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书名:暗卫 作者:蛋炒饭 本章字数:15356 下载APP
百味楼外依旧是人来人往,外头的热闹平和与顾府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月宁许久没有上街,现如今见到这个景象只觉得恍如隔世。
  “姑娘是在找人吗?不妨进我们楼里喝杯茶?”一个干瘦干瘦的小厮忽然蹦到了月宁面前,开口问道。
  月宁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寻人理由:“敢问这位小哥,有个名叫瘦猴的小厮,是不是在你们楼里?他之前替我找回了丢失的簪子,我定要当面谢他才好。”
  那位小厮听到这番话后眨了眨巴眼睛,笑着说:“我就是瘦猴。姑娘,您打算如何谢我啊?这楼上还有位贵人在等着我伺候呢!”
  “这些银票都是你的。”月宁将手中的银票都塞进了瘦猴的怀里,“带我进去吧。”
  在瘦猴的引导下,两人来到了一间极隐秘的厢房门口。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不怒自威的男子独自坐在主座上。
  他瞧见月宁后,也是微微一笑:“祥宁郡主,好久不见。从前本宫只是在官宴上遥遥一望,今日在近处仔细端详,才知郡主国色。”
  瘦猴在月宁身后关上了门。月宁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跪倒在地行跪拜大礼:“民女林月宁,拜见太子殿下。”
  “坐下陪我喝杯茶吧。”太子瞧也没瞧一眼,就语气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月宁察觉出不对劲,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忍不住发问:“你早知道我要来?门口的瘦猴是你们的人?”
  太子忽然爽朗地笑出声:“小郡主果然是聪慧过人,一点即透啊!你若是男子,定是位做官的好料。”
  事到如今,月宁已经有了自己被当做棋子的感觉,觉得自己在一张大网里被耍得团团转。于是赌气般地回话,语气都带着刺:“违心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既然太子殿下安排了人,就应该能明白我的来意。”
  “明白,自然明白。”太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过……你身边的那个小暗卫怎么没来?之前不是他来联系瘦猴的嘛?”
  这个问题关系到阿影,月宁扯了个慌,想要蒙混过去:“恕民女愚笨,我听不懂殿下说的是什么。”
  太子轻笑一声,也坦白地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不用装了,那暗卫还是我给你家的呢!当年我遭遇暗杀,你父亲顺藤摸瓜剿灭了一个杀手组织,见其中有个年龄尚小的孩子 ,就大发善心地求我将那孩子留给了你。你家出事后,就是那小子来将你救出去的吧?”
  这个回答令月宁感到很意外。这么多年来,她从未主动问起过阿影的过往,阿影也从未告诉过她。现在听到真相,她才明白了这孩子为何下手狠辣;为何刚来府上时不通人情;为何心中没有正常的是非曲直。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月宁也坦诚地摊了牌:“看来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神机妙算之人。想必您在得知我跳脱后,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天了吧?
  “不错。”太子抿了一口茶水,冷冷地说。
  “既然殿下都知道了,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月宁终于坐到了太子的面前开始谈判,“我手里有殿下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条件,殿下定要想办法替林家翻案。还有……顾府内其他人发还原籍,不可牵涉到全府。事成之后,我会带着阿影离开京城,绝不给太子添一丝麻烦。”
  太子点点头:“你倒是想的清楚,不愧是我看上的苗子……本宫要的东西呢?没看错的话,你这是两手空空来的吧?”
  “两日后,我会让阿影拿给你的。在此之前,我想向太子殿下讨要一颗假死药。”
  月宁与太子殿下的谈话还算顺畅。
  临离开前,月宁还是没能忍住,将心底的疑惑给问了出来:“既然殿下与家父的关系如此密切,为何当初事发时,你不出来替爹爹说话呢?”
