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因为范斌良的闹事而耽搁了不少时间,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了。抓紧了身上的外套,李芸桦快步朝车站走去。为了赶夜宵车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多亏尹世宗把自己的长外套借给她,这才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她匆匆往前赶路,冷不丁打斜里伸出的手将她拖往停在路旁的车。一具明显属于男子的身躯将她困在车身与对方的胸膛之间,李芸桦几欲尖叫的声音被掩上她脸的大手制止。
“李小姐,是我。”
她蓦地一愣,就着路灯的光,那对蓝色的眼眸在黑夜里是那样的明显。
“谷先生?”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深更半夜遇上他。
“李芸桦,李小姐?”他将她困在身前,玩味地重复着她的名字。“真是巧遇呢。”
他的目光往下游走停留在她身上的那件男人的外套上。他眼底的轻蔑是那样明显,他甚至都不屑于掩藏。
李芸桦稳住呼吸,她试图推开困住她的男人。
“谷先生,很高兴在半夜和你巧遇,我现在想回家休息了,麻烦你让一下。”
“李小姐。”谷嘉元抓住她的手笑着看着她,“刚才谢谢你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李芸桦微微色变,她看着他道:“不用客气,如果你觉得戏很精彩那是我的荣幸。”
她的伶牙俐齿挑起了谷嘉元的无名火。他压低了身子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比起尹世宗,你可以考虑一下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又或者……我已经在你的计划之内了?”
“啪”的一声巴掌声在这午夜时分是那样的明显,谷嘉元只感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李芸桦一把推开他,在退后到安全距离后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谷先生,周日我会准时到的,晚安。”
……
“哦,这么说这道指痕就是那位李小姐留下的?”
谷敏仪看着年轻的叔父脸颊上两道浅浅的指甲印,忍不住笑了出来。“嘉元,不是我说你,这次是你太过分了。攀附富贵也好,贪慕虚荣也好,这都是那位小姐自己的人生,别人的事犯不着你指手画脚吧。还是……”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谷嘉元。“你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是因为你无法原谅吸引你视线的人违背了你心里的期待?”
谷敏仪的话让谷嘉元心里一震,他回过神,搅了搅咖啡小勺道:“胡说什么呢。”
谷敏仪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愿意谈也就不再多问。她笑了笑转了个话题。
“嘉元,老太爷还好吗。”
谷嘉元夸张地叹了口气道:“我有时候真觉得,那是快百岁的老人吗,吼起人来中气十足,整天追着我满公司跑。”
谷敏仪噗嗤一笑道:“老爷子精力还是那么旺盛。”
谷嘉元装作为难地抚了抚额角。“岂止啊,简直就是旺盛过了头。我经常听见我的秘书和我说公司里好几位漂亮的女员工私下都在交头接耳,这个说今天谷先生送了我这个,明天说今天谷先生夸我漂亮,我还亲眼看见他调戏我的秘书。”
谷敏仪笑得肚子疼,她擦了擦眼泪道:“老太爷还是一点都没变。”
谷嘉元两手一摊道:“没办法,我只好把秘书换成男的了。”
轻快的巴赫小步舞曲忽然闯入耳中,谷嘉元挑高了眉道:“一段日子没见朵朵的钢琴进步了不少啊。”
“是啊。”他对坐的谷敏仪,朵朵的母亲也是他的堂侄女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道,“你知道朵朵性子活络,要她老老实实坐在钢琴前她哪里定的下心,最近我们找了个新老师年纪轻轻的教学生倒是有一套,朵朵可喜欢她了。整天老师长老师短的我都有些吃醋了。”
谷嘉元摩挲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笑了笑道:“朵朵毕竟年纪还小,坐不住也是正常的事,你也别逼的太紧了,小孩子嘛,都喜欢玩的。”
谷敏仪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还不知道吗,我也想让朵朵出去玩而不是把她关在家里逼着她学,我们小时候受的还不够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谷家就是有这么奇怪的家规,谷家的孩子各个都得学钢琴。”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嘉元你这次打算待多久?朵朵很喜欢你呢。”
谷嘉元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要看和上海这边的合作项目谈多久了,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吧。对了小仪,我要你找的东西就麻烦你了。”
谷敏仪道:“你放心吧,我一定在你走之前找到交给你。”
“那我就放心了。”谷嘉元笑道。他还有事在身,这次是去老宅找东西顺道来侄女这里瞧瞧。谷敏仪送他下楼,二楼朵朵的房间里钢琴课还在继续。
“朵朵,这里再快一点,对,对就是这样,朵朵,你弹的好棒。”
轻快的音乐伴随着笑声流泻而出。谷嘉元不自觉地驻步在门口,从虚掩的门缝往里,隐约可见长发的年轻女子纤细的背影。
“这个老师是附近音乐学院的老师推荐的,以前是他的学生。 对长的漂亮对朵朵很耐心琴也教得很好。”
谷敏仪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补充着。
谷嘉元轻轻关上门,看着一脸算计的侄女,他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猜出了七八分。
“你看着我干嘛?”
