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没人知道。
江清源只记得自己还在上高中时,父母就不允许自己吃外面的食物连水都只能喝家里的。
那时候男孩子对于青春的回忆大部分都在篮球场,夏季的燥热,运动后的挥汗如雨迫使身体发出缺水的警告。
中场休息时,江清源发现自己的水杯忘带了,“喏,爹请你的,”蒋扬丢给他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蒋扬作为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向来对他都很照顾,冰水从手心散发给全身的清凉让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不能喝外面的水也不能吃外面的东西知道吗?”这是每天出门前父母哪怕再忙都要耳提面命的一句话,他犹豫了,这时江清源的妈妈何静匆匆赶来,“清源,你在干什么?”看见老妈过来江清源下意识地抑制住了自己对水的渴求,何静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
“走,先回家!”看何静脸色不太好江清源虽然一头雾水也没有多问,匆匆告别了同伴就离开了。
一到家,就看见爸爸正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今天爸妈竟然都回来了,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只觉得激动,看来爸妈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明天起,你就不要去学校了,最好就在家里呆着,”餐桌上本来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饭,爸爸突然下达了“禁足令”。
“为什么?连学也不上了吗?”此时的江清源还觉得这是父母由于自己接受别人的饮品而在怄气。
“情况特殊,我们不能说太多,不让你喝外面的水也是这个原因,你没有吃外面的东西吧?”出乎意料父母并没有责备而是严肃地解释,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没有,我最近都是吃的你们准备的食物,只是……我们好不容易一起吃一次饭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个事吗?”江清源觉得很委屈,一直以来自己都对父母言听计从,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是百依百顺,其实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乖巧其实是在讨好父母,以为这样他们就能多陪陪自己,没想到团聚的理由竟是如此的搪塞。
“理由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们只能告诉你,最近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还有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乖乖听话就行了。”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孩子的亏欠,只能满怀歉意地抱了抱江清源然后又匆匆离去。
也是因为这一个拥抱,江清源潜意识觉得只要听父母的话就能得到父母的关爱,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没有去学校,学业都是在家里自行完成,蒋扬在微信问他为什么不去学校了,他只是借口自己身体抱恙,哪怕蒋扬抽空来看他也绝口不提父母说过的事。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江清源收到了蒋扬病倒了的消息。
这次他没有遵守父母的规定,一路狂奔到蒋扬所在的医院。
然而医院里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这里早已不能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了,排队挂号的、急救的、还有病患家属早就从大门把医院围得水泄不通了,好不容易挤到了蒋扬的病室,小小的病房里硬生生塞了五六张床,蒋扬还算来得早的还有病房睡,再晚点只能睡过道了。
蒋扬身上插满了管子,只有呼吸机上的白雾能够证明躺在床上的人还活着,蒋扬的父母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健康问题,但是依然硬撑着照顾更严重的儿子。
“谢谢你还特地赶过来照顾小扬,这儿也没啥好吃的,来喝点水吧,”一夜之间这对夫妻衰老了许多,眼睛都肿了可能刚刚哭过吧,江清源没有喝水,而是很关切地问起了蒋扬的情况,听他的父母说是急性白血病,上课的时候突然流鼻血晕倒了,江清源观察了其他患者的床尾资料卡,发现他们的病症都不一样,难道这就是父母说的不好的事情吗?
“阿姨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蒋扬,”蒋扬的父母平时没少照顾他,江清源实在不忍心看见他们家就此倒下于是主动承担起照顾蒋扬的责任。
看着蒋扬消瘦的脸庞,江清源几乎认不出那个跟他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了,你可一定要挺住啊!江清源在心中默默为蒋扬祈祷。
但是似乎没有任何神明听到祈祷的声音,随着病房里不断有病人去世被推出,又有新的病人进入,蒋扬的心电图发出了刺耳的骤停警报。
蒋扬死了。
紧接着是蒋扬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后他们晕倒被送进了ICU,江清源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他无法接受几天前正在跟自己在球场挥汗如雨的鲜活生命就这样消逝了,直到另一位病患被护士推进病房取代了蒋扬的位置他才意识到地球上正在发生着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后来江清源父母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医院并且马上把他带了回去,这些记忆很模糊,当时的江清源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会膨胀的雾涨得脑袋嗡嗡得疼。
蒋扬的去世只是一个开始,此后不只是学校,很多国家陆续出现了许多因病死亡的案例且原因各不相同,全球人口因此锐减,就连科学家也无法查出其中的原因,江清源不断收到好友以及好友家人的死讯,昨天还来找自己补习功课的邻居小孩儿昨天凌晨也被抬走了。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让他早已对死亡麻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江清源都会痛苦地想到为什么灾难还没有将他带走,自己和父母谁会先离开呢?
