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卷 桃杏长渊梧桐巷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3782 下载APP
《梧枝还亦亦》by周楚嬛

    2020.0731

    序

    民国二十年,薛良一直都有个不能提的人。

    要是有人斗胆问起,那他也许会回这么一句:想囚他一生,又想让他自在如风。

    乱世铁马并金戈,枭雄多,美人也多。

    半生戎马护一方安定所求为何?

    “无非是想等他回来时还他一个天下太平模样。”

    第一章 高台一眼拨心弦

    民国十三年。

    立冬,微雪碎作斗檐被,裹着风迎光而落,往碧瓦朱甍的戏楼顶上盖了满层银。

    “良帅,良帅来了…”圆桌前围坐了几个锦衣绣袄的士绅纷纷与一个身披风衣的落拓青年打招呼。

    一个将军拍了拍他的背:“薛督咱有日子没见了嘿。”

    薛良眯起一双凤眼笑:“刚去西北吃了一嘴沙,以前总觉着三晋个破地方有什么好,这么一比,还是在三晋跟你们这帮老狐狸呆着舒坦。”

    眼前的人贵为三晋总督,三晋一万个不是也只他兴说,当面张这个嘴就太没脑子了。众人只敢陪笑,不敢附和。

    薛良一撩风衣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目光在这些招猫逗狗的公子哥身上一一掠过,停在了最西边一个穿着格纹西服的青年身上,吐了一下瓜子儿皮笑道:“景小爷今儿怎么得空?你再不来,我真当是染梨院的姐儿把你的魂勾了呢!”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

    景元也不恼,同样咧嘴一笑露出俩个大大的酒窝,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商贾人家的纨绔子弟,不到二十的年纪,倒像是学堂里的念书郎。

    只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抹黑了那般干净的形象:“哈哈,窑姐儿的被窝能后钻,今儿的堂会误了就没下回了。”

    说到今日齐聚的原因时,薛良做剑指手势,向对面的吕将军晃晃道:“提起这事儿我可有说,你们几个明知我听不懂戏,怎还强拉我来?”

    “这仗总打个没完,难得今天碰着这么个机会,名角儿配好戏,有枪杆子的没枪杆子的都到了……”坐在一旁的吕将军道。

    正说着话,议论戏的声音、对座的声音、抢座的声音、同原座拌嘴的声音、要戏价卖戏单的声音,邻座小孩儿捣乱的声音、买戏单的声音,这一堆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薛良正纳着闷,这些人怎都这么有默契?

    眼睛不经意扫了眼手表:正是堂会开始的时候。

    吕将军是个粗犷人,虽然为人冲动,可人却也直爽仗义。今天是他亲爹过寿,堂会却不在府上唱,直接把老爷子与这一家子三姑六婆请到悦天楼内看戏。

    西皮一起,好戏连台。

    “这唱生的就是霍老板啊!”

    难怪景元说今天的堂会不容错过。

    霍俊芸,李素素这一生一旦俩优伶的名号连不爱听戏的薛良都知道,平时点子幸时能听到一位亮嗓就已千载难逢。如今两名角儿同台,可不正是难得。

    过道里站满了人,堂会戏在园子里开就不算是堂会戏了,吕将军这样做一为刚走马上任根基不稳,特意花大价走关系请了名角儿想要收买民心,更是为彰显一方将军的阔气豪迈。他举起杯,笑着冲薛良敬道:“敬良帅!”对桌上的公子士绅也都举起杯子,纷纷效仿。

    薛良在心底冷笑了声,心道这杯酒该敬谁你们心里都有数,面上这会儿才有了点正形,他听着老友熟悉的戏腔,转头回敬道:“我得祝老爷子长命百岁。”

    客套寒暄了几句,众人坐下安稳看戏,薛良听着黏牙的唱腔昏昏欲睡,心里却把贾涟舟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这满屋子的痞子兵公子哥儿,只有第三.集.团.军的军长嫡子景元是他熟稔的,和似友非友的人喝酒最是麻烦,他今天来也就是给老朋友霍俊芸一个面子。这个贾涟舟,叫他来帮自己挡酒,偏在要紧关头掉链子……

    男人聚到一块,聊的也就那么些。“你猜怎么着?老谢那天逛花楼被他媳妇抓了个正着,当场把人从被窝里揪出来,拎到街上打了一顿,哈哈哈我听说老谢裤子都没提上呢,哈哈。”八字胡的男人拍了下大腿,跟对座一不知职位的官长八卦。

    对坐的官长新上任没几个月,闻言也哈哈笑着,还不忘评价:“这还不如不娶正妻,你看咱良帅,佳丽没有三千也有三百,就是自在!”

    八字胡一个不留神就听那官长说出这么一句掉脑袋的话,他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连忙用眼神示意,官长旁边坐的人也用手肘怼他。

    那官长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似乎还很严重,攥紧了拳在心里担忧着。

    一时间没人说话,这气氛简直让人无法呼吸。众人都紧张地向薛良那边看,而已经睡迷糊了的薛良这时听周遭地声音不对,心里怪道怎么突然这么静,这才从半醒半睡中悠悠转醒。

    三年前的事之后,薛良的已故前妻就成了禁忌词。

    手握生死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刚睁开就见好几双大小不一的眼睛齐齐盯着他,懵的他不知看哪双眼睛,他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事了?”

