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书名:一溪见海套装 作者:雲雪铭 本章字数:48904 下载APP
1 职场的人生话题
还未到十一点,国贸大厦一层的“意浓”港式茶餐厅里,已陆陆续续有一半台子围坐着客人,方浩儒边走进来边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他要去机场,下午的飞机去大连,因此他提早离开了办公室,到这里吃点东西,顺便看看报纸休息一下。
“先生您好,请问几位?”茶餐厅尽管没有迎宾小姐,靠近门口的服务员看到方浩儒四下张望,急忙上前主动问候。
“就我一人,谢谢。”方浩儒随口应道,眼睛突然扫到了一张台子边坐着的女子,他心里一惊:居然是陈溪!
她怎么会在这里?紧接着他注意到,她的台子上有两套餐具,看来她在等人。方浩儒指了指远处靠墙的一组空着的卡座,对服务员说:“我坐那儿。”
这组卡座不但隐蔽,而且对观察陈溪有很好的视角,方浩儒怀着深深的好奇坐了下来,服务员很快斟好茶水并送上菜单,他示意其先离开,自己翻开菜单,目光却投向了不远处的陈溪。
今天的她,长发束在脑后,深玫紫的青果领窄版西服裹着苗条的腰身,黑色西服裙配黑色丝袜,一条艳丽的玫红、橙黄混色大花丝巾折成和服领衬于西服领下,干练之余,又有些许女性的绚丽妩媚。她似乎是来出席什么活动的,或者拜访什么重要的人?从自己进来到现在,她一直在慢慢地翻看着菜单,一定是在等人,在等谁呢?
陈溪忽然抬头,莞尔一笑,向门口招了招手,估计是她等的人到了,方浩儒转眼也望向门口,只见杨帆风尘仆仆地走向她。
原来是他。
看杨帆也穿着西装,也许两人是一起来公干的,不过她对他的笑容似乎有些……终于,杨帆走到了桌子边,他没有坐在陈溪的对面,而是拉开了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时两人再次相视而笑,接着亲密地耳语,他们并没有过分亲昵的动作,但靠得很近。
看着陈溪那副小女人的神态,方浩儒足以断定,她身边的男人和她早已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他有些懊恼地把菜单丢到了桌子上。
“先生,您现在可以点餐了吗?”服务员主动上前,掏出了点菜用的小机器。
方浩儒看了眼服务员便立即起身,掏出钱夹抽了一张百元钞票放在了茶杯旁边。“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说罢他默默地离开了餐厅。
今天上午,陈溪代表会员服务部到NST集团在国贸的总部做一个presentation(演示介绍或讲解),向总部的高层汇报近半年御景的会员情况、消费形势分析以及下一步的会籍推广计划。这件事原本应是由杨帆亲自来做,碰巧今早酒店有个重要的记者招待会,于是安排陈溪代替他来国贸,她不仅口才出色,英文也是会员部里最好的,应付集团总部的提问肯定没有问题。
记者招待会后,杨帆便赶来国贸接陈溪,两人约好在国贸吃完午饭再回御景山庄。杨帆停好车到了约定的“意浓”茶餐厅,陈溪已经在等。
服务员点好餐离开了他们,陈溪随即神神秘秘地将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放在了杨帆面前:“瞧瞧这个,送给你的!”
“这是什么?”
“打开不就知道了。”她边笑边斜着眼睛瞟他。
杨帆歪着头审视了又审视,又用食指小心谨慎地戳了下盒子,故作狐疑地小声说道:“该不是毛毛虫吧?我怕怕!”他知道她最怕那东西。
“讨厌——”她轻轻打了他一下,“你再不看我就不给了!”
杨帆笑着拆开了包装,是一对紫色切面水晶的袖扣。
“好看吗?”陈溪观察着杨帆看袖扣的表情,“你的袖扣都掉钻了,今天我正好有时间逛逛国贸,顺便帮你挑了一副。我看你的领带基本上都有蓝色和紫色元素,而且总是穿深色西装,就特意选了这一款,喜欢吗?”
“喜欢!很漂亮!”他感动地看着她,抬手看了看自己戴着的袖扣,果真有三四颗小水钻没了,自己还没发现,细心的她却已经看到了。
杨帆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缕甜丝丝的暖意,陈溪就如同这冷秋之中一缕迷人的阳光,豁然照亮了他的生活。不难觉出,她是个极好的贤内助,默默地支持着他的工作,并且很有分寸。因为担心两人的办公室恋情会给他的工作带来不良影响,她暂时不让公开,自己居然也能在人前掩饰得天衣无缝,一如既往地服从他的领导指挥,似乎她的感情只有毫无保留的付出,不计回报,即使遇到邓雪她们的非难,她也从不让他为难。
“来,我帮你换上。”陈溪说着温柔地拉过他的手腕,替他换上新袖扣,杨帆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两粒小东西在灯光下闪着深沉的光彩,伸头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谢谢”,接着趁势快速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别人会看到的……”陈溪的脸红了,杨帆没说话,眼含笑意望着她。这时服务员端来了他们点的餐。
“今天的presentation还顺利吗?”杨帆喝了口汤问道。“还好,他们没有提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看来他们对你的工作还是挺满意的,认为你的效率很高。我倒是要说你,别太拼命了!你昨天为了那个记者会,是不是又搞了一个通宵?”陈溪说着又看了看他有些混浊的眼睛。
“哦,没事!明天不是周末嘛,可以补补觉。”杨帆塞了一口米饭在嘴里。
“你别总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说实在的,比起前几个月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现在可是明显瘦了。”她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夹起一块带鱼放进他的碗里。
“没办法,现在进入了旺季,市场这一块儿要尽量争取时间,把数字做得漂亮一点儿,否则到下个季度,除了春节,其他的时间就很难把握了。”
“James,你喜欢这种工作、这种生活吗?”陈溪用筷子夹了几粒米饭,放在嘴里淡淡地品着。
杨帆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好像,我们大家都没有权利‘喜欢’或者‘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生活在这个时代,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比起我的父母在国属机关,我不用熬年份来混资历,也不需为了争不上块儿八毛儿的福利而心理不平衡,只要努力就会有相应的回报,也会有向上发展的机会。不过,我同时也会感到很悲哀,因为我们所接触的要比父辈丰富,所面临的挑战和竞争压力也更为残酷,机会人人均等,意味着你除非高人一筹,才有可能最终抢到机会。你会感觉,有时候是自己的主观动力带着自己向前走,有时候却是这个时代在推着你不得不走,你想停下来喘口气,也许后面就会有无数的人踩着你的身体过去,你永远也等不到这支队伍的尽头,永远也没有机会再爬起来……我前两年刚刚回国的时候,进了一家很大的外企,你听说过‘科瑞电讯’吧,我在那里干了一年的Sales(销售员Salesman的口语简称),总是没日没夜地加班,不分节假日地跟单……西方人常说生活要跟工作分开,可是我们整天除了八小时的工作,剩下的就是加班,早就分不清什么是工作,什么是生活了。我那时还认为,是自己做了错误的职业选择,于是NST找我的时候,我就同意来了。可到了这里,呵呵,才明白什么叫作‘天下乌鸦一般黑’,看来哪里都是一样的,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平衡好自己的心态,适应一切该适应的,以及不该适应但也改变不了的……”“你已经很出色了,来了御景才一年,成绩赫赫,你在这里的根基也算是比较稳定的了,应该放松一下。”陈溪再次看着杨帆的脸。
“呵呵,你以为NST总部的人会满足于现在的数字?”杨帆笑笑抚摸了一下陈溪的头发,“小丫头,你太天真了!因为咱们这里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都是打工的,人人只求自保,对于Thomas来说,我们的业绩只要足够让他在总部有面子,能让他坐得稳,他也不会再有更高的要求。但谁会知道总部的想法,或者美国股东们怎么想?先说远处的,如果现在有人站出来对美国总部的高层说:‘御景现在只赚到了三千万,而我承诺可以赚到三千三百万……’那么Thomas和我,也许就会因为这区区的三百万被挤下台贬为庶人。再说近处的,不管是北京总部还是御景内部,总有一些人看着我们风光会眼红,多数是些职能部门,他们的成绩无法用出色的数字来体现,平时的常规工作做得再好,那也是应该的,因此若想突出个人的能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节能降耗’这一层面上做文章,于是市场部门的花费投入是不是合理,有没有偷漏的问题,就是他们发掘机会的土壤。你们现在赚了三千万,或许开源的同时再注意节流,你们实际可以赚到三千五百万……呵呵,如果他们真的抓到了什么把柄能证明浪费的行为确实存在,哪怕只是一点点钱,股东们也不会再看你帮他们赚到的三千万,而是开始心疼那没得到的五百万,这五百万虽是个虚数,却可以变成那些职能部门的‘业绩’。”
杨帆说着又喝了口茶,“现在你可以感受到了吧?就算你不想去参与办公室政治,不想与哪个人为敌,每天还是会有几百双眼睛在盯着你,他们巴不得抓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之后就可以踩着你向上爬。什么所谓的‘公平’‘良性’的竞争,其实都是用来麻痹对手、安抚舆论的,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因此激烈的竞争必然会导致人人不择手段。”
陈溪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
“我在科瑞的时候,一年之中也经历了好几次公司高层的人事变动,一会儿是大中华区的VP(副总裁Vice President简称),一会儿又是销售部门的老大,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总部一道旨意,再大的官帽也是说摘就摘。说白了,这个职场,人人都是打工的,不管你是受人控制的‘棋子’,还是操控别人的‘棋手’,谁也无法掌控输赢,谁也看不到最后的结局,只有一场接一场不停歇的战斗。当卒子的希望当将;当将的想方设法要保自己的将位,而手中看似握有重权,其实是戴着一副镣铐,你即使是为了企业好,大家也并不一定都相信你,做任何事,总会有人暗中掣肘……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意识到,只有某一天自己当了老板,才能真正成为自己事业的主人。现在啊,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多接触一些高层面的事情,做好原始积累。等再过个几年,有了一定的人脉和财力,就可以自起炉灶了。”杨帆说着,轻轻地握住了陈溪的手,“Rosie,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陈溪看着杨帆闪着希望的眼睛,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继而端起茶杯佯装喝茶,实则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
尽管杨帆称她为天真的“小丫头”,她其实明白他所讲的全部。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对于将来的想法或许也是对的,但陈溪还是无法像他一样,满怀希望地憧憬着未来。过去的数年,她接触过很多的私企老板,他们有他们的自由,但也有他们的苦衷,陈溪不愿去想象那些压力将来会如何压在杨帆的肩上,因为她明白,无论是打工皇帝还是实产皇帝,都有“高处不胜寒”的无奈。
对于一个普通的女人,“幸福”的概念就是有丈夫、有孩子的温馨家庭。然而她也清楚,男人们是不屑于听这些话的,尤其在他们摩拳擦掌、心潮澎湃的时刻,最反感女人用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去软化他们的昂扬斗志。
有条件成功且尚处于攀登阶段的男人,都有一种“王者”情结,他们此时只想着如何打出一片天下,然后送给自己的女人一座华丽的宫殿。其实,这座宫殿只是这个男人秀给其他男人看的“荣誉奖杯”,至于那女人,或许更留恋以往与他在征途上的携手相伴,而如果此时的宫殿没了这个男人,女人的生活也就失去了光彩……
陈溪又喝了口茶,默默看着如今胃口大开的杨帆。虽因他尚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而郁闷,但出于爱也不想令他扫兴。他的想法谈不上是对还是错,她也不在乎他将来能带给自己什么,只要他开心就好。
回程的车上,杨帆突然想起一件事。
“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把咱俩的事告诉了我父母。他们希望我带你一起回石家庄见见面,我看就这个周末吧!我们明天走,后天回来,正好这两天我有空,以后就难说了。”
陈溪吃惊道:“明天!大仓促了吧?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要不等一段时间吧?”
