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

书名:一墨惊华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3360 下载APP
邵氏墨坊季度赛由来已久,因而诸多事项都有讲究。
  制墨大抵分为烧烟取烟、墨胶和制以及脱模塑形三个阶段,而比赛场次便以此划分,一共四场。每场赛时一炷香。
  考官是邵怀音、乔渊,还有李公公干儿子小顺子在内的墨务府三人。
  “咚——”
  铜锣音响彻四周,比赛开始了。
  第一场是比试烧烟取烟。
  比赛是晋级赛制,每场都会筛除不少人。而考核的重点,一是速度,二是质量,三是手法。
  这速度要快,却不能急。
  钟晚不疾不徐蹲下身,去灶台内取松,只是当她碰到松木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松木是潮湿的?
  她取出来查看,只见松木外壳都快脱落了,显然在水里泡过一段时日。
  这时,有人嚷嚷道:“管事,这松木湿了,可是布置的时候出了岔子?”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还有我的,我的松木也是湿了!”
  “我的也是,这松完全没法用啊,只能做最低劣的下等墨。”
  不少人的松都是湿的,
  管事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出,赶忙朝台上邵怀音看了眼,见对方不为所动,这才板着脸道:“许是前几日下了大雨淹了松木,这是老天爷对你们的考验。松木换不了,你们要么继续比赛,要么退出!”
  钟晚朝台上看了眼,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松木潮湿并非一场意外,而是人为考验。
  只是,松木湿了,烧出来的烟炱必然不好,她现在应该怎么做?
  “咚咚。”
  阮覃幸灾乐祸,故意把干燥完好的松木在台子上敲了敲。
  钟晚并不理会她无聊的举动,环顾四周,有的人气急败坏地离场退赛了;有的人硬着头皮用潮湿的木烧烟;有的人却掏出一个小瓶子,洒了些粉末在松木上……
  眼前,香线越燃越短,留给她的时辰不多了!
  场下,罗十七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小声道:“殿下,钟姑娘这不是还未开始就败了?”
  梁逍没说话。眉心微蹙起,显然也很意外。
  突然,罗十七眼睛一亮:“钟姑娘这是要干什么?!”
  只见她扔了松木,径直朝管事那边走去。
  管事:“要退出,直接走。”
  钟晚:“我不退出,是要去你后头那棵松树那里。”
  管事回头看,眯起眼:“你去那儿做什么?”
  “可有规定我不能去?”
  管事朝台上看了眼:“那倒是没有……”
  钟晚便绕过他,朝着那棵松木走去。邵氏墨坊做的是松烟墨,松是最大的损耗,因而后头有一大片的松林,就连这比赛的院子四周都有许多高大的松木。
  大家都被她怪异的举动吸引,纷纷议论出声:“她这是做什么?约莫是觉得松木潮了,要砍下一些新的?可这也白搭啊,刚下过雨,松木还没干咧!”
  只见她径直走到松木前,蹲下身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松木的根系,用力地刨土。
  喧哗声引起了台上注意,小顺子弯腰给干爹敬了茶,朝外头看去。
  仔细一瞧,是一素衣女子蹲在树前。那女子穿着简朴,却生得极貌美。
  肌肤莹白,羽翼般长睫轻轻收敛,掩住水汪汪的双眸,
  她刨了半天,然后拿出火折子,对着根部燃烧起来,紧接着一股怪异的气息弥漫开来!
  是松脂!
  她居然知道利用松脂烧烟?
  要知道,取出松脂并不容易,她要观察根系在地底下的长势,否则就是白费时间。
  挺机灵的小姑娘。
  小顺子盯着她看了几眼,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旁的参赛者也想效仿她,只是时辰不多了。
  钟晚取了松脂,点燃放到瓷碗下,在一炷香的时辰快到之前,终于取出了一碗完好的烟炱。
  心底微微松口气。
  其实,她方才也是斗胆一试,要知道并不是每棵树都能取出松脂,得亏老天眷顾她!
  “咚——”
  又一声铜锣敲响,第一场比试结束了。
  每场比试后,都会给参赛者一个木牌,
  若木牌上空白,便淘汰;若显示“甲”字,便是晋级。
  有人过来给他们盛烟炱的碗打上标记,而后取走碗,递交到屏风后。
  接下来是等待时间。
  风一吹,钟晚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后背湿透了。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镇定。
  过了一小会儿,管事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数个小木牌。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等待着结果的揭晓。
  管事派了人,将一块块小木牌放到他们面前。
  “嗒。”
  一块木牌放在她面前。
  钟晚深呼吸一口气,慢慢翻开木牌的另一面,上面赫然是一个“甲”字。
  心缓缓落下。
  身边有人欢呼,有人丧气。
  退了场,明玥立刻迎上来,笑眯眯道:“小姐,恭喜你拿到‘甲’字牌。”
  钟晚淡笑:“我没说你就知道?”