    众人直叹那官长命大,他们又与一个新上任的后生没有仇怨,都一心帮着瞒道:“嗐,没事没事,这戏要完事了,我们看结局呢。”

    景元在一边旁观是非,看了薛良的反应只在心里佩服了薛良一波:台上的调门忽高忽低,这睡着了还不得吓得人一激灵?

    不过想到听戏的人是薛良就也不足为奇了,良帅战场上打瞌睡的事他又不是没听说过,敌人的炮都轰来了,他这个司令照样睡,谁让这不靠谱的督军心大呢?打仗?有贾副官呢!这么一想,薛良的差风评竟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开场唱的是《麻姑献寿》,也不知又演了多少出,到了《拾玉镯》一折。

正演到小姑娘孙玉娇扭扭捏捏,要经过三起三落把玉镯拾起来时,隔壁包厢突然飞出了个浅绿色的石块,扔石块的人好像把弧度都算好了似的,那玉石不偏不倚刚好砸到地上的玉镯子。

    台下离得远,看不大清,票友们也都以为是有人踩不准点扔彩头。可薛良与众人在二楼俯瞰,刚好能看见那玉镯是实实在在的断了一截。

    薛良原本困倦的不成样子,此刻却醒了神。身子往前探了探,半眯着眼睛看着台上的花旦。

    那人水钻的头面似轻挽着一缎巫山烟云,身姿绰约的站在哪儿,虽穿着粉碧相接的短衣袄裤,没有华袍阔袖、飘带缀彩的庄重典雅,可这人水莲似的立在那儿,好像天生就有着自成一派的脱俗之气。

    感觉不像是在演孙玉娇,倒像是《天香庆节》里的仙子。有的人就是有这样与生俱来的气质,不是穿什么样的衣服就能左右的。

    “这人倒有些像那天的小孩。”薛良在心里想:“眼睛挺像的。”那天灯昏火暗,现在台上之人又画着浓重的戏妆,他也只能看出是眼睛了。

    这位美人此时遇了难,薛良看着他悬空的手,淡淡一笑,丝毫没有想要唱出英雄救美的冲动。


这不是简单的戏台事故,就算有票友扔赏,也不会就这么碰巧的命中,明显是有人故意砸场子。听说,这戏子刚出道,没正经登过几次台。

    镯子断了,戏该怎么往后唱?

    楼座里几个富豪票友们议论纷纷,对面的吕将军坐不住了,正要拔枪:“哪个狗娘养的!敢在老爷子寿辰上砸场子?”

    薛良起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劝下了他。继续饶有兴致地看这花旦如何反应。

    孟怜笙是云家班班主霍俊芸的儿徒,他师父本来是教他唱生,可前几年孟怜笙倒嗓没倒过来,声音变得越发柔和,就改行唱了旦。

    谁知这一唱就红了后来那么些年。

    再观如今,到这一折是孟怜笙第二次演主角,可遇上了这种事也不见他慌乱,就在台上的孙玉娇踟蹰的功夫里,薛良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四方桌围布下推出了个一模一样的玉镯!

    玉镯蹭着地,一点一点贴近孟怜笙,正好蹭到他脚边,好似偷梁换栋般配合着他。

    孟怜笙临场发挥了一段念白,连带着那断掉的一节玉镯一并捡起藏在袖中,声音清雅悠长地唱了句西皮摇板。

    早知道事有蹊跷,先是击碎玉镯意图将戏打断,不想云家班的人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在那桌下做了暗场。

    “呦呵。”薛良明白了,原来是桌下藏了人,可没等他再回到昏昏欲睡的状态,就听到楼下一阵喧闹声。

    就近几个狗娘养的冲台上的人飞茶壶,边扔边道:快拉倒吧,什么呀?!”“下去吧下去吧,下九流的玩意儿。”

千斤说白四两唱,有人骂街还算能理解,但砸场子的话由头就太牵强了些。

    “奶奶的!同行阴人怎跑到寿辰戏上闹!咱良帅还在这儿呢……”景元旁边刚升补的都尉转过身意味深长道。

    任是台下如何闹如何乱,台上的人八方不动,半点不含糊,弦琴师傅照拉照弹,戏不停,乐就不能停。

    纵观全景,台上与台下是两个平行世界一般:台上喜赧交加,手眼身步不断变换,月琴二胡起起伏伏,鼓板锣声膜鸣于耳,台下则一摊子乱斗买卖,沸反盈天。

    然而台下的闹事之徒见台上丝毫没有受影响,两个大胆的骂着便要翻到台上,孟怜笙眼锋一扫,一甩衣袖将那断掉的两段玉镯夹在指间,一个旋身,快而不慌地击中那两个人的头部。

    池座里的观众一阵哗然叫好,另外几人见同伙挂了彩,立刻抄家伙作势上台,不料突然飞奔上来一穿风衣的男人,三拳两脚逼退众人,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原来薛良早在那群人飞茶壶时就下楼了。

    台上的孟怜笙瞥了台下一眼,饶是武生出身也不由得对薛良的招式心道声厉害,想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和他认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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