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气凉意深深,姜府近日喜事连连,嫡女姜凉被太后选中定于半年后入主中宫,庶女姜唯同沈将军府联姻,不日成婚,再加上其父庾国太师姜越平在朝中地位如日中天,更惹得无数人眼红巴结。
这日,碧空万里,姜越平趁着天气大好豪掷盛宴,名曰“品诗会”,邀请各府千金公子一同赴会。
宾之初筵,左右秩秩。女子娉婷,巧笑嫣然;男子清俊,举止文雅。
久病初愈的姜凉身着浮光锦衣被人拥簇着,端庄得体,面颊微醺不禁令人动容,旁的人瞧着忍不住夸耀:“素闻姜姐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传闻所言远不及姐姐之才貌,姐姐的一举一动贵气非凡,晃得妹妹的眼睛都花了。”
开口的人是监察御史之女何氏,虽内里厌恶其阿谀奉承的举动但面上姜凉仍旧笑意盈盈,恭维之言一并笑纳。
未待姜凉出声,身后传来应答:“何家姐姐说的是啊,我家长姐可是咱们京都数一数二的美人,要不然,怎么能被皇家看中呢?姐姐今日一身装扮真真有牡丹雍容之姿呢!我们啊,自然望尘莫及,谁也比不上。”
姜唯身穿粉嫩长衫,恬静温顺恍若仙女下凡,黑发间的鎏金发簪晃得人头晕眼花,身边还跟着个姿容一般的贴身丫鬟。
姜唯贴着姜凉站定,眼中带着分明的笑意,她暗自扫过在场的女子听了这话后,均脸色各异,“这……”
姜凉眼神微冷,上一世在府中,便是姜唯在“品诗会”前推她入水,让她受凉,后来几次三番故意送来凉药,让她落下了冬日体寒的旧疾,没能参加品诗会,传出了未来皇后浪得虚名和庶女才华卓绝的美名。这一世,姜唯送来的药材,她分毫未用,还主动向父亲提出要参加品诗会。
眼下姜唯再难出头,竟然敢挑拨这些女子来孤立她。
“抱歉诸位,我家唯妹妹一向不爱读书,言语不妥之处还请诸位姐妹见谅,作为长姐,我代她向诸位赔个不是。来人!送二小姐回房,让嬷嬷看着,罚抄《般若经》十卷。大夫人若问起,便说,是我罚的,有何疑问,找我便是。”
“是,大小姐。”
“姜凉你——”姜唯尚未说完,便有两个察言观色的嬷嬷上前捂了她的嘴将人强拉着出了回廊,那贴身侍女紧随其后慌张退下了。
姜凉这才继续:“至于她方才所言,更是无稽之谈。诸位姐妹请想,世间的花不胜枚举,四时不同、各有千秋,若是只有牡丹,想来人间也要少了八分颜色,岂不无趣?”
姜凉话毕,这些贵族小姐们眉头轻舒,顿时惬意了不少,一个两个都围上来与她见礼,“姜姐姐好……”
而她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角亭里,一个陌生男子正望向自己,满足与喜悦交织,被风吹动的不是腰间的玉佩,而是凌乱的心绪。
“如果旁人知道,你抛下身份政务偷跑到诗会,只为了看窈窕美人,该笑你昏庸好色还是用情至深呢,峋公子?”
男子拿起扇子敲打身边说话人的头,“苏泊桥你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赶紧把诗的下句对出来,否则今夜酒局别想随便编个理由逃跑。”
苏泊桥闭上嘴连连推脱,完全抛却刚刚男子注意到的女子们,赶忙招呼诗友对诗,而男子的眼神又飘回到人群中心处,内心默默决定重新换种特殊的方式再次相遇,这回他一定要和对方纠纠缠缠永不休。
诗会持续到黄昏,众人才四散离去,毫无疑问,姜凉那一番言论和诗会上的出众表现,引起了各家贵女的争相拥护与喜爱,最终拔得头筹。
至于姜唯,她被姜凉怼的面红耳赤早早就退了场,什么也没捞着。不料饭桌上,大夫人母女找上了茬。姜凉心下冷笑,还没腾出时间收拾你们娘俩,自己倒找上门了。
“听说今儿个诗会唯妹妹哭着回来,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庶子挑起话头,正中下怀。
“二哥哥莫要说了,都是我不好,姐姐才……”
一道满是愧疚的声音响起,姜唯直接靠在大夫人怀里,白皙清丽的小脸此刻满是委屈,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见犹怜。
反观姜凉仍旧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茶杯杯盖相碰,细细品味毫不在意。
“前几日是我没有照顾好姐姐,让她和我玩闹时不小心掉进那护城河里去了,没拽住她我也不会水,只得让姐姐受了风寒,我可真没用,呜呜呜——”
一边说着,她抬手擦泪时裸露在外的手腕赫然一道红痕,肌肤白皙称得红痕愈发狰狞。
大夫人注意到这点,慰声道:“唯儿,你已经尽力了,现下你姐姐已无大碍,你就别责怪自己了。”
已无大碍?她当时差点就死了!
“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姜唯低着头,挂满泪痕的样子任谁看见都会心生不忍,换做男子更是心都要化了。
姜凉好似无事人般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等到姜唯表情不耐烦才悠悠说道,“原谅?如果我不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疑惑,姜唯表情顿时凝固,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姜凉哂笑两声,神情冷然,“你没有听错,我没打算原谅你。”
放下茶杯,根本不给姜唯开口的机会。
她脸色阴沉,随即补充道:“是你没拽住还是压根不想拽,你我都心知肚明。可你应该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若死了,你难不成让父亲去跟皇上解释姜家好端端的女儿无故溺水没了,随便塞个庶女搪塞入宫为后吗?你不知道吧,救我的,可是长庆宫的女官啊……”
长庆宫,是陛下还是皇子太子时的居所。
上辈子,姜凉太过温良,太过单纯。所以当年这件事被姜唯哭哭啼啼搪塞过去,她虽心有疑虑但念在姐妹情谊想着姜唯定不是故意的,所以事后也没追究。如今想来,原是这个女人挖好圈套等她来跳。
“是皇……皇上?怎……怎么可能?”