谷敏仪笑道:“才貌双全,我怕错过了你会大呼后悔。”
谷嘉元叹了口气,自己就那么花名在外吗?他不是饥不择食,来者不拒的人啊。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啦。我先走了,有消息尽快通知我。”
谷敏仪靠在扶手上朝他挥了挥手。他前脚才走,门里的钢琴课也结束了。抱着琴谱出来的李芸桦和站在门口的谷敏仪正巧遇上。
“谷太太,我下个星期学校有考试,朵朵的课暂停一次,不过我已经给朵朵留了练习曲,落下的课我以后也会给朵朵补上的。”她脸上带着几分歉疚。
谷敏仪道:“小李啊,没关系的,教朵朵也不能耽误了你的学习嘛。”
李芸桦微微点了点头。说实话谷家待她真的不错,时间宽裕,报酬也优厚,谷敏仪虽然富裕但待她毫无架子非常客气,朵朵又异常喜欢她,这是她这些年来接到的最好的一份家教了。
“谷太太,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临走前她不忘弯下腰拥抱了一下小朵朵。“朵朵,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老师下个星期再来和你一起玩。”她知道小孩子喜好游戏,所以对朵朵她嫌少用“教”更多的是用“玩”。
“芸桦。”谷敏仪喊住了她,“有些人习惯了用外表来掩藏内心,千万不要被外表迷惑了。”
她似乎话中有话,但李芸桦实在是不理解她这么说的用意。她客气地点了点头抱着琴谱离开。谷敏仪抱起女儿,看着这一前一后离开的人忽然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朵朵,妈咪告诉你,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啊。”
……
按了几下门铃之后,穿着T恤衫的男人终于出来开门。他微皱的眉毛显示了他心情的不快。
“你来晚了。”
他打开门让等候在门外的李芸桦进屋。
“对不起,车子迟了点。”
李芸桦进门时留意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6点03分。
跟在他身后走进画室,和上一次不同,这次画室门窗紧闭,厚实的窗帘遮蔽了阳光,屋内的照明完全靠人造灯光来提供。
谷嘉元把手上的毛毯扔给她。“更衣室在后面。”
“你!”李芸桦抱着毛毯一脸惊诧地看着他。难道没人告诉他,她不做人体素描的吗?她会作美院的人体模特完全是因为画者是她的童年玩伴,两人自小就认识亲如姐妹,她这才答应只做她的模特。这次会答应帮忙完全是因为吴教授说的恳切,事前也告诉她对方是为了弥补旧作受损的脸部,根本没提过还有这一出。
“怎么了?”谷嘉元挑眉看着她。“李小姐是昨晚睡眠不足所以听力迟缓了吗?麻烦你请快一点,今天要做全身素描,时间紧迫。”他顿了顿一脸嘲讽地看着她道:“你们常年走秀在设计师面前赤身裸体是很平常的事吧?”
