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叶家村之谜

书名:足尖上的丘比特 作者:颜灼灼 本章字数:10688 下载APP
对于萧瑟其人,此前我其实基本一无所知,除了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他是富家子弟,仗着家里有钱飞扬跋扈、横行霸道。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几年后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时,摇身一变成了清华大学的高才生,只是依旧张扬轻浮,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晚上接到尹静姝的电话通知,艺术总监秦风临时决定明天要出发到岛外的叶家村采风,为期三天,以便对即将开排的新舞剧有更加深入的理解体会。新舞剧是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创作于二十多年前,对经典版本中的故事重新解构,加入了很多中国元素,但因故未能公演。为何相隔二十多年才决定再度搬上舞台,个中因由我并不知晓。和叶家村有什么渊源,我更是一无所知。
    海城是一座海岛城市,有岛内和岛外之分。叶家村在岛外,位于海城范围的西部,从舞团出发,车程要一个多小时。
    面包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我倚着车窗,望着那些飞驰着向后退的树木、远山,车上其他人有说有笑,只有我和身旁的叶梓涵一直沉默着。我心情不好,因为听说保尔也要来采风,保尔一来,某人作为翻译应该也会同行。
    叶梓涵似乎比我更沉默。平常我们的关系挺好,虽然在她面前,我总有些自惭形秽。她是我们舞团的第一美女,面容精致,身形完美,举手投足优雅大气。19岁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进入舞团,六年来在国内外许多比赛中获过大奖,特别是拥有国际芭蕾舞比赛女子金奖获得者头衔,光环耀眼。如今的叶梓涵是团里数一数二的台柱子,所有重点剧目的女主角理所当然是她。她是上天的宠儿,却不会恃宠而骄,待人亲切随和。
    但是这次,除了见面简单问候外,一路上,我们基本没有谈过话。从眼角边,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我所看到的,只是她微蹙的眉梢,和紧闭的嘴唇。
    到达目的地已是中午,阳光热辣,但因为有山风吹拂,没有城里面那般闷热难当。叶家村整个村落横亘在大山腰,村前是峡谷、绿水长流,村后是高山、郁郁葱葱,抬头是茶园,低头是稻田,这种风水宝地在我们所处的地区很少见。
    村口一棵棵老树,守护着一村平安,三两只黄牛悠闲踱步,宁静致远的意境十分宜人。
    有个老汉向我们走了过来,衣着朴实,头戴小帽。
    叶梓涵带我们迎过去,喊了声“爸”。
    老汉一笑,露出一脸的皱纹和嘴里镶着的两颗金牙。
    我们都颇为意外,叶梓涵很少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包括这次来采风也没有事先透露她是叶家村的人。一问才知,叶梓涵的父亲叶正还是叶家村的族长,在婚丧嫁娶祭祀等事务操办上有一定的说话权,叶梓涵上头有两个哥哥,都很有出息,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成家立业。叶正盖了一栋五层楼房,平常都空着,这次正好为我们这些人提供住宿。
    我们一行除开叶梓涵和我外,还有六人,尹静姝、秦风、卓羿宸、蓝婧予,以及叶梓涵的搭档朱尊一和蓝婧予的搭档李甦淼,都是新舞剧的主要男女演员。
    叶正带我们到了家中,叶梓涵的母亲洪秀莲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住宿的房间,放下行李,休息一会儿就开饭了。洪秀莲眉眼和叶梓涵十分相像,年轻时必定也是个大美人。她准备了芥菜饭、土猪肉、鲜笋炒鸡杂、土鸡汤等招待我们,都是城里难得吃上的土味。可惜舞蹈演员必须控制饮食,特别是女演员。洪秀莲见我们好几个人不吃油腻的红肉,特地又去做了一大盘白灼芥菜。