  听到她这样直白地发问,太子微微一怔,随后顾左右而言其他地胡乱回答着:“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栽赃案。你的父亲想要带头改革制度,动到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他们当然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那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呢?”月宁再次逼问。
  这次,太子张了张嘴,许久也没有想好该如何解释。最终,他只说出了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本宫是太子。”
  在回到顾府后,月宁就始终躲在房里没有出门,一直等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屋外再次响起了两位小娘的声音:“丫头!我们这边已经打点妥当了!可以出发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月宁这次则更加轻车熟路。为了不牵扯到更多的人,她并没有再次让两位小娘陪在自己身边,而是选择独自一人穿过大半个宅子去进入地牢。
  为躲避巡查的守卫士兵,月宁走的大多是没有灯的小路,只能凭借着微弱的月光来照亮前进的路。
  黑暗中,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虫鸣声,以及月宁踏在泥里、树枝上的声音。在这样极致的孤寂感的催化下,许多记忆同时在月宁的脑海中穿梭。
  她又想起自己拿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句子去找爹爹解答疑惑时,爹爹是如何旁征博引来回答,又是如何被自己的问题牵动愁肠。每到此处,月宁都只能无力地感慨一句生不逢时。
  爹爹他生错了时代,空有满腔学问和抱负,却毫无用武之地。这个国家唯一可仰仗的皇上,是个只醉心于舞乐、注重享乐的废人,对处理国事一窍不通,从来都是随意丢给下面的人来处置。
  在这样的情况下,爹爹仍旧坚持不懈,甚至还想要通过变革制度来弥补由于皇上无能所导致的疏忽。可就在他与太子熟识,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扶持的明君时,现实又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
  原来太子对于他也只是简单的利用而已。当爹爹为了太子去与二皇子发生正面冲突时,太子的反应居然不是感动,而是嘲笑他傻。
  当二皇子对爹爹下手,用极卑鄙且拙劣的手段陷害他时,太子也只是称病不出房门。明明,只要太子帮着辩白两句,爹爹就可以获得生机的,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月宁有些看不明白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主君,到底有什么值得爹爹用命来相护的呢?在这个朝堂上,若是只有爹爹一个人将天下万民装在心里,又有什么用呢?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月宁再次进入到了地牢内部。
  阿影还被吊在那里,可他的状态却比之前更加糟糕了。狭窄潮湿的地牢里满是阿影身上的血腥味道,有些令人反胃。
  他身上又多了些细密的鞭伤,而旧的伤口呀也还没有好全,可以看到有些深的伤口已经生出了要发言的迹象。
  “姑,姑娘……你怎么又来了?”阿影的声音也比上一次低了很多,能听得出来,他是在强迫自己去保持着清醒和理智。
  看到曾经多么高傲的一个人,竟然因为自己被折磨成这个鬼样子,月宁有些泣不成声。她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准备已久的假死药,一字一顿地解释着自己的计划:“听话,阿影。你吃下这个药,只要闭上眼睛后再睁开,就会看到另一片天地。”
  “我走了,姑娘怎么办?”在阿影的心里,姑娘永远是排在首位的,“我在这里,如果顾青白有气,就可以往我身上发,姑娘就不用挨打了。”
  “傻瓜。”月宁哭着骂了一句,'“我们两个里面,总要先出去一个,才有机会救下另外一个人。”
  “姑娘可以偷偷钻出去,不用管我……”
  月宁确实可以一走了之,自己将证据带出去献给太子。可她白天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就是因为顾念到阿影。她不敢保证,如果自己先离开顾府,阿影是否还有命等到自己前来救他。所以她才要绕个大圈子,宁愿用假死药先把阿影送出去,这样才能确保他的安全。
  “阿影,听话。这是命令。”月宁的语气十分温柔。
  然而,目前的计划也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绝对万无一失。因为这其中可能发生的变化太多了,假如假死药有问题;假如阿影没能及时醒来;假如太子临阵反悔,没有给予阿影应有的条件;假如月宁独自在府中时,没能撑过顾青白的折磨……
  这其中的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天人永隔。
  于是月宁这也是抱着见最后一面的心情,来地牢里探望阿影的。
  她四处张望着,内心突然萌生出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
  “阿影,我们成亲吧!”
  这句话说出口,把月宁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这样做,日后一定会后悔。“这墙壁上的两盏油灯,就是我们的龙凤花烛。这间地牢,就是我们拜堂成亲的新房。阿影,我想和你完成这一个仪式。”
  听到月宁这样说,阿影先是呆愣在原地,可随即又拼命摇着头,将束缚在身子上的铁链甩得哗啦啦响:“不行。姑娘是千金之体,理应相配世子皇子,我……与姑娘不可并肩而立。”
  可月宁仿佛没有听见阿影的拒绝,自顾自地走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无论结局如何,阿影,我都想与你携手走下去。你愿意吗?”
  这一次,月宁在阿影的眼睛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眼神。直到多年后回忆起,月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当时阿影看他的眼神,很像在外流浪了很久的野猫忽然看到了愿意给自己喂食的小主人,畏缩中带着一丝期待的试探。
  “我……只要姑娘愿意。”说出这句话时,阿影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短短几个字却用光了自己浑身的力气。
  听到想要的回答,月宁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急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嘴里轻轻念着:“一拜。”同时,跪伏在地郑重地行了大礼。
  说是完成仪式,可阿影浑身都被铁链束缚着,不能挪动半分,只能勉强晃动出些声音来作为对月宁的回应。
  “二拜。”
  这次,月宁调转了方向,冲着另一面墙上的油灯行了大礼。
  “三拜。”
  月宁面向了阿影,她的脸上多了些不合时宜的羞怯,却也是转瞬即逝。
  看到她冲着自己行礼,阿影下意识地想要去扶起她,可除了让铁链吵得更加热闹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三拜礼毕,月宁慢慢贴近了阿影的身子,用手帮他擦拭干净脸上的污血和尘土。
  这并不是阿影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月宁,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猿意马,尤其是当月宁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睫毛上时,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放在烤架上一样,烧得要命。
  “我身上脏,会弄污姑娘的衣裙的。”
  阿影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企图阻止月宁继续靠近自己。
  可对方并没有要停下的动作,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无所谓”,随后就捧着阿影的脸将唇覆了上去。
  与之前的蜻蜓点水不同,这次的吻带着进攻和掠夺的味道。唇齿交缠间,让两人都有了些许要窒息的快感。
  “阿影,若有来世,愿你我都生在普通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永生永世,我都是姑娘的影子,不离不弃。”
  
  (二十一)
  如今顾青白手中的权柄已经被瓜分干净了。在看不到回旋希望后,他就整日在房里喝闷酒,嘴里不停嚷着“弃子、弃子”。
  喝着喝着,他忽然又想起来月宁和阿影,急忙唤人来问话:“地牢里那个男的呢?把他提来见我。”
  来人双手抱拳,回答道:“主君,牢里的那位前日就已经暴毙了,早就被拖去乱葬岗扔了。”
  “呵。”顾青白冷哼一声,“我当他是什么武功盖世的英雄?居然这样就死了……那房里的那个贱丫头呢?”