李芸桦一震,她瞪大眼睛看了他许久猛地抓紧了手里的毛毯。
“我知道了,麻烦你在外等一会儿。”
谷嘉元微微点头,他再次检查了一下窗帘和空调,调整好画板的位置,等着最后的关键人物——模特。
更衣室里,李芸桦瞧着落地镜里的自己,那是一张没有光彩和生气的脸。
是呢,她在担心什么呢?这样的脸又能有什么吸引力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拉下了连衣裙的拉链。
“我好了。”
李芸桦坦然地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谷嘉元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不带一丝一毫别样的情绪。他看着她就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件会走动会说话的雕塑而已。“麻烦你侧坐,因为原作中的女性是穿着贴身的旗袍,所以我想尽可能地知道你侧坐时肌肉的伸展情况。”
李芸桦侧转过身,她紧张地握着椅子扶手,全身肌肉也跟着绷得紧紧的。直到听见那沙沙的作画声,她才渐渐地放松下僵硬的身体。
她的改变谷嘉元看得一清二楚,开始时他只做些基础的练习,等到她完全放松下来时他才挥笔将她全身的状态画下。
“可以了。”
在长时间的观察她身体的线条后,谷嘉元对画作的把握已经有了七八分的自信。
李芸桦包紧身体回到隔壁的更衣室。她从来不曾这么后悔过,她永远记得那晚谷嘉元眼底的轻蔑,刚才他看她的每一眼都包含了那种眼神。迅速地穿回衣服,那种寒冷仍然挥之不去地紧跟着她。她抱紧胳膊蜷缩在毛毯里,打算等到身体停止颤抖了才出去。
“李小姐?”
见她关在更衣室里久久都没出来,谷嘉元不由地敲了敲门。
“别进来!”李芸桦有些颤抖的声音隔着门响起,“下……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纵使故作坚强,但声音里的不安是那样明显,谷嘉元微微一怔,他不禁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太过分了?今天的素描虽然有助于来日的正式绘画,但并不是必须的。没错,他是故意要求的,他也知道那个倔犟的人也一定会答应。
有太多的画家和模特之间就是这样闹出了绯闻。如果她真如他原本想的那样勾引他,他大可以用言语羞辱她一番,彻底看清这个人,又或者如果她装出一幅委屈的样子,做戏般的大哭大闹,他也可以嘲笑她的丑态。但现在这样的结果是他事前怎样都预料不到的。
是不是真如敏仪所言,自己对她的苛刻来源于对辜负自己期待的人的无法原谅?
“下一次,我会请化妆师来,是最后一次。”他叹了口气把端在手里的红茶杯放在门口。“我泡了红茶了,你一会儿喝了暖暖身体吧。今天,谢谢你了,还有……我很抱歉……”
他的道歉让李芸桦浑身一震,她打开门时他早已走远,只有那杯红茶还在静静地留在原地冒着热气。
……
最后一次的正式作画相较前两次显得格外顺利,有了前两次的练习作为基础,谷嘉元几乎是一气呵成地画完了正式的画作。他道了声谢谢支付了酬劳,李芸桦收下酬劳说了再见,一切似乎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看了一眼已经基本完成的画作,他倒了杯水一边喝着一边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向下俯视车流如梭的繁忙道路,脑海不由得又浮现起那张柔弱却又固执的脸。
“红颜祸水,真的是红颜祸水啊……”
明知道那是带刺的玫瑰还甘愿冒着被刺破的危险去摘,这就是那惑人美丽的力量。谷嘉元喃喃自语,伸手按了按有些疼痛的额角。
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轻快的音乐,他拿起手机按下了接通健。
“喂,是嘉元吗?”
谷敏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谷嘉元挑高眉毛道:“敏仪?怎么了?”
“嘉元啊,你上次拜托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
“哦?在哪儿?”
“就在老宅隔壁街的音乐学院!”
……
谷嘉元怔怔地站在还残留着几分民国遗风的教学楼前,忽然间他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己好像一步步被拖入了什么命运中一般。眼前的建筑物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这是他第一次来音乐学院,之前根本不可能见过。
“谷先生,欢迎欢迎。”
校长的秘书负责接待他,谷嘉元回过神客气地伸出手。
“你好,这次麻烦你们了。”
秘书双手握住他的手神情之中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谷小姐联系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大吃一惊,校长让我调出学校的旧档,我又打电话和蔡先生梅博士的后人联系了一下这才能肯定这事。”
谷嘉元微微皱起眉。“老爷子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在这里?”
