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承休有些惊讶于戚里的懂事。
之前给戚里的单子上写明了第一批底也迦发售的时间,五天后它们就会被当作一份礼物送到各个贪污官员的手里。距离那一日戚里回府已经三日,正当是底也迦造势进货最忙碌的三日,戚里一直都未出现。
直到今日他终于和徽显作布置好了所有事宜,只等明日底也迦就可以送出。徽显作从潘府走时转了转酸累的脖颈,对着身边的潘承休顺口问道:
“戚里上次带给你的汤味道怎么样?林安最爱喝了,我一会要去为他带一份再回去。”
潘承休这才想起,戚里走的那一日说他弄丢了一份汤…
与徽显作一道去与聚楼带了汤,潘承休一路便带着它向着戚府而去。他想着去给戚里送一份再道个歉,上次那小傻子走的时候受了委屈,他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潘承休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人来了戚府却是戚夫人迎了出来,戚夫人性子开朗,只看见潘承休来了就先一步去问他:
“承休来了,小戚未一同跟来,可是还没忙完底也迦的译制?”
潘承休听到戚夫人的话一愣,她说戚里没有跟自己一同回来…还说帮自己做底也迦的译制…潘承休有些试探着去回话:
“戚伯母,给您带了汤来。那个…戚里他…”
戚夫人命人接了汤,笑着又招呼人去给他布茶:
“这孩子也是个风一阵的性子,三日前那晚只说要替你译制什么底也迦的材料,要去你那里小住几日便走了。这几日了也不回来看看爹娘,那底也迦的译制怎的这样麻烦。”
戚夫人接下来说什么潘承休都像是听不下去,他有些胡乱的客气应下,又找借口说马上就结束了从戚府出来。
戚里三日没有归家。
他十年没有回过盛京,盛京之中一没有朋友二没有熟识,他会去哪里…
潘承休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急着四散了下人去找,却不想是一个小孩子先找上了潘府。
在外一间一间驿馆找人的潘承休此刻面前站着一个布衣的小孩儿,下人说是这小孩儿找到了潘府,拿着小戚少爷的怀表只说要见潘爷。
潘承休一眼就认出了戚里的怀表,猛的蹲下身去看那个孩子,连眼神中都透出危险:
“怀表的主人呢?”
那小孩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连带着身上都在发抖,声音磕磕绊绊的去回答:
“漂、漂亮哥哥三日前给了我银钱,说把怀表给潘府潘爷,要我今日带你一个去地方。”
潘承休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再一次见到戚里会是在盛京深巷里的一处阴暗的房间里。
他推开门便有烟雾缭绕在眼前,他心心念念的小戚半卧在榻上正对着他倦倦的笑着:
“潘承休,你若是当时就发现我没有回家找一找我,我们就能早见上一两日了。你怎么这样心狠?三日…都不想一想我呢?”
“小戚…”
潘承休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他想不清楚戚里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觉得戚里哪里不一样了…戚里身上有一种明艳阳光的气质,眸子总是像是碎进星辰般亮。可是今日他不一样…像是笼了纱的月,飘渺虚幻着,好像一碰就要散了。
戚里说完便不再去看他,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自榻上的小匣子里取出一杆乌木的烟杆子来,将铜烟锅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
潘承休像是一下子被激着了的样子,瞬间便冲向戚里身边去抓他的手腕:
“戚里这是什么!?”