  “回主君,林姑娘背上的伤口一直没好,还昏睡着。”
  顿时感到无趣的顾青白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闷闷不乐地摔着桌上的东西来发泄。忽然,他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吵个不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有人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
  为首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他清了清嗓子,宣读道:“奉天家口谕,将军顾青白涉嫌构陷朝中大员、私德不修、卖官售爵、假公济私等多样罪名,现将顾青白押入天牢听候审讯,府内家仆发还原籍,各自散去。”
  “你!你们敢害我!”顾青白想要冲出去反抗,可很快就被门外的御林军给拦了下来。他被带走时,嘴里还不停咒骂着传旨太监、咒骂着二殿下和太子、咒骂着林月宁和林父、咒骂着自己的生身父母、咒骂着这不公的世道……他几乎骂尽了天下人,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最该被天下人喷唾沫星子、砸烂菜叶的那一个。
  府中的家仆们兴奋地奔走相告,所有的婢女都高兴地收拾起了行装。
  此刻的月宁正坐在自己的房中静静等着外头的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外面越热闹她就越觉得心中不安。
  果然,不过片刻外面的声音就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原本是欢欢喜喜的一团和气,却骤然响起了喊杀声,就如同当初月宁被抄家时一样,听着只觉得让人汗毛倒立。就在此时月宁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来人是安与康两位小娘。
  她们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一进门就拉着月宁喊着:“不好了。传旨的人被顾青白带着府兵给捆了!府里现在乱作一团!”
  居然连传旨的人都给绑了?月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惊呼:
  “什么情况?顾青白这是要造反吗?”
  看来顾青白现在已是被追入穷巷,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拼死挣扎了。原本月宁还担心顾青白会有隐藏的靠山或是后手,现在见他如此冲动,就知道是败局已定。
  “妹妹,我们快逃吧!”康小娘拉着月宁的胳膊,急着就要往外面跑,可还是被月宁挣脱了。
  月宁知道两位小娘是为自己好,可她并不想逃走。一方面是她想亲眼看到顾青白伏法;另一方面,她也同阿影约定好了,会在这里等他回来。更何况,现在就算想逃也是插翅难飞了。她摇摇头,将两位小娘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下:“眼下怕是逃不出去了。顾青白手底下的兵估计早就把院子给围严实了。”
  听到月宁如此说,两位小娘明显慌张起来,吓得嘴唇都发白了:“啊?这可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
  窗外的骚乱声逐渐逼近,月宁扶着门框向外张望了一眼,紧锁着眉头说道:“别慌。你们两个去找白娘子,躲在房里千万别出来,也不许给任何人开门。若是顾青白问起,你们就一口咬定与此事毫无关系,千万别露怯。”
  那两人应了一声,可刚准备走时又停下了脚步,转头问月宁:“丫头,那你呢?”
  月宁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道:“他就是冲我来的,我逃不了。和你们在一起反倒会连累你们。”
  “那,那我们也不能丢下你不管呀。”安小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音也带上了发抖的哭腔。
  看到她们的慌乱反应,月宁反而镇定下来。她伸手拭去了安小娘眼角的泪水,浅笑道:“放心吧,顾府里乱起来,外面的人很快就会知道。只要我能坚持到救兵赶到,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那二人依旧站在原地犹豫不决,月宁只好用力将她们往门外推:“你们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丫头,保重。”扔下这句话后,两位小娘立刻从小门逃了出去。
  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月宁又是长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她的心底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毕竟现如今她才是瓮中之鳖,只有任由顾青白拿捏的份儿。至于外头的救兵……二皇子现在对顾青白是唯恐避之不及;而太子那边,他巴不得顾青白把事情越闹越大,最好闹出几条人命来,这样既可以钉死顾青白的罪名,还不用再费心打理月宁这个参与者,说不定顾青白狗急跳墙还能吐出不少关于二皇子的事来。在这样的前提下,官府的援兵一定是姗姗来迟的。
  所以……能及时来帮月宁的救兵,就只有阿影一个了。
  可阿影真的能赶来吗?他先前在地牢受的伤都没有好全,身体能撑得住吗?就算他真的及时赶到,就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敌得过顾青白这么多府兵吗?