他猛地想到了一切开始前父母的叮嘱,他们都是科研基地的研究员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带着满腹疑惑他马上冲到了父母工作的地方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大闹特闹,执意要把父母逼出来告诉自己真相。
终于江瀚洋同意和江清源谈谈,在江瀚洋的办公室,江清源有太多疑惑和委屈了,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江瀚洋率先打破沉寂,“你一定很疑惑这场灾难到底是什么吧,”江瀚洋对自己的儿子了如指掌很清楚他的疑惑。
“我们其实研究出来了这场灾难的源头——是水,我们地球所有的水都被不明因素污染了,然而开始并没有人发现,早在大规模死亡发生之前国外就有死亡案例了,钱教授,也是你的导师,他很早就开始研究了,并且推断出问题一定出现在水中……”
“所以……”江清源这时候才对父母之前的奇怪要求恍然大悟。
“没错这也是我们之前给你定这么多奇怪规定的原因,”然而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江清源心理更好受一点。
“为什么不能告诉其他人让他们避免死亡呢?为什么只有我们家有净水?”江清源根本无法理解父母的这种自私的做法。
江瀚洋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道:“我和你母亲都在科研基地工作,这方面的消息自然比较灵通,如果将这个消息告诉民众势必会引起巨大的恐慌,孩子,人在灾难面前是会变得现实的,平时我们手上有好东西也许会想着跟朋友邻居分享,但是在生死攸关之时人难免会自私,我手上的净水以及食物都是钱教授资助的,资源有限我只能保证我们一家的生存。”
虽然后面江瀚洋察觉到了儿子情绪不对,安慰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但是江清源仍然被愧疚与自责包裹着,自己其实很自私地享受着父母的特权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死亡。
谈话结束后江清源形似游魂,不知不觉走到了关有实验体的楼层,无法接受现实的他找了个角落放声哭泣了起来。
也许是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楼层里太过突兀,江清源突然听到自己身后的门板传来了敲击声。
“你很难过吗?”一个弱弱的声音从江清源身后的大门传来,这个问题让他哭笑不得,自己哭不是难过还是什么呢?
“原来难过是这个样子的啊……”门后的人自顾自地嘀咕着,江清源好奇地循声望去看到铁门中间的小窗口处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这双眼睛真好看啊,蓝色的,就像阳光下翻滚着波浪的大海,虽然只能露出半张脸,但还是能看出他的皮肤白得发亮。
“为什么会难过呢?”门内的人好奇地问江清源。
对面的人与自己素不相识甚至连脸都没有完全看清,江清源犹豫能不能向他倾诉,转念一想就算回家了等待自己的只有无尽的孤独,他也不管这么多了,一口气将自己失去朋友靠父母苟活于世的痛苦和愧疚悉数讲出,门内的人只是静静的听着并不去打断。
说完,江清源准备起身离开,顿觉自己可笑,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怎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呢?自己竟然期望通过向陌生人倾诉来减少本应烙刻在自己心底的愧疚感。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见江清源要离开,门内的人幽幽开口。
话说这科研基地竟然有一个关着人的房间确实很奇怪,江清源这才发现这里不止一扇这样的铁门往后望去还有好几扇一模一样的铁门,难道里面都关着人吗?
“我其实是生病了来这里治疗的,”兴许是猜到了江清源对这里一无所知,门内的人马上给出了解释。
“也是因为水污染吗?”
“是……”
一时间,江清源仿佛又被拉回了那宛如地狱绘图的一天,这里关着的都是饱受灾难人们。
“所以你们都是在基地被研究的病患吗?”
“是……”
灾难刚刚来临时,以前的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而如今江清源仿佛再次身临其境了当年蒋扬离开的时候,但是这次他想救他们。
“原来爸妈仍然在救助那些病人啊……”江清源喃喃,心中对父母自私无情的埋怨减淡了一点。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努力拯救更多像我们一样的病人,别想不开了……”
江清源只觉得神奇,仅凭听自己一段不到半小时的倾诉竟然就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轻生的念头,不过那人的安慰的确有效。
“为了拯救这些人!”这仿佛成为了江清源活下去的理由。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话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江清源这时对这个皮肤雪白眼瞳碧蓝的人产生了兴趣。
“013号,这里的人都这么叫的。”
“等等,你来这里之前没有名字吗?”江清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难道在这里的人都没名没姓?
“013号叫起来冷冰冰的,我叫江清源,暂时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名字,就……叫你小白咋吧,”这个名字是根据他的皮肤颜色取的。
小白特别善解人意,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似乎不论什么情绪变化都能被小白捕捉,因此在聊天的过程中江清源感觉和小白聊得特别投机,不一会儿俩人就成了朋友。
此后,江清源几乎一有时间就会来看小白,小白不能出去所以江清源理所应当地长为了小白的另一双眼睛代替他感受外面的世界,似乎只有把对以前好友的感情投入到小白的身上才能觉得他们都还没有离开,自己才能毫无愧疚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