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听出来上峰大人的不快,李侍郎一股气憋在心里,只怨怼地往沈檀舟看上一眼,才愤愤甩开袖子,转脸却和气地巴结了刘莽一句:“刘大人所言甚是,老臣也是好意,感念镇国公不在京中,想替他管教一二,未曾想到,沈世子不领情呐!”
徐泽一听,忙凑到钟灵毓耳畔,小声揶揄道:“这李大人还挺会说话,不动声色要给沈世子当干爹呢。也不看他那三尺微命,受不受得起镇国公府的功勋。也是沈家落败了,眼下连这李大人都干蹬鼻子上脸的耍威风了。”
钟灵毓默不作声地听着。
李侍郎的这番话,落到任何人的耳朵里,多半都是不好受。
她有心想看看沈檀舟怎么和这老东西掰扯两句,熟料沈檀舟长眉一挑,愣是一点礼数都不讲:“李大人说话可是要注意点,你也不看看李府的门楣,配不配得上管教我镇国公府。还是说岁数大了脑子就不灵光?”
那李侍郎哪里想到沈檀舟这番没有礼数,老脸憋得通红,指着沈檀舟的鼻子,连说了好几个‘你’,也没憋出来所以然。
兴许真是年级大了,先前那口气没上来,这口气又没下去,两眼一翻,竟直直往后仰去。
“哎!李大人!”“李大人晕倒啦!”
“沈世子把李大人气晕了!”
金銮殿门口乱成一锅粥,姬华还没上朝,就听见刘公公绘声绘色地在身后说着。
他顿了顿:“就气晕了一个?”
刘公公一愣:“难道陛下还想多气几个?”
姬华笑而不语。
李大人气晕也好,今日朝堂上也能清净些许,不至于吵得他脑壳发昏。这么一想,他大手一挥:“去,传御医诊治一二,务必让李大人在府上多休养些时日。”
刘公公连忙领命。
金銮殿的铃声一响,便是到了上朝的时候。李大人被左右的侍卫带下去疗养,正巧就路过了钟灵毓和徐泽的跟前。
老头双眼紧闭,看样子真被气得很了。
若是沈檀舟能早点来上朝,多气死几个朝中蛀虫,只怕刘党也嚣张不到今日。
钟灵毓心中喜忧参半,喜得是李大人今日罢朝,弹劾她的话语便能少了几分。忧得则是李大人若是当真被气死了,左右是同僚,办丧仪又得花银子,前几日陆府的丧仪可是耗了她不少银钱。
四月的晌银还未下来,如今府上已然有些捉襟见肘。
徐泽见她长眉紧锁,以为她是看不惯沈檀舟的粗鲁,只能叹了口气,想说点让钟灵毓开心的,便道:“陆千凝一案也已告一段落,今日上朝,只怕陛下就要论功行赏了。”
眼瞅着快到金銮殿,钟灵毓也就没再多说,示意徐泽先闭嘴。
方才门口那一出闹剧耽搁了时间,进去的时候,姬华已经在其中坐着了。
一众臣子慌忙跪地请罪,姬华挥挥手就让人起来了。
“诸位爱卿免礼吧,朕方才听说,李大人气力不支,在殿前教育了沈世子一顿,竟就晕了过去,可有此事啊?”
这话一说,一众老臣还没编排好,沈檀舟便先上前一步,神情是恭敬有加,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的盛气凌人。
“陛下所言有理,李侍郎年岁逾高,还有心管教微臣,实在让臣感激涕零,痛悔思过。”
再看看沈世子的神情,不可谓不彬彬有礼。
一众人憋在嗓眼里的弹劾,愣是吐不出来半个字。
素来和李侍郎沆瀣一气的吴侍郎,到底是忍不住上前:“陛下,沈世子素来顽劣不堪,在大理寺又劣迹斑斑,眼下刚上朝几日,便气坏了李大人的身子。若陛下不施以惩戒,时日一长,岂不是祸乱朝纲?”
这一番话说的是中气十足,有他冒出来,余下的一众人也都七嘴八舌的附议。
姬华眉头皱了起来,到底是大手一挥:“爱卿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待下朝后,沈卿便亲自去李府登门谢罪。若李卿一日不愈,沈卿便一日不容懈怠。”
按理来说,这上赶着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事情,若是沈檀舟有半点骨气,只怕都要甩脸色了。众人原本等着搓搓沈檀舟的锐气,可没想沈檀舟却潇潇洒洒,很是坦然地领了旨。
“臣领旨,定然时常去李府慰问。”
这态度倒让方才弹劾他的老臣举棋不定,一时间反倒开始担忧起来卧病在床的李大人。
若是这沈檀舟再前去登门拜访几日,只怕李府就可以准备李大人的丧事了。
吴大人还想再说,杵在一旁的刘莽,却轻轻摇了摇头。
钟灵毓垂手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瞧着朝堂上的暗潮汹涌。她没看刘莽,而是越过百官的人头,落在姬华下方立着的人影上,滚绣鎏金一品紫袍,当朝不过一人。
乃内阁首辅,刘禹。
长髯,慈眉,却有一双沉若深潭的眼睛。平日里他素不出声,但甫一开口,便是姬华也得礼让三分。若说刘莽乃刘党的头,那这位首辅大人则是背后的那双手了。
他那沉沉的目光落在沈檀舟身上,像是再凝神思考着什么,但不过片刻,又落到钟灵毓身上。大抵是没想到钟灵毓也在看他,两双眼睛一对上,一寒一沉,像是短兵相接各自探了深浅,又快速收刀入鞘,归于平静。
钟灵毓暗暗心惊,却见刘禹也是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愣神间,她就看见礼部尚书柳赟又上前一步。
“陛下,臣要参大理寺卿一本。”
又来?
