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重逢（二）
奉先殿里烟雾氤氲，僧人诵经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数量巨大的牌位一层一层地排列着，几乎要顶到屋顶上去，香案前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香炉，齐思季手持三炷香，跪在明黄的蒲团上，恭敬虔诚地拜了三拜，没有假手于人，亲自郑而重之地把香敬到了炉中。
僧人诵经之声倒是让周围更加安静，齐思季微微仰着头，于升腾的烟雾中看着眼前那些牌位画像。
这位年轻的帝王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不像寻常男子般锋利，眉尾稍微往下垂了些，眼尾微微上挑，深目高鼻，一双唇瓣鼓着一点温柔的弧度，侧脸锋利的线条中和了这些柔和，他垂下眼睛时，不像是那个杀伐果决、手刃逆贼的皇帝，更像是一尊瓷塑的菩萨。
齐思季轻轻捻了捻指尖细腻的香灰，转身往外去，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僧由两个小和尚搀扶着行至门口，还未来得及行礼，齐思季伸出双手托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普静大师无需多礼。”
“阿弥陀佛，”普静双手合十，枯树皮一般的手上挂着一串紫檀佛珠，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齐思季，缓声道，“陛下日日进香，想必心中有念。”
“是。”齐思季并不避讳，“朕确实有念，却也知徒劳。日日进香，不过聊以慰藉罢了。”
普静听了这个也没说什么，往前蹒跚两步，摊开的手掌之中，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红玉扳指。
齐思季瞳孔一颤：“这是……”
“阿弥陀佛，”普静的眼神中满是慈爱，“陛下心若明湖，贫僧无力劝慰。昨日回佛恩寺，在藏珍阁中，找到了这个。愿陛下心有所思，夜能好梦。”
那枚扳指安安静静躺在老僧干枯的掌心里，日光之下，展露着莹润的光华。
“这是我束发那年我姐姐送我的，好不好看？”
齐思季好像还能听见那个少年雀跃高扬的声音，心中酸涩难言，伸手接过了，声音有些沙哑：“多谢大师成全。”
“陛下，”齐思季的贴身太监禧荣进来，行了礼通报道，“国子监祭酒孙尚名孙大人已至御书房。”
“知道了。”齐思季紧紧握住那枚红玉扳指，冲普静略一颔首，抬步出了奉先殿去了。
普静好像叹了口气，只是又道了句“阿弥陀佛”。
“陛下，此次科考，共计十三名贡生，已迁至贡生院。”孙尚名说着，双手呈上一份名单，“微臣特来请询陛下，殿试于何时召办。”
齐思季从禧荣手里接过那份名单，却没有打开看的意思，“往年是何时，今年便是何时就好。”
“是。”孙尚名应了，“那下月初五，陛下看着可好？”
“可以。”齐思季原本平静的心湖被一枚扳指砸起来圈圈涟漪，他垂着眼睛，摩挲着那枚扳指，“到时候叫明大学士一起过来便是了。禧荣。”
“奴才在。”
“去库房找些东西给孙大人带走，赏给那些贡生，现在就去吧。”
“是。”
孙尚名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齐思季一眼，跟着禧荣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又返身回来，一撩衣袍跪在地上，腰背直挺挺的：“陛下，臣另有本奏！”
齐思季：“……”
他当皇帝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孙尚名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这位国子监祭酒，年纪不大脾气大，性子比外头铺地的石头还硬，对那些上能劝谏天子、下能弹劾群臣的言官可谓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所以自己给自己封了这个言官，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不管对方官位几品，就算是皇帝，照样也是直接开口。