    只有尹静姝和秦风可以大块朵颐。秦风也是芭蕾舞演员出身。跳芭蕾的男人都拥有舞蹈课练出的特有肌体,35岁的秦风身材依然健美,面部线条硬朗。他算不上英俊男人,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坐在他左右两侧的李甦淼和朱尊一身材相貌也都不错。李甦淼二十出头,却是眉目深沉,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话不多,但常常语惊四座。朱尊一恰好相反,奔三的人了,走路还连蹦带跳,他的五官很清秀,眼睛灵活透亮,笑容透着孩子气。    
    我的舞伴卓羿宸比他们都长得帅,外表阳刚俊朗,言笑温润。四个男人,就是四道别样的风景。
   “我有个远房堂哥正好明天结婚,邀请大家明天一起过去喝喜酒。”叶梓涵忽然说,“我已经有三年没回来了,这次也是赶巧,大家一起去热闹热闹吧。”
    众人纷纷说好,能沾点喜气,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我发觉叶梓涵眉宇间透着忧郁,来的路上她就不大对劲,她说已经三年没回来了,不知是何缘故。
    午饭后,叶梓涵给我们介绍了这三天的大致行程安排。包括参观茶园,听山歌,了解风土民情,观摩婚礼,吃喜筵,蝴蝶谷一日游等。
    由于天气炎热,下午参观茶园的时间安排较晚,之前可以自由活动。我和尹静姝住一个房间,我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想出去逛逛。尹静姝睡得正香,我便一个人出了门。在门口碰见洪秀莲,她告诉我村口山林里有一株桫椤树,桫椤的年岁可追溯到恐龙时代,距今已经上亿年,为植物中的活化石。
    我依照她的指示走进山林,但是偌大的一片山林,我找不到桫椤树在哪儿,只好四处乱转,走着走着,竟到了一条小溪旁。水边有疏疏落落的大树,树枝参差地伸向溪水。我仰起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射入,像一条闪亮的金带。
    “喂,美女!”有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我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溪边的大树下,站着一个男人,面前还架着一个画架,看样子是在写生。
    “美女,过来帮个忙好吗?”男人冲我挥手。
    我沿着溪边石子密布的河床走去,阳光灼热,我的后颈被晒得发烫,我走到那男人的身边,打量了他一下。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白色的T恤和休闲短裤,头发乱蓬蓬的,脸庞瘦长而清癯,脸上最突出的部分是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带着几分梦似的忧郁。我对着他的画纸张望了一眼,上面什么都没有,他还没有开始作画。
    “需要我帮什么忙?”我问。
    “你把鞋子脱掉,到溪水里面去,我想画一幅美人临波照影图。”他一只手倒提着画笔,另一只手里握着个调色盘,两眼发直地盯着我。
    我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看,打心里产生排斥感。而且,我也不愿意脱鞋。“对不起,我还有事情,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委婉拒绝。
    “这么大热天的,你还穿着波鞋,这溪水非常凉快,下来泡泡多舒服。”他不死心地游说。
    “芭蕾舞演员的脚很宝贵,怎么能随便泡到溪水里面。”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侧过头,见萧瑟倚着旁边的树干,依旧戴着棒球帽和墨镜,手里还拿着一枝芦苇,两眼微笑着注视着我。他居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这里,我根本不想理会他,转身就要走。
    那个画画的男人拦住了我的去路,“你是芭蕾舞演员?”
    我应了声“是”。
    “太好了!”他兴奋得眼睛都亮了,“怪不得气质这么好,身体线条也这么优美。可以给我当模特儿,让我画几幅你跳芭蕾舞的画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
    男人有些失望,随即又问:“你是哪个舞团的?我想去看你的演出。”
    “她在海城芭蕾舞团。”萧瑟替我回答,转而向我介绍,那画画的男人名叫赵均宁,是个很有才华的新锐艺术家。
    赵均宁对萧瑟这样的介绍显然很受用,当即发出邀约:“我的工作室就在附近,要不要去参观一下?”