“还要准备什么?我父母很随和的,不会挑你的理儿的。”
“可是我心里……也没有准备好,太快了吧?”她仍有些迟疑。
“快吗?”他遇到红灯停了车,握住了她的手,“我可是等不及了……想要你天天帮我别袖扣……”
陈溪闻言扭过头,与杨帆满怀深情的眼睛相对,娇羞地笑了笑:“好吧,那明天下午再出发嘛,上午我可以出去买点礼物。”
他也笑了:“OK,听你的。”
下班的时候,杨帆被Thomas找去谈事,陈溪自己坐班车回了家。
刚刚进家门,杨帆的电话就来了,告诉她明天回石家庄的计划暂时取消,因为Thomas叫他代为出席下周一在深圳举行的一个论坛活动,他明天需要做些准备,后天飞去深圳,所以见父母的事暂时放放。陈溪当然对不去石家庄没有意见,但对Thomas这种临时的决定发了几句牢骚,很明显,是他自己不想去,就推给了杨帆。
挂了杨帆的电话,手机又响了,是刘小慈来凑热闹。今天陈溪上午在国贸,中午回办公室时才知道,一整天刘小慈都没来上班,问别的同事,说是“不舒服”,早上请了假,电话也打不通……这家伙,到现在才露面。
刘小慈在电话里没说太多,只说自己现在没事了,约陈溪明天中午一起吃饭,要见面再聊。陈溪对一向快人快语的她这种神神秘秘有点不适应,但猜测可能她现在和梁若清在一起,也就不多讲了。
第二天中午,陈溪来到朝阳公园西门的一家咖啡厅,刘小慈已经坐在靠窗的一张台子边等着她了。
“我刚点了两份儿鸡柳套餐,说是他家的特色,你还要点儿啥?”刘小慈边说边把菜单和酒水单都推给了陈溪。
“你点了就行了,先给我一杯冰水吧,有点渴。”陈溪转向服务员客气地笑笑。
“你昨天怎么病了?我问你,电话里也不说。”她关切地看了看刘小慈的脸,但觉她面色粉润,并无异常。
刘小慈用力叹了口气:“唉,你是不知道,昨儿老梁不让我去办公室,说是啥地区的纪委来咱们球会调查取证,他就打电话给我,让我请假,别去办公室。”
“纪委?纪委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陈溪有点不解。
“可不是咋的!我开头也没整明白,后来老梁偷偷告诉我,国家公务员是不给打高尔夫的,如果有高尔夫会籍的,那准保是有贪污受贿的嫌疑!”接着刘小慈压低了声音,“御景啊,也私下赠送过高球会籍给一些政府官员……你记得不?那个红宝石会籍的名单。”
听刘小慈这么一说,陈溪恍然大悟。
御景高尔夫球会的会籍等级,目前分为银卡、金卡、白金卡和钻石卡。此外杨帆正在筹划明年春天推出一款新的翡翠卡,但那些都是要付费才能入会的。只有这种红宝石卡,表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却是最为神秘的会籍。
这种会籍据说是免费赠送给会员的,总共只有几十个人,他们在御景的会员系统中没有任何记录,只有一份纸质的名单。如果会员订场打球,电话里只需报R字头的会员编号,预订部则每次都需要跟会员服务部的专人核实这个会员编号是否存在。只要会员服务部确认了,预订便是有效的。而会员到场时,只要出示一张仅显示编号及照片的红宝石会员卡,即使不知姓名,各部门也是一律放行,不许多问,所有的消费全部挂账。
红宝石会员的名单一直是保存在保险箱里的,以前由陈溪负责管理及更新,她记得其中有些名字是香港的一些政要,经常会在电视上看到他们,其他一些会员她虽看过照片也不认识,但猜得出他们会是什么身份。后来杨帆说了些很笼统的理由,让她将此事转交给刘小慈,因为会籍的事务只有她们俩有权限。现在,陈溪隐约能觉出杨帆的用意,同时对刘小慈,她又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歉意。
看来,御景的副总经理梁若清早就明白,因此这次便出手保护自己的女朋友。陈溪突然意识到,杨帆昨天早上特意打电话让她不用去御景,直接在十点钟去国贸,似乎也有另外的意图。
听刘小慈说,纪委八点已经堵在了会员服务部门口,刘小慈在梁若清的授意下,八点十分打电话跟杨帆说自己生病了,九点不能来上班……
接下来的事,陈溪便能理清脉络了:她记得杨帆是八点十五左右给她打电话的,当时没说原因,只是让她早上不必去御景取资料,直接到国贸,而在总部做汇报所需的数据和文件,他破例发邮件给她……刘小慈生病了,陈溪去国贸,杨帆要忙记者招待会,总经理Thomas理所当然会让梁若清出面应付纪委的麻烦事。
陈溪想到这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两个男人暗中较劲各自维护女友,令她现在面对闺密时着实有些尴尬。而听着刘小慈此时的感叹,她也只得轻描淡写地应付:“你也别担心了,既然你不在,也就没事了。再说那些会员,我印象中除了香港的两三个人来打过球,其余的几乎都没出现过。”
“多亏了老梁,要不,你说我咋整?又不能说实话,说了假话,万一把我也扯进去可咋办?听老梁说,他们手里也有一份名单,是这次调查的对象,好像还真有几个就在咱们的红宝石名单上!妈呀,闹死心了!”刘小慈说着拍了拍心口。
“那后来情况怎么样?”
“老梁出面儿应付了应付,给他们瞅了瞅咱们的会员系统,没找出啥人,完了他们也就走了。”
“算了,别再想了,有惊无险而已。”陈溪看着刘小慈,觉得她和自己被挤在两个男人争来斗去的夹缝中,既无辜又古怪。
“这一关是过了,可以后呢?”刘小慈叹了口气,眼睛里突然又闪出了光彩,“哎呀,我把正题儿都给忘了!我找你出来呀,就是想第一个告诉你:我准备跟老梁去领证了!”
“领证?领结婚证?你当真要嫁给他呀??”陈溪错愕地瞪大眼睛。前段时间听刘小慈说选择了梁若清这个“中年男友”,她还曾劝其慎重考虑,想不到这还没过多久,人家就已经要谈婚论嫁了!
“那咋了?不为了结婚,我为啥跟他处对象啊?”
年过四十、离婚并有个十多岁女儿的梁若清对于刘小慈来说,却是比杨帆更为可靠的婚嫁对象。这位副总经理在北京有户口有房产,职位与收入也很稳定,相较之下,年轻有为的市场总监杨帆最多只能算是支“潜力股”,未来的上升与下沉,何时能熬到副总或是更高的级别,还有很多变数……因此尽管陈溪曾经力劝刘小慈考虑杨帆,刘小慈最终还是选择了梁若清。此外,她还有别的想法:自己除了年轻美貌,并没有其他出众之处,婚姻是现实的,梁若清在年龄和婚史上有“短板”,那么两人在综合条件上也算是“扯平”了,只希望今后的生活中他真的能像现在这样,珍惜自己。
“可是……你们也太快了吧?‘闪恋’没多久,就升级为‘闪婚’啦!你了解他多少啊?”陈溪一时还是难以理解刘小慈的决定。
“该了解的我都了解了,没了解的我也没啥兴趣。最主要的是,他也是真心想跟我结婚。你说这男的有诚意要跟你结婚,你还有啥好磨叽的?早结晚结,不都是结?我早合计好了,结了婚,我就不想再整这闹心的工作、担这个风险了,辞了职,搁家休息休息,然后再找个清闲点儿的工作。”
“Amy,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聊过一些我以前的事。我不能算是很有生活经验的人,不过有些问题,我是深有体会的。那时我和大学时交的男朋友分了手,一个人在这个又大又陌生的北京城里,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就想着什么时候我才能在这里扎下根有自己的生活?我也很羡慕那些穿着讲究开着跑车的女人,所以后来……我稀里糊涂地接受了一个男人。他是我去大学老师家做客时认识的,和梁若清一样也是离过婚的。我以前没有跟你细说,其实当时我就是冲着他的经济实力才同意的。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给我安排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他让我住在他家里,因为还没结婚,也算是尊重我,以礼相待,还有保姆照顾我。可他很强势,坚决不同意我出去工作。还没真正在一起生活,就已经感觉他几乎控制了我的人身自由。其实……我是趁他去国外的时候突然离开的,没有跟他正式提过分手。好在本身谈朋友的时间也不长,我还没接触到他的社交圈子,所以倒是能断得干净。现在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提醒你——你要嫁给谁,我们作为朋友当然不会干涉。但感觉梁若清那个人城府很深,你如果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千万别放弃自己的工作。不然,你很有可能完全被他左右,那感觉很可怕!真的。不管怎样,女人还是要自立一点,男人不一定靠得住。”
“妈呀,你该不是怕老梁也不让我出去上班吧?”刘小慈不以为然,呵呵乐着,“说实话,我跟你的想法可不一样,老梁要是真有那实力,我还真不想上班了呢!搁家待着还能图个清静,省得上班净整这些闹心的事儿——在这儿管个破会籍,让咱们担多大的风险哪!”
“你如果是为了红宝石会员的事,我看也没必要这样。你只不过是个打工的,也不会有多大的责任啊,那些会籍又不是你去送的。难道你就为了这点小事,就仓促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喂,你有点搞笑哦!”
