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右侧。”林恩冷不丁开口。
闻声，毓和猛地握紧了枪，手指放在扳机上，扫视窗外。
距离车辆七八米的右前方有个丧尸正蹒跚着走近，步伐稍显急迫。
她的脚已经断掉一只。
毓和放松了些，聚精会神地盯着她，做好了对方一旦靠近就射击的准备。
然而直到车辆经过，他都没有开枪。
林恩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开枪？”
毓和：“你说的节省子弹。”
那人眼中带着赞扬，但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开了。
一路上枪声很少，却能听见刀斧或劈或砍的声音，基本上都来自于车厢后面。车头的丧尸没被撞飞，但也逃不过林恩。
戮战直到车辆驶出荒地才结束，他们到了另一片丛林边缘。
车厢和驾驶舱连接处的小窗被敲了几下，林恩看向毓和，眼神示意，“打开。”
毓和放下枪拉开窗户，正对上詹姆斯溅着黑血的脸，猛然回缩。詹姆斯赶紧将血抹匀呼，粗声粗气道：“林，还回去吗？”
林恩停下了车，“整理物资，绕路回去。”
小窗再度关上，突然又打开，詹姆斯伸手拍了拍毓和，“嘿，你的枪别对着林。”
毓和赶紧收了枪，重又搁在林恩身上。
他还是太粗心大意了，显得过于鸽。
车子熄火，队员们一天没有吃饭，便在一处地势较为错综复杂的隐秘区域扎营休憩。
他们寻了些荆棘与灌木围在营地四周，在外面以半径十米的方位拴上警示铃铛，铃铛较为厚重，除非狂风与敌袭，正常情况下很难触响，车上留有一名队员轮岗放哨。
做完一切，众人才架起篝火围成一圈交出搜集来的物资与信息，边吃边聊。
毓和显得格格不入，只能听他们郑重其事地说些他暂时反应不过来的话。
詹姆斯拿出了一张手画地图，“捡来的，这个标志就是匹特斯堡山脉，按照东西走向，大本营是在这个方向，而我所说的城镇应该是在这儿。正是地图上画的出发点。”他指向匹特斯堡山脉的正北处。
毓和探身瞧了下，猜测匹特斯堡山脉应该就是白天遇见林恩的那座山。
那么……按照他们现在的位置，大本营应该是在西南方。
“这边不能走。”他突然指向地图一处。
所有人看向他，等他一个解释。
尤其是一旁的林恩，看过来的眼神总让他觉得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扔出去。
喉结一滑，他俯身在地图上圈了个位置，“我之前经过了这个地方，很怪，全都是植物，没有丧尸。”
众人无语，“植物有什么好怕的。”
林恩收了地图，瞥一眼他们，道：“丧尸都没有的地方才是最可怕的。”
他并不过多解释。
毓和松了一口气。当鸽子时他曾在这里停留片刻，全城空荡荡的，万籁俱寂。植物掉落在附近，差点缠住他的双足。
灌木丛中都是人的模样。
他知道紧要关头信息对称的重要性，只能硬着头皮道出事实。庆幸的是林恩没有追问。
譬如，为什么他经过那里却没事？为什么知道里面连丧尸都没有？为什么觉得植物危险？
这些都是鸽子的所见所闻，确实不可能由一个孤零零的人类知晓。
其他人补充了下地图，这才得空认真吃饭。毓和为了跟上人类的步调，也拿出兜里剩的压缩饼干塞到嘴边慢啃。
其中一个队员显然有些嫌弃，“你怎么吃饭跟个小鸡似的，啄米呢。”
毓和有点无奈，抱着块压缩饼干啃也不是，不啃也不是。
鸟的食量本身就小，何况他当了段时间丧尸，胃容量也不大，他白天吃了点东西，现在并不是很饿。加之记忆中的身体对食物尤其珍惜，因此毓和总觉得有一口吃的都得存着。
这是死过一次的鸟才吸取的经验。
林恩出来时毓和仍旧捏着那块小饼干，尽量降低存在感。
黑蓝的夜幕与橙红的篝火交织，林恩那双眼睛幽暗深沉，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孤绝气质，甚至带上一丝铁血的绝情感。
“我饱了，你们吃吧。”其中一个年轻人合上罐头先钻回了车厢。
其他人也收拾东西回去，突然只剩下林恩和毓和。
毓和深觉林恩这样的不能招惹，于是溜着边缘打算潜回车里，但对方一扭脸，眼神对上他，“你也不吃了？”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是命令的，反问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毓和突然又觉得不能不听，遂没骨气地停了脚步，望过去，“我，我吃过了。”
