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中的场景混乱又抽象，常言看见自己坐在椅子上，侧脸在幽幽灯光下显得阴沉。
良久，他站起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走向角落卫生间。
角落的空调不太足，常言拢了拢外套，在走廊的洗手池看到了叶余。
对方脸色极差，惨白到病态，头顶、脸以及脖颈上全是水，他撑着水池边，勉强抬起头，透过镜子看着自己。
水珠不断滚落，叶余对着镜子自嘲一笑，余光中，两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从隔间走过来，看到他时，脸上是油腻而兴奋的笑。
这个笑很熟悉，像是牲畜盯上了猎物。
叶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走近，一只手拽下自己的袖扣，用力攥紧。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那根针几乎刺进了手心里，鲜血从手掌蜿蜒而下，疼痛不断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以保持清醒。
“小同学，一个人来酒吧玩呀？”为首的男人凑近，一只手跃跃欲试往叶余腰上放。
叶余长的嫩，穿着也一向以休闲为主，二十有几却依旧有种高中生的气质。
能吸引到这种变态也不奇怪。
叶余偏身躲开那只手，把袖扣扔进兜里，那是常言送他的，他不想弄脏。
“躲什么呀？叔叔们就请你喝杯酒，没别的意思。”另一个也凑上来，几个人想把叶余围住。
以多欺少的废物们，叶余冷笑一声，藏在兜里的拳头紧了紧。
就在这时，一只手揪住他后衣领，轻轻松松把他整个人拎着往后两步，脱离中年大叔们的围圈。
“……？”叶余意识不太清晰，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呆呆的转头看着常言，慢半拍把眼底的凶狠收回去。
相比之下，常言的情绪便寡淡不少，他松开叶余，朝那几个戴着假发的中年人抬了抬下巴，眼神很凉：“干什么呢？”
好事被坏，那人明显不太乐意，但常言上位者的气场太强，他吞吞吐吐半天，到底没敢撕破脸，谎称认错人了。
常言也没多追究，他偏了偏头，言简意赅：“道歉。”
“我们就是认错人了，又没干什么，道什么歉啊？”那人嘟嘟囔囔的，不情愿。
“你吓到他了。”常言眯了下眼，一字一顿，“道、歉。”
他眼皮很窄，抬眼看人时眼尾拽拽的向上，便显得格外生硬，不近人情。
那几个人见势不对，嗫嚅着道了歉，灰溜溜走了。
常言这才瞥了叶余一眼。
察觉到他眼神，小少年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喝太多了，身形不稳，猛的向前跌去。
眼看要脸着地摔个狗啃屎，常言短暂的皱了下眉，握着叶余的腰把人掰回来。
“不能喝就不要喝，逞什么能？”他扶着人，语气不大好。
“你不是……”叶余迷迷瞪瞪的，一只手死死抓着常言衣摆，呢喃着低语：“你不是喜欢吗？”
喜欢什么？
常言想了好半天才懂他的意思，是说他上次说的，喜欢能陪他喝酒的人。
“我的意思是，”常言试图组织语言，“咱俩就是不合适，没必要迎合我，这些东西改了我也不喜欢，明白吗？”
叶余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才是“合适”
不明白怎么样才能合适。
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常言。
常言于他而言，是天上月光，他日日能见，却又抓不住摸不着。
后来他能触碰到月亮，也曾被月亮拥入怀中，只可惜，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当年第一眼的不可攀，终究成谶。
-
小少年趴在他身上，整张脸贴着他颈侧，触感滚烫。
明明是回忆，常言却有种清晰的错觉，在那安静的角落，他听见叶余压抑的抽泣声。
叶余从没在他面前哭。
就算受了委屈、被欺负被威胁，他也不愿在常言面前表现出任何软弱。
那是第一次。
也算是……最后一次了。
-
常言站在走廊尽头。
他盯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只觉得满目陌生。
他的记忆总是跳崖式断层，比如如今他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依旧看不清当初那个自己是何表情。
难过？还是不耐烦？
心疼？还是无波无澜？
-
“师兄。”江雁行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常言扭头，分辨了下这人是一个月前一起喝酒的江雁行，还是今天帮他催眠的江雁行。
“别想了，当时的我给你们当司机开车呢。”江雁行没好气，“你怎么呆这么久啊？说好的快点出来。”
“很久了吗。”常言极慢的眨了下眼。
“六个小时了。”江雁行把怀表递给他看，叹气：“你不会跟我那些痴情客一样，被困在回忆出不去了吧？”
常言摇头。
不会，他跟叶余这场故事里，怎么编他都不是痴情的那一个。
如今想起来，他们的一切都是寡淡无味的，他想不起自己心动过，更想不起是何时变心。
“雁行。”常言转身，嗓音有些哑，他揉了把有些发僵的脸，道：“能不能再往前一些，不是这里。”
“你知道这东西损耗很大的。”江雁行皱了皱眉，“什么事这么急？”
“你也知道，我可以的，我又不是你那些娇弱的客人。”
江雁行拗不过他，只好一把扯下颈上银链，充当工具，在回忆里再次对常言进行催眠。
-
这次的时间跳的很往前。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常言开车送叶余回学校。
一切和记忆中相差无几，常言率先上车，见叶余迟迟不动，只好去给人开车门，好说歹说把人哄了上来。
不一样的是，这回叶余撞了脑袋、一脸生理泪水地伸手接他递过去的纸巾时，两人的指尖有一瞬间的接触。
就在那一秒，坐在后座的常言，清清楚楚的发现，前座两个人的手腕上，亮起了一条月白色长线。
随后在他的视角里，他们之间，始终连着那条线，只要相遇，便会亮起。
-
常言和江雁行一前一后在藤椅上醒来。
“那是……什么？”江雁行久久不能回神。
没人理他。
江雁行扭过身，看到醒的比他还早的师兄正杵在窗边，嘴里叼着烟。
“师兄？”
“嗯。”常言咬着那颗烟，并没点，听见江雁行的问话，他平静地伸手推开窗，在凛冽的寒风里眯了下眼，淡声回答：“生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