时间长了，朝中都给这个刚正不阿的孙大人起了个外号叫“石头孙”，更有些岁数大了的，为求个耳根清静，直接绕着他走，明明不过从四品的官位，搞得齐思季都有些怕他开口。
“陛下，”孙尚名道，“陛下心中挂念先帝祖宗，乃我朝臣民孝之楷模，可若是陛下耽于哀思，终日礼佛，日久天长，怕是会引起群臣百姓争相效仿。届时，我朝百姓不思营生，官员不思进取，终日浸于香火诵经，怕是……”
“孙卿，”齐思季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的话，有些无奈，“朕不过是去上了炷香而已，爱卿何必如此危言耸听呢。”
“陛下，”孙尚名义正词严，“眼下是您登基以来第一次恩科，为臣斗胆以为，您应当亲自殿试考校其德行才学，方能彰显陛下之天恩。”
尽管这个“石头孙”说话不怎么中听，但是他说的倒也在理。齐思季快速转着拇指上的那枚扳指，没说话。
“陛下，”见齐思季沉默不言，孙尚名腰弯更甚，又痛心疾首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陛下！恕臣斗胆，当年内京之乱，陛下仁厚，感其旧恩，结果那严贼……”
“孙卿，”听见“严贼”二字，齐思季登时沉下脸来，黑澄澄的眸子一抬，“你失言了。”
孙尚名一滞，旋即扑跪于地，“陛下恕罪！”
齐思季在朝堂上的脾气比之前的皇帝都温和得多，以至于很容易就被人忘记，他也是拿刀捅穿过人脖子的。
孙尚名到底说得也对，这是头一次恩科，还是亲自参与为好。齐思季抿了抿嘴，平复了下心情，随手拿过刚才呈上来的名单，打开扫了一眼，就这一眼，齐思季就坐直了。
总共十三个人，四个一行，最后落单的那个名字显得尤其单薄。
方端。
齐思季不知道怎么，心口一滞，觉得闷得难受。
方端。
齐思季觉得自己疯了。
但是他控制不住，那个不可能的想法、不可能发生却屡次在梦里发生的事，几乎都快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仅仅是那个字一出现，就一下子让那颗芽变成了参天大树。
“呼隆”一声，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都包在里面。
“……你说这十三个贡生，都在贡生院？”
孙尚名赶紧回道：“是。”
齐思季又沉默了，良久，他站起来：“平身过来，朕亲自去库房。”
僧人诵经之声倒是让周围更加安静，齐思季微微仰着头，于升腾的烟雾中看着眼前那些牌位画像。
这位年轻的帝王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不像寻常男子般锋利，眉尾稍微往下垂了些，眼尾微微上挑，深目高鼻，一双唇瓣鼓着一点温柔的弧度，侧脸锋利的线条中和了这些柔和，他垂下眼睛时，不像是那个杀伐果决、手刃逆贼的皇帝，更像是一尊瓷塑的菩萨。
齐思季轻轻捻了捻指尖细腻的香灰，转身往外去，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僧由两个小和尚搀扶着行至门口，还未来得及行礼，齐思季伸出双手托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普静大师无需多礼。”
“阿弥陀佛，”普静双手合十，枯树皮一般的手上挂着一串紫檀佛珠，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齐思季，缓声道，“陛下日日进香，想必心中有念。”
“是。”齐思季并不避讳，“朕确实有念，却也知徒劳。日日进香，不过聊以慰藉罢了。”
普静听了这个也没说什么，往前蹒跚两步，摊开的手掌之中，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红玉扳指。
齐思季瞳孔一颤：“这是……”
“阿弥陀佛，”普静的眼神中满是慈爱，“陛下心若明湖，贫僧无力劝慰。昨日回佛恩寺，在藏珍阁中，找到了这个。愿陛下心有所思，夜能好梦。”
那枚扳指安安静静躺在老僧干枯的掌心里，日光之下，展露着莹润的光华。
“这是我束发那年我姐姐送我的，好不好看？”
齐思季好像还能听见那个少年雀跃高扬的声音，心中酸涩难言，伸手接过了，声音有些沙哑：“多谢大师成全。”