对方的眼神从上到下移到了他的饼干上，“不合胃口？”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怎么敢不合胃口，大大的好吃！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明显，林恩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转身去驾驶位拿了两瓶罐头回来递给他一瓶，“吃吧，水在包里，渴了自己拿。”
对方席地而坐，打开盖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毓和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食物，在他旁边坐下，闻着肉味，把食物都揣进了衣兜里……
“毛病。”林恩匆匆吃完最后一口，把玩着手里罐子，来回揉捏。
两人无话，林恩吃完了干粮，站起身俯视着他，道：“回车里睡吧。”说完，和车顶的人做了交接，眉宇间竟然有些愁绪。
但那抹愁绪转瞬间便隐没在黑暗中，再一看，又是一副铁血无情。
毓和讪讪地窝在驾驶室迷瞪，身体逐渐轻盈起来。
他仿佛又成了鸟儿，在主人的笼里蹦蹦跳跳，他看到玻璃房中的小白鼠僵直着身体苏醒，一改往日萎靡不振的模样，变得狂躁嗜血，很快又将另外一只白鼠撕咬成糜烂的血肉。
“哦，天哪，太可怕了，小毓和，你看到了吗？”主人杜兰特拎着它凑近了玻璃。
隔着一层罩子，小白鼠猛地扑过来，吓得毓和急忙飞到别处。杜兰特大笑起来，打了个电话，威尔先生便如约而至。
鸽子只是鸽子，从来不想人类之间的事情，因此毓和很荣幸地错过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他现在倒是有了些人类的好奇心，想回忆起两人说了什么，却死活也想不起来，就这样头疼着醒过来。
夜幕低垂，他上半身钻出去，扭头上看，脸颊便被黑洞洞的枪口杵了一下，车顶上恶作剧的某人不咸不淡道：“不睡觉干什么？”
他撅起了嘴，郁闷地试图爬上车顶，却总是莫名其妙滑落下来，正打算放弃，林恩便将枪递了过来。
他拽着枪，艰难地爬上去，“你不休息吗？”
林恩没回答，支着左腿坐在车顶边缘。毓和踌躇片刻，坐在了车顶正中央，沉默着也不说话。
突然，前面的人开口，“你到过那个全是植物的地方？”
他心脏漏跳一拍，支支吾吾道：“不，不算到，经过。”
林恩盯着他，终是移开，又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毓和：“植物长得很大，会动。大范围看不到人，嗯……尚存些鸡鸭，没有被感染，但会被植物缠进去。”
这是他能总结出来的最精炼的答案，然而一扭脸便撞进了林恩看破一切的眼神中，顿时一慌，无措道：“我，有些是猜的。”
林恩嘴唇微动，面色有点冷，“要让我发现你是奸细，你会死的很惨。”他靠近了毓和，刻意压低嗓音。
毓和僵笑几声，摆手，“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奸细。”
对方挑眉，“何以见得？”
毓和：“我……笨得当不了。”
只听林恩一巴掌盖在他脑袋上搓了几下。
第二日清晨薄雾一退，他们便收回所有装置继续上路。
然而方向依旧是毓和之前指向的禁区，他边留意窗外，边疑惑道：“为什么还是走这条路？”
林恩侧头看他，“燃料不多了，这条路最近。”他嘴里叼了根烟，说这话时带着些含糊。
车厢里的人想必早已明白了此种安排，默契得没有多问。毓和便也安静下来，看着足环发呆。
公元2073年，冰川大范围融化，海平面上升，越来越多的岛国被海水覆盖，板块之间的碰撞也让地缘有了新的变化。科技与自然对抗下战争一触即发，世界多极化越来越单一，逐渐演变为三级。
其中第三级世界在灾难面前呈现出空前的团结，感染大爆发之后挺了下来。
他现在所在之地便是第三级世界地盘。
至于Fed……他总是要回去的，希望杜兰特还活在世上。
并且，毓和有个问题始终不敢问出口，像如今是几几年？
正在想如何巧妙地问出口才不显得自己奇怪，车子猛地一转，停在被植物铺满的道路边。