  许多不知答案的问题瞬间涌现在月宁的脑海中,将她的情绪再次搅乱了。
  然而没容她再细想更多,一个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声音忽然从院子外面响起。
  “好你个林月宁!敢阴我!”
  顾青白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更加骇人。大抵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争斗,他的头发松散了下来,身上和手上都有些细小的伤痕。在他背后还站着乌泱泱的府兵,第一排的人手中都拿着弓弩,大有要把月宁原地射杀的架势。
  看到这个阵仗,月宁挺直了腰板走出房门,来到院子中央站定。
  这一次,她没有向顾青白行礼,而是亭亭立在原地,重新拿起了久违的郡主架子。在高压面前,月宁心中的胆怯和不安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顾青白的憎恶,以及对大仇将报的胸有成竹。
  “顾青白,你在说什么呢?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切是老天有眼,与我何干?”月宁一字一句驳斥着顾青白的质问,声音清冷又掷地有声。
  而对方有些愣住了。这么多年,他听过月宁甜腻的撒娇、卑微的试探、谄媚的讨好,却从没有见过她如今这副气定神闲、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的话语冰冷没有情感……或许,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以郡主的身份来同自己交流。
  可很快,顾青白就回过神来,更加疯癫地大声责骂着月宁:“别装傻了。我府上除了你,还有谁会花费如此心机来扳倒我?你演的不错,我竟然真的被你蒙骗了过去。”
  他还是无法接受现实。自己养在腿边用来垫脚的白毛狗,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一头吃人的狮子?他也不愿意承认,其实祥宁郡主原本就是颗闪闪发光的天上星,即便自己再出言贬低,将她从天下摘下来踩到泥里,星星也永远是星星,不会变成碎石。
  眼见顾青白逐渐疯癫发狂,月宁不禁冷笑出声:“不是我太聪明,而是你太蠢。你忘恩负义、自私狂妄,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你咎由自取,就乖乖等死吧。”
  蠢。
  顾青白听不得这个蠢字,尤其是听不得在自己眼中最蠢笨的月宁说出这个字。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眼也越来越红。最终,他抽中腰间的匕首,用刀尖指着月宁说:“不。我还有最后一条路,那就是杀了你。只要提着你的尸首出去,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你头上,我的官位就还保得住。”
  杀心已起。月宁冷冷地看着眼前发着寒光的匕首,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拖延时间,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露怯。于是这一次,月宁的语气不再带有进攻的意味,而是十分放松地嘲讽道:“真的吗?从前皇上肯听你的证词,是因为你有二皇子这个靠山,他会为你做保。可现在呢?事情发生也有段时间了,你可有听到二皇子为你求情?”
  这句话刚问出口,顾青白的思路就被带跑了:“你懂什么?只要我能顺利解开此局,二皇子依然会重用我。我是他手上唯一的军方力量,他必须保我!”他吼得声音极大,可见就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只能依靠提高音量来显得自己更有底气。
  可对面的月宁却没有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真相:“唯一?不见得吧?你手上的军权不是已经被人分掉一半了吗?”
  顾青白张了张嘴,没有找到可以分辩的话语。
  而月宁乘胜追击,冷笑着说出了更加残忍、直戳他心窝肺管子的大实话:“怪就怪你作孽太多、树敌太多,就连自己的主子也不敢深信于你。顾青白,你现在就是一枚弃子,怕是二皇子正在自己房中急得团团转,想着要怎么与你摆脱关系,再顺水推舟将你一脚踩死吧?”
  “你!”顾青白的胸口起伏频率越来越快,让人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被气得吐出鲜血来。忽然,他举起手中的匕首,叫嚣着向月宁的方向冲了过来。
  “我就是死,也要拖你一起去死!”
  咻!
  还没等他碰到月宁的影子边,一支弓箭忽然从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直直射在了顾青白拿刀的右手上。
  顾青白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匕首也应声掉落在地。他咬着牙拔下了扎在手背上的箭,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地砖。
  “什么人!”他边扯下一块碎布头缠着伤口,边四处张望。
  这时,东南角的墙头上响起了一声口哨声,像是在回应他的问话。紧接着,一个黑影翻腾而起,衣角在风中被刮地猎猎作响,直到他飘飘然地立在月宁身前才停下。
  “姑娘,我来迟了。”他伸出胳膊将月宁护在自己身后,回话时气息依旧平稳,听着就伶人心安。
  “阿影!”月宁忍不住唤出声。看到阿影现在的样子,她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也可以真正依赖地牵住了他的手腕。
  待顾青白呲牙咧嘴地看清来人后,有些吃惊地骂道:“又是你这孙子!你居然没死!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到底,他也是在军中受过训练的人,即便是武功底子再差,经过这两次交手也该看出来这位阿影并非是普通打手。他的功力……就算是盛年的林父,估计也只能是勉强打个平手吧。
  阿影并没有理会顾青白的问题,而是一板一眼地对他下着最后通牒:“半盏茶的时间,援兵就到。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半盏茶的时间,杀你们也足够了。”顾青白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他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将一字一句都咬得极重。
  “放箭!”