“陛下，”齐思季的贴身太监禧荣进来，行了礼通报道，“国子监祭酒孙尚名孙大人已至御书房。”
“知道了。”齐思季紧紧握住那枚红玉扳指，冲普静略一颔首，抬步出了奉先殿去了。
普静好像叹了口气，只是又道了句“阿弥陀佛”。
“陛下，此次科考，共计十三名贡生，已迁至贡生院。”孙尚名说着，双手呈上一份名单，“微臣特来请询陛下，殿试于何时召办。”
齐思季从禧荣手里接过那份名单，却没有打开看的意思，“往年是何时，今年便是何时就好。”
“是。”孙尚名应了，“那下月初五，陛下看着可好？”
“可以。”齐思季原本平静的心湖被一枚扳指砸起来圈圈涟漪，他垂着眼睛，摩挲着那枚扳指，“到时候叫明大学士一起过来便是了。禧荣。”
“奴才在。”
“去库房找些东西给孙大人带走，赏给那些贡生，现在就去吧。”
“是。”
孙尚名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齐思季一眼，跟着禧荣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又返身回来，一撩衣袍跪在地上，腰背直挺挺的：“陛下，臣另有本奏！”
齐思季：“……”
他当皇帝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孙尚名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这位国子监祭酒，年纪不大脾气大，性子比外头铺地的石头还硬，对那些上能劝谏天子、下能弹劾群臣的言官可谓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所以自己给自己封了这个言官，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不管对方官位几品，就算是皇帝，照样也是直接开口。
时间长了，朝中都给这个刚正不阿的孙大人起了个外号叫“石头孙”，更有些岁数大了的，为求个耳根清静，直接绕着他走，明明不过从四品的官位，搞得齐思季都有些怕他开口。
“陛下，”孙尚名道，“陛下心中挂念先帝祖宗，乃我朝臣民孝之楷模，可若是陛下耽于哀思，终日礼佛，日久天长，怕是会引起群臣百姓争相效仿。届时，我朝百姓不思营生，官员不思进取，终日浸于香火诵经，怕是……”
“孙卿，”齐思季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的话，有些无奈，“朕不过是去上了炷香而已，爱卿何必如此危言耸听呢。”
“陛下，”孙尚名义正词严，“眼下是您登基以来第一次恩科，为臣斗胆以为，您应当亲自殿试考校其德行才学，方能彰显陛下之天恩。”
尽管这个“石头孙”说话不怎么中听，但是他说的倒也在理。齐思季快速转着拇指上的那枚扳指，没说话。
“陛下，”见齐思季沉默不言，孙尚名腰弯更甚，又痛心疾首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陛下！恕臣斗胆，当年内京之乱，陛下仁厚，感其旧恩，结果那严贼……”
“孙卿，”听见“严贼”二字，齐思季登时沉下脸来，黑澄澄的眸子一抬，“你失言了。”
孙尚名一滞，旋即扑跪于地，“陛下恕罪！”
齐思季在朝堂上的脾气比之前的皇帝都温和得多，以至于很容易就被人忘记，他也是拿刀捅穿过人脖子的。
孙尚名到底说得也对，这是头一次恩科，还是亲自参与为好。齐思季抿了抿嘴，平复了下心情，随手拿过刚才呈上来的名单，打开扫了一眼，就这一眼，齐思季就坐直了。
总共十三个人，四个一行，最后落单的那个名字显得尤其单薄。
方端。
齐思季不知道怎么，心口一滞，觉得闷得难受。
方端。
齐思季觉得自己疯了。
但是他控制不住，那个不可能的想法、不可能发生却屡次在梦里发生的事，几乎都快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仅仅是那个字一出现，就一下子让那颗芽变成了参天大树。
“呼隆”一声，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都包在里面。
“……你说这十三个贡生，都在贡生院？”
孙尚名赶紧回道：“是。”
齐思季又沉默了，良久，他站起来：“平身过来，朕亲自去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