“不完全是因为这事儿,这事儿吧,是昨天才发生的,顶多算个‘催化’作用,我吧,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我觉着作为女人,咱们为什么不能活得轻松一点儿?我不会让别人包养我,咋就不能让自己的老公养着?不是说‘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吗?我瞅着也是。你瞅瞅财务部干收银的兰姐,都快三十五了,还天天倒班。她孩子一生病,就得硬着头皮去请假。你说,这孩子闹病能是她的错吗?可在上司面前,总跟做了亏心事儿似的。前厅部的Rebecca怀了孕,人力资源部说,必须是快分娩的时候才能休产假,如果现在休息也行,只能按病假拿基本工资……你说,这男人女人不都是妈生妈养的吗?这女员工一怀孕,咋就跟个罪人似的,表面上对你挺和气,背地里谁都嫌弃你……所以我早就合计好了,要嫁就嫁个有经济能力养我的,我可不想到了兰姐那年纪,还得遭罪。”
陈溪听着刘小慈叨叨,一直沉默不语。不经意中,她瞥见服务员正在为邻座的客人倒可乐。
“你既然自己已经想清楚,我也不再多说了。毕竟我也没有结过婚,不知道你的想法到底对,还是不对……”她叹了口气,又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生活在这个年代,凡事讲究速度,只看结果,不管过程。爱情,可以像可乐一样,不用慢慢加热,一开瓶就会沸腾;婚姻,也可以像快餐中的汉堡包,房子、车子、钱只要都具备,就像汉堡里的肉块和蔬菜,料全齐了夹在一起就可以吃了。什么味道、有没有营养先不问,填饱了肚子,大家好腾出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因为别的事情永远都比感情和婚姻更重要。”
陈溪的这番话不仅是感慨刘小慈即将成为事实的闪婚,还包括她和杨帆。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杨帆也是急于敲定,因为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儿女情长的事情上。
她也了解兰姐和Rebecca的情况,不由得回想起昨日杨帆说过的话。这个年代,职场上的男人女人,都有着他们不同的悲哀。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女人对家庭的义务……似乎职场与亲情之间的潜规则,就是个“忠孝不可两全”的道理。
男人在这个社会中生存的理由,就是事业与财富地位,于是一切都得为之让路。至于女人,如果要顾全家庭,多数时候就意味着自己要“掉队”,掉了队即不再有职场中的价值,而嫁得好不好,在这时就显现出重要性了。同时,职场上的男人也懒得跟女人浪费时间,不行就分手,行就快点结婚,大家就不用再为此等事耗费精力。谈情说爱,那是有钱人饱暖之后的消遣,没有钱的人考虑这些,便是“玩物丧志”。因此,女人也不得不火速决断,嫁还是不嫁,别拖太长时间,如果想考虑充分些,或者也想先顾着自己的工作,很可能会沦为“剩女”……如此看来,刘小慈现在这么快做决定,也许并不是“草率”,而是“果断”。
“来,”陈溪先端起了水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无论怎样,我都祝福你!”
2 解围
这个季度,御景山庄为会员们举办了一次大规模的交际活动,考虑到鸡尾酒会后,饮酒的会员不能自己驾车离开,并且不是所有的会员都有私人司机,因此山庄统一安排车辆,分批送会员回市区。
偏偏这次预订部出了差错,将第一批离开的会员名单少报了一个人,结果礼宾部将袁老板的车安排在了第二批……而倒霉的陈溪则是今晚会员服务部最后一个还没下班的员工,于是不得不被揪出来协调这宗棘手的会员投诉。
现在,所有的车都已经安排好时间,根本不可能再多调度一辆车,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取消袁老板的费用,给他及他的朋友安排一些活动,消磨一个小时,然后随第二批车离开。岂知这位袁老板上了些年纪,脾气又倔,在自己的朋友面前更好面子,因此说什么也不肯妥协。
“……狗日的!你前台的娃们家也是瓜么石焉的,都不知道克里马擦地让俺把费一交,奏知道在万儿谝闲传,木囊个啥呢嘛?(你们前台的孩子们也是傻傻的,不知道快点帮我收费,就知道在那里聊天,磨蹭什么呢?)”袁老板感到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就对着陈溪大发雷霆。
“袁老板,今天的事真的是非常抱歉!可是我们现在真的没有办法马上帮您安排车了,我知道是我们员工的失误给您造成了这么大的不便,但求您先谅解一下……天气这么凉,您几位总站在外面也不好,不如我帮你们安排去做个足疗,一会儿您的车到了,我们会有人负责去足疗中心接您几位。明天我们一定会追查事故的原因并做处理,您放心,所有的事宜,我们都是免费帮您安排……”
“你这女娃子,真是木乱得很!你得是瞧不起俺?怕俺花不起钱你奏言传!(你这女孩,真是烦!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怕我花不起钱就直说!)”袁老板突然又高声嚷嚷起来,“再薄骚情咧!你奏告俺,车在阿达?在阿达??(别再唆了!你就告诉我,车在哪儿?在哪儿??)”
陈溪还是第一次接触如此暴躁无礼的会员,但错在自己一方又让她理亏,只得好言相劝,结果并不奏效,接着,袁老板及他的三个朋友一起围着她骂骂咧咧,可怜的陈溪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对策,只得解释再解释,劝了又劝……
“哟!老袁!您在这儿开什么会呢?”众人停止嘈杂,闻声望去,见方浩儒双手插着裤袋,慢悠悠地从会所里走了出来。
“哎呀,方总,你好你好!”袁老板一看见方浩儒,“黑脸李逵”立即变成“笑面弥勒”,急急上前握手,“你咋也在这儿啊!俺们刚刚莫见着你呀!”
“我可没您那么大面子,我一直坐在后面,哪像您哪……呵,今天西装笔挺的,不走休闲路线了,我刚才还真认不出来了!”方浩儒边说边打量着袁老板身上的西装,又瞥到了他袖子上没拆的标签,笑道,“哟,大牌子!”
“唉,你再薄攘俺了!俺这,奏是沃‘笨狗扎个狼狗式’……哈哈哈哈!(你别再取笑我了,我这就是“装相”……)”他说完,大家都跟着笑了,除了陈溪。
“您几位在这儿站着干吗呢,等人?”方浩儒看看四周问道。
“哎呀,木乱死咧!这娃们家弄错咧!把俺们的车子弄到第二批去咧,俺几个伙计现在莫有车回城里。”袁老板说罢,又瞪了陈溪一眼。
“嗨呀!这事儿好解决呀,他们给我安排的是第一批的车,您几位先坐我的车回城,一会儿我再坐您的车走不就行了。”说着,方浩儒掏出自己的车卡递给陈溪,“你去帮老袁安排一下,把我的车和他的调换。”
“你薄管!(你别管!)你薄管!咋能让你在这等呢?”袁老板有点过意不去。
“没事儿,我刚好有事儿还走不了,您几位又急着走,这不是正合适嘛。您也别客气啦,下回我去西安找您,您就用您的大宾利来接我,再让我去试试那家‘唐宫汉筵’不就得了,我可一直惦记那个‘菊花锅’呢!”
“莫麻达!(没问题!)莫麻达!”袁老板连声应着,“啥时想来咗言传,咱美美地咥一回!(什么时候想来就打声招呼,咱们好好吃一顿!)”他说罢和方浩儒一起会心地大笑。
不多时,陈溪已经安排袁老板的朋友都上了方浩儒的车,袁老板谢过方浩儒之后,也上车离开了。会所大堂外,只剩下方浩儒和陈溪。
“方总,谢谢您今天帮我解围,否则我真是要被他们吃掉了!唉……”陈溪终于松了口气。
方浩儒淡淡笑了一下,望着面前穿白色羊毛套裙的女孩,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羊羔。
“呵呵,别搞得跟个受气包似的,是你们内部出了问题,人家也不想这样啊。”
陈溪听了无语,只能怪自己倒霉呗。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方浩儒问到了关键问题,陈溪自己也才想起来,对呀,已经错过末班员工巴士了!
“我还好,一会儿可以叫的士。我先帮您安排一下,去里面休息一会儿吧!第二批车还要一个小时呢。”她现在也顾不上自己了,先把今晚的“救命菩萨”安顿好吧。
“我不等了,已经让司机来接我,他可能再过个二十分钟就到。你也下班了吧?不如这样,你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跟着我的车回市里吧,我让司机送你到家。”他看出她有些犹豫,“怎么?怕啦?放心,我只吃牛肉,不吃人。”
陈溪听出他话里的含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想他刚刚帮了自己的大忙,也不好推托,再说还有司机在场。
“那……谢谢了……我去拿东西。”
等陈溪收拾停当回到会所门口,司机还没到。夜色已沉,郊区的习习秋风吹得她禁不住微微发抖,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努力装作放松。
方浩儒脱下西服,直接披到了陈溪的身上。“披上吧,否则人家看到你这样,会说我不懂怜香惜玉,你总不能害我被别人指责‘没风度’吧。”
“谢谢。”陈溪腼腆地低着头,声音很轻。她的确感到很冷,见他还穿着件西服背心,也没再拒绝。
“对了,你的男朋友是杨帆吧?”方浩儒为了打破尴尬,主动找话题。
陈溪有点意外:“您……怎么知道的?”
“我前几天在国贸的一间餐厅,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今天他怎么没出面?”
“他出差了。我们的关系……是不能公开的,因为……我们是上下级……这里的员工都还不知道……”
“哦——明白了!放心,我过了今晚肯定就忘了!不过,说真的,你们俩挺般配的。”方浩儒觉得最后一句话有些违心,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出其他可以讨她欢心的说法。
“呵呵,是吗?”陈溪闻言含羞一笑,抿唇不再多话。方浩儒借着灯光看到了她脸上的两片红晕。这时,司机开着车终于到了。
司机小周远远就看到方浩儒和陈溪站在一起,到了跟前,更发现陈溪身上还披着老板的西服,下车立即就问:“方总,您是自己开车回去吧?我正好去帮您把上次寄存的东西取回来,那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还挺有眼力见儿,”方浩儒瞪了他一眼,“别自作聪明了!你得把我们俩都带回去,你在,她才放心。如果只有我跟她两个人,她会担心车上还有只狼!”
他的调侃羞得陈溪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说:“不是的!不是的!”