  明玥神秘一笑:“嘿嘿,我跟了小姐那么久,小姐是什么想法,我会不知道?”
  钟晚掐了掐她的鼻头,两人嬉笑打闹一番,身后忽然有人道:“钟姑娘,请留步。”
  却是一陌生男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那男子身形瘦长苗条,身上的金丝绣线长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松,面色白得有些过,像是涂了粉,眉宇间更添一丝阴柔感。
  钟晚疑惑:“你是?”
  她忘了行礼,直挺挺站着。
  那随从大怒道:“放肆!这是李公公身边的顺子公公,还不快快行礼?”
  钟家为了疏通生意,与朝廷多有来往,但这些事都是姑母在打理,她甚少接触。
  当即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正要找补,男子却摆摆手,柔和道:“不必拘礼。”
  随从顿时敛眉,站在一旁。
  钟晚:“不知公公找我有何事?”
  李顺:“今日见你用松脂取烟,杂家实在好奇,可否请姑娘与杂家一叙?”
  李顺是墨务府的人,不可能不知松脂取烟。钟晚觉得奇怪,但还是跟着他过去了。
  到了邵府偏厅,见门窗都开着,往来也有人,她松了口气,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紧张。
  李顺仿佛看出来了,只笑道:“这茶是我从京师带回来的,姑娘尝尝。”
  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扑鼻便是一股清雅茶香,入喉甘甜、清冽,在唇舌间挥之不去。
  是顶好的茶。
  她还记得正事,只尝了两口便道:“公公想问的是?”
  男人却眯起眼睛,意味深长道:“好茶要慢慢品,才能品出味道。”
  “……”
  这人喊她过来就是为了品茶?
  静默片刻,李顺轻笑,不疾不徐道:“我听说姑娘姓钟,从江陵而来,虽说两地相隔不远,但对女子来说,离家远去营生还是不容易。你为何来熙洲?家里人都同意了?”
  像是随口说的话,却有些不着痕迹的打探。钟晚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家里几个哥哥都娶亲了,我倒是逍遥自在,一向喜欢制墨,便来熙洲。”
  她不想透露太多,也不想把自己塑造得多惨,便随意捏造了几句,敷衍过去。
  李顺不知信没信,只是道:“你如今被困在墨坊里,却是不自在。”
  说着打量她几眼。
  这姑娘初次见他便不卑不亢,品到好茶也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可以断定,并非出自小门小户。
  姓钟,来自江陵,难道是江陵商贾钟家女儿?
  转瞬,这个想法便被他否定了。钟家女子掌家,生意都顾不上,岂会来熙洲?
  “我在熙洲有一处园子,专门制墨的,无人管束自由自在……不如姑娘跟了我。”
  钟晚猛地抬头,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欲念与挑逗,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男人柔声道:“若是你喜欢,那处园子给你也无妨,里头多的是难得一见的墨宝。”
  钟晚冷冷一笑,想要立刻起身离开,但到底顾忌他身份,忍下一口气,沉声道:“公公说笑了,您这般金贵的园子,给我做什么?”
  说罢,起身行一礼:“您这里茶是顶好的,可惜我过惯了粗糙的日子,倒觉得烫口。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叨扰李公公了。”
  说完,转身离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李顺把玩着茶杯,垂眸,未置一言。
  随从却知道他此刻心情不佳,战战兢兢地从暗处出来:“公、公,要不我……”
  李顺盯着他,眸色阴鸷。
  随从登时一个激灵:“公公对她这般好,那贱人竟然不知好歹,我立刻便去教训她!”
  李顺冷笑:“我干爹盯着呢,你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请、请公公指示……”
  李顺只是手指叩击着桌面,眉眼威压。
  从邵府出来,钟晚生怕李顺派人追上来,几乎是跑着出来的,路上神思不属,撞到了人。
  “钟姑娘?”
  来人嗓音微低沉。
  竟是梁逍。
  一旁罗十七不解:“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急急忙忙的?”
  这等事不好为外人道,钟晚本想随意应付过去,一抬眸,却撞上透亮的眼眸……
  她心中莫名平静了几分。
  犹豫一瞬,她淡笑:“是顺子公公,刚才他请我过去,说了些奇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