    “我得走了。”我对这两个男人都没好感,无心再和他们闲扯,绕开赵均宁,小跑着走了。
    跑出一段距离后,身后响起脚踩在落叶上的簌簌声。我猜到是萧瑟跟了过来,自顾着往前走。很快他赶到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刚才握在手里的那支芦苇,此刻被他衔在嘴里,他望着我发笑,一脸的痞气。
    我的脸沉了下来,不客气地说:“好狗不挡道。”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向上弯的弧线,取出嘴里的芦苇,对我夸张地点了点头。“你行啊,骂人还不带脏字,不过我喜欢。”
    “你的脸皮真厚。”我冷冷回应。
    “好吧,我道歉,不该挡住你的去路。”他说得那么诚恳,倒使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不是在找桫椤树吗,它就在你的右边。”
    我有些讶异地仰起头,不免失望,原来可以追溯的恐龙时代的桫椤形似黑褐色的铁树,上面缠着许多气生根,还有密刺,完全没有想象中枝繁叶茂。
    “桫椤树冬天最美,现在已经枯了。”萧瑟看出了我的失望,“不过这个季节的峡谷溪流要比冬天美得多。”
    “你好像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我不禁询问。他跟赵均宁似乎也挺熟络的。
    他冲着我咧嘴一笑。“来过几次。现在时间还早,这村里有一座明代的古厝,我可以带你去参观。”
    我说不用了,我要回叶梓涵家里。
    他又安闲地开了口:“你如果自己走,肯定会迷路。”
    我泄气地望着他,这片山林四面八方似乎可以随便走,我来的时候也确实分不清方向。
    “我知道怎么走,让我带路吧。”他说着领先向前面走去。
    我跟着他走出了山林,却发现根本不是往叶梓涵家的方向。“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悦地问。
    “刚才已经说了,参观古厝。”他熟练而轻快地迈着步子,嘴里吹着口哨。
    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强烈的太阳光闪得我睁不开眼睛。幸好山风阵阵吹拂,减少了不少热力。
    萧瑟走了一段,回头望望我,摘下了头上的棒球帽。“太阳这么大,下次出来的时候,应该戴顶帽子,否则会晒得头发昏。”不等我开口,他直接折回来,将帽子戴在了我的头上。
    我伸手想摘下帽子,手却被他捉住。“我是为你好,这么白嫩的皮肤,晒黑了还长斑多不好。”他耸耸肩,“前面都是古厝,其中有一座99间大厝,在后面的半坡上,我保证,你看了不会后悔。”
    我凝目望去,果见前方有飞檐翘角在古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村民们的住房以红、青两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古民居为主,像叶梓涵他们家那样盖楼房的只是少数。
    “走吧。”萧瑟见我沉默,笑了笑,拉着我的手就要走。我甩开他的手,自己快步向前走去。
    古厝之间的小柏油路上,到处可见踱步的牛,飞跑的狗,散步的鸡鸭,都不怕人。
    上了一个斜坡,眼前豁然开朗。好一派古色古香的建筑,红砖墙,飞燕脊,镂空窗。虽然斑驳的木质大门上,门环锈迹斑驳,墙壁的石灰也剥落,露出泥坯。但从那燕尾曲线式的屋脊和檐口下彩绘图案边饰,仍然可以想象出当年古厝的“低调奢华”。  
    “这是明代的古民居,村里人称为‘99间大厝’,倒不是真的有99间,而是因为有99扇门。”萧瑟向我介绍,古厝是明朝中叶建造的,至今已500多年。现在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叫叶开泰的年轻人,就是叶梓涵那个即将结婚的远房堂哥。
    我仔细看了看,老宅右落的正大门上贴了大大的喜字。宅院很深,里面隐有人声传来,估计是村里的人在帮忙操办喜事。我们不好随便闯入,就在门口转悠。
    过了一会儿,有个老头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穿着老旧的衣服,佝偻着背脊,瘦骨嶙峋的,满头花白的头发,杂乱的竖在头上。“你又来干什么!”他一见到萧瑟就凶巴巴地质问。
    “我带朋友过来参观一下,马上就走。”萧瑟赔着笑脸。
    老头子打鼻孔里哼了一声,步履蹒跚地走开了。
    我突然有些同情萧瑟了,他还真是讨人嫌啊,连个糟老头子都嫌弃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得罪了他?”