方浩儒笑了笑,带着自然的绅士风度伸手替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子一路在黑暗中行驶,除了前面的车灯射出的光,路的两边都是黑乎乎的,偶见斑驳的树影。陈溪看着窗外,暗暗庆幸搭方浩儒的车还是明智的,不然这么黑的晚上,杨帆又出差了,万一出租车也订不到,自己该怎么办……她突然连续轻声地咳嗽起来,并且怎么也抑制不住。
“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受凉了?”方浩儒其实一直都在用余光关注着身边的女孩,尽管她已不大可能在将来属于自己,却仍有些许的期待,哪怕就是像现在这样,和自己近距离地坐在一起。但他并不想主动搭话,免得她那敏感的小脑瓜儿又将自己想象成大色狼,所以情愿就这样沉默地陪着她看窗外的黑魅一片,而陈溪这么一咳嗽,倒让他有种难以言状的兴奋。
“小周,后备厢里还有没有矿泉水?”方浩儒问前排的小周,同时向陈溪递去怜惜的眼神。
“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紧张……有时就会这样,一会儿就好……”陈溪边咳边阻止,她咳得并不厉害,只是总也控制不住。
“紧张?”这个说法倒让方浩儒有些意外,“难道你坐我的车就紧张吗?”他说着笑了笑,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陈溪这次没有躲避,她能感觉到他并无邪意。“不是因为您……是我一想起那个袁老板……就紧张……”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好奇地问身边的方浩儒,“方总,您跟袁老板很熟吧?今天多亏了您,不然我真的惨了!说实在的,我连他的话都听不太懂……”说罢她又轻咳了几声。
“呵呵,”方浩儒笑笑,“其实我跟他不算是特别熟,聊过几次,不过暂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们经商的,和你们做服务的一样,三教九流的人都得接触,就当是先结个缘呗。老袁是西北人,据说是在陕北开煤矿的。他们这种年纪的西北人说普通话,都不太容易改掉口音,时间长了你们听习惯就好了,我第一次和他聊天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其实这些西北汉子为人挺厚道的。”
“我的天哪……他今天说的话,我能听懂几个字就不错了……他们那么多人围着我一个,那么凶……当时真把我吓坏了!”
“坦白说啊,我觉得是你没经验,把他给惹火了。”
“我——”陈溪有点惊讶,“我可是一直在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跟他说好话的。”
“归根结底是你没掌握这种人的心理,没找着跟他们交流的窍门儿。其实袁老板这种人没那么复杂,他也属于是一夜暴富的那类商人。可能以前品位层次低了点儿,有了钱就希望别人能更尊重他,实际上也映射出他内心有脆弱敏感的一面。和这种人打交道,你一不能说他‘土气’,二不能说他‘小气’,连这种字眼的玩笑都不能开,因为他承受不起,会拿你的玩笑话当真,尤其是在他朋友面前。你今天用一大堆官方语言跟他娓娓道来,本来就让他有一种你以文化素养的高姿态来压着他的不适感,结果你又当着他朋友的面明确说不用他花钱,恰恰就犯忌了,令他神经过敏。他觉得你让他颜面扫地,能不跟你急吗?”
方浩儒的一席话,令陈溪茅塞顿开,她不禁又扭过头看他:“方总,您说得太精辟了!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她突然冲他开心地笑,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彩,露出一排齐齐的小白牙,“以后我呀,见着他就唱赞美诗,说他那张又红又光的脸像太阳一样魅力四射,说他身材胖胖聚得都是福气,说他说话粗犷又极富震撼力,说他的穿着……一看就是有品位得一塌糊涂……您这个方法好啊,能让袁老板开心,还能帮我止咳!”
方浩儒被陈溪逗乐了,不单是她的话,还有她的样子。他没料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要么乖乖要么冷冷的女孩子,活泼起来,居然也会这样眉飞色舞地叽叽喳喳。
陈溪忽然注意到了方浩儒看自己的眼神,却误解为,他一定是觉得自己挺碎嘴的……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闭嘴不再多话,又转头望向窗外。或许是真的疲倦了,或许是对方浩儒解除戒备而彻底放松了,她迷迷糊糊地,居然在他的车里睡着了。
“小周,开慢点儿,把空调再打暖一点儿。”方浩儒小声吩咐着,又悄悄将陈溪身上的西服向前拉了拉,以便盖住她的手臂,他其实还想帮她整理一下耳边的碎发,但终究忍住了。她刚刚放下戒心,他不想破坏这种和谐的氛围。借着偶尔掠过的路灯灯光,他看着她睡,摇晃颠簸之中她居然也能安睡得像个天使。
机灵的小周很懂老板的心思,按照陈溪告诉的地址,其实他已经借故堵车绕了一个大弯儿,但即便是这样,即便是再减慢车速,也总归要有终点。
车缓缓停住,方浩儒看着陈溪许久,无奈地碰了碰她,将她带出了梦乡。
“噢……到了……我该下车了,谢谢!”睡眼迷离的女孩头脑还算清醒,她发觉自己睡着了,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太失礼,于是想早点逃离这种窘境。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点儿东西?”他看着她拿起手袋要开车门,有些依依不舍。
“不了,谢谢了!已经很麻烦您了,我有点累,也想早点回去休息。”陈溪礼貌地笑笑,转身推开车门下车便跑。
“哎,等等……”方浩儒从车里探出身,笑着却不说话,陈溪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自己——天哪!自己居然还穿着他的西服!真是臊死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她赶紧脱下西服,双手递了回去。
方浩儒接过衣服时,看见羞笑的陈溪突然用双手捂了下双颊,即便是这样,也没能遮住脸上的两片红晕,他心头微微一暖,知道她这次脸红是因为自己。
“快回去吧,当心着凉!”他其实很想用自己的衣服再暖她一次。
陈溪抱着肩跑出去几步,却又跑了回来,扶着前车窗喊了句:“小周师傅,也辛苦你了,谢谢!”说罢侧眸又对后排的方浩儒笑笑,转身跑进了小区。
方浩儒望着她蹦跳着的背影,白色的衣裙随风招扬,像只振翅的白鸽消失在夜幕中。
“方总,您喜欢陈溪?”小周终于可以开口了,“我后来又跟她接触过几次,去帮您拿会员卡的时候。其实我觉得这姑娘品质不错,做事端端正正,模样也挺讨人喜欢的,听说会员都挺买她的账,觉得她认真负责,办事让人放心。不过应该也是有点儿小脾气,上次不就把您给惹着了嘛。”
方浩儒听罢讪笑一下:“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
“那又怎么样?没结婚就有机会!再说她男朋友肯定比不上您吧,您别放弃呀,跟她这样的女孩子周旋,就得能‘耗’得起时间。她会慢慢有改变的,您只要耐心等着。”
“你小子对追女孩子,还挺多花花肠子。别废话了,看着点儿路吧!”
小周的话,方浩儒不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这个小陈溪,确实有一种幽兰之气令他着迷,按他一贯的风格,此时早已是物质加精神地狂轰滥炸了,猎人的亢奋,鼓动着他跃跃欲试。可偏偏她身上又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竟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居然会害怕失败,害怕最后她连个笑脸都不肯给他……如果是那样,他宁愿安于现状。
方浩儒轻轻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车窗外阑珊的夜景,陷入了沉思。
3 调职
上午,Thomas刚吃罢午饭,坐在办公室里边品着咖啡,边津津有味地翻看一本Purple(法国知名月刊《紫色》)杂志,秘书打进电话:“Sir, Mr.Michael Fong is here. Are you available to see him?(老板,方先生来了,你有空见他吗?)”“Fong? All right, bring him in please.(方先生?好吧,请他进来。)”Thomas耸了下肩,喝光了咖啡,将杂志放到一边,起身整了整之前拉松的领带。秘书在门外轻叩两下,随即打开了门,方浩儒双手插裤袋,走了进来。
“My dear friend Michael, how are you doing?”(Michael,我亲爱的朋友,你好吗?)”Thomas张开双手,做了一个极度欢迎的动作。
“Very well, thanks. How about you? You look good.(我很好,谢谢。你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啊!)”方浩儒边和Thomas握手,边打量着他那张泛着红光的胖脸。
“This is a fantastic place, I always feel very relaxed, If you stay with us, you will see what I mean.(这里是个绝妙的地方,让我倍感放松,如果你常来这里和我们一起,你会明白我的感觉。)”Thomas一时不明方浩儒的来意,只能先为自己的球会做做场面上的宣传。
方浩儒不会在这个法裔美国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他自顾自地坐到了Thomas大班台前其中一把皮椅上。
“Absolutely, I will, if something possible.(这我绝对相信,如果某些事有可能的话。)”
Thomas呵呵笑着,也坐回到自己的位子。“So, my dear friend, what can I do for you?(那么,我亲爱的朋友,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二人客套后交谈时间并不长,其间方浩儒像是不经意间随口提及——在长城俱乐部的雪茄藏柜中为Thomas存了一盒上等的Cohiba(古巴雪茄品牌)雪茄。之后,他留下一只装着雪茄柜钥匙的信封便准备告辞。方浩儒起身时,无意间瞥到了台子一边放着的杂志,封面上性感的女模特儿摆着宽衣解带的诱惑姿势。他笑着瞟了Thomas一眼:“You like Purple girls, me too. Purple is quite mysterious,(你喜欢“紫色女孩”?我也是,紫色是神秘的,令人浮想联翩……)”转身离开时又意犹未尽地补了一个副词,“suggestively(此处尤指使人产生色情联想地、性挑逗地)…”
Thomas听了哈哈大笑。
待方浩儒离开,Thomas拿起那个信封,亲吻了一下,放进了抽屉。这已经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三笔交易了,因此沟通的过程不需要太漫长。
