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师陵看见炎萤痛哭流涕,不慌反笑,“人总是要离别的,早离晚离都一样,不如提早适应。”
炎萤扭过头去不想理他,内心无数次地咆哮着:“快住口啊!”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衡师陵当真再不重重弹她的伤心事,将她搁在一旁,自顾自地打开了手中的一封信笺,低声念出,“衡天师启。”
“闻天师降妖除魔,拯救苍生已久……我城池永安常年受妖魔骚扰,不胜其烦……请天师出手相助……愿以厚礼酬谢。”
“永安城敬拜。”
衡师陵手腕一抖,两片长方形的金叶子从信笺中掉了出来,“是定金呢。”
他将金叶子丢入自己的钱袋中。旋即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将脚一跺,“妖怪来了!”
白影一晃,之前还在一旁生闷气的炎萤已经撞入他的怀中,手足如捏救命稻草一般将他死死抓住。
见状,衡师陵哈哈大笑。
听他笑声,炎萤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在骗自己。
衡师陵知道她一直在竖起耳朵听他念信,所以故意诈她,将她吓上一吓。
炎萤气得浑身乱抖。别看这小混蛋现在不可一世,总有一天,她定要叫他哭着跪下来求她!
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衡师陵受请帖之邀一路前行,来到了那永安城的外围。如果信上所言属实,此地随时会有妖怪出没,她还是跟在衡师陵的身边安全些。
衡师陵又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奇怪呢……”
炎萤不想与衡师陵产生任何交流,但他总能勾起她的好奇心,也不由自主地往那信笺上觑去。恕她直言,实在是看不出有任何特别之处。
衡师陵特意将信递到炎萤的面前,“字迹娟秀,像是女人所写。”
她也看了一番,“好像是……但,是女人又怎么样?
一出口就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应该的,不应该跟这小混蛋进行任何友好的交流。
衡师陵就等着她问自己,也乐得给她解释:“保家卫国,降妖除魔大多数时候是由男性主导,很少有女人主动向天师求助。”
永安城看起来只是一个山脚下很普通的城镇,外表上并无什么特别的起眼之处,在十方世界中叫这个名字的城镇不可胜数。
衡师陵进了城之后,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茶谈天,打牌掷骰。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兴高采烈的喜色,全然看不出这是个被妖魔作乱所威胁的地方。
倒是衡师陵这副背负长剑的修道打扮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打哪儿来的,年轻人?”
衡师陵回答:“我乃斩妖除魔的天师,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空气安静了一瞬,炎萤以为大家是震慑于衡师陵的身份。
没想到在下一瞬,那群聚在一起的大老爷们轰然大笑起来,“哈哈,这年头什么人都出来招摇撞骗了,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自称天师?”
衡师陵不怒不恼,一脸真诚地道:“我当真是天师,专为平息骚扰永安城的妖魔之乱而来。”
男人们不耐烦地挥挥手,“也罢,又是那些个娘们儿请来的人。”
炎萤已经被衡师陵携着走得远了,都还能听见那些男人的调笑。
“请了一波又一波……”
“爷们挣那几个钱,全让她们给挥霍光了。”
“都是欺世盗名的鼠辈!”
衡师陵沿着主街道走了一阵,直到转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才出现了接应他的人。果然如那些男人所言,是一群女人做主将他请过来的。
双方寒暄几句,互明了来意后,一个年长的女人自称林嫂,将衡师陵引到附近的一座神庙中住下。
神庙中不知供奉着何方神圣,早已金身残破。好在事主们提前打扫了一番,倒也算整洁。
衡师陵向那凋敝古旧的神像一望,层层蛛网结布,面目已经模糊不清,粗壮的手臂高举着一方巨斧,一股好汉尤见当年勇的气势还隐隐约约萦绕在魁梧的身躯周遭。
除了这具主神塑像以外,旁边好似还有个婀娜多姿的女神,配合着他这砍天劈地的姿态反弹琵琶。或许此处有好事孩童促狭作耍,女神的头已经齐颈而断,琵琶也坑坑洼洼,只勉强留了个大致形状能分辨其本来模样。
二神跨着一头神兽,许是人们将想象力拼凑在一处,想让神兽集所有物种特点于一身,结果却让它在被岁月的模糊以后,完全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尊容。
衡师陵心想这应该是十方世界尚未被封锁前,这个世界所供奉的神明雕像吧。
