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书名:玫瑰将落 作者:念岁 本章字数:3099 下载APP
几个小孩嬉闹着从杜宴川身旁跑过,稚嫩的笑声洒了一路。
杜宴川在路边用脚刹住车,确认了一下砖墙上斑驳的门牌编号,顺势抬头打量了下这栋房子。
这一打量,却跟一个人对上了眼。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穿着棉布褂子坐在屋顶上。
他多半是嫌热,把宽大的袖子和裤脚都挽了起来,露出细伶伶的手腕脚腕,膝盖上还架着个板子。
这孩子齐耳的头发被棉绳束到了脑后,露出白玉似的一张脸。
在灰青色的天空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宴川看,一双眼睛跟被水洗过似的,看人又冰又凉。
他们二人在这万千软丈红尘中对视片刻,直到那孩子忽然抬起手中的铅笔对着杜宴川遥遥比了一下,随后低头在自己怀里的画板上写画起来。
也是个画画儿的,杜宴川眯起眼心想,商纪衡的孩子?
“喂。”杜宴川对那孩子嚷道:“画你家少爷要给钱!”
那孩子充耳不闻,还抬起指尖轻擦了几下纸面,似乎是打定主意不理他。
杜宴川失笑一声。
他自认是个大人了,也犯不着跟个孩子计较。
他把药材从车篮里拿出来,转而敲响了面前有些掉漆的木门。
不到片刻,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鬓边微白大抵知命年龄的人打开了门。
这时候的杜宴川在外人面前很有些装模作样的腔调。
就见这混小子对着来人微微颌首,微笑着问:“请问是商纪衡先生吗?”
如果不是他皱巴巴的衬衣上还有刚才在草地上滚出来的泥痕,这做派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个合格的富家少爷了。
商纪衡有些迟疑地笑道:“是我。请问你是…?”
杜宴川咧开一口白牙:“杜宴川,家父杜鸣。”
商纪衡恍然大悟:“你是……你是杜鸣的儿子?令尊令堂一切都好吗?”
“劳您牵挂,一切都好。”杜宴川适时地把药材递上:“听闻您新迁来上海,家父却未能抽出时间上门探望,实在过意不去。这里是一些药材,虽不贵重,但都是心意,望您收下。”
商纪衡与他推拒了几番,见拗不过这孩子,只好收下,长叹一声道:“合该我先上门拜会你父亲,只是才迁过来,许多事情都还没办完,是以耽误了。还请你替我转告你父亲一声,待我安置妥当,一定上门回礼。”
杜宴川礼貌地点点头:“您客气了。”
商纪衡笑着打量着他。问道:“好孩子,吃饭了吗?留下吃了再回去吧。”
“家里还在等我开饭。”杜宴川笑道:“不叨扰了您快进去吧,再见。”
商纪衡颌首致意,看着杜宴川跨上自行车准备离去。
杜宴川在离开前重新看了一眼房顶,却见那块空空荡荡的——多半是那孩子被叫回去吃饭了。
他不再多想,朝商纪衡挥挥手,蹬起自行车回家去了。
商纪衡回到屋子里,刚好看见商时序一手拿笔一手夹着画板,两步一跨三步一跳地从台阶上蹦下来,木质台阶被他跳得发出一声哀鸣。
柳木眠刚好从厨房里端菜出来,见状,柔声道:“时序别跳了。你又把袖子挽那么高,着凉了怎么办。”
帮佣的张婶在她身后笑着看着商时序,无奈地摇摇头。
商时序立马收了脚,乖乖地走完了最后几节台阶。
商纪衡踱步到商时序旁边,接过他怀里的画板打开看起来。
柳木眠把商时序牵到一边,把他挽起来的袖子重新放下去。
商时序任由柳木眠摆弄,一双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商纪衡。
画板上夹着的画纸就画了两幅画:一副是从屋顶上看出去的弄堂风景。低矮的弄堂屋檐层层叠叠挤在一块;另一副画的是个少年,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个站在街上抬头望的身影。
商纪衡把画面朝向商时序,先是指着那少年道:“画的不错,由形写神。”又翻过一页,指着那风景画道:“不好。”
商时序果然不高兴地皱起眉,认真地问:“哪里不好。”
商纪衡笑着把画板放到一旁的椅子上:“但论画面没什么问题。但你的所有风景画的不好都是一个问题:太干了。你只是把所见画了出来而已。”
商时序很聪明,他兀自坐在那边消化,柳木眠给他夹了一块子素鸡,轻轻推了推他:“别管他,先吃饭。”
商纪衡笑着看着妻子:“我在上课呢。”
“这叫哪门子上课呀?”柳木眠轻声细语地抱怨:“饭桌上不聊别的,规矩呢?”
