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明亮的绿意盎然下是孤独悲鸣的灰暗。
我教你画画吧。
何乌呢喃着，似乎只是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唇——然而许水听见了，震耳欲聋般。
许水的笔顿了下来。
我教你画画吧。这是一句祈使句，也是很久以前，他也说过的话。
具体多久他不清楚了，只恍惚记得，这句话之后，他往后的日子变成了灰暗的无望等待。
好。
他答应了，这一次，他是被祈使的那一方。
……
计成仁刚吃完一串烤韭菜，塞得一腮帮地嚼。正嚼得烦躁腹诽这韭菜塞牙还老的时候，手机弹出了信息框。
也许何乌这条疯狗没把许水为什么突然和黄飞扯上干系放在心上——连带着米静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体育公园，也压根没留意。但作为疯狗的发小，计成仁还是免不得深思了。
黄飞虽然嚣张，也虚荣，但他身后已经有小弟使唤了，也犯不着再去招惹许水，毕竟许水一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更不需要大动干戈地去强迫人，还玩威胁。如果是好玩，也犯不着，平时的黄飞看着可不像无聊的样子，他能玩的多了去了，许水一闷葫芦对于他来说没有可玩性。
米静那天出现的时间太巧合，甚至还知道他们在哪。体育公园打排球的地方其实相对隐蔽，在外边很难一眼看过来，更别说还能一眼看见何乌。
当时何乌第一反应也是他们当中有谁泄了口风要撮合，室友们都作出不知道的反应——事后他们也聚起来互相问了到底是谁透露的口风还要撮合疯狗，结果谁都没有。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计成仁当时也是沉了一瞬心思，随后拜托了朋友去帮忙查一下。
不仅是米静知道他们行踪这回事，还有许水莫名其妙又被欺凌——他是蠢了才会相信何乌说的和许水没有干系，如果真没有一点干系，何乌也犯不着顶着处分的危险去给许水出头，差点把黄飞打出屎来。
计成仁终于把韭菜嚼完吞下去了，腮帮子累的泛酸，他这才有空去看，等看清楚信息后，眉目间渐渐凝上冷意。
……
“柠檬黄，提亮。”何乌看着许水又开始犹豫不决，扫一眼墙上的绿色，开口提示。
许水顿了顿：“要……要加白稀释吗？”
“没必要。”何乌反手取过他的笔，小号的笔刷，被何乌点上一抹柠檬黄，又被转移在墙上的绿色。
但还不够，许水看着何乌把这点柠檬黄揉进了还未干涸的绿色里，看着这点颜色过纯且略带灰暗的绿色慢慢变为自然的，带着些许黄调暖意的绿色。
“看你的光影，往哪里打过来，就提亮哪里。”何乌扫一眼他未完成的部分，说。
“不需要全部都揉进柠檬黄，要有前后明暗关系。不光是植物，人也是。”
许水也只是整体铺色块，还没有细化，看着还是粗糙的——但好在草稿打的好，大形还是有的。
“如果我想要再暗一点呢？”
“你前面怎么调暗的，那就控制配比，直到调出你想要的暗度。”
许水很听话，任何有不足的地方，他都会听取何乌的意见去改。
直到差不多九点多，学院内的自习下课铃响起。
“你要回去吗？”许水问。他的下巴沾了一点颜料，估计是不小心蹭到的。
何乌看着他下巴那一点颜料：“……”
“那你呢？”
“我……我不清楚。”许水摇了摇头。
何乌：“那为什么说不回去，在学校？”
“也许，也许会回宿舍。”许水有些含糊不清地回答。
何乌：“为什么是‘也许’？”
“我不确定。”许水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有可能是被室友们关在门外，他们大概还在打游戏，也听不见我在门外。”
何乌不由得稍微捏紧了手：“那会去哪里？”
“或许会回家。”许水把画笔扔进水桶里，说。
回家。
回家对许水就意味着要回到那个巷子里，巷子里会有遮天蔽日的缠绕电线，坑坑洼洼的地面，污水横流，苍蝇与老鼠随处可见。
然后推开那扇时刻关着的门，闻着里面的烟雾缭绕与窒息，再次被那个男人打。
不知道除了上手打还会不会踢，目前为止，何乌只看见许水脸上有被扇巴掌的痕迹，还没有看见被踢被砸的淤青。
“他经常打你吗？”何乌突然问。
许水：“嗯？”
“你的父亲。”
许水摇头：“不一定。”
“你不害怕？”
许水洗着画笔：“没什么好怕的。”
“……”何乌的视线从斑斓的颜料盘转到掀开的颜料盒，转到使用率最高的钛白，最后再转移，停顿在了许水下巴那点颜料上。
“跟我回去。”何乌说。
许水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嗯？”
“我说，”何乌叹了一口气，微微皱眉，“跟我回去。”
许水明显又犹豫了：“可是——”
“没有可是。”何乌不容他置喙，态度强硬，抬起脚转身就推着自行车到许水面前。
不跟他回去，难道还要回那个死人屋子里挨打？又不是少他一个地方住，更没有缺他那一口饭——说起饭，许水不回去，何秀珍又回到先前那个状态，饭也不做了。而且今天晚上的外卖很难吃，也不知道何秀珍点的到底是哪一家，他被分到的是所谓的鸡排盖饭，那块鸡排吃得何乌到现在记得那股腥膻味道。
最后许水只好再次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这一次的许水坐得熟练了，也学会如何坐得更舒服一些，何乌往后扫一眼，没大碍后还是那句话：“自己抓稳，别碰到我。”
晚上的校道人还是不多，可以骑车，一路到校门口才下来转而推着车走，人多，还挤，许水一边抓着自行车一边跟着何乌走。
何乌看着人来人往的拥挤，又皱紧了眉。
这也是他为什么屡次拒绝周五晚上和计成仁出来吃烧烤请求的原因了，人多，还吵，四面八方的嚷嚷，擦肩而过或者挤在胳膊侧边的人，处处都在挑拨他易躁易怒的神经。
好不容易出来了，何乌这才压下烦躁，上车，也示意许水坐上来。
夜风拂面很舒适，也稍微有点凉，两个男生共坐在一辆黑杠自行车上，岁月静好般穿街过巷，也穿过了这座小城镇的晚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