  随着顾青白的一声令下,十几个弓弩手齐刷刷地放出了手中的箭,如同暴雨一般像阿影和月宁两人袭来。
  “姑娘小心!”阿影的反应足够快,他反手抽下腰间的宝刀抵挡着箭雨,同时将林月宁紧紧挡在了身后。
  可很快,月宁就发现阿影有些体力不支,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不由得揪心起来:“阿影!”
  “躲进房间里去!快!用桌子挡着!”
  待林月宁急匆匆地关上房门,将桌子放倒躲在其后时,才听到身旁的阿影发出一声闷哼。阿影掩护着林月宁向屋内撤去,在这过程中不免有些分心,没能挡下所有的弓箭。
  “阿影!你中箭了!”
  那支箭直直插在阿影的肩膀后方,上面已经浸满了粘稠的血液。
  “小伤,不碍事的。”阿影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声音却颤抖个不停,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月宁这时才发现,阿影的衣衫上各处都沾染上了血迹,这个出血量绝不是背后一个箭伤所能造成的。看到阿影煞白的脸,以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月宁也不知不觉地带了哭腔:
  “你气色好差……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衣服都浸湿了。”
  “之前的伤口没有好全,刚才挡箭时有些抻开了。无妨的……”阿影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轻笑着来掩饰自己伤痛,好让自己的姑娘放心。可他本就不擅长做这样的表情,在这样的境遇下,笑得更加僵硬了。
  屋外的射箭声忽然停了下来,变成了吵闹的泼水声。
  阿影闻到空气中飘散的气味就觉得不对,急忙推搡着林月宁:“姑娘,他们在外面倒油了,快跑!”
  可月宁却是一动也不动,只眼含泪光地紧紧握着阿影的手:“我们一起。”
  “我跑不动了,会拖累你的。”阿影的喘息声逐渐急促,有些接不上气了。
  “闭嘴。”月宁阻拦道,“你的耳朵最灵,能听得出来顾青白在什么位置吗?”
  阿影并不知道自家姑娘想做什么,只是凭借本能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回应道:“听得清楚……在那儿……”
  月宁擦干了脸上的泪,从桌板上用力拔下了一支箭,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你还拉得弓吗?”
  阿影无力地摇摇头:“不成。这箭刚好穿了我的琵琶骨,使不上力。”
  “那就我来,但愿一箭可以射中顾青白。”月宁将阿影身上背的弓取了下来,紧紧握在了手中。
  阿影见状并没有阻拦。他强撑着身体让自己坐起来,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扶着弓,帮着林月宁去固定好角度:“姑娘,胳膊要端平,姓顾的在这儿……我身上都是血,弄污姑娘的手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月宁呛了一句。
  随后,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恨,都随着月宁手中的箭射了出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弓弦拉满,让箭穿过窗户上糊的窗纸,穿过正在放火的人群,直直扎在了目标身上。
  “啊!”
  随着顾青白的惨叫,屋外顿时乱了起来。原本还在倒油放火的人也都停下来手上的活,围在顾青白检查伤势。
  听到这些动静,阿影轻笑出声,握着月宁的手夸赞道:“姑娘比从前长进许多,弓弦都能拉满了。咳咳咳。”
  尽管火势并不大,可屋内还是很快聚起了浓烟。月宁用水壶中仅剩的茶水沾湿了帕子,递给了阿影:
  “是你教的好,你用这湿帕子捂着,我去叫人。”
  房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月宁透过窗户往外看,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先前的顾青白和那小队人马都消失了,只留下满地狼藉。
  “来人!来人啊!咳咳咳。”月宁用凳子大力砸着门窗,可无论怎么砸都没能撞开一个口子。
  而坐在地上的阿影情况也越来越差,只能无力地靠在桌腿上,说话的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在叫:“姑娘……别喊了,你会呛着的……”
  月宁连忙扔下手中的凳子,跑过去将阿影抱在怀里。
  他的额头很烫,可手脚确实冰凉的,无论月宁怎样揉搓都没有回温的迹象。
  这一刻,月宁心中时刻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阿影的肩头和地板上:“阿影,你坚持住!不许走!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姑娘不许我走……我决不走……”这句话,用完了阿影最后的力气。他伸出手想擦干净姑娘脸上的泪水,可挣扎了几下只是动了动手指。
  最终,他都手停在了半空中,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阿影!阿影!”
  月宁拼命摇晃着怀中的人,想要他重新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这时,屋外传来了门锁被人砸断的生硬。月宁警觉地抱着阿影,同时随手捡起身旁的弓箭指向门口,生怕是去而复返的顾青白。
  “丫头!你没事吧!”
  当她看清楚来人是康小娘和安小娘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快!我们走!”
