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勒喀琉斯睁眼便是石砖路上的车水马龙,朦朦胧胧,看的不真切。
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单个音节。
看来祂们的帝主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主。
奥勒喀琉斯闭眼回忆了一下被众神宣判的画面,祂那美丽强大的帝主因为那些不能被公之于众的心思,随意给祂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随后便夺去了祂的声音和存在的知识,将祂打入了人间。
奥勒喀琉斯叹了口气,人间就人间吧,反正他的第一缕意识也是诞生于此。
闭着的眼睛感受到光线的变化,微微睁开双眼,眼前是一道朦胧的黑影。
“您在这…?”少年开口,声音因为常年的战火烟熏变得嘶哑难听,仿佛是深夜中的鸟鸣,让人无端在春日的暖阳下打一个冷战。
奥勒喀琉斯不知道现在他的形象是怎么样的,只是微微眨着眼睛。
穿着黑袍的青年叹了口气,弯腰将他抱起。
“您不该以这样的姿态来到这儿。”
奥勒喀琉斯说不出话,灰色的虹膜中无法倒映身边的环境,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一些建筑,一些长椅,然后,自己就被放到了一座神像下。
透亮的穹顶将光都聚集到这座建筑的中心,中心上伫立的是一座巨大的雕塑,雕塑手中的断刃反射着日光,仿佛在告诉世人只要跟随剑的指引,未来便是光明。
青年笑着,“这是我们的神,您是没见过吧,祂是一位值得被追随的神祇。”
奥勒喀琉斯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其他的他不知道,反正他眼中看的清楚,这座雕塑的未来只和所有陨落的神一样,沾满泥土,附着烧痕。无论他们现在用多昂贵的材料去堆砌,早晚都会被解肢然后哄抢一空。
青年在雕塑前做了个祈福的动作,然后摆上了几朵开的艳丽的鲜花,随手泼出去了一杯澄澈的清水,随后捻起一朵粉嫩的花别在奥勒喀琉斯的耳边。
“我是这里的神父,我叫祀。您有名字吗?”祀拂开遮挡奥勒面庞的白发,看着他灰色的眼眸。
良久,祀轻笑,“我知道了。”他抱起奥勒喀琉斯走进修道院,几个修女迎上来向祀道好。
【海勒,去给这个小家伙找一套衣服。】祀把奥勒喀琉斯递给一位修女,随后打出几个手势。
海勒接过奥勒喀琉斯对着祀点点头。
生活在都城的民众都知晓,他们有一位“哑巴”神父。
但是老一些的人知道,他们的神父不是哑巴,神父还愿意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是很好听的,只是战争后期,神父就不愿再说话了。
有人说神父是因为太支持奥勒喀琉斯,被嫉妒的神夺去了嗓子;有人说神父是因为在战场上日日夜夜的游说,嗓子受不了坏了;还有人说在战争的最后一日,看见神父与神一样留下了血泪,那时深林里响起了夜枭的叫声,神父自那之后就不再开口说话。
都市里流传着很多关于祀的猜测,祀没有现身去解释过这些事情,只是不再开口说话后,聚集了很多失去声音的人,自己摸索着开创了属于他们西南都城的手语。
修女牵着洗净后的奥勒喀琉斯走到祀面前。
“神父,这孩子不愿开口说话。”
祀抬眼看着面前的孩子,难得面上有笑意。
【这孩子是个哑巴,好像也没有名字。】
海勒了然,“那您要为他赐名吗?”