“Hey，guys，look。”詹姆斯突然吐出一句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一点口语。
所有人也跟着看过去，小镇已经完全被植物覆盖，仿若一个原始森林。侧边有一条小道恰好足够车子通过，只是得压着植物探出来的枝叶。
“全体注意，切忌恋战，快速通过。”林恩再次启动了车子，命令下得有些急促。
正是来自于那种与生俱来的危机感。
事与愿违，当接触到第一根藤蔓，根茎便倏然疯长，顺着围墙快速爬到了车顶，其中一绺径直穿透车窗玻璃，刺向驾驶位的林恩。
须臾间，林恩手起刀落，割断藤蔓，切口上的污浊汁液四处喷溅，瞬间在衣衫上腐蚀出黑洞，车体也多出不规则的窟窿痕迹。
毓和瞳孔一缩，神色慌张，“我不知道植物有毒。”
“无妨，小心你那边，帮我把打火机翻出来。”林恩一手持枪，干脆趁着藤蔓穿透的玻璃缺口，枪口直指窗外蠕动的藤条。
藤条上黑色的花朵缓慢翕动，竟然绕了方向，试图进入后面车厢。
林恩按响了对讲机，接到詹姆斯那边，“火攻，小心，植物汁液有腐蚀性。”
“收到。”
话筒那边传来混乱的杂音。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杀不死！”
“詹姆斯，你看着点儿！”
“还不如丧尸！死了算了。”
车厢里显得尤其乱。
“愣着干什么，快找。”林恩一枪射了出去，无暇去看毓和。
毓和这才俯身伸进他右侧的裤兜里，贴着紧绷的肌肉，他在松垮的长裤中摸了半天，被林恩吼得一惊，“左边！”紧接着又是一枪。
他近乎以一种后拥的姿态抱在林恩背后，侧着去摸对方的口袋，拿出来时听到一声粗鲁的咒骂。
毓和分明是慌张的，却又有些游离，拿着打火机愣道：“我该怎么做？”
他们想必已经进入了城镇腹地，道路两边的参天大树上纠缠的枝条垂落下来，似乎吊着人的尸体，但被葱绿的枝叶包裹得严严实实，悬在空中。
仿佛一个个木乃伊。
毓和等待林恩下第二道命令，却见对方突然松了方向盘，快速拿起位置上的短枪对上他，枪口直指眉心。
他微启双唇，林恩的枪口往旁边晃了晃，他便心领神会地靠后，子弹出膛，“砰”得一声，将钻进车窗的粗圆枝条瞬间击碎。
车子压过路上碎石，由于无人驾驶而差点偏离方向，好在林恩及时控制住。他瞥了眼毓和，冷声道：“包里有酒，也拿出来，等着。”
车厢后部不时传来咒骂声和枪声，突兀间，惨叫声猛地拔高。毓和身体一僵，正打算拉开连接处的小窗，却被林恩制止。
男人目视前方，声音很沉，但也很稳，“不管后面发生什么都不要打开。”
焦虑情绪弥漫开来，林恩喘了口气，按下对讲机，“报告车厢情况。”
詹姆斯想必正在搏斗，呼吸急促，“阿琼被烫到了眼睛，其他可以对付。”
毓和近乎置身事外地听他们交流，眼看前面道路一片宽广，心思竟然跟着轻松了些许。
“喀”
林恩趁机截了一段矮树伸出来的枝干，塞到他手里，“尾端浇酒，点燃。”
命令短小精炼，毓和立马会意照做，这次不用林恩亲自指导，他已经试着将火把伸到窗外，右侧本就虚弱的植物瞬间退散，缩成一团。
他满意地收回来递给林恩，对方便从善如流搁到窗口处，原本虎视眈眈，但碍于林恩枪口的枝条瑟缩着收回，蜷在道路上。
车子稳步前进，即将要驶出大道时，车轮陡然像是被拽住一般，尖锐地摩擦着地面缓停下来。
“轮胎被缠住了。”林恩瞧了眼倒车镜。
小窗上发出“笃笃”的声音，他拉开了，詹姆斯凑过来，“我下去看看。”
林恩：“再带一个，注意安全。”
车厢门本就已经破了洞，连开都不用开了。毓和从镜子中看到詹姆斯带着最健壮的那个男人下车，两人举着火把检查，皱了眉头。
林恩看毓和一眼，“车里等着。”
毓和点点头，在他离开座位之后爬到他的位置上看向窗外。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仅凭鸽子的脑袋还无法想出来。
轮胎上缠了几圈藤蔓，绞进车底，一直延伸到右侧的轮胎上。
“右边没有藤条伸过来……”林恩蹙眉低瞧，用火驱赶藤蔓。
但立马有更多枝条攀附而下，示威般缠在车轮中，另有一部分顺着流窜到毓和身后，堪堪要栓住他的脖颈。
作为一只鸽子，鸟类的警觉性显然高得离谱，仅仅是一瞬功夫，毓和已经抄起座位上的刺刀划向身后，
没有林恩在身旁时，他并不容易放松警惕。
看着位置上抽搐扭动的植物藤条没再生长，他才松了口气，听到詹姆斯询问，便答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