赵秘书神秘地一笑道:“是好东西,非常好的东西,我这就带你去。”
两人当即往学校的仓库去,一路上秘书也是热情地为谷嘉元介绍学院的历史,谷嘉元虽然不是很有兴趣但出于礼貌仍然耐心地听着。
“对了,说起来谷老太爷和我们第一任院长蔡先生是旧识,所以他才会把东西寄放在这里吧。唉,真是沧海桑田,蔡先生梅博士已经过世多年了,谷老太爷还能那么健康地活着真是好事啊。”
提起曾祖父,谷嘉元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道:“他啊,简直是精力过剩,一点都看不出快百岁的人了。”
“老人家健康长寿就是福啊。”
两人一路说笑秘书领着谷嘉元往地下室去,最后停在一间门半敞着的屋子前。秘书推开门,两人依次走进,谷嘉元顿时眼前一亮,他倒吸了口气有些恨恨地道:“死老头,竟然给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这庞然大物我要怎么运回去!”
在两人的眼前是一架巨大的黑色三角钢琴,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边角上已经有些磨损,钢琴表面的烤漆也掉了一些。
秘书呵呵一笑道:“谷先生,别这么说,这可是上个世纪生产的Steinway钢琴,也是现代三角钢琴的先驱了。那音色到现在都保持的很完美呢。哪个钢琴家要是有这么一台,嘿,那可是得了宝贝了。”
“张老师你来吗,你听听高音区最后几个音,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准呢。”
一男一女拉扯着从隔壁相连的小间进屋,谷嘉元微微一愣,是李芸桦。
他没想到会再次看见她。更没想到会是在这里会是在这时。她穿着简单的汗衫牛仔裤,长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束在脑后。这副标准的学生样似乎融化了她一贯的冷漠,让她看上去突然多了几分朝气。
她不是女模特?也不是什么三线的女星?
谷嘉元注意到她一手还套着手套拿着抹布,看来刚才是她在负责清理工作。老天,谷嘉元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笑出来了,他从头到尾错得那么离谱,她原来根本不是艺人,而是音乐学院的学生。难怪那次做身体素描时她会那么不自然,自己当时竟然还嘲讽她的惺惺作态,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误会。
拉扯的两人径自趴在钢琴后校音,似乎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秘书一个跨步走过去朝两人招呼道:“老张,先别忙了,我来给你们介绍。”
李芸桦闻言一抬头,原本灿烂的笑容立刻僵硬在脸上。他怎么会在这里?原本以为那是最后一次,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交集的。
“赵老师,这是……”
注意到谷嘉元一直看着她的目光,她尴尬地撇开了眼。
赵秘书丝毫未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还兴高采烈地为他们介绍道:“小李啊,这就是钢琴的主人谷老先生的孙子谷嘉元先生,他这次是特地回来替谷老先生寻回寄放在我们学校的东西的。”
谷嘉元似乎毫不介意,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彬彬有礼地道:“李小姐,初次见面,你好。”
他勾起一抹嘲讽地笑容,故意在“初次”上加重了语气。
“谷先生,你好。”
李芸桦故意忽视他眼中的兴味,她客气地伸出手,谷嘉元暗中用劲故意收紧了五指,她的手被困在他的掌心动弹不得。
她微微蹙眉,知道谷嘉元这是有意为难她。李芸桦淡淡地抬眼注视着他含笑的眼神,那隐约散发地冷然和不慌不忙的神情让谷嘉元一震。他眼底多了一丝赞赏,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对不起,刚才冒犯了。”谷嘉元故意露出几分歉意道,“李小姐的手太漂亮了,我看着都有些发呆。真不愧是钢琴家的手。”
李芸桦微笑道:“谷先生过奖了。”
“啊,行了行了,这下肯定行了。”
自方才起就一直忙于调琴的张建国抹了把头上的汗抬起头朝三人喊道:“小李啊,你来试试看这次肯定没问题了。”
李芸桦避开谷嘉元返回钢琴后,她按了最后几个键又弹了一串琶音试了试,果真比刚才好了许多已经基本恢复到原来的音色了。
“张老师还是你厉害呢,都已经这么多年没校过音了还能让你恢复到八成的音色太不容易了。”
张建国哈哈一笑道:“没什么,是这琴好,否则即使是我也不可能恢复成现在这样。”
一直在旁看着的谷嘉元突然走到两人身旁,他一手按在李芸桦的肩上,她被动地坐下惊讶地仰头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嘛。
“你……”
他不理会她的疑惑,径自弯下腰,贴着她的背脊双手越过她的肩胛,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十指熟练地在钢琴的高音区跳动。李芸桦微微一愣,她立刻听出是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
他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每一个呼吸都吹拂在她脸上,此刻不但是两人相贴的后背,李芸桦一下僵直了背脊,努力不让自己碰到他一丝一毫。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被他吃了豆腐,否则他就有借口说她自作多情了。
谷嘉元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尴尬,他自顾地继续演绎曲子,一曲终了赵秘书率先鼓起了掌。
“谷先生,太精彩了。我一直听说谷家人人都会弹钢琴没想到竟是如此出色。恕我冒昧,您是否有兴趣来我院?”