他瘦了许多,潘承休刚抓住戚里的手腕时甚至被虚晃了一下,又向里扣了扣手心才抓住了他纤瘦的腕子。
戚里懒懒的抬起眼去看激动的潘承休,像是看着了什么笑话,轻笑着微微撑起了自己的身子靠在垫子上:
“这是什么…潘爷不认识吗?这是人间公道、是你要的海晏河清。”
铜烟锅刚刚叩过的地方有一个印子,该是敲的次数多了才留下的痕迹。戚里在潘承休猩红的双眼下轻轻拨开了他的手,将桌上的火镰子凑在烟锅上,顷刻间便是青烟徐徐而起。
他看着惊愕的潘承休突然笑的很开心似的,殷红的唇缓缓向着白玉的烟嘴而去。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声在对面的墙壁响起,那杆精致的烟//枪便摔落在这隐秘的烟馆的一角。
潘承休慌乱的去抱住眼前的人,将他死死的扣在怀里去摸他的后脑:
“小戚你在吓我对不对?你躲到驿馆里整整三日,就是为了今日在这里吓我的对不对?我怕了,我害怕了小戚,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我给你认错,此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怀里的人很瘦,连带着声音都不似之前清亮,带着一丝慵懒漠然:
“那一晚我打着你的名义骗了索尔兹,拿了他手里的底也迦现货。潘爷在怕什么啊?底也迦而已,是你说的,它不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它不会上瘾,它不会害人。”
他在潘承休猩红震惊的眼神中笑的很浅,缓缓的抬了头去看他的眼睛:
“不过它到底会不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你猜猜,一会儿我断了底也迦…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只一瞬间寒意便在潘承休的身上蔓延开来。戚里说他碰了底也迦…潘承休不敢信,他慌乱的去摸戚里的脸,企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只是在吓他:
“小戚我错了,我骗了你,所以你要骗一骗我对不对?我们扯平了小戚,我此后都听你的,咱们回家,回家我便一把火烧了那些东西。”
戚里本来是在笑的,可当潘承休说完这话,他笑容就淡淡的隐去了。他直直的看着潘承休的眼睛,声音带着些疲累的倦意:
“你会骗我,可我不会骗你。潘承休,我不是你。”
连着冰冷的指尖都在颤抖,潘承休只觉得这一刻他连呼吸都是慌乱的:
“小戚…”
戚里突然挣扎出潘承休的怀抱低下了头,他纤瘦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身后的软垫,将锦缎的料子都扯出印记。他的声音变得很虚弱,再抬头时眼底的殷红直直便刺进了潘承休的心里:
“底也迦会害人,这世道从来就不需害人的东西做救世之主。你没有见过吧潘承休,你没有见过它们是怎样还害人的,所以你才会说的那样风轻云淡。没关系,你没有见过,但是我可以帮你。快开始了…”
猛的脱下外套将戚里紧紧裹住,潘承休打横将他抱起一脚踢开了烟馆的门对着外头的随从喊道:
“备车,回府!今日之事若有人敢说出一个字,我定让他身首异处。”
他能试出戚里在他的怀里不对劲,他抖得很厉害,像是冷极了的样子,可是潘承休很清楚,他不是冷了…
抱着戚里上车的前一刻潘承休突然顿了顿脚步,回首紧紧去看着那间烟雾缭绕着的屋子。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连眼中都带着恨意,终于还是低声对身边的人交代:
“拿着屋里的烟枪。”
马车中只剩戚里与潘承休两人,戚里的思绪在清醒与崩溃之间。潘承休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他有生理性的泪水涌出眼眶,声音都变得颤抖着不清晰:
“潘承休,如此…你还会说底也迦不会害人吗?”
潘承休自己都意识不到他有泪水涌出眼眶,他第一次感觉的自己的身体都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他在抖,在害怕。
他害怕他的小戚染上烟瘾,而害他的小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却是自己。
用拇指轻轻拭过戚里的眼底,潘承休捧着他的脸去不停的安慰:
“没事的小戚,没事的。我们小戚不会有事的,我们回家就去叫大夫来,小戚不会有事的。”
戚里因为烟瘾将要发作连双眼都在迷蒙,他眼底有微红蕴着泪,唇角却抑制不住在笑。像是待放的含笑花突然之间妖冶,开出荼靡的暗红色玫瑰,盛放着漂摇欲坠的美:
“你不仅会骗我,还会骗你自己。潘爷无需叫什么大夫,去叫人准备两卷麻绳就是了,一会我无论怎样叫你,都记着…别回应我。”
他说着重重换了一口气,眼底突然蔓上一股悲凉:
“其实我这几日在烟馆想通了一件事。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我爱上的那人,不是十三行叱咤商界的潘府潘爷,他叫做相过,只是潘府一个小小的总务先生。潘承休你记着,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愿意我的相过去做伤天害理的事罢了。”
戚里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是遗世独立的公子,雅人深致风逸流光。
潘承休会用鸦//片匡扶所谓正义,但相过不会。就算相过只是一场太虚幻境,可戚里也愿意拼上一条命,保他于世留善不染尘埃。
潘承休连动作一时都停滞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戚里,甚至第一次连声音都透出无法掩饰的忙乱:
“小戚,我就是相过啊,我就是你的相过啊。”
戚里看向他的眼底,潘承休觉得他在看自己,却又是在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相过。潘承休,我不过就是喜欢上了你撒的一个谎,我做错了什么,怎么就作践到了这一步呢。”
潘承休想要继续去说些什么,戚里却像是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的那样,突然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你可也是那个奸商请来的翻译?人贵学而报国,万万不可与奸商为伍!”
戚里说着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笑的十分释然,连唇角都浅浅勾起:
“你那日,有没有帮我告诉相过,我很想他。潘奸商,戚里没有相过了,和承休…到今日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