合着一个沈檀舟不够骂,还得捎带她?
姬华眉头也是一皱:“若是寻常琐事,稍后再参。”
还没到点呢,他还有要事未说。
柳赟低头,态度虽恭敬,但语气却强硬:“此事非同小可,并非闲杂琐事。”
倒也是。
一般小事参钟灵毓,用不着礼部尚书亲自出马,姬华眉头微皱,目光略有担忧地落在钟灵毓身上。
金銮殿上,新臣老臣参半,虽是按照文武品阶之分,但新帝上任之后广纳人才,位居高官的年轻儿郎并不少。
王孙贵族,寒门学士,乌泱泱的一群人中,却谁也比不上一位女子的凌厉。
她略上前一步,稍稍敛下锋芒,却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若说她是钟阎王,谁也不敢触其霉头,光是远远看上一眼,亦能看出她常年与死人为伍的森然冷漠。可怪得是,这样让人敬而远之的人,却是京城百姓心头一片祥和白云,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颔首,气势逼人。
“臣倒是不知,柳大人有何可参?”
柳赟结结巴巴:“参,参你与沈世子夫妻同政,扰乱朝纲,是结党营私,目无王法!”
“.......”
行,她巴不得有人参她的婚事,也好借坡下驴地让陛下给解了。
闻言,钟灵毓撩袍就跪,一肚子什么为国为民的话尚未吐出,无意谈婚论嫁,刚想开口,身旁蓦地多了一个人影,同她一起并肩而跪。
绯红官袍,此时到无端像起了成婚的嫁衣,看得钟灵毓忍不住挪远了两分。
他来凑什么热闹?
她略一启唇,旁边的人便就先声夺人。
“柳大人此言差矣,且不说钟大人丧期未满,尚未成亲。单说前几日那臣与钟大人携手办案,五日之内就破奇案,何来的扰乱朝纲?”
柳赟一时无言:“这,自古以来,便没有夫妻同朝的道理!”
沈檀舟寸步不让,虽是笑着,语气却很有些咄咄逼人的凌厉。
“原先柳大人不也是说,自古以来便没有女子当朝的道理。如今钟大人当也是当了,举国上下无一不赞钟大人廉明刚正,何来目无王法之理?”
堂上一片寂静,连钟灵毓都忍不住侧目望他一眼。
那双素来迷离的醉眼,在此刻,竟是有些暗不见底的深沉,却在触及钟灵毓的一瞬间,又荡然无存,成了绵绵的笑意。
钟灵毓稍一沉吟,到底是启唇:“柳大人所言也并无道理,此事臣也顾忌颇多。陛下——”
姬华赶紧制止住:“爱卿不必顾虑,满朝文武谁不知钟卿为国为民,若只盯着后院那些家长里短,总归是鼠目寸光。”
钟灵毓还想再说,姬华却低咳一声,左右的新臣立即看懂眼色,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
有些人想着:嗯,钟灵毓一身无污点,有这么一个纨绔未婚夫,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有些人亦觉着:钟灵毓如今在朝中已经有些根基,若是再配的一个世家好儿郎,那岂不是更是难以除去。
四面八方的顾虑压下来,柳赟这点弹劾,自然也就没人当一回儿事。
左右这么一顿揣测,新上任的光禄大夫便开始和稀泥:“柳大人这么一说,微臣倒想起来,今岁钟大人侦破奇案数屡,眼下也该是论功行赏了。”
钟灵毓忙低头:“臣为国犬马,不求功名。”
原本这是句客气话,熟料话音刚落,身旁的沈檀舟接茬了。
“大人不求功名,臣可是要求的。刑部尚书空缺已久,臣知陛下谋才已久——”
钟灵毓愣了一愣,忽而觉着沈檀舟还做些人事,这会竟知道帮她争功名。
她略有诧异的目光尚未来得及收回来,就听身旁的人大言不惭。
“臣想自荐。”
钟灵毓:“?”
姬华:真敢说。
百官:好大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