第一次,是他主动请方浩儒品红酒,因为那时御景刚刚开业不久,钻石级的公司会籍非常难推,他希望方浩儒能帮他实现零的突破。方浩儒同意帮忙,但也毫不客气地杀了个狠价。不仅如此,还要求免收两年的月费,并且转让会籍不用等够年限——假如他不想要了,或者该会籍升值喜人,随时可以卖掉。而当Thomas听到这么苛刻的条件正准备诅咒对方下地狱的时候,方浩儒却向他个人伸出了橄榄枝,主动表态:免掉的月费会分文不少地转赠给他本人,另外再介绍两家友人的公司入会。这样一来,Thomas不但个人得了实惠,三个公司会籍的业绩成果,对上对下都有了交代,也为特批方氏的公司会籍那个近乎赔本的“腰斩”折扣找到了充分的理由,最终只是御景这家企业吃些亏罢了,折损不到任何一个局内人的面子及利益。于是,气氛突然又变得异常融洽,这之后他们便以“挚友”相称。
第二次交易,是方浩儒在一年后主动来找他。那时方氏集团在御景的消费活动已经体现出一笔可观的营业额,他要求Thomas在今后给他公司的所有消费七折优惠,否则他将重新考虑,要不要再继续在这里花钱。这次的甜头,方浩儒算准了只需一盒上等的雪茄即可降服这个老烟鬼。因为Thomas当时已经看到了方氏带给他的丰硕业绩,能为他在御景稳稳的根基添砖加瓦,而如果自己断了这条路,叫停所有会务,或许就得因为客户的流失应付总部没完没了的质询……Thomas妥协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这个四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儿”现在只想求安稳、少折腾。方浩儒没估计错,同时他也佩服Thomas的能力,确实很快摆平了一切,为方氏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尽管Thomas对区区几根雪茄不大满足,但他听闻,方浩儒不是普通的港商,似乎有军界的关系,是个通吃黑白两道的厉害角色。虽然没法判断这消息是不是空穴来风,自己终归没有必要得罪他。于是乎,他又利用这个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吓唬了一下总部,算是让方浩儒再次如愿以偿。
不过,Thomas的确很喜欢和方浩儒做交易,双方条件明确,拍定后各司其职,成交后各缄其口,干净利落,永不复提。
而这第三次交易,方浩儒似乎没有什么筹码在握,于是Thomas暗暗窃喜,他知道雪茄盒里一定还有额外的惊喜,因为双方在价格规则上是很有默契的。至于交易本身,他不会过多考虑是否合情理,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办法做到。
Thomas在美国时,只能算是一个中产阶级,在加利福尼亚的房子是分期付款的,来中国八年,他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最初的两家外企工作时,他住在东方广场后面的豪华公寓里,有专职的保姆和司机。在中国的任期满后,他不想再回美国去“受穷”,索性辞职留在了中国,之后跟NST谈定的条件:他的妻子及儿子一起来北京,NST同意在御景山庄里提供一幢独栋别墅,安排保姆及司机,还要负责他儿子在私立国际学校的教育费用。从此以后,Thomas便在这个物质丰富而又消费低廉的国家里,开始了在美国想都不敢想的天堂般的生活。其实NST给他的薪水并不低,但他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凡事都是别人埋单,花自己的钱,会让他的心理极度不平衡。因此,尽管是些小恩小惠他也是来者不拒,就当是小小的“外块”,调剂调剂生活。他和太太商量再过几年退了休,准备回法国的家乡,用这些年的积蓄购置一个小小的庄园,品着上等的葡萄酒颐养天年。
而现在,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好好地维持住自己的这把交椅,业绩做得过得去就好,后台运作不出问题就行,他有一整套一整套的管理经营理论随时准备应付总部,而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职场沉浮,他最终总结出的,也是实际遵循的原则公式却是:Diligence + Honesty + Professional = Bull shit!(勤奋+诚实+专业=狗屁)“Hi, Jane, this is Thomas. Could you please bring me all the personal files of Membership Services Department? I need them right now, thanks a lot.(你好,Jane,我是Thomas,你能将会员服务部所有的员工档案都送到我这里来吗?我现在就要,谢谢。)”Thomas直接打电话找人力资源总监汪静,以查阅所有会员服务部人员档案为幌子,他需要先看看陈溪以往的工作经历。
当天下午,汪静将会员服务部几名员工的人事档案送到了Thomas的办公室,她亲自带给Thomas,也是想顺便探听消息——难道会员服务部即将有什么人事变动?或是出了其他什么问题?身为在这里做了三年的人力资源总监,汪静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触角异常灵敏。只可惜,Thomas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透露,只是淡淡地说,他想在会籍推广及会员活动下一季度的安排之前,了解一下会员部员工的素质情况。
汪静一离开,Thomas立即抽出了陈溪的档案,翻看她的履历。她的经历并不复杂,大学毕业后,只在一家企业管理咨询服务公司中工作,三年多的时间虽然换过不少的工作地点,但基本上都是协助客户企业,进行人事或者培训部的重组整合。
“Thankfully(谢天谢地),”Thomas突然满意地笑了,拿出那个雪茄柜钥匙的信封又深深地亲吻了一下,“Purple girl, I love her as well.(紫色女孩,我也爱她!)”
梁若清与刘小慈的婚期已定,由于梁若清是再婚,又是原来国营老厂的干部出身,因此抱得美人归就够了,婚礼的排场恐会惹人口舌,加上家里的孩子还有些抵触情绪,于是他说服了刘小慈旅行结婚,只是请少数的好友一起聚聚餐,之后准备去新马泰游玩一圈。两人决定下周就去做结婚登记,于是刘小慈需要提前申请婚假。为了避免尴尬,她请陈溪代劳,将假期申请单拿给杨帆批准。
“这个梁若清,娶了个比自己小一轮的未婚女孩儿,还这么小气,就搞了一个‘新马泰’……”杨帆签完字,抬头温情脉脉地望着陈溪,“等我们结婚的时候,除了给我的新娘大摆一次酒席,蜜月的最低档次怎么也得是欧洲!”
陈溪“哧哧”地笑着:“杨大总监,您有时间准备酒席,有时间度蜜月吗?”
陈溪拿着刘小慈的婚假申请单刚回到自己的工位,便接到人力资源部秘书的电话,请她去汪静的办公室。
汪静很温和地与陈溪“预热”了几句,接着告诉她:御景山庄因为上市融资的计划,正准备另行成立一个股份公司。这家股份公司的普通员工及资产,可以从御景总公司旗下划拨过去,但对于个别中层的职位,券商那边则有要求:不能由总公司同职位的人兼任,一定要由专人来负责。于是,股份公司组建人事部成了当务之急,而Thomas无意间发现陈溪有人力资源方面的专业背景,又看了看她目前的职位级别及待遇,便打算调她过去任“人事培训主管”。
陈溪对于调职之事虽然意外,但并不怀疑,因为汪静的说法逻辑很充分,她表示要考虑一下。然而Thomas只给了今天之内的期限,于是汪静又以筹备股份公司十万火急的理由,只给了陈溪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要求她五点之前务必答复。
一时拿不准主意的陈溪回到会员服务部,直接进了杨帆的办公室,将汪静的征询告诉了杨帆,杨帆靠着椅背,听陈溪说完,静静地考虑了几分钟。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你不介意做回自己的老本行。”他的话出乎陈溪的意料。
“可是,你别忘了,Amy马上要休婚假,而且她婚后有可能想辞职,如果我又调走了,到那时候,会籍管理谁来帮你?就算是招新人,至少也需要老员工带一两个月吧。”
“傻瓜,你只是到不同的部门,还是在御景,如果有什么问题,也是可以随时找到你的。我觉得你过去,对我们俩有好处。”
“我们俩?”陈溪一时没搞明白。
“你想想,现在咱们两人在同一个系统,你又不肯公开,正常的恋人也搞得跟偷情似的,你不委屈呀?我可是有点儿心疼了。”外面办公室还有其他人,杨帆只能用眼神向陈溪递去一丝温存。
“你是说……”陈溪的眼神突然有了变化,杨帆点点头。
“是啊,如果你调到了人事部,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相处。那时候你是后台部门,和我这边的对客部门没有直接的业务协作,公司也就没任何理由要求其中一方离职,这样,咱们谁都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咦,这倒真是个好机会!”陈溪扬起一脸的灿烂,佩服杨帆想得周全。“不过……”她又有些迟疑,“他们说那边的空缺只是一个‘主管’级的title(此处指职位名称),我以前做的工作,早就高过这个级别了,如果是在会员部,我是新手,低点倒也罢了。倘若是回到人事培训或者行政,再是这样的title,对我将来的career(职业生涯)可是不利的,除非是一个‘经理’的offer。”“那倒是……”杨帆想了想又说,“我看,你可以直接要求他们提高这个职位的级别,反正股份公司那边负责人事培训的管理人员只有一个编制,从主管变为经理不是不可能,你就直接提出你的理由,毕竟你已经有足够的资历,他们调你过去,也有责任兼顾一下你的career。你先提出来,有没有可能性再谈,最多你就不过去了,”他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看着她的脸,“在这儿天天陪着我……”陈溪趁背对着大家,佯装生气地冲杨帆努了努鼻子。
陈溪随即又去了汪静的办公室与她面谈。汪静听了陈溪的理由及要求,表面上表示会考虑一下,心里却在暗暗推断:Thomas今天突然这么迫切要自己搞定陈溪的调职,而后这丫头又来“讲价”,绝非巧合。说不定这是两人合演的一出“双簧”,或许老鬼子早已承诺了,只不过要让这丫头自己提出来,然后由她将员工的要求请示老鬼子,他再顺势批准,一切进展就像是走了正常的程序……这只老狐狸!看来这个陈溪背后肯定有什么人,她也早就知道调职的事,自己这个环节,其实就是为了将待遇事宜做正并落实。汪静叹了口气,拨通了Thomas的电话,告诉他陈溪的期望值,尽管她认为他早已心知肚明。
下班之前,汪静转告陈溪:Thomas已批准她调任股份公司“行政人事经理”,享受A级经理待遇,下周一即到人力资源部正式就职。
杨帆对于陈溪这次闪电般的调职并没太在意,他也曾听说一些关于股份公司上市的传闻,看来这是个真实的计划,并且也真的是很着急。如今他和陈溪一样,正沉浸在即将坦然公开恋情的兴奋当中,并未察觉如此顺利的事情会有何不妥。
Thomas因为轻易找到让陈溪调职的理由而沾沾自喜,而杨帆居然对于自己部门的一员重将要被调离也只是淡淡的无奈而非据理力争,更令他心情大好。当杨帆跟他谈及别的工作时,他早已被那盒雪茄搅得心猿意马,推说自己晚上约了重要客人,有事明天再谈。
杨帆也是乐呵呵地回到了自己部门找陈溪:“Thomas说今晚有事要去长城俱乐部,一会儿就得走,所以今晚我也没什么事了,我带你去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你抓紧时间把手头的事做完,咱们今天准时下班!”