自从百里雅将各位主神一一打下马来,东方大帝又将十方世界封锁,凡人与神明之间断了联系,渐渐地也消匿了香火供奉。
找到了歇脚之处,衡师陵才慢悠悠地问起情况来,“观城中情态,不像是有妖魔作乱的样子。”
林嫂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衡天师,城中的男人确实觉得此地并无妖魔。”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眼神之中都透露着恐惧和犹豫不决。但见衡师陵年少英俊,胸有成竹的模样,又终究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向他倾诉起来。
永安城依着一方大山而建,山中树林茂密,常有野兽出没。
附近身强力壮的男子常携带弓箭长枪去山里狩猎,将猎得的猛兽剥皮去骨在市场上售卖,也能赚得些赢钱贴补家用。
永安城背靠大山、前绕河流,有鱼有兽,是一块繁衍生息的风水宝地,城中人口渐渐繁密。
约莫是十来年前,森林中有一只怪兽下山觅食,闯入城镇中,与人当街起了冲突。那四不像的怪兽头生牛角,嘴长虎牙,鬃毛似狮子,又长鱼尾,咬死数人之后负伤而逃。
城中男人组成狩猎小队,前往深山中搜捕该怪兽,连续几次,却无功而返。
大家本以为那怪兽已受伤身死,突然有一天,人声喧哗,兵荒马乱。却是那怪兽再次下山,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此次又死伤了数人。
每次那怪兽都会在团团包围之中负伤,但屡屡侥幸成功逃脱。
不过数日之后,养好伤的怪兽又会再度卷土重来。
有经验的猎人说,想必是那怪兽一直长在深山之中,寻常以其他小动物为食,无意在第一次下山时尝到了人肉的滋味,从此念念不忘。
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想要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填满自己的口腹之欲。
城中的女人惴惴不安,唯恐这怪兽先向柔弱的妇人和娇嫩的孩童下手。从此女人夜夜紧闭房门不出,由男人组成巡逻小队轮番在夜晚巡视街道。
事主们安顿好了衡师陵,又向他许诺,若能够彻底根除此妖魔,一定会用大家的积蓄重重酬谢他。
叮嘱了一番之后,她们陆续散去。
左右无人时,炎萤才现出了身形。
她被人类的精血喂惯了,突然间离开了熟悉的生活环境,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夏泓。跟着陌生的男人东奔西走,还处在随时可能会被妖魔袭击的压力中。
炎萤心中郁郁不乐,哪怕晚上现出了身形,也只是蜷着身子,抱起双膝坐在一旁。
夏泓也不再逗弄她,将剑在头下一枕,将眼睛闭起,就此睡去了。
醒来之后,他就静息打坐。累了困了,倒头又睡。
这几天城里白日熙熙攘攘,晚上有自卫队巡逻,只闻一个时辰一响的打更声,偶尔传来看家护院的狗吠声。
炎萤已经睡得无聊。
更要命的是,她想自己应该是“饿”了,晚上身形越来越淡。手使点劲,连香案都能穿过去了。
觑着衡师陵呼吸均匀和缓,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她慢慢蹑手蹑脚地爬到他的身边,伸手虚探了几回。在志气与饥饿之间来回动摇。最终理直气壮地说服了自己。
都是衡师陵的错,都怪他!
把自己从夏泓的身边拐走,也不给她喂血。饿得走投无路快要魂耗魄丧的她,才会勉为其难地到他身上偷粮。
如果不是这样,谁又会稀罕他那点东西。
衡师陵有一大一小子母双剑,此时母剑被他枕在脑后,子剑悬挂在腰间,平日用之如匕首。她一个半流体的鬼魂,长剑太重,小剑兴许是能举得动的。
炎萤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的解开了衡师陵的裤带。趁着小剑掉落,以手相握。
她才触到剑鞘,尖锐的剑意从缝隙中透出,刺得魂魄一阵瑟缩。炎萤觉得如果自己有实体的话,此时已经被捅了个对穿。
看来这小剑上恐怕也有什么克制妖魔鬼怪的符咒,让她自己拿捏是行不通了,但是炎萤还是没有放弃。
她双手捧起衡师陵的手腕,让他自己握住剑柄,往另一只手臂上刺去。
剑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刹那,状似沉睡的衡师陵霍然睁开了眼,口中低喝一声:“鬼狐,你好大的胆子!”
见自己的意图被识破,炎萤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躺了下来,泪流满面地哭嚷着:“反正魂魄亏耗是死,偷盗精血亦死,你杀了我便是!”
看她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衡师陵反倒笑了,“你早同我说了,何必来偷?”
在将精血滴炎萤口中时,一股拯救了夏泓的满足感从衡师陵的心中油然而生。这鬼狐如此伤人精血,他代夏泓受过,夏泓怎么还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