  月宁只记得,在两位小娘的帮助下,她们将阿影从火场中抬了出去。可再后来,她也没有意识了。
  
  (二十二)
  月宁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床上的枕头和被子都还残留着药油的气息。
  她坐起身,发现这里的陈设像是某家客栈的客房。
  “我们……得救了吗?”月宁小声嘀咕着,“糟了!阿影!”
  她立刻跳下床,光着脚跑过去推开房门,想要立刻找到阿影的消息。
  可谁知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了阿影。
  “姑娘!”阿影的样子比之前沧桑了许多,可看到月宁时眼中还是透露出惊喜,直接伸手将月宁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姑娘你醒了?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快要担心死了。”
  月宁也是又惊又喜,将头埋在阿影的肩膀上,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上的伤还好吗?我醒来以后没见到你,差点以为……”
  阿影笑了,推着月宁走进屋子里说:“姑娘快别在外面吹风了,先进去把鞋穿上,我慢慢说给姑娘听。”
  月宁乖觉地拉着阿影的胳膊走进屋里,穿上鞋后就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阿影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月宁的脸,不紧不慢地说道:“姑娘放心,我先前只是失血太多才昏迷的。那些伤都没有在要害处,伤不到我的性命。不过……若不是姑娘射的那一箭,恐怕我真的就要昏死在火场当中了。”
  “别这么说!”月宁嗔怪地捂住了阿影的嘴巴,“顾青白呢?死了没?”
  “姑娘那箭正中在他胸口,虽然已经被及时救下,可也没了半条命。现在他正在牢里听候发落呢!”
  “你可如约把证据送到太子手上了?”解决了一处心头大恨,月宁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连说话的语气也轻快许多。
  阿影点点头,像只乖巧的猫咪:“我吞下了姑娘送来的假死药后,就被他们送去了乱葬岗。等我醒来时,才发现身上多了那本姑娘从密室带出来的册子。”
  “对!对!”月宁点头附和着,“那是我托大娘子,让她在找人收尸时趁机塞到你身上的。”
  “姑娘总是算无遗漏。”阿影总是忍不住要夸自家姑娘,“我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瘦猴,紧接着就见到了太子。我将册子、林帅的遗体、还有之前被我藏起来的侍卫都交给了他。”
  “太子是何反应?”月宁追问着。
  阿影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他当时看到那些人证物证,就笑着说顾青白再也翻不了身了。”
  这个答案在月宁的意料之中。眼见复仇大业将成,她只觉得浑身舒畅,冷笑着说:“这顾青白还真是自作自受。那本册子上记明了他私下里作恶时的往来账单,有收的贿赂还有送出去的贿赂。最关键的是,其中有几页上写满了我们周边几个大国的文字,甚至还有他们官员的章印。”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阿影忍不住发问。
  月宁忽然叹了口气:“依我看,那些章印都是伪造出来的。大娘子的父亲不仅仅是一名教书先生,还特别擅长刻私章,所以顾青白拿着图纸找到了自己的这位老丈人,让他刻章来帮自己伪造父亲通敌的证据。事成之后,顾青白甚至还想办法杀害了大娘子的父亲。”
  “这些事……大娘子知道吗?”
  月宁不敢笃定,可想了想还是说:“这些事情顾青白不一定会同她讲。大娘子必是通过些蛛丝马迹猜到了什么,才如此痛恨顾青白的。”
  “眼下,他应该再无翻案的可能了。”阿影冷冷地说。
  “这是自然。那本册子就证实了他的手脚不干净,父亲遗体上的证据也说明是死于非命,还有府上的这些人证……个个都能证明顾青白草菅人命。二皇子那边已经厌弃了他,太子总是试图做实他的罪名顺带泼点脏水在二皇子身上。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早点死,要将他千刀万剐。”
  看到自家姑娘如此痛快,阿影也觉得心情舒畅:“恭喜姑娘心愿得偿。”
  “还叫我姑娘?”月宁突然身子顷向阿影的方向,调笑着说,“往后我们都是自由身,可以相伴着游山玩水,你还不改口嘛?”
  阿影的耳根子红成一片,最终还是结巴着说了声:“月,月宁……”
  
  (二十三)
  城门外,月宁、阿影、康小娘、安小娘四人正在依依不舍地分别。
  “丫头,往后你们可有什么打算?”康小娘替月宁笼了笼耳边的碎发,问道。
  月宁紧紧牵着阿影的手,与其相视一笑后说:“阿影认识一名很厉害的郎中,说可以替我去掉耳后的刺字。我们打算去寻医问药呢!两位姐姐呢?还有大娘子?怎么都没见到她?”
  安小娘答道:“我们两个在审案时做了人证,收了一大笔赏银,准备拿着这些钱财去做个小买卖。大娘子……她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亲戚了 ,说自己不愿回去,甘愿上山去做道姑。”
  “她也是满腹学问,真是可惜了……”月宁感叹道。
  “只要我们都平安就好。”康小娘拍了拍两人的背,“若是有缘,我们定会再见的。”
  “喂!还有你!”安小娘瞪着站在一旁的阿影说,“可千万要对丫头好点!否则我们绝饶不了你!”