    “财主老爷脾气向来不好,对谁都是这样。”萧瑟倒是神态自若,“他是村里的大财主,就住在99间大厝隔壁。”
    “大财主?”我很惊讶,那衣着相貌,怎么看都不像个有钱人。
    萧瑟轻叹了口气,原来他也有叹气的时候。“财主老爷的孩子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守着一大堆钱很寂寞。”
    “萧瑟——”刚才遇见的那个艺术家赵均宁也来了,“没有灵感画不出来,干脆回来了。没想到你们也在这儿,我的工作室就在里面,进去坐坐吧。”
    萧瑟望着我说:“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我挺想看看99间大厝内部是什么样,便点了点头。
    大厝分成左、中、右三落,平行而立共有五个大门,中落一个大门,左右两落各两个大门。刚才贴“喜”字的是叶开泰居住的右落大门。在赵均宁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中落大门。里面厅堂、天井、房间由走廊连通一体。
    “大厝修缮过几次,保存得还算不错。我以前进过其他的院落,也是这样的建筑结构,下雨天只要进了门,不管去哪个房间都不会淋湿。”萧瑟向我介绍,大厝宅后房子不设窗,宅前有护院河,地上还有四通八达的沟渠。这些沟渠设计得很科学,下再大的雨也不会漫到屋子里。
    “你还挺有研究的。”我随口说了一句。
    萧瑟的嘴角泛起了笑意。“我是学建筑设计的,对古厝比较感兴趣。”
    我这才想起尹静姝说过,萧瑟今年刚从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系毕业。我至今仍无法把萧瑟的形象和大学生联系在一起,遂闭口不语。
    我和萧瑟到赵均宁的工作室坐了一会儿。所谓的工作室就是两个房间,其中一个供作画用,摆放了画架和各种工具颜料之类的,角落里搭了一张简陋的小床。另一房间堆放了许多陶土烧制的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赵均宁兴致勃勃地介绍他的作品,下午还要去采风,我怕时间来不及,没心思听,正想告辞离开,萧瑟先开口说,我们还有事,该走了。
    赵均宁只好送我们出去,嘴上还不停地说,有空再来,他有很多想法要和我们分享。
    叶梓涵已经在焦急等候我们了。“再不来我们就只能先走了。”她看到我们松了口气,飞快进屋招呼其他人出发。
    一群人往茶山进发。叶家村的村民家家都有茶园,每年农历三月底,迎来采茶时节,如果游客赶上的话,还可以与茶农一起采茶,观看茶农制茶。
    梯式茶田有800多亩,一梯一梯茶田渐渐向上,高入海拔974米,更高处,天宇明净,浮云飘动,层层梯田的线条之美,让人赞叹。
    耳边传来萧瑟和保尔用法语交谈的声音,我不懂法语,但也能听出萧瑟的口语很流利,不是糊弄人的。记忆中萧瑟那张狂妄狰狞的脸在脑海中浮现,我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他,他正好偏过头来,我们的视线有一刹那的交汇,我立马冷漠地别过脸,不再看他。
    正是夏季采茶的时节,农妇们带着自家的年轻姑娘采摘夏茶,茶园内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我们看了一阵子采茶后,叶梓涵请了一名农夫和一名农妇为我们表演采茶戏。阿哥阿娘口唱“茶歌”,手提“茶篮”作道具,载歌载舞,原生态的歌声时而浑厚、清脆、响亮,时而豪迈、委婉、含蓄,穿越水雾缭绕的山区,在茶园、梯田、山头、乡间回荡。
    离开茶园时,叶梓涵说,村里有个习俗,婚礼前一天晚上,所有要参加婚礼的外来客人必须到新郎家参加欢迎宴席,叶开泰要请我们一行人赴宴。
    设宴地点就在99间大厝右落的院子里,摆了三桌酒席。我们舞团的人就坐了将近一桌,保尔对这样的场面感到很新奇,不停地向萧瑟问这问那,他那双深灰蓝色的眼睛始终神采奕奕的。
   赵均宁走了过来,要和大家喝两杯。原来叶梓涵、秦风和赵均宁都熟识,他们还不止一次参观过他的展览。
    我们几个男女演员都不大喝酒,不过尹静姝豪气胜过男儿,二话不说,端起一大杯啤酒一饮而尽。保尔也受到感染,大口喝酒,还要求萧瑟和秦风作陪。到后来除了萧瑟之外,其他人多少都有些醉意,唯独萧瑟面不改色,神态也很正常,他的酒量简直深不可测。
    保尔满脸通红,乐颠颠地直笑。尹静姝一屁股坐到了朱尊一的大腿上。朱尊一尴尬地想将她推开,她却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不放。
    “眼镜蛇,赶紧起来,你这么重,我的腿快被你压断了。”朱尊一忍不住抱怨。
    尹静姝松了手,一巴掌拍在朱尊一的脑袋上。“敢说老娘重,着死!”