一时之间,姜唯慌乱霎时间堵住胸口,她推姜凉下水时根本没人注意到。
姜凉循着记忆,回想前世萧山玉跟她提过一嘴,她被姜唯设计推落水的全过程均被他看在眼里,只是那时他们尚未见过面,更何况女子身躯不能被外男看了去,所以萧山玉唤了女官去救她后,便早早离开了。
眼见形势不妙,姜唯的丫鬟小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是奴婢!是奴婢不小心给大小姐撞下水的!跟二小姐没有关系!”
姜唯心头一震,心中暗忖:平日里的软柿子被她摆布惯了,又不会反抗,她便毫无顾忌了。如今这软柿子,不知怎么一朝学会了反击,自己竟要栽在了姜凉手中!
若是被二伯知道,她一定没有好下场。自己从来没有顾忌过姜凉未来皇后的身份,可若是姜凉真的死了,她这一支一定会被二伯剔出族谱,到时候她一样也要死!
不行,这个罪名她担不起,姜唯狠狠地看向丫鬟小春。
小春面露悲戚,一个劲地朝姜凉磕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一会儿,额头上便磕出了血。
“大姐姐,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是小春!就是小春!是她推你下水的!她还蛊惑我倘若你死了,我就可以当皇后了!所以……所以我就……”
姜唯惊惧地跪下来,紧紧攥住姜凉的裙摆。
“哎哟喂,小小丫鬟害人不浅啊,都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奴,下人都管教不好,真不知道你们大房平时是干什么吃的。”
三夫人伸手抚摸自己刚染的蔻丹,满满落井下石的意味。
姜越平尚未说话,却已懂了真相。他看向姜凉,冷静问道:“凉儿想如何处置?”
“那就……杖毙吧。清瑞,你去观刑。”姜凉轻飘飘说罢,清瑞得了命令,恭敬地退下。
姜凉这才转过脸来,看向姜越平眉眼带笑,笑意难测,“父亲,您觉得女儿我这做法如何?”
姜越平看着平日一贯温和的女儿此刻绵里藏针,再加上皇上知晓此事,也不得已动了怒朝门口大喝。
“没听见吗!来人,拖出去杖毙!”
又接,“传我的家主令,今夜之事,不许传出去,违者杖毙同论,至于二小姐,没有管束好下人难辞其咎,好好闭门思过,反思错处,成婚之前不许踏出家门半步!”
首场争锋以姜凉完胜告终,自此之后姜府上下每个人心里都对她这一改往常行事作风的大小姐予以畏惧和忌惮,生怕不注意就横尸当场。
过了几日,清瑞见姜凉身裹狐裘大麾,坐在炉火旁发呆,还以为她是在想前些天她掉进护城河里的事情。
“小姐,小春已经安顿好了,她伤好后会更名改姓送进宫的,眼下您就不要过于担心了。皇城的人忘性大,过不了几天他们就给忘记了。”
同时为了让姜凉心情舒爽,话风忽转,“奴婢听说昨天啊就有个人掉进护城河,没救上来。”
“哦?”除了她谁还能这么倒霉?护城河还成了香饽饽了?
“唔,好像是沈将军府的小公子,沈将军全家老小正搁那哭丧呢。”
清瑞悄咪咪地补充道:“据说啊他们认为二小姐是灾星,还没入门呢就克人性命,沈将军老来得子被这样一闹,今儿个一早就来退婚了。小姐你没瞧见大夫人那张脸,别提多五彩缤纷了,真是恶有恶报。”
没想到她一语成谶,姜唯被退了婚,如此名声再嫁人定是无望了,“人的命运本不该同命格挂钩,只可惜了那孩子,刚开口唤娘亲没几日,就这么没了。”
她的麟儿咽气时,也并未比他大多少年岁。
清瑞跟着叹气,转身加旺炉火,搓了搓手感叹道:“小姐,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比以前冷多了,幸亏您的身子养得及时,宫里边那位还嘱咐人送来不少东西呢,您不瞧瞧?”
“是啊……真冷啊……有什么可瞧的,你若喜欢挑去几件便是,我喝的药够多了,良药苦涩难耐,口中若是多点甜的就好了。”
姜凉摇摇头,不想再往下说关于皇宫的话题,舒服的窝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的护城河水有多么冷,难抵萧山玉的心更冷。
与此同时皇宫内,庾国新帝萧山玉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桌子上的一封奏折,眼神冰冷,奏折上依稀写有弹劾太师的字眼。
他眉眼冷寒,面容清隽,一双丹凤眼不笑时散发凌厉。
总管太监刘榭禀报道,“启禀皇上,太后遣人请您去一趟永寿宫,说是有要事相商。”
萧山玉目光一沉,不发一言,但是批阅奏折的动作停了下来。
刘榭发觉皇上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心下了然,便准备转身告诉门外侯着的大宫女。
“等等,你跟她说,朕一会就到。”
棋局才刚刚开局,就有人按奈不住。
母后,这一次,执棋者不再会是妄图垂帘听政高高在上的你,而是我,你不得不亲手推举上位最后随意丢弃的庾国皇帝萧山玉,接下来好好看看你的‘听话儿子’如何为你唱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