  阿影看了眼月宁的脸,语气温柔的回答道:“自然。我的命都是月宁的。”
  “咦——”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被酸到了的声音。
  路旁吱吱呀呀地走过来一辆马车,康小娘立刻说:“我们叫的车夫到了,先行一步。丫头后会有期!”
  送走了两位小娘后,远处忽然又跑过来一位干瘦干瘦的男子。
  “瘦猴?”月宁认了出来,“你换上制服还有些认不出来。”
  瘦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摆了摆手中的木牌说:“郡主……呼,陛下已经下旨恢复了林家和你的郡主身份。这是你之前就用着的牌子,太子殿下叫我送来。”
  “多谢殿下,多谢陛下圣恩。”月宁接过了木牌,也作了个万福。
  “还有!”瘦猴从怀中掏出了许多碎银和银票,“这是你们和我套近乎时送给我的,原本就是做戏,现下悉数归还,从此以后各不相欠!祝你们百年好合!就当是我随份子了!”
  说完,瘦猴又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真是人如其名。”阿影小声嘀咕着。
  月宁看着广阔天空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阿影问:“阿影,往后万千风光,你愿同我 携手共赏吗!”
  阿影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又将手牵得更紧了,点头答道:“荣幸之至。”
  山坡上起了凉风,炎热酷暑终于过去,日后望去满眼皆是成林红枫。
  
  (二十四)
  在地图上的右下角,又一座热闹的海边小城,这里地势偏远、民风淳朴、气候宜人。
  村民们靠海吃海,总是天不亮就出门打渔,捞上来的海货不仅可以满足一家温饱,还能拖到镇上的集市去卖些散碎银子,用来维持生计。
  大约在半年前,海边搬来了一对操着中原口音的年轻夫妻。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他们为何要从富饶的中原搬来这个穷乡僻壤,这不是从高处迁就到了低处吗?
  可那两人却不以为然,整日都过得乐呵呵的。
  那家的男主人也很快就学会了拉网捕鱼,因为他块头结实、力气大,所以每日都能打到最新鲜、个头最大的海货。
  这天他又是最早收船的那个。伴随着浪涛的拍打声,他拎着两筐沉甸甸的海货推开了自家的栅栏,高声喊着:“月宁!我回来了!”
  屋内的人听到他的呼唤,立刻随手捡起一块方巾将松散的发髻包上,然后奔出门去迎接对方。她的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抱着鱼筐挨个数了一遍:“哇!这么多鱼!个个肥硕,定能卖得一个好价钱。”
  阿影只是笑眯着眼看着欢呼雀跃的月宁,待她冷静下来后又从背后拿出了个闪着光斑的玩意儿,有些炫耀似的举到她面前说:“我还捡到了个宝贝。”
  “好漂亮的贝壳。”月宁将贝壳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观察着。这已经不是阿影第一次来给自己带来礼物了,房中梳妆台上摆的手串、耳坠、项链等等,都是由阿影带回来的贝壳、珊瑚、珍珠之类的材料做的。
  时间久了,阿影倒是十分熟练。看到月宁喜欢,就立刻接话说:“待会儿拿去老李家,让他帮你做个发饰。”
  “那我陪你一起去市场卖鱼!”月宁兴奋地揽住阿影的胳膊,同时又指着筐中的鱼说道:“这两条鱼最大,待会儿送去安康小馆吧!安娘子说最近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了,她要同康娘子开个粥棚。”
  安娘子、康娘子也就是从前的安小娘、康小娘。她们二人合伙开了个茶馆,取名为安康小馆。起初,安康小馆是开在京城附近的郊区,只供行人歇脚喝茶的一个铺子。 可随着铺子开设的时间越来越长,安娘子就开始嫌那地方偏远,挣不到什么大钱。再加上这两年四处都在打仗,就连京城也开始变得不太平,于是她起了搬家的念头。
  后来,在月宁的邀请下,两人就来到了这个如同世外桃源的海边小镇,并将安康小馆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为了镇子上最大的茶楼。
  按理说,茶楼出钱救济灾民本是寻常事,可当阿影听到主办人是安娘子之后,还是不由得有些惊讶:“那个铁公鸡竟然也舍得开粥棚?”
  阿影记得,那位安娘子本就是个视财如命的主,自打开始做生意之后就变得更加钻营,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怎么这回反倒是如此主动?
  一旁的月宁看穿了阿影的疑虑,笑着摇了摇脑袋,讲了个带有玄幻色彩的故事:“年前她上山找白娘子算了一卦,是求姻缘去的,回来之后就突然转了性子,就连我去她们的馆子点菜,都不收铜钱了!”
  “那还确实是真人庇佑。”阿影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虽然白娘子出家修道也有些时日了,可她本意只是想上山去躲个清净,对这问事卜卦的本事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十分精通。可安娘子非要觉得白娘子是受过点化的人,有这个能力,还隔三差五地去上山叨扰。这白娘子或许就是觉得烦了,仗着自己对安娘子就几分了解就随口说来打发她。
  待阿影回过神,月宁已经将挑好的鱼都装进了大水桶里,并套上扁担,冲着他招手:“走吧!去集市!”