“赵秘书过奖了,这只是我的兴趣爱好,不能和贵院的学生比。”
他说到这故意看了一眼李芸桦。李芸桦很清楚,赵秘书的话是阿谀夸张了些,但谷嘉元的水平也绝非他说的“兴趣”那么简单,听得出是经过多年苦练的。
“呵呵。”赵秘书讪讪一笑道,“那谷先生,这就物归原主了。”
李芸桦原本不想再介入此事,听到这儿突然开口道:“赵老师,刚才我和张老师调琴的时候发现钢琴板上有处刻痕。”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赵秘书陡然拔高了声音责怪地看了一眼李芸桦。谷家把东西寄放在这里若是被他们弄坏了叫他怎么向谷家交待。若是李芸桦早点告诉他,他还可以请人重新烤漆,偏偏她这么不通人情世故当面给揭了出来,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嘛。
“算了,放了这么多年损坏是难免的。”谷嘉元无所谓地道。“刻痕在哪?”
李芸桦指了指正前方的琴盖一角道:“就在这里。”
谷嘉元俯身细看果然不是原产的印记明显是后来人为加上去的。但看上去刻的时间很久了,刻槽四边不见木屑和掉漆,看来是被空气腐化了。
“To
my Dear J……”
他眯起眼睛想看清刻了什么但最后几个字母大概是在搬运的时候被磨损了完全不能辨认。
“谷……谷先生……”
赵秘书惴惴不安地看着谷嘉元,谷嘉元一转身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没事,我看大概是我家老爷子的杰作,怕是当年他刻了送给哪个女人的。”
虽然年代久远模糊不清但确实有几分像祖父的笔迹,何况祖父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别说是一架三角钢琴,他甚至还送过百万钻石给追求的女人。
“那就好,那就好。”赵秘书松了口气,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
李芸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心里暗叹了口气,转身拿了包准备离开。
“赵老师,我一会儿学校还有课,我先走了。”
她也不同谷嘉元打招呼径自转身离开。赵秘书尴尬地朝谷嘉元看了一眼立刻给调琴师使了个眼色。调琴师愣了愣这才追了出去。
谷嘉元有些疑惑地看着李芸桦带着些怒气的背影,问赵秘书:“李小姐不是贵校的吗?”
赵秘书陪笑道:“小李是老赵的徒弟,以前是我们附中钢琴班的第一名,只可惜考大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没考我们学校继续深造,而是考了普通的高校。不过她高中的时候成绩就很优秀,我们这的老师都认识她,原来还夸过她可是十年才出一位的天才呢,她和老赵的关系很好,今天大概是老赵叫她来帮忙的吧。”
“哦,天才是吗……”谷嘉元饱含深意地重复了一句,赵秘书见机不可失忙在一旁道:“谷先生有没有兴趣投资音乐界?我们学校有很多优秀的学生。”
谷嘉元两眼一黯,他整了整刚才因为弹琴而松动的袖口道:“钢琴对谷家人来说是兴趣爱好,如此高雅的东西用金钱来衡量不是太玷污艺术了吗?”