4 并非善境
刘小慈和梁若清领取结婚证的那个周末,两人在一家豪华酒店的包房里摆了两桌酒宴,请御景的几位好友一起庆祝。赵玉刚没有去,只是背着妻子钱莉莉准备了一个水晶相框作为礼物,请陈溪带去。杨帆也没有应邀,让陈溪转交一个三千元钱的红包,他本想代表自己和陈溪两个人,但陈溪认为不妥,因为两人的关系尚未公开,她另外又买了一套紫砂陶的高级茶具。
刘小慈没有披婚纱,穿了件喜气洋洋的红旗袍,别有风韵,陈溪望着她开心满足的笑容,心里暗暗祈祷她平安幸福。梁若清一副内敛姿态,话不少也不多,让人实在猜不透他脸上洋溢着的,到底是出自真心的感动,还是场面上的“表情秀”。
周一,陈溪正式到人力资源部报到。
汪静在人力资源部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办公室,其实股份公司筹备处在酒店那边办公,但由于御景的一部分员工只是在形式上划分到股份公司名下,所以为了日常管理中大家沟通方便,陈溪的工作地点还是在人力资源部里,名义上是股份公司的行政人事经理,其实她将和御景人事经理沙志文各有人事工作上的分工,仍然向汪静汇报。
陈溪对工作的安排并没有什么异议,在过去的三年中,她也面对过不少人事局面上的疑难杂症,但凭着过去复杂的工作经历中所练就的职业敏感,汪静异常平静的态度,令陈溪预感到有什么潜在的东西是她未能触摸到的。按道理,如果汪静有意让自己来帮忙,现在自己答应了,并且已经过来了,她至少应该在今天、在表面上,表现出欢迎自己的热情,然而她并没有这样。陈溪仔细观察过,更多地觉得,汪静的脸上写的是一种不情愿的无奈。
陈溪调至人力资源部的这一次入职培训,汪静安排沙志文来为陈溪做,因为他们将来会有很多的事情需要配合。沙志文一开始表现得很热情,领着她和部门同事们逐一认识。在之后的培训中,他主要是对部门的概况,以及陈溪今后的主要工作内容做了介绍。然而涉及陈溪的具体工作,他总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态度,以陈溪经验丰富为由,只是将一大堆文件夹丢给了她。每一项工作的重点几乎都没有提到,而陈溪凭经验就这些工作提出正常的询问,他也总是含糊其词,一笔带过,最终说了等于没说。近两个小时的培训结束时,陈溪除了被淹没在一堆文件之中,最为实质性的收获,就是发觉这个沙志文似乎有本位主义倾向,这使得当初进入御景时便对他印象不好的陈溪又陡添了几分反感,继而暗自有些忧虑:自己将来与他配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汪静正在自己办公室里看邮件,沙志文走到门口敲敲门进来。
“Jane,我已经给Rosie做完Orientation了。”沙志文说完并没有走,而是坐到了汪静对面的椅子上。“OK,那她有什么问题吗?”汪静的眼睛并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还好吧,她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样的问题,但是……我倒是有些疑问。”沙志文看出来了,自己要是不直接问,汪静还会继续装聋作哑。
“说吧。”
“Jane,股份公司虽已有了筹备办,但不是还没有正式确定要上市吗,怎么突然间就要设个行政人事经理?这个Rosie在会员部不是做得好好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调过来了?”沙志文一口气吐出了所有的问题,期待地望着汪静。
“Eric,上面在给我指示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解释这些,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总之你们以后两边好好配合,我们给Rosie一天的时间消化一下,后天我会跟你们两人单独开个会,把你们的工作分配一下,各有侧重,这对你也是一种工作担子的减轻。”汪静顿了顿,看了一眼沙志文,“Rosie调过来既然是老板的安排,或许是有原因的。”
沙志文干干地笑了笑:“行!既然是上面的安排,那咱们就好好伺候呗!哎,我看她长得,倒有几分姿色,不会是谁的什么人吧?”他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汪静的神情,希望汪静给点回应,而她没有表任何态——既然没有否认,那就说明有这种可能。
“哼,这当‘小三儿’不是她的错,可出来祸害我们就不对了!”沙志文又瞟了汪静一眼,看她仍没反应继续道,“我倒是没所谓,老板怎么指示就怎么办呗,倒是你Jane,你作为她的上司,到底你们俩谁领导谁啊?万一你稍微有点儿力度,人家就不开心了去吹吹‘枕边风’,那你这里也是挺难办啊!”
“你可别乱说话啊!她是因为以前有人事培训的工作经验才调过来的,你就别多事了,以后你们俩相互多支持一下吧。”汪静直到现在才否认沙志文的说法,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在他面前落下什么话柄,将来有什么风言风语漏了出去,也是与己无关。而前面她的一再沉默,早已如她所愿地将信息传递给了沙志文:总之,这丫头有些来头,你自己好自为之。而沙志文所说的,关于她难管理的问题,汪静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她才希望沙志文对陈溪也有反感,最好由他那方面动点脑筋,自己也就不必费事了。
汪静是御景开业后,NST总部派驻的第一批高管人员,处事一向低调谨慎却反应灵敏,这也是御景或NST高层不断有“风浪起”,而她都能“稳坐钓鱼台”的保身秘诀。对于她来说,在御景的这点事业,是她现在唯一的慰藉了,听起来有点可悲,但对于一个三十七岁的独身女人来说,离过婚,没有孩子,父母又都在外地,除了工作能给她真实的回报,“神马爱情和友谊都是浮云”。她用了十几年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为此也失去了伴侣放弃了要孩子。而偏偏有一类女人,她们不用如此辛苦,傍个男人,也能顺便“傍”来自己职业的升迁,步伐居然能比她快上几倍……滑稽!真是滑稽!她暗下决心,要制止这种滑稽的事情在自己身边继续猖狂下去。
沙志文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了下来,他的办公室斜对着陈溪的办公室,看见她正在翻看他丢下的那一堆文件。他的脑子快速地运转着,将汪静所说的“上面”总结出了一个名单。他凭印象感觉,陈溪并不像是在北京很有出身背景的人,昨晚他又悄悄查了一下她的档案,虽未发现任何异常,但凭这次闪电般的离奇调职,他最终判断:她很有可能是某某人物的……
汪静的直属上司就是Thomas,难道是他……不太可能!他在老婆孩子的眼皮底下,怎么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剩下的五六个高层分别是甲方和NST的,这还真不好推测了。算了!先不想是哪路神仙的宠物,眼下的问题是,人力资源部目前的情况根本不需要两名人事经理,如果是为了上市先设了一个,那么以后也会多余,最有可能出现的两种情况,一种是成功上市后,一名人事经理挂名在上市的股份公司底下,同时负责股份公司以及原本御景所有员工的人事管理,而汪静仍为御景的人力资源总监,取消人事经理一职,也就是他沙志文现在的位置;另一种情况则是上市计划取消,那么股份公司的人事部肯定就不存在了,御景人力资源部还是维持现状,但如果陈溪上面有后台,到时也会替她安排出路,倘若她坚持要做老本行,那么自己还得腾位置给她……这样看来,不远的将来,这个陈溪的存在,对自己横竖都不是件好事,得想办法弄走她!否则她必会威胁到自己,即便汪静不这么做,NST也不会允许有过剩的人力存在,尤其是在人力资源部。
从沙志文那儿结束了所谓的入职培训,陈溪余下的时间几乎都是在看资料和文件。其间,汪静只是从隔壁打来电话,告诉她后天会叫她和沙志文一起开个小会,把两个人的工作重点分一下工。下班时汪静经过陈溪的办公室,也只是从玻璃墙后面浅笑着摆手告别,并未进来关心一下她第一天上班的感觉,虽说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但陈溪始终有种感觉:自己并不受欢迎。
下班后,杨帆带陈溪出去吃晚饭,陈溪在车上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告诉了他。
“呵呵,也许Jane是嫌你跟她bargain(讨价还价)职位和待遇,觉得你反过来将了她一军,有点儿没面子了吧?听说这个Eric也是一步一步升到现在这个职位的,你一来,就要求和他平起平坐,他心理不平衡也是正常的,你也不必在意。”
“如果真是这样,我反倒觉得没什么了,我以前做招聘的时候,有人跟我讲条件,我也会不舒服的,但愿他们是因为这个……”陈溪深吸了口气,“我会向他们证明:我要经理的职位可没有高估自己,而且,他们现在付给我的薪水还少了呢!”
“呵呵,没错!让他们看看,我的Rosie是最出色的!”杨帆仍盯着车窗前方,腾出右手抚摸了一下陈溪的头发。
周三下午,汪静和沙志文、陈溪一起开了个会,将两个人的工作做了分工。
御景目前在册的员工有2300人,考虑到高尔夫产业不宜上市,按照计划,可能会在股份公司正式成立之后,将酒店及俱乐部的员工约800人划拨到股份公司底下,现在没有正式划拨之前,陈溪负责这部分员工的日常人事管理,其余的1500人则仍由沙志文负责。由于陈溪所负责的人员基数小,所以相应的事务也会少一些,因此在股份公司上市工作没有大规模启动之前,她还将另外兼负责整个御景的人员招聘、员工过失管理,以及员工餐厅。
表面看来,汪静的这种安排非常公平,毕竟陈溪负责的员工人数少,因此额外分担一些工作也是合情合理的。可陈溪心里非常明白,这额外的三部分工作,完全是在为沙志文甩包袱。
陈溪曾在国内数个城市大大小小的企业中实地服务过,深知国内处处基层闹“人荒”的局面,现在的人员招聘可不像十年前那样,如今招人就如同做销售,要到处去做宣传,要向求职人推荐自己的企业,让他们有信心能在这里找到光明的前途,和向会员推销会籍没什么区别。有经验的人员就会扯皮待遇,没有经验的倒是不挑剔待遇,但是没有专业素质,各部门又不乐意接受,时间长了还没招到合格的人,就会给人资部施加压力,或者自己的部门若是出现工作质量问题,就往人资部推责任——人手不够,全赖你们招不到!而员工的过失审核,更是容易与各部门产生矛盾、得罪人的差事。至于后勤部分的员工宿舍及餐厅,又琐碎又麻烦,幸亏御景另有专职的经理负责员工宿舍区的管理,否则估计那一部分也会一股脑儿丢给陈溪。
陈溪暂时无法了解真正的原因,暗想:我也只不过为自己要求了合理的待遇,瞧你们这帮小心眼儿的!但心里再不快,也只能硬着头皮承接下来,否则,只有死路,没有退路。
基本上,陈溪到人力资源部的第一周,都是在熟悉工作的细节,重新消化沙志文一开始给她吃的“夹生饭”。这一周,她大部分时间就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一边审核各部门的人事变动文件,一边研究各种各样的制度文档。她并不知道,几天之内,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御景的各个角落。
5 辟谣
这几天,杨帆比以前更为繁忙。新的会籍推广方案已经确定,目前正在做前期的市场铺垫;接近年底了,今年整个市场体系的评估总结及明年的预算要开始准备;部门内部的人员变动,也需要重新调整一些环节;天气渐冷,下场打球的人流量锐减,高球会要推优惠促销活动;而会务却进入了旺季,各种宴会酒会几乎订满……
杨帆身为总负责人,要兼顾的大事小事暂时令他无暇顾及陈溪。他只能在偶尔一两分钟的间隙中,给她的分机拨个电话,简短的几句之后就各忙各的了。他们只能将相爱的甜蜜寄于未来,至于这个“未来”是远是近,谁也没有时间去想。
陈溪调离会员服务部,刘小慈休婚假,有关会籍管理的工作暂时由邓雪负责。老员工邓雪在杨帆之前,已经与多位市场总监共过事,他们都属不同于杨帆的另一类型。杨帆初到时,她认为这个年轻后生还是太“嫩”,做市场总监并不够老辣,因此预计他不可能在此待得长久。
然而一年多来,杨帆所管理的几个部门业务量及营业额直线上升,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邓雪也意识到自己当初是看低了这位帅哥上司。像他这样年轻有为,将来必然前途无量,而今自己单身未嫁,欲通过网络解决婚姻问题又屡试屡败都不靠谱,倘若将来能和他……也应算是不错的选择。于是乎,这几天邓雪的工作表现都非常积极,有什么问题均会虚心请教,并且时常对部门的运作提出一两个改进的小点子,还别出心裁地准备策划一场日本会员的月赛活动。她也明白,杨帆是个工作狂,因此希望先从工作入手,以此博得他的赏识,继而是男女之间的好感。
“James,我昨天拿给您的那个会员简报的文案,您看完了吗?有什么不妥的,我可以再修改,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我想下周可以落实印刷。”
“哦,我已经批了,直接让Lucy拿去给美工了,文案写得不错!”杨帆回了一个鼓励的笑容给邓雪,近段时间她的表现的确很不错。恰逢此时,他偶尔听到外面办公室有人在议论着什么,随口问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您不知道吗?关于Rosie呀。”
“Rosie?她怎么了?”杨帆怔了一下,停下手中的鼠标,抬头看着邓雪。
“啊——整个御景都传开了,您还不知道哇!这个丫头,还真是有路子……”邓雪的脸上,划过一丝别有深意的浅笑。
“路子?什么路子?”杨帆有些迷惑。
“嗨!听说她是上面……也不知是NST,还是甲方领导谁的‘小三儿’,据说对方不想让她在会员服务部干抛头露面的工作,才安置到了后台办公室。您真的不知道啊?”