祀面上的笑意更大了,但是没有出手解释,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祀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从桌下掏出圣典递到奥勒喀琉斯面前。
【您告诉他,名字翻开这本书找。他听得懂的。】
海勒轻声转述了祀的意思。
奥勒喀琉斯接过圣典,玩儿似的左翻右翻,然后点在了一个名字上。
——狄瑞。
祀又笑了一下。
海勒修女发誓这是他看到的神父笑意最多的一天。
【狄瑞。不错的名字。】
海勒点头,看着祀又打出几个手势。
【他留在我身边吧,我亲自教导他。】
海勒迟疑了一下,最终点点头没有多问。
奥勒喀琉斯……哦不,现在应该叫他狄瑞,此刻才是真正地诞生在这个世界。
*
狄瑞在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每天睁眼不是对床隆起的被褥,就是在迷迷糊糊间被人拉起手抬起腿换衣服,然后被带到修道院的办公室里接受祀的教学。
祀什么都和他讲,和其他的孩童不一样,其他的孩童需要从最基础的语言开始学起,但是狄瑞入耳便是这个国家的历史战争。
每每祀要给他讲历史了,就会刻意放低声音,生怕外面的人会听了去。
祀翻着书,看着对面坐着的人说:“这个国家最初的规模可不是这么大的,它也只是一个小村落。”
狄瑞撇过头看着窗外嬉闹的孩童。
“您……罢了。”祀失笑。
这个国家的最初想必各位都是知道的,可如今它的模样大变。
【这或许说起来很荒谬,但却是真实的。祀作为神父在人民安定之后便不再出现在大众的面前,可是人们需要一个领导者,他们信仰神祇,追随神父,但是神父却不愿再带领他们。好像他的职责就只是为了解救他们于战争的水火。
大概是时间的选择,也可能是人性。之中就有人跳出来说,神父在前一天的晚上告诉了他,需要他作为一个领导者带领各位走向辉煌!
第一次没人理他,第二次没人理他,第三次的祈福终于有人开始动摇……他们一部分人不温不火地等着神父出面解释,一部分人轰轰烈烈地追随着他们立的皇帝设立了规矩,还有一部分人默不作声。
但最后大家都半推半就着顺从了那位王。
谁都想有一个稳定的,安全的栖息地。】
狄瑞终于转头看了祀一眼,然后又转回去。
“我知道您的疑问,但是我觉得您会理解我的。”
狄瑞没有做出反应。
“现在您来了,我……”
狄瑞猛地转头盯着祀。灰蒙蒙的眼睛像是带着审问,不解。
祀只是笑着,然后翻出了一本蒙了灰,但是崭新的笔记本,“我会教您表达的语言。”但是这只有我一个人能明白您的意思。
狄瑞对学习手语这件事,是非常抗拒的,但是他没办法说话,也不会写这个国家的文字,每天都和祀在办公室里干瞪眼,以表自己的抗议。
“您这样……没办法与海勒沟通啊。”
【说出来好像我学会了就能和人沟通了一样。】狄瑞在心中吐槽。
几次的对峙让祀多少有点疲惫了。他起身走到狄瑞的身边,拉过狄瑞的手,按照笔记本上画的手势一步一步带着狄瑞做动作。
即使狄瑞很抗拒,但是一个孩童的身躯敌不过一个成年人。再加上祀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重复手势的意思。
【恶魔低语!】狄瑞心想。
“您不必抗拒我,我能明白您的意思的。”祀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孩童,带着他的手又做了一遍动作,嘴唇开开合合,仿佛真的是撒旦在耳边说话,狄瑞渐渐松了挣扎的力气。
*
狄瑞学的很快,没几日就可以用手语和祀吵架了。
【我根本没办法和海勒交流!】狄瑞的小手举到祀面前,快速地挥舞了几下。
祀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面前这个这几日被养的圆润了一点的小孩。
【解释!】狄瑞比划完又给了祀一巴掌。那力道根本没多重,和撒娇似的。
“我能看得懂,您能和我交流不就行了吗。”祀抓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激得狄瑞抖了一下。
祀拉过狄瑞,将他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脸颊贴着他的头低声道:“那么现在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您会到这里来了吗?”
狄瑞扒住他手中的书,拒绝回答。
祀轻哼一声,“好吧,那我知道了。”
那天过后,祀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再出现在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