    “喂,你耍什么酒疯。”朱尊一猛地起身,尹静姝一下子就向后跌倒在地,眼镜也从鼻梁上滑落。
    “奶奶的,太欺负人了!”尹静姝干脆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嘴里含混骂着“混蛋”“死猪头”,眼镜半悬在鼻梁上晃晃荡荡的。大家连哄带拉,才把她从地上弄了起来。
    酒席散后,叶梓涵带着我们一群人往她家的方向走去,尹静姝走得摇摇晃晃的,我搀着她落在了后面。途中她酒劲上来,扶着一棵大树吐得一塌糊涂。我在旁边为她抚背顺气,等她吐完,感觉舒服一些,其他人都走远了。
    我本就不熟悉路,夜间辨识度又低,正发愁,见蓝婧予向我们走了过来。“梓涵发现你们掉队,让我过来带路。”她说着过来帮忙搀扶尹静姝。
    蓝婧予以为她能认路,结果也分辨不清方向。我们三人转来转去,一段路越走越长,好像一直在爬坡,地势不断升高。
    “我走不动了。”尹静姝身材很丰满,本就比较笨重,加上醉酒,我们两个人都对付不了她,只能任由她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树干呼呼喘气。
    我无奈地四下张望,今晚繁星满天,可以清楚看到面前有一棵大大的榕树,枝丫横生虬结,伸展着像一只巨大的魔手。不远处有一栋孤零零的小房子,像是木头搭盖的,隐隐约约在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黑影。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蓝婧予的声音突然有些发颤,“梓涵说村里有座废弃的小木屋被称作鬼屋,搞不好就是这里。”
     一阵阴惨惨的风就在这时吹过,我不由得地打了个冷战,寒意从心底直往外冒。
    “什么鬼屋?”尹静姝挣扎着想要起身,“我不怕鬼,我要见见鬼长什么样。”
    蓝婧予一把捂住尹静姝的嘴。“拜托,这儿本来就很恐怖,你还瞎嚷什么。”
    尹静姝说不了话,嗯嗯叫个不停。
    “啊——”蓝婧予突然惊恐地大喊,“那……那是鬼火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小木屋前的地上有火苗在跳动。
    “真的是鬼屋,快跑!”蓝婧予反应极快,在我心神不定时,她已丢下我和尹静姝,自己飞也似地逃跑了。
    火苗一直在跃动着,并且越来越大。我是不信鬼神的,但这样的环境,那火实在瘆人。我颤抖着抬起头来,正面对着小房子的方向,霎时间,我浑身一凛,远远的,似有似无的,我看到一簇亮光,摇呀摇,晃呀晃的从小屋处向我们晃过来。
    “我四肢僵硬,牙齿都在打战,却忽然听得有人喊了声“童忻”,熟悉的男声。我定神瞧看,见萧瑟的脸在亮光中忽明忽暗,原来是他手里握着一只手电筒走向我们。
    一定是萧瑟在装神弄鬼!我刚才的恐惧顿时化作满腔怒火。“吓唬人很好玩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吓唬你了。”萧瑟疑惑地望着我。
    “你制造鬼火。”我愤愤然。
    萧瑟喊冤:“鬼火在哪里?”
