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野算看透了，他这辈子就是干力工的命。
今天的天比昨天更热，他特意穿个大短苦茶子，和洗得胸口涂鸦都花了的大背心，塔拉个二十块钱一双的布鞋，站在扫除工具旁边，倒真像看见自己未来了。
陈佳野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抬头看见面前的孟雨一身精致的cosplay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都看不清原本的容貌，这么一对比，陈佳野更像个摩的司机。
“你这不热吗？”抬手撩了一把孟雨的裙子，孟雨故作娇羞地躲开。
“工资一小时二百，就算是让我坐炉子里我也不嫌热。”
陈佳野一听，惊了：“多少？二百一小时，那我呢？”
孟雨又顿了顿：“佳野哥，你，二百一天。”
廉价的力工，陈佳野的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物美价廉。
也行吧，挣点是点。
开展之前，清洁人员要做最后一遍展前清洁，陈佳野长得不正经，手脚却麻利极了，一起兼职的中年女人从一开始躲他老远，到后来乐呵呵地给他送水，一口一个小伙子真能干。
展馆里人越来越多，陈佳野又被拉去门口检票，检票口好几个，忙得腾不出手，偶然间抬头猛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仅一瞬，就埋没于人海里。
陈佳野揉揉眼睛，刚才怎么好像看见……
怎么可能，今天又不是休息日，何况段亭可是全校人民眼中的高岭之花，谁家高岭之花喜欢二次元啊。
第一波人潮涌进展场后，后面人就不多了，陈佳野抽空去楼道里吃了口盒饭，几个大姨围着他叽叽喳喳。
“小伙看着岁数不大，怎么出来干活了，不念书吗？”
陈佳野摸摸后颈上的伤口，被吵得耳鸣，索性大口扒了几口饭，赶紧起身走人。
这次漫展策划的规模很大，现场人挤人，全都穿着平时不常见的cos装，陈佳野没见过这场面，插着裤兜闲逛一会儿，还招来几个穿着jk的男女，问他cos哪个恋爱漫里的男主，夸他很好看，很有少年气。
陈佳野挺不好意思挠挠头，他哪看过什么恋爱漫，也不懂他们口中的少年感是什么。但是他知道所有的男主都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学习好，长得帅，性格不近人情，就像……就像段亭。
陈佳野在嘴里把这个带点女气的名字嚼了一遍，抬头看见摊位上挂着一张人鱼的海报，是一位圈内太太的亲笔，画得尤为精致，白净的脸颊雌雄莫辨，永远高傲不近人情。
无端联想到段亭，陈佳野觉得最近被扣分太多，才会在这种场合平白无故想起他。
“那边有个帅哥耶，应该是摄影师吧。”
“真的耶，说不定是cos哪个角色呢，太帅了。”
陈佳野随着人群望去，一道身影越来越熟悉。
高个子，皮肤白，可惜没穿校服……啊？
陈佳野低下头闭眼，过了几秒又抬起头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礼拜三这个挨千刀的上学日能在漫展偶遇段亭？
他第一反应是想躲，都往后跑了几步，转念一想不对劲儿，他这是撞破了段亭的秘密吧，表面上不近人情的死书呆子，背地里却是个逃学逛漫展的二次元。
这么一想，他开心了，裤兜里的老年人按出相机，小心翼翼朝段亭挪过去。
就这么站在那，白皙的手攥着一盏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相机，简单的白衬衫和材质很好的裤子，陈佳野靠近他，猛地举起手机，哪怕在老年机及其模糊的像素里，段亭也与人不同的出众。
咔嚓！
老年机特有的音效，引来段亭回头，俩人正好对视，陈佳野毫不避讳，两根手指夹着老年机晃了晃：
“班长，真巧，逃学扣几分啊？”
段亭的脸上完全没用表现出陈佳野认为的羞愧和无地自容，反而十分坦然，且理直气壮：
“三分，我还可以再逃两次。”
意思是只要不到十分，他就不会被批斗，还是好学生，然后光明正大地逃学看漫展是吧。
陈佳野被学霸的脑回路震惊了，合着逃学都是精打细算的，正要想法反驳，结果看见对面的人低垂着头，目光死死地落在他短裤下裸露的两条腿上。
和昨天一样，陈佳野莫名感觉凉飕飕的。
“瞎看什么呢？”
段亭目光没有移开，言语坦然：“不是瞎看，你的腿很漂亮。”
陈佳野嘴角抽了抽，恶心堵住心口，试问被一个男人夸腿好看是什么心情。
“段亭你多少沾点毛病。”
“请问我能拍张照片吗，这会是我拍摄过最棒的杰作。”
！
陈佳野不等反应，段亭已然举起相机，半跪在他身前，朝他的腿狂拍，陈佳野被他突如其来的变态吓得喷出一连串脏话，抬手顺势一推段亭的脑袋，明明没怎么用力，段亭反倒被推坐在地上。
头发有点凌乱，眼尾常年泛着微红，微微抬眼仰视着陈佳野，像是被人欺负了。
陈佳野心里一咯噔，心软地伸手把人拉起来。
他跟一个书呆子较什么劲儿呢。