赵秘书被他这么暗讽了一下顿时一团话塞在咽喉再也说不出半句。
“芸桦,芸桦,你等等。”
一路追着李芸桦身影的张建国终于在学校门口赶上了她。恩师年纪大了,这一路追她而来这会儿早已是气喘吁吁。李芸桦内疚地抽出纸巾递给调琴师。
“老师对不起。”
张建国擦了把汗无奈地一笑。
“你这孩子啊,一直都是这么倔。我知道你看不惯赵老师阿谀奉承的样,可是他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我们学校啊。”
“我……”
李芸桦一句话还没出口调琴师忙堵住了她的话。
“芸桦,钢琴是高雅的艺术,也是有钱人的娱乐节目,一个钢琴家的出名靠的不仅仅是他自身的琴技还有背后的投资方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包装投资。乐团,演奏会,评论家,媒体报道,哪个不需要花钱?更何况一架好的钢琴就价值百万,没有这些要想成名就得熬日子啊。”说到了这里调琴师有些伤感,他拍了拍李芸桦地肩道,“芸桦,老师是心疼你,女孩子的青春经不起耽搁啊,你真得不考虑回我们学校来么?院长一直都很记挂你,说只要你想回来就会给你旁听生的名额。”
“老师,算了,我既然决定走不一样的路了就不打算回头了。”
“你这孩子。”张建国无奈地苦笑着,爱徒的技巧无人能及,她的自尊心也比任何人都高。“你和彬良是怎么回事?他这几天有些消沉,录音的时候状态也不好。”
李芸桦叹了口气道:“我和学长分手了。”
恩师就好像她另外一个父亲,对着恩师她从不隐瞒什么。最早发现她才华的是恩师,最早发现她音乐没有灵魂的人也是恩师。恩师说过她的问题出在她缺乏现实生活的感情。因为自身感情的缺乏让她无法将感情融入到音乐里。她第一次看学长演奏的时候就明白,那是她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那种强烈的爱,似乎连周围人的感情也一并点燃了。当意识到这份天赋的差距的时候,李芸桦明白是时候她该放弃继续走这条路了。
“学长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介意自己的技巧,反而失去了原来的优点了。如果都变得像我一样,那根本就是沦落为一台只会演奏的机器,毫无意义。”
“你……你是为了彬良好才分手的吗?”
李芸桦笑了笑道:“不是的老师,我没有那么好,我只是很喜欢学长的演奏,我不希望以后再也看不到,只是这样而已。”
在学长演奏时她只是一个痴迷的听众,她和所有人一样希望自己所喜欢的演奏家永远保持那样的水平。
“那你和那位谷先生是怎么回事?”虽然学生什么都没说,但张建国一眼就看出两人根本不是第一次认识,反而像是已经相识很久了。
“没什么老师,真的没什么……”误解也好,伤害也好,她都不愿意再去想了。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今后应该也不再会有交集了。
张建国叹了口气,就像她小时候时那样摸了摸李芸桦的头。“你爸爸他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不过医院给用了新药,希望这次能有起色。”
“哎,会好的,你别多想,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
“小李啊,你来了,快进来吧。”
张阿姨打开铁门,李芸桦比平时早到了一点。今天下起了午后常见的阵雨,又大又急还夹杂着一股股热。
“哎呀小李啊,怎么淋成这样啊,快进来。”
张阿姨心疼地看着芸桦,她的衣服和裙摆几乎全被淋湿了,长发粘成了一条辫子,滴滴嗒嗒地往下直淌水。一双凉鞋更是像洗过了一样闪亮闪亮的。
李芸桦抚了一把黏附在额前的头发,一手抽出纸巾擦着额上的雨水。纸巾哪里吸得住那么多,没一会儿一张纸巾就又烂又皱了。李芸桦尴尬地一笑道:“张阿姨,麻烦借我条毛巾。”
张阿姨惊讶地高呼道:“你这样怎么行啊,东家空调开的大你一会儿肯定生病。”
冷气吹在身上原本还有些热的雨水迅速转凉。李芸桦打了个冷颤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的,给朵朵上课要紧。”
张阿姨摆摆手道:“不急不急,朵朵昨天回她老爷子家里去了,东家去接她刚才打了电话回来说在浦东那里堵上了,还说如果你先到了就先坐坐休息一会儿。”
“啊,是吗。”李芸桦暗送了口气,她接过张阿姨递过来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雨水。她原本还担心就这么衣冠不整地给学生上课不太雅观,现在既然朵朵还要有一会儿才到,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收拾自己了。
“哈欠!”