    “那里。”我半信半疑地用手指着前方。
    萧瑟走过去,迅速将火扑灭后又回来。“那火真的跟我无关。保尔喝醉了,我把他送回去后,看你们还没回,就出来找。正好路上接到叶梓涵的电话,说蓝婧予已经先回去,告诉她你们在小木屋这里。”他认真说明,“走吧,大家等不到你们,该着急了。”
    我想把尹静姝拉起来,才发现她竟然靠在树干上睡着了,在听到可怕的声音后还能安然入睡,着实让人佩服。任我怎么推喊都弄不醒她,萧瑟主动提出,要将她背回去。
    我帮着将尹静姝扶上萧瑟的背。“好沉!”萧瑟低呼,随即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原来是他的耳朵被尹静姝用力揪住。
    “永远不要说女人沉或者重,否则你会死得很惨。”尹静姝从齿缝里喷着酒气。
    “好好,我再也不说,你别揪我耳朵了。”萧瑟疼得求饶。
    尹静姝这才放过萧瑟,继续趴在他的背上闭目养神。
    我暗暗好笑,尹静姝刚才还醉得不省人事,一听有人嫌她沉就清醒了。体重在她那儿是个禁忌话题,没有人知道她的实际体重是多少,但从她壮实的身材也能猜出个大概,最少不会低于120斤。其实她1米64的身高,120斤也算不上有多胖,但由于我们舞团的女演员个个身轻如燕,便把她反衬得格外的“胖”。
    萧瑟嘴上说尹静姝沉,其实体力不错,背着她步履矫健,轻松自如的样子。我们默默走着。我感觉到右手的手腕内侧瘙痒难忍,刚才在黑暗的山上,一定是被蚊虫叮咬了。
    我一路抓挠着,终于回到了叶梓涵家。
    几个喝多的人都睡觉去了,只有叶梓涵在客厅里等我们,看到我们回来,她松了一口气。“蓝婧予说听到奇怪的鬼叫,回来时吓得脸色发白,我担心死了。”
    说到蓝婧予,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关键时刻,她丢下我们一走了之。
    “哪有什么鬼,心理作用而已。”萧瑟一笑置之。
    萧瑟背着尹静姝上了四楼,进入房间,将她放到床上就离开了。
    我出房间到浴室洗了个澡,洗澡时仔细察看手腕内侧,冒出了许多红斑,还有许多细小的泡泡,有的地方被我抓破了皮。
    
    这么晚了不好再找叶梓涵要涂抹的药,我只是用水多冲了几遍被蚊虫叮咬之处。
    回来后尹静姝已经睡得死沉,还打起响亮的呼噜,她的许多行为确实不像个女人。我灭了灯,上床睡觉,但是被呼噜声吵得了无睡意,手腕也愈发的瘙痒。只能睁着眼睛,一边挠痒痒,一边望着黑暗的天花板。
    我莫名其妙想到了萧瑟,想着今天发生的和他相关的种种事情。他对叶家村似乎很熟悉,无论环境地形还是村里的人。还有那个坏脾气的财主老爷,一定和他有什么过节。
    在床上翻腾了大半夜,才迷糊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说笑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我起床换好衣服,洗漱后出去,原来是萧瑟正和舞团的其他人说笑。他看到我,突然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是被他握得紧紧的,根本甩不开。
    我正要发火,听到他说:“怎么抓成这样?”
    我低头一瞧,不由得吸了口冷气,我自己都没有留意到,手腕上的红斑竟然扩散到了手臂处,而且红肿不堪,泡泡被抓破的地方流着脓水,瘙痒肿痛的感觉也比昨晚加剧。
    “昨晚在山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叮咬了。”我心里发慌了,如果红斑继续扩散,我的手臂会变得多么恐怖。
    “去找赵均宁,他住在老厝里蚊虫多,应该会有一些药膏。”萧瑟拉着我的手就往99间大厝小跑而去,我也顾不上其他人的目光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可怕的红斑治好。
    赵均宁在院子里晨练,穿着背心短裤。见我和萧瑟走进去,他停下动作。
    “童忻不知道被什么蚊虫叮咬了,你们有没有可以涂抹的药膏?”萧瑟先开口询问。
    “我找找看。”方均宁进了屋,走出来时,手里拿了一盒皮炎平,说送给我,但不知道效果怎么样。萧瑟替我接过道谢,让我赶紧抹上。
    我将药膏涂满长红斑的地方,冰凉的感觉让我舒服了一些。
    随后我们很快离开了。经过大厝右落时,正好叶梓涵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是去找叶开泰。我想起昨晚的鬼火,问她鬼屋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有个老人在里面莫名其妙死了,查不出死因,后来那木屋就废弃了,也有了鬼屋的传闻。”她柳眉颦蹙,语调哀然,“这是一个被诅咒的村庄。”
    我有些怔愣地望着叶梓涵,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阳光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幽幽的闪烁着,阴郁而哀愁。
    “为什么说这个村庄被诅咒?”我忍不住追问。
    叶梓涵紧咬了一下嘴唇,眼里蒙上一层雾气。“让萧瑟告诉你吧,他知道。”她不再说什么,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我讶然望向萧瑟。
    “诅咒……”他停了停,抬眼看我,静静地问,“你想知道?”