“把照片删了。”陈佳野不算温柔地把人拽起来后，语气没有刚才强硬。
段亭摇摇头：“舍不得。”
“……”有时候陈佳野真的不理解这位学霸的脑回路“你侵犯我的肖像权。”
“不是。”段亭很认真“你拍我，我拍回来，很公平。”
那你也不能拍人腿照啊。
说这话时，段亭的目光又逐渐移向陈佳野的腿。
“你的腿好漂亮。”近乎于痴迷的目光。
另陈佳野心里一震，很难分辨，这人究竟是假正经，还是真变态。
总之就是赶紧跑吧，别被粘上了。
没等他转身，段亭先叫住他。
“让我给你拍一套写真好吗？”说罢，加重后面两个字“有偿。”
一听到钱，陈佳野停住脚步：“给多少？”
段亭伸出两根手指，陈佳野思索一下，试探性地询问：
“两千？”
“二十。”
……
能滚吗？还没他扫地挣得多。
陈佳野黑着脸，转身就走，身后又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
“一分钟二十。”
脚步停住。
好像，挺合适。
陈佳野又走回来，凑近段亭，压低音量：“你这个写真，它正经吗？”
段亭面不改色：“不露脸不外传。”
“……”
陈佳野掂量这话里的含量，也就是说，不那么正经，但是不外传。
“不外传，那你拍这玩意干啥？”
段亭抿唇：“自己用。”
很难想象，这位班长大人的精神状态在哪里。
更难想象，陈佳野的底线在哪里。
他答应了。
赚钱嘛，不寒碜。
“明天上午九点，御禾府，A区2栋。”
陈佳野默默记下地址，又想起个事：“你明天又不上学？”
“我还有两次逃课机会。”
一时兴起答应完，陈佳野有点后悔，万一这尊大佛背地里把照片露出去怎么办，但是事到如今，也没反悔的余地，反正他也没什么朋友，本来就是个万人嫌，就算那啥照片满天飞又能怎样。
陈佳野趁着休息时间，去看了一眼孟雨，他正和几个相似装扮的人站桩，偶尔搔首弄姿，孟雨离老远看见陈佳野，还朝他飞了个吻。
虽然被一个男人飞吻挺恶心，但不得不说，孟雨确实好看，有点像电视上那种选秀节目的小鲜肉，很符合大众的审美，怪不得人家能靠脸吃饭。
陈佳野歪着头，刚好旁边的玻璃反光，照到自己不算精致的脸，嘴角还残留着打架时青紫的痕迹。面相这么凶，性子又差，难怪他没什么朋友，去哪都讨人嫌。
叹了口气，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的人类，如果人类退化为原始主义，他一定最先被淘汰，孤僻又怪异的奇行种。
漫展的夜场用不上兼职人员，陈佳野提前领了工资下班，这个时间正好赶上林知之补习班放学，他骑着转过好几手的摩托，一路飞驰。
小城市的晚高峰不算吓人，车辆排着队压过红绿灯，两侧的商户亮起招牌，陈佳野带着头盔，在灯红酒绿中穿梭。
穿过繁乱的马路，在一个居民楼里涌出来一大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小城市不如大城市管得严，班主任私下补课，校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佳野哥。”
陈佳野刚摘下头盔，就看见门口的人群中，女孩兴致冲冲地朝他招手，给他整得挺不好意思，陈佳野多次告诉林知之，人多的时候少和他说话，以免被别人误认为她和他这种混混交往过密。
林知之什么都听他的，唯独这事不听。
“陈哥！”几个平时不爱学习被逼上补习班的男生看见他眼睛一亮，飞奔几步，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太帅了这车！”
陈佳野嗤笑，就当他们打趣自己了，手掌按在带头的脑瓜上，把人转了一圈，抬脚一踹：“赶紧滚，总往我身边凑什么。”
能上补习班的，甭管学不学，都是家里重视的心肝宝贝，谁家家长看见自家心肝和他这种人混一起，心里都不是滋味。
林知之在一群人的目光中坐上陈佳野的后座，没人打趣，因为陈佳野说过，那是他妹妹。陈哥说话，一言九鼎，信就完了。
摩托车开进老旧的员工家属单元楼，俩人是门对门的邻居，把林知之送回家时，她妈妈还端出来一盆新腌制的小咸菜。
陈佳野和阿姨唠了两句，转身用钥匙打开自家房门。
老旧铁门刚拉开一角，扑面而来的煤气味，陈佳野一怔，立刻推开门，猛地冲进厨房。激烈的脚步声把旧地板踩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不透风的房间涌入一股股浓烟。
“小野回来了，小野回来了。”老太太神智不清，嘴里念念叨叨，面相痴傻，一点不着忙火势，反而过去缠着陈佳野。
陈佳野捂住口鼻，用锅盖压住灶台上的大锅里窜出的火苗，好在回来得及时，火势没起来。
转身一看老太太，仍旧傻站着，陈佳野没有说话，从头到脚给她检查一遍，确认没事后，从兜里掏出漫展顺出来的盒饭，递给老太太。
自始自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陈佳野早已经忘了上次和奶奶说话是什么时候，反正她又听不懂，白费口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