商时序端着碗慢吞吞地喝汤,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自家父母之间转了个来回。
柳木眠是苏州人,早年跟着商纪衡去了北方。
后来因为她身体抱恙,为了照顾她,商纪衡又举家迁回南方,希望她能好好将养。
她讲话带着苏州女人特有的甜软,好像冲谁都没法发火,但却能把商纪衡这个北方男人管得死死的。
商纪衡只好端起饭碗扒拉了两口,却还是忍不住,对着商时序道:“我有个认识的老朋友在同济大学教书,下个月起你每周去他那边上两次课。他在国画上颇具造诣,对形神写意很有见地,上他的课对你日后会有帮助。”
商时序喝完最后一口汤,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学堂我也找好了,下个月你就过去。”商纪衡继续道:“其他东西也别拉下——”
柳木眠拿筷子轻轻点了点商纪衡的碗沿,商纪衡只好再次闭嘴了。
杜宴川叼着面包坐到沙发上,盯着对面看报纸的杜宴礼,含糊不清地问:“有什么新消息么?”
“翻来覆去倒也还是那些消息没什么新鲜事”杜宴礼在报纸后头说倏然合上报纸折起来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早饭去餐桌上吃,谁让你拿着面包到处乱逛?”
杜宴川三下五除二地把手里的面包吃完了,拍拍手假装无事发生过。
他眼珠子在空荡荡的客厅一转,问道:“爹和娘呢?”
“爹一早出去谈事情了,娘去后厨张罗今天的晚饭。”杜宴礼道:“商老先生你还记得吗,上个月你去给人家送过东西。”
杜宴川却想起那个坐在屋顶上画画的男生,嘴里道:“记得。”
杜宴礼点点头:“他们今晚要来家里吃饭。你记得提早准备起来,别再出去踢球弄得一身汗。”杜宴川却问:“那他儿子来吗?”
“儿子?”杜宴礼奇怪地说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你说的是他家的那个小儿子吧?”
小儿子?杜宴川舔着后槽牙心想:“他家有两个儿子?”
“早年在东北的时候就笙了一个,只不过那个孩子福薄早早就夭折了,现在这个是在北平时生的,据说这个儿子长得像极了他母亲,不像北平人更像江南那边养起来的。”
杜宴川回想着那孩子白净的模样点头应着,这倒不像是撒谎,确实。
杜宴川老老实实地搁家里呆了一天,到点就换上熨烫好的白衬衣和西装裤。
下午五点左右,徐纪衡一家准时敲响了杜家的大门,杜宴川跟在他父母身后去迎接客人。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孩儿男孩,穿着青色袍褂站在徐纪衡身侧,头发束在脑后,一双眼睛躲也不躲地朝他看过来。继而又百无聊赖地移开了,去盯杜家门口波斯地毯上的花纹。
果然是他,杜宴川在心里想,看看这目中无人的样子。
徐纪衡跟杜鸣多年未见,拉着手彼此唏嘘感叹了好一番,才被杜宴川他娘姚婉蓉劝下,先让客人进屋了。
徐纪衡拉过自己的小徒弟,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商时序。时序,打个招呼。”
商时序朝其他人微微颌首,权当问了好。
他生得如玉一般,姚婉蓉看着就喜欢,拉着商时序的手问柳木眠:“是哪个字?”
柳木眠笑道:“‘残蝉燥晚,素商时序’的商时序。”
姚婉蓉赞道:“好名字。”
杜宴川在一旁低声道:“‘素商时序飞来,西风渐觉关河小’却实是好名字”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以传进商时序耳朵。
他侧头瞥了杜宴川一眼,好像第一次才注意到那边还站了个人。
杜宴川那股反劲儿登时就上来了,他一步跨过去搂住商时序脖子,商时序下意识地想躲,却迫于杜宴川的身高和力气挣不开。
杜宴川就着这个压迫的姿势,对几个大人道:“离开饭还有一会儿,娘,商先生,我带商时序去后院玩会儿。”
男孩子大多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姚婉蓉没多想,点点头就答应了。
杜宴川硬拖着商时序往后头的院子里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被商时序一个肘击打在腹部,倒是不疼,但他还是松开了手。
看着商时序在满院的灯光中踉跄几步站定,揉着脖子怒视他,并对他说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毛病?!”
杜宴川吊儿郎当地插着兜,在门口台阶坐下,看着他说:“说了画你家少爷要给钱,钱拿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