她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凌大小姐的副手，一定要和她搞好关系，还有，她是你新家的房东。”穆辰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感到庆幸，靠在办公椅上放松地转了一圈：“以后我就不用被传绯闻了，真好。”
万清被他理直气壮的甩锅吓得脸色一变：“……你，你确定这是要和她搞好关系？”
凌月瑶隐瞒身份来这边上班应该也不是为了让本公司倒闭，可换个人有绯闻，连万清自己都觉得烦。
穆辰朝万清无辜地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女人现在这样我有点心虚，这下只能靠你当挡箭牌了，就当我这些年为你和沈百安的爱情劝分努力过的精神损失费吧。”
万清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准时回来，更不应该相信天下有免费的馅饼，每个穆辰展示给他的漏洞下都有着无数的坑。
奸商！
“对了，说起沈百安，”奸商抬手看了眼表，“他的艺术家小男友今天要来认识认识你，说是一定要看看哪个人能为他的画设计珠宝，踩着你回来的点，我估计是故意的。”
穆辰知道他们在谦乐村的相遇，这是沈百安故意透露的，所以这样想顾子昀也不无道理，要是沈百安再无耻一点，把他和万清的关系往外一说，这次合作就不要想了，快点找下家才是正经。
但按照顾子昀那单纯劲，恐怕还不知道万清是本公司的设计师这件事。
“听说上次百安和他一起来的，那这次？”
穆辰哪里知道沈百安的近况，随便把听说的转述给万清：“沈百安烧得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这么想他？”
“不是。”万清回避地低下头，“不想见他，问一下。”
穆辰盯着他没有起伏的表情，以前是麻木，现在是遇事波澜不惊的平静，这个月的假看来没白放。
“既然如此，下楼和你的新上司对接一下工作吧，万副总。”
凌月瑶转管理岗的工作能力无可挑剔，而且因为早听穆辰保证过他们二人一正一副，凌月瑶把每个人负责的部分一分为二，等万清回来分配就好。
因为万清还要兼顾沈珩所有系列的珠宝设计，凌月瑶给他的都是相对轻松一点的活，或许项目会比往年减少一点，但穆辰说万清不会介意。
“前副总在你出差的时候不服我管教，被踹了，希望万副总不要重蹈覆辙。”
万清哭笑不得地瞧叉着腰故作严肃的凌月瑶，她和穆辰精分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心里默默摇头，这个时候就要挑些好听的讲：“好的凌总，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请你指出来。”
凌月瑶一看他这么听话，判断出下马威已经不需要了，连忙收起严肃，把刚才买的罐装咖啡献上去：“万总，您别这样，其实我压力大的快疯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前副总连人话都听不懂，你都是怎么熬下来的？”
万清的管理也是从零开始学的，一个不适合出现在各种地方出现的能力救了他——钝感力。
不该看的就不会去看，过滤掉一切对他产生危机感的负面情绪。
他讨厌痛苦所以过滤，在杂乱信息太多的职场，这反倒成了一种优点。
这种办法当然不能告诉别人，他们的眼神肯定和穆辰一样觉得他疯了，万清轻微地摇摇头，接过那杯咖啡，“做好分内的事就好，我保证我能听懂人话。”
“对了，凌总，你住那个小区吗，我可以接送你。”
“啊？”凌月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万清的话想起家里闲置的那套房，“哦哦，那个啊，是我姐姐大学时候住的，我不住那。”
万清若有所思点点头，“这样啊，还是谢谢你租我房子，东西都很齐全，帮大忙了。”
“就是那天听穆总要帮你找房子，我不是打碎你的手机了嘛，就想着做什么补偿一下，你随便住，我不收你房租的。”
“这，这怎么行！”万清直起身，他没想到凌月瑶的慷慨用在了这种地方，“一码归一码，我的手机又不贵。”
“一间房子而已，收钱就是我不懂事了，你安心住就是。”
“说好的押一付一，你这样我连第一个月的钱都给你了，账要算清楚的。”
“万总，这钱我不能收……！”
于是公司员工就看到两位第一次碰面的新晋领导在办公室里各种推脱，因为听不见声音，一些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就让偶然路过的人大惊失色，惊讶中还得以窥见很多的兴奋之情。
没有老板的公司群，又要沸腾一阵了。
……
“穆总，我是真心实意想合作的，你们上次赶人就罢了，今天是一个人都不来接吗？”顾子昀戴着墨镜站在公司楼下，一只脚不耐烦地点地，电话那头的穆辰这次态度好了许多，道了几句歉，说这次是他们的绝对失误，立刻给他安排接待。
顾子昀气呼呼挂了电话，就给他们五分钟，没有人接他立马就走！
“别着急，再等等。”沈百安站在身侧帮他举着伞，缠着绷带的另一只手自然垂下，奇怪，万清难道还没来吗？这种失误理应来说不应该。
“我就说你不要来啦，伤还没好呢，我的工作我可以的。”顾子昀抢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伞，把沈百安罩在伞里，“医生都说你要多休息。”
“我不放心嘛。”沈百安的脸色在这么炎热的天气白到几乎透明，冒出的汗都是冷的。
顾子昀心疼地用手帕给他擦汗，因为烧伤在县医院没有处理好，沈百安连发了一周多的烧，差点因为脑膜炎出大事，顾子昀直接叫了直升机把他送到全国顶尖医院，但还是让他受了不少罪。
沈百安这么急着来这边，权衡各方都很难得出一个他必须来的结论，而顾子昀只是一个理由而已，他没有愧疚的心情。
给万清的电话一直联系不上，沈百安不能确定他那天有没有受伤，为了得到消息甚至不惜打给和他一向矛盾尖锐的穆辰那里。
说了什么，沈百安当时还在烧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知道万清没事，是那几天最好的消息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万清的一举一动，都在拨动自己的心弦。
沈百安真的很担心他出事，也无比担心万清那天的误会就再也解不开，在沈百安眼里，失火的误会是他们关系降到冰点的关键。
可这件事的原委不能说，至少，不能现在说。
万清的误会一定要解开的，沈百安太了解他那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之下充沛的情感了，对于他的了解，沈百安有万种办法让万清留下愿意倾听的耳朵。
电话还在继续给他打，无论什么时候打过去都是关机，就连每天打电话的动作，都成了一个既定模式。
有时候接不通，沈百安也会对着电话说两句。
说的什么，还是不太记得了。
总不会是什么缠缠绵绵的情话，沈百安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情话。
“抱歉，我们公司失误来晚了，请两位客人进。”
沈百安抬眼看去，昨天电话里叫他的名字，说明万清根本没有忘记过他的号码，还是那个活在过去的人。
一想到万清轻轻润润又有些委屈的低音，声音的主人匆匆迎着阳光而来，轻喘着气，沈百安兀自舔了舔上唇。
顾子昀原本积攒的怒意马上就要爆发了，说五分钟，还真刚好五分钟，明摆着故意的！
可当他收起伞，看见来人的侧脸，盯着看了好半天，兴奋地惊声道：“小哥，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