又一波冷气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张阿姨看着她有些轻颤的身体心疼地皱起了眉。
“小李啊,你这样怎么行呢,这样要生病的。你去冲个热水澡吧,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烘烘干。”
李芸桦忙连连摇头。“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张阿姨陡然拔高了声音,“你是朵朵的老师,也就是他们的贵客了。他们这些有钱人没人在家空调还开的老大,用他们点热水对他们来说还不和掉了根毛似的,他们哪里会在乎。”
“可是……”
“别可是了,你要是病了把感冒过给朵朵那才糟糕。”张阿姨不给她机会拒绝,边说着边推她往二楼的客房去。她打开相连的浴室的门指了指洗漱用品。“这些都是专门配给客人的,我都定期清洗和消毒你尽管用。啧啧有钱人阿就是不一样。客人用的都那么高级。”
她说的句句在理,若是真的过给了朵朵,那这个责任她无论如何都担当不起,何况越来越浓重的寒意让李芸桦也无暇再思考,她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张阿姨,那就麻烦你了。”她进入浴室脱下湿漉漉的外衣,张阿姨满意地点点头捡起她的衣服。
“小李啊,你慢慢洗泡久一点没关系的,我去帮你把衣服烘干。”
“好的。”
温热的水从花洒里喷出,一阵雾气顿时升腾而起。站在门外的张阿姨听见水声这才暗松了口气。小李这个孩子啊,实在是太倔强了。她捏了捏手里的湿衣服,雨水光这么掐一下都能滴下来,这孩子还在硬撑。她叹了口气为李芸桦关好门往顶楼的烘干房去。
……
抱着朵朵一口气冲到屋檐下,谷嘉元连按了好几下门铃都无人应答。他想起之前敏仪说过这时候做钟点工的张阿姨可能会出门买东西,如果没人开应答就直接用钥匙开门。雨还在往两人身上打,他护紧了朵朵不让雨水落到她身上,笑着对她道:“朵朵,还记得妈咪刚才给我们的钥匙吗,把它从舅公的口袋里拿出来把门打开。”
朵朵机灵地点了点头,快速地摸到钥匙打开了门。谷嘉元松了口气抱着朵朵一路小跑冲进屋。
“安全上垒!”
他顽皮地高喊一声惹来朵朵一阵兴奋的大笑。
朵朵虽然无恙但他自己倒是淋湿了半边身子。谷嘉元放下朵朵摸了摸她的头道:“朵朵,舅公去换件衣服,你先回自己房间去,妈咪一会儿就回来。”
“好。”朵朵点了点头,一路小跑上了楼。
谷嘉元则转到二楼的客房,他来上海的时候偶尔也会在这里过夜,所以客房里有几件供他替换的衣服。
脱下湿漉的外衣他推开相连的浴室门打算顺便冲个澡却意外地听见一阵水声。明明没人在家怎么会有水声?是漏水还是有人在用浴室?
他警觉地放轻了手脚,淋浴房里雾气重重但仍隐约可见一道人影。从映在玻璃上的身影看这人身材苗条,不像是已经年届五十的张阿姨,那是小偷?他不解地皱起了眉,这年头的小偷也太大胆了,不但摸进来偷东西还敢顺便洗澡。
他料想小偷现在脱了衣服洗澡身边应当没有防身之物。此时不正是抓住他最好的时机吗?他放轻手脚靠近,一把拉开淋浴房的玻璃门,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
“你是什么人,进来干吗?”