杨帆脸色一沉,淡淡地说道:“Rosie是和你们一起工作过的同事,这种鬼话你们也信?”
“同事又能怎么样?我们也不清楚她的底细啊?”邓雪有些不屑。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回去做事吧,让他们也别再八卦了。”杨帆继续看着他的电脑,邓雪察觉到他有些不快,应了一声出了他的办公室。
听了邓雪的话,杨帆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有些内疚,有些心疼,又有些愤怒,陈溪为了成全自己,在会员服务部一直小心谨慎地为两人的感情保密,不给自己惹麻烦,接着又听取自己的建议,同意调去人力资源部,谁知竟然成了众人所不齿的、一个被“安置”的“小三儿”!这他妈到底是谁散布的?
他定了定神,决定不去想这些,现在先抓紧时间把今天的事情早一点处理完。
关于陈溪是“小三儿”的风传,汪静也已有所耳闻,她心里很清楚,这是沙志文暗中捣的鬼。不过,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陈溪背上这样一个恶名,必然会对她将来与各部门的协调产生不利的影响,大家都会拿住这一点来说事。同时,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如果故意说陈溪不服从上司,或是做事态度不端正,哪怕是捏造的,别人肯定也会相信。
一个员工的素质和经验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所有人都不认可她的人品,那么,前两者的价值就等于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在这里的职业寿命,也就无法长久。
吃过午饭,陈溪就坐在办公室里看过去两个月内总经理及人力资源部会议的纪要。突然听到沙志文怒气冲冲地对着人力资源部秘书Angela嚷嚷:“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我说了什么,你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
沙志文背对着陈溪的办公室,她从门口向外望去,只看到Angela低着头没有说话,一脸无辜的神色。沙志文说完出去了,陈溪便叫Angela进自己办公室。“Angela,麻烦你进来,帮我看看这份Meeting Minutes(会议纪要)的时间在哪里。”Angela哦了一声随即进来。
“刚才怎么了,看你很委屈的样子。”陈溪关切地望着她红红欲哭的眼睛。
“唉,没事,Eric就是怪我把他的话转告给了工程部的老孙。”Angela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气。
“工程部,老孙?你转告什么话了?”陈溪好奇,突然想起早上的例会,“是不是今天早上开会说的那件事?”
Angela点了点头。
早上人力资源部例会上,陈溪听到沙志文提及,工程部的弱电主管老孙想要请两周假回家探亲,由于他今年已经休过一次长假,按规定,即便他的这次休假是工程部经理同意的,他今年年底的双薪也是没有的。老孙不接受,继而找到人力资源部,薪酬主管Fiona遂将此事在会上提了出来。沙志文不耐烦地抱怨老孙啰唆,让Angela去告诉老孙最后的决定。陈溪当时也的确听到沙志文傲气十足地交代Angela:“你就跟他说,就说是我说的!按规定不行就是不行,没什么好解释的!”
想到这里,陈溪笑着问Angela:“你后来又是怎么跟老孙转告这件事的?”
“我就照Eric交代的都说啦……”Angela一脸委屈。
“呵呵,”陈溪忍不住笑了出来,“别告诉我,你就直接跟老孙说:Eric让我告诉你,按规定不行就是不行,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是Eric说的……”
“是啊,”Angela眨眨纯朴的眼睛“这不就是Eric的原话嘛!那我还能怎么说?”
陈溪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不禁又笑了:“小妹妹啊,不是我说你,你下次可一定得小心,做老板的‘传话筒’,可不是这么个‘传’法。”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很多时候,老板喜欢在传达者的面前发发牢骚,说几句硬话,但传达者就不可能原封不动地向下转达了。你刚才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我今天也听到了,Eric的确说过:‘你就跟他说,就说是我说的……’可是他只是在你们面前发发狠而已,你一旦真的按照这个意思去告诉员工了,员工肯定急,又去找他,那他肯定又要反过来责怪你说:‘我让你说,你就真的这么跟他说呀。’”
“对呀对呀!他刚才就是这个意思!”Angela使劲点着头,“可也是他让我这么说的嘛。”
“所以我才说呀,你这样做肯定是不妥的,老板肯定到最后会怪罪你。你这个‘传话筒’呢,是要有‘过滤’功能的,哪些内容是必须传达的,哪些内容不能说,你自己要先掂量掂量,之后将那些不该说的内容过滤掉。老板也是人,对谁不满意,也会有在人后发牢骚、人前又不想正面得罪的毛病,他虽然当着你的面挺横的,但真的面对其他员工时,就未必理直气壮了。其实呀,他更希望你在听他高调发脾气的同时,会知道如何用低姿态的方式把他的意思转达给员工。这样,他在你面前气顺了,没有失面子,而与那个员工也没有正面翻脸,不会‘失民心’,你明白吗?”
“失民心?”Angela闪着费解的目光,她毕竟刚毕业不久,无法完全理解陈溪的话。
“呵呵,可能我没有解释清楚。这样说吧,我所谓的‘老板’,并不只代表你现在的上司,你Angela现在虽仅是一个部门秘书,只是需要report(汇报)给Eric、Jane和我三个人,但将来你是肯定会有提高的,例如你会成为总经理的秘书,或者给哪一家公司真正的老板做秘书。因此,现在不必局限于某一个上司是什么个性,你需要掌握的就是一个大原则,今后遇到类似的事情,能够真正地理解老板的意图。这样,无论你面对什么样的上司或者老板,抓住规律了,心里就有数了。你必须记住一点:再大的老板,也是人,有人性的优点和弱点,他们对谁不满,或许碍于情面并不敢当着人家面前说狠话,也怕影响自己的风度形象,所以只能对着传话的人骂骂咧咧地‘出出气’。而老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你发发牢骚还属于是个人行为,你如果不懂得过滤,直接将老板的原话传递给相关的员工,可就属于是‘公司行为’了。你这个传话筒如果没做好,势必会给老板造成尴尬,继而,当然也会影响他对你的印象。”“天哪,这么麻烦,我得长几个脑子……”Angela撇撇嘴。
“上传下达可是职场中团队沟通的基本功,别小看这些小细节,它们其实对你将来的职业生涯是至关重要的。尤其是我们做人力资源的,天天与人打交道,同样的话对着不同的对象,就要有不同的说法,哪句话说得不到位,哪句话表达过分了,都会有或大或小的麻烦。所以,你现在就应该慢慢留意,看看周围的同事是怎样处理的,凡事多想一分钟再行动。相信我,不用多久你就会把握住规律的。”陈溪说着,脸上浮出善意的微笑。
“我明白了,Rosie,谢谢你啊!以后再有什么问题,我可不可以随时请教你?”
“请教可谈不上,咱们只能说是‘互相提点’,你刚刚工作不久,我刚刚来这个部门,半斤八两,说不定你还比我多三两呢!我也只是教你个小窍门,以后这话怎么传,还得靠你自己练功力了,没人能够逐字逐句地教你。你现在只是第一步,是最基本的功底。将来等你成了中层管理人员,就会有承上启下以及横向协调的责任,到那时,你还要具备‘润滑剂’的功能,那就是更深的一个层次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得注意观察Jane平时是怎样处理事务的,多想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都搞明白了,你也离HRD(人力资源总监)不远了。”陈溪边说边调皮地挤挤眼睛,两人突然笑出了声,“好啦,没事啦,你也别不开心了,出去做事吧,咱们改天再聊。”
“好的,谢谢你,Rosie。”Angela感激地笑笑。
等Angela从陈溪办公室里出来,宿舍经理姚峰凑了过来:“哎哎!你刚才跟她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没什么呀,就是工作上一些为人处世的原则。”Angela轻描淡写地回答。
“她能有什么原则?是不是教你怎么勾引男人啊?告诉你啊,可别学她……”姚峰一直对Angela有意思,担心陈溪把她带坏了。
“你不要这样说人家好不好!我觉得她挺职业化的,好像挺有经验的,不像你们说的那样。”Angela有点反感,不愿再跟姚峰浪费时间,“我要去培训部送资料,有电话进部门你就帮我接一下。”
Angela刚离开,就有电话进了人力资源部。姚峰接起电话,是工会主席刘世奇打来的。
“你好,你是哪位啊?我是刘世奇。”刘世奇听不懂刚才姚峰用英文讲的电话接听语。
“啊,您好!刘主席,我是小姚啊,您找哪位?”