    我点点头。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就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出于好奇心的驱使,我同意了。
    “先去拿帽子。”萧瑟坚持要把他的棒球帽借给我,回到叶梓涵家后,他上了楼,我独自在楼下客厅等着。叶梓涵的妈妈洪秀莲从外头进来,得知我要出去,主动拿了一顶蓝绸的帽子给我,说是她手工做的,外头太阳大,让我戴上。
    我道了声谢接过,帽子的材料是天蓝色绉纱,有硬挺的阔边和蓝色缎子的大绸结,两根长长的飘带垂在帽檐下面,精致而美丽。
    “真漂亮,阿姨的手太巧了。”我真心称赞。
    洪秀莲笑吟吟地望着我。“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梓涵嫌样式太老土,不愿意戴,我戴又太花俏,留着也没用。”
    我很欢喜地接受了,我喜欢复古的东西,不怕老土。
    萧瑟下楼时,我已戴上帽子,正在下巴处系绸结。我抬起头来,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你戴这帽子很漂亮。”他抬抬眉毛,响响的吹了一声口哨,“蓝颜色很适合你,让你增加了几分飘逸的气质,清新动人。”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吹口哨。”我没有好声气,“感觉很轻浮。”
    萧瑟扑哧一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吹口哨,你会喜欢我?”
    “你的脸皮真厚。”我十分气恼。
    他依旧笑着,戴上棒球帽。“既然你不喜欢我吹口哨,我以后不吹就是了。”
    我们向村口走去,清晨的村庄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昨天去过的那片山林在雾中隐隐约约的显映。太阳还在山的背后,几道霞光透过了云层,把天边染上了一抹嫣红。
    雾消散得很快,那前方的林木越来越清晰。到了村口,太阳已经爬上对面的山脊,露出了一点点闪亮的红,像给山脊镶上了一段金边。那段金边只一忽儿功夫就冒了出来,成为半轮红日,很快整轮红日跳出来,放射出耀眼的红光。大地苏醒了,东方成了一片刺目的强光。
    “太美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山野间的这般壮丽景象,不由得惊叹。
    “我也觉得很美,因为有美人相伴。”萧瑟笑得邪门。 
  又来了!那份劣根性!我瞪瞪他。 
    他盯着我的眼珠在阳光下闪耀,那微笑的嘴角含着一丝羞惭。“童忻,我们接下去会有很多相处的时间,不要老是吵架,讲和好吗?”
    “我才没兴趣跟你吵架,我根本不想见到你。”和他有很多相处的时间,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你怎么这么清闲,不是听说你要出国,怎么还没走?”
    他笑了笑。“你连我要出国都打听到了,看来对我还是有兴趣的。本来很快要走了,但是……”他的笑容忽然隐去,眼里飞进了一抹苦恼之色,“遇到一件麻烦事,可能要推迟到明年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他望着前面,“我们来赛跑怎么样,往右边一直跑,看谁先跑到桫椤树那儿。”
    话音刚落,他已奔跑而去,这哪是赛跑,根本就是逼我跟着他跑。我只好追上前去,迎面风很大,长裙在空中飞舞,风几乎掀掉了我的帽子。我单手抓着帽檐,跑得很慢,已经看不到萧瑟的身影了,正担心迷路,他却从前方树丛中探出头来,冲我招手。
    我慢慢走过去。他拍拍身边的一快大石头。“坐下歇歇,桫椤树到了。”
    我抬头一看,果然桫椤树就在眼前,原来进了山林一直往右走很快就到了,我昨天因为不熟悉路,在山林里转了好久都没找着。
    萧瑟喘着气,望着我笑。他浑身散发的活力影响了我,我觉得他似乎不那么令人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