  镇子上的集市热闹非凡。现在正是早上刚开市的时候,各家都在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货摆在台面上,以方便买家的挑选。
  阿影挑着扁担走在前面,桶中的水随着身体摆动而有规律的晃动着,时不时飞溅出一些水花,砸在阿影的脚面上。
  紧随在他身后,边赶路边摘下路边野花来编花环的人就是林月宁。她一走进集市上,就赚足了旁人的眼神。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秀丽娇俏的小姑娘。
  隔壁卖青菜的大妈一见到月宁,就立刻兴奋的打着招呼:“小宁!你可终于来了!你不在的这几天,你家那口子就像丢了魂一样,都不肯同我们说话!”
  “就是就是!我们叫他,他都不爱搭理我们!”旁边的一个摊主附和道。
  月宁瞧了眼身边的阿影,而后者正睁着委屈巴巴的大眼睛看着她,让她生不起气来。她心里清楚,虽然阿影在她面前可以多说几句玩笑话,可一旦单独面对外人,就又习惯性地恢复成冷面冷心的样子。这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不能怪他。
  想到这里,月宁伸手摸了摸阿影的头以示安抚,同时又转头对着其他摊主赔着笑脸道歉:“他就是这性子!大娘别见怪!”
  还没等大娘回答,忽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抱着个孩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她的脸色蜡黄、面容十分憔悴;怀中的孩子看起来还不到两岁,也是一副皮包骨的样子,始终昏睡着。
  “行行好,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有两天没进一口米了。”妇人抖着手里的陶土碗,连讨饭的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让人难以想象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心的大娘见到这个状况,二话没说就将手头的一小把青菜递了出去,随后还指了个方向说:“那边有粥棚,你去排队就行,不要钱的。快去吧!”
  老妇人激动地接过大娘的施舍,不住着道谢,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凹陷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待她带着孩子离开后,另一位摊主忍不住上前来凑热闹:“听他们的口音,像是北边的?”
  大娘叹了口气,回答道:“可不是嘛!看样子是从北边一路逃过来的饥民。这世道艰辛啊……四境都在打仗,我们这地方已经是最安稳的了!”
  摊主点点头,附和道:“还真是。虽说靠着海要看天吃饭,可无论遇到什么都是天灾,像这种连年战乱的倒霉事,怕是八辈子也遇不上。”
  “不过啊,这估计也是最后一波饥民了。往后说不定就可以不用打仗了!”大娘忽然说出来这么一个好消息,语气坚定,不像是空穴来风的样子。
  这倒是引起了月宁的兴趣,她不由得就插话进去问道:“为何?”
  “你没听说吗?打了胜仗了!还是一位小皇子率兵亲征,才打赢的!”大娘越说越是绘声绘色,连比划带表情地将朝臣们如何请旨求太子带兵;到太子拒绝;到求二皇子坐镇军营;到二皇子推脱;再到小皇子主动请缨,将敌军打得节节败退的前因后果都细致讲述了一遍。
  听完这宛若茶馆说书的精彩讲解后,这位神情的小皇子与月宁脑海中的一个形象重叠起来:“六皇子?”
  大娘摆摆手:“不知道是第几个,反正是从没听说过的那个!”
  皇上膝下的皇子并不多。思来想去,这年纪小、精通兵法、之前亳不起眼的年幼皇子,这说的不就是六皇子吗?
  阿影见月宁一直在沉思,就随口找了个由头将她的思绪给叫了回来:“月宁,你还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趁热吃吧。”
  “好。”月宁接收到阿影释放的信号,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两人相互搀扶着远去的背影,大娘也忍不住感叹道:“这新婚的夫妻感情就是好。”
  而另一边,躲到僻静无人处的阿影看着眉毛快要拧成麻花的月宁,有些担心地发问:“经过这些胜仗,六皇子的威望必定大增。朝中想是已经形成了新格局,你想要回京看看吗?”
  令人诧异的是,月宁松开了搅在一起的眉毛,淡淡笑着说:“我只是想到了六皇子曾经遭受的一切,又看他如今羽翼渐丰,有些惆怅而已。朝堂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什么都满足了。”
  “我始终都是的影子,绝不分离。”阿影又下意识地表达着自己的忠心。忽然,他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从前替我除刺青的大夫云游结束了。我写信问过他,娘子耳后的疤可以去掉。”
  听到可以祛疤的好消息,月宁激动地差点要跳起来,好像立刻就要拉着阿影走:“那我们明日就去找他吧!”
  “好。”阿影淡淡笑着,抬手帮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又轻轻拂过已经陈旧的狰狞疤痕。
  与此同时,月宁还在好奇地问个不停:“去这个疤痛不痛呀?”
  “不痛的。”
  “那痛的话怎么办啊?”
  “你可以咬我的手。”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集市也慢慢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叫卖声、讲价声、闲谈声混在一起,将月宁和阿影两人的体己话全都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