水声阻隔了其他的声音,李芸桦一点都未察觉其他人进到浴室里。直到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又大声在她耳边喝斥她这才惊觉过来。她被动地转身,迎面对上一双同样惊讶的眼眸。
谷嘉元顿时僵化在原地,眼前人长发湿漉地落在圆润的两肩,白皙的皮肤因为热水的冲洗微微泛红,花洒还在持续喷水,水滴落在那雪白的娇躯上化作水珠从脖子一路滚落,最后消失在身体的更深处。
眼前女性成熟娇美的身体他看过也画过,但从未曾那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她温热的皮肤就在他的手掌下,起伏的呼吸擦过他的脸,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谷嘉元有些怔忡地看着对方,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李芸桦率先回过神,她快速地扯下浴巾裹住自己。
“谷先生,麻烦请你出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碰见他,现在她的脑子里一团乱,他影响了她的生活更影响了她的琴,这是不应该的。像他们这样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有交集的。
她防范的举动让谷嘉元觉得有些好笑。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是第一次看。”
他说这话时只是出自下意识,并无心冒犯,但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他想要道歉时已经迟了。李芸桦的巴掌不偏不倚又一次打在他的脸上,她握紧发疼的掌心冷冷地看着他。
“模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谷先生很抱歉,这次你没有付钱。”
“你……”脸颊上的疼痛和她言语间的讽刺彻底激怒了谷嘉元。他拖住她欲离开的身驱,重新将她按回浴室的墙上。莲蓬还在不断地往外喷水,淋湿了她裹在身上的浴巾也淋湿了同样站在它之下的谷嘉元。他那颜色稍淡的头发完全脱离了发胶的黏附半散在额前,长串的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俯视着她的蓝眸比起平日似乎幽深了几分。
“如果付你钱我做什么都可以,是吗?”
“如果你不介意跳进我为你设的陷阱我不在乎。”
李芸桦用他曾经说过的话来反唇相讥。谷嘉元脸色一僵冷冷地甩开了她的手。
“舅公,李老师,你们好坏,打水仗都不带朵朵一起玩。”
自己想找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一起还都淋得满身都是水,在还是孩子的朵朵眼中只当两人是在玩打水仗。
她口中亲密的称呼让先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一愣。
他也姓谷,其实自己早就该想到了。谷敏仪那混血般轮廓分明的五官和他总有相似的地方。李芸桦快速消化了这谈不上是什么意外的信息,她俯下身温柔地摸了摸朵朵的小脸。
“朵朵先去琴房等老师好不好?老师一会儿就来。”
“好的,老师,你要快点来噢。”
朵朵踮起脚尖亲了亲李芸桦,一蹦一跳地转身跑了出去。张阿姨抱着李芸桦的衣服尴尬地看着两人,她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现下只能怪自己的鲁莽。
“谷,谷先生。”
谷嘉元看着她手中的衣服对这场误会心里已经大概有了底。
“你把衣服给她送进去吧。我去楼上的房间。”
“是,是,谢谢谷先生。”
张阿姨连连赔笑称是。
“小李你没事吧。”
“张阿姨我没事,只是意外而已,你不要介意。”
李芸桦草草擦干了身体便匆匆穿上衣服出来,谷嘉元早已经不见了人影,她也无心再理会,朵朵既然回家了那她也应该开始钢琴课了。
谷嘉元冲完澡又换了身衣服这才下楼,朵朵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的钢琴声。他被琴声吸引不自觉地靠在门边看着。她刚洗过的头发还来不及吹干就这么披在肩上,脸上的红晕较刚才更甚。
她忽然转身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头苦恼的样子让她看上去难得有些天真。
“她是不是很漂亮?”
谷敏仪带着几分调侃的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她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瞧着自己这位风流韵事不断的小堂叔。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然看得入迷了,连谷敏仪夫妇回来了都未曾察觉。
谷嘉元微微一愣随即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反弹道:“胡说什么呢。”他看着谷敏仪笑得灿烂的脸,猛然间想起上次他被李芸桦打了一巴掌之后向她抱怨的事来。“你早就知道是她了是不是?”
“嘉元,我希望你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而不要被第一眼的假象迷惑了。”
谷嘉元脸色一僵,他掩上门挑眉看着谷敏仪。
“你不相信我的眼光?”
谷敏仪微微一笑看着他道:“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