“噢,小姚啊,我问你一下:你们那个股份公司的行政人事经理,那个陈溪在吗?我不清楚她的分机号码。”
“她在她的办公室,您稍等,我帮您转进去。”姚峰说罢将电话转给了陈溪,但是他并没提前跟陈溪打招呼,他甚至想,说不定陈溪就是他的……要知道,工会主席看似没有实权,但刘世奇可是有政府机关背景的老干部了,没准儿有点“道儿”,也许真是“老牛吃嫩草”呢。
“喂,你是陈溪吗?我是工会主席刘世奇啊。”刘世奇又听了一串儿英文,但估计这回应该就是陈溪本人了。
“您好刘主席,我是陈溪,您找我有事吗?”陈溪早在进御景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物,只不过没印象他为员工办过什么实事。
“啊,小陈啊,是这样,老梁不是结婚休假还没回来嘛,有个事儿呢,只能由我先来找你谈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到我这里来一下,我再跟你具体说吧。”
“噢,这样啊,”陈溪看了看表,“那如果您现在有空,我就现在过去吧。”
“好,好,那你来吧。啊,嗯,嗯。”刘世奇自顾自地应着,没说再见就把电话挂了,陈溪叹了口气,没办法,这些老官僚,连最起码的电话礼仪都不懂。
她稍稍归置了一下台面上的文件,拿了一个记事本,告诉外面办公室的同事,自己要去刘世奇那里,便走出了人资部。
“哎,哎,你说,她跟刘世奇是什么关系啊?”姚峰又开始捕风捉影,问旁边的招聘主管Juliet,Juliet正忙着看网上投来的简历,皱着眉头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比女人还八卦啊!自己去问她不就清楚了?!”
陈溪来到了工会主席的办公室,刘世奇笑容可掬地与她握手,并把她迎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趁着刘世奇亲自帮她倒水的工夫,陈溪环视了一下他的根据地。这是一间典型的国营气息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多面锦旗,什么“劳模”啦,什么“劳动者知音”啦,看来多半都是为他自己歌功颂德的。老式办公桌的桌面上铺着一块玻璃板,玻璃下压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旧照片。沙发旁边的书架上还摆有几张装框的照片,每张都是他在那个红色年代中表现革命热忱的留念。办公室里的装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所有的摆设都泛着一种烟与茶的颜色,并且一如陈溪以往对国企办公室的印象:这里的花草金鱼,一看便知受到了精心的照料,总是生机勃勃的。
“小陈啊,听说你是从会员部调到人事部的,怎么样啊?工作还习惯吗?”刘世奇关切地问着,将水放在她旁边的茶几上,接着在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啊,还好,谢谢您的关心。您找我来,是什么事呢?”陈溪不想兜圈子。
“哈哈,不忙不忙,你先喝口水。”刘世奇脸上浮出长者宽厚的笑容,“我平时总是忙,也很少有机会跟你们交流,今天是有点小事,要跟你研究探讨一下,不过,请你过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看你到了新的岗位,情况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工作上的困难,需要我们解决的。所以不忙,你先喝水,咱们可以慢慢聊,不急。”
接下来的交谈,陈溪算是领教了刘世奇那种“弯弯绕”的沟通风格。她揣测这位老干部谈话的主题思想,如同绕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九曲十八弯后才依稀看见山顶。
其实,只是股份公司成立的同时需要组建一个监事会。刘世奇代表甲方的意见,想在监事会中多安排甲方职工代表的席位。而他的一番“要走群众路线,充分发挥职工群众主人翁精神”的高调,甚是令人感到义不容辞。此外,这些干部还有一大特色:明明是强加于你的,还非要你自己说出来,搞得事情的局面如同是你自己主动希望的一样,变成是他们采纳你的意见。他们说话拐弯抹角,旁敲侧击,但就是迟迟不点主题,全凭听话者的功力去猜测他的意思。说到点子上了,他也只是默许,总之是你自己通过分析得出的结论。日后取得了成绩,他会说“我当初也是这个意思”,既是受他点拨,自然他也占一份功劳;倘若出了问题,则表态“我当时可没那么说”,于是,此事乃别人愚钝,根本与他无关。
走出刘世奇的办公室,陈溪长长地吐了口气,看了看表,自己在他这里浪费了近四十分钟,明明可以一两句话在电话里沟通的,非得把她拖到这里来,云里来雾里去地折腾半天……
陈溪回到人力资源部,正巧看到汪静在办公室,便敲门进去,想与她商量一下。
汪静听完了陈溪关于与刘世奇面谈经过的汇报,也明白这是甲方想在股份公司里为自己一方抢先多攻占几个“山头”。不过她并没有那么担心,因为这都属于是股份公司那边的行政事务。她耐着性子听陈溪说完才开口:“你觉得,刘主席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话说得很含糊,但如果我没理解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想跟我们透露意向,要让我们帮他们甲方预留出尽量多的席位。现在只是监事会,下一次肯定也会有关于董事会的意见。”
“Rosie,我需要提醒你一点,就人事或者培训而言,你是report给我的,但是在股份公司的监事会或董事会事务上,我就没有能力帮到你了。这些行政部分的工作,是你的职责一部分,但不是我的。因此,确切地说,是‘你’个人要和他们协调,而不是‘我们’。我想,他们也不会愿意和我沟通这些事。”汪静说话时的平静态度,透着一种袖手旁观的冷漠。陈溪心里暗暗一惊,但没有表现出来。“我明白了,Jane,我会自己处理好的,也谢谢您的提醒。”她随即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身出了汪静的办公室。
她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在这件事上,刘世奇和汪静的态度与做派都潜藏着相同的成分,只不过刘世奇的叫“官僚”,汪静的叫“Bureaucracy(官僚主义)”,二者的区别仅在于中、外文版本不同而已。很明显,这件事上她孤立无援,是要“走单骑”了。
陈溪从刘世奇处回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她暂时不想再为那个该死的监事会伤脑筋,又翻开了会议纪要想把它看完。时间过得飞快,等她接着将一堆人事变动单处理完,已经是五点三十四分了,她抬头一看,外面办公室的员工们也都开始收拾台面上的文件,有人已经关了电脑。
这时,她台面上的电话响了,是杨帆打来的。
“你在做什么呢?”他的声音像平时一样温柔。
“还能有什么?工作呗……”她无奈地回答。
“什么时候能结束?”
“大概再有十分钟吧。怎么了?”她一边用下颌和肩膀夹着话筒,一边用双手整理余下的几份文件。
“没事儿,就是看你工作做完了没有,就这样吧。”说罢他挂了电话。
陈溪撇撇嘴,也放下了话筒。这人搞什么啊,打个电话就为问这个。又过了几分钟,汪静拿着一份表格进来,坐到了陈溪办公台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Rosie,这是这个月需要转正的新员工名单,我看大部分人都是将来股份公司的,所以你最好熟悉一下他们的情况吧,据说有相当一部分是刚毕业的学生,有的部门反映试用不合格,不想留用,我们明天再具体商量一下。”
陈溪应了一句“好的”便接过了表格,汪静正想跟陈溪闲聊几句,以缓和一下今天下午给她碰了“软钉子”之后的冷僵,忽闻沙志文在外面高声招呼:“哟!James!稀客啊!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儿来了?”她和陈溪不约而同向外望去,只见杨帆出现在人力资源部的门口,并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什么‘稀客’啊!你别拿我开涮了,怎么,我不能来吗?”杨帆笑着,如同老朋友一样拍了拍沙志文的侧肩。
“当然能啦!问题是,您可是全御景的头号大忙人,我们没什么机会能见得到,所以惊讶嘛!怎么?今天这么晚过来,有何贵干?”沙志文心里盘算,好在汪静还在,杨帆要是有什么事要谈,就推给她。
“哦,没有。我只是来接我的女朋友下班。”话音一落,全场愕然。
“你先忙你的吧,回头再聊。”杨帆若无其事地又拍了拍愣住的沙志文,撇下他径直进了陈溪的办公室,这才看见汪静也坐在里面,便站在门口抱歉地笑笑:“Hi,Jane,是不是打扰你们谈事了?”
“啊,没有!我们已经谈完了,坐啊!”汪静连忙用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掩饰住内心的惊诧,她立即意识到,他要接的女朋友,就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陈溪。不过,自己马上起身就走有点失礼,毕竟杨帆在御景也算是个“当红”人物,所以即使是平级,也会对他多几分客气。
“我和Rosie,我们还一直商量,想请你吃顿饭呢。”杨帆走到陈溪台子前的另一张椅子坐下,与汪静面对面地笑着,“我们俩原在同一个部门里,总担心会影响工作上的配合,所以我都有考虑过自己跳槽,留她在这里。好在你这边有机会,并且及时想到了她,现在我们就从容很多了,亏得你成全,多谢了!改天一定赏光一起吃饭!”
“呵呵呵,干吗这么客气?我也是先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嘛,Rosie首先够条件我才叫她来的,”汪静的笑脸也变得生动起来,“或者,我倒是帮了自己和Thomas一个忙。想想看,要是你不安心在这里做了,那御景现在这么大的业绩额,我以后得请多少个市场总监才能顶得了你一个啊!”
“过奖过奖!不管怎么说,是你首先愿意给Rosie一次机会,我们感激不尽!”杨帆说着扭头看陈溪,“Rosie,你完事儿了吗?”
陈溪自杨帆进来,一直到现在,大脑都处于懵懂状态,听到杨帆问她,木木地应了一声“嗯”。
“哦,那你们聊吧,我也准备下班了。”汪静说着起身,杨帆也起身,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低声说,“那就说好了,找天给个机会,我们请你啊!”汪静笑了笑,没说话。她出去后才发现,外面的人不管是在做什么,余光都不自觉地聚焦到了里面的一对情侣身上。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陈溪知道玻璃隔墙外的同事们正盯着自己,趁低头收拾东西时,小声嘀咕了一句,她从未预想过,他们的事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突然公布于众。
“别磨蹭了,我的车就在外面,收拾好了就跟我走。”
“现在?”陈溪吃惊地睁大眼睛。
“对呀,就现在!”杨帆见她已经整理好手提包,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陈溪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杨帆握得更紧,出人力资源部的时候,听到杨帆跟大家道别,她却只敢看脚下的地毯,感觉自己惶恐得活像一只过街的小老鼠。然而一出人力资源部,她即刻又变成了一只正在“游街”的老鼠。
此时正值大部分下班的员工聚集在员工通道外等候班车的鼎沸时段。杨帆牵着陈溪的手,两个人就像是瀑布边刮过的一阵急冻寒流,所经过之处便是迅速地凝固。陈溪的手在发抖,怕得几乎不敢呼吸,杨帆却旁若无人地走到一半路程时,突然搂住了她的肩,她顿时感到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却轻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对她亲昵地耳语:“别怕,跟着我走。”
终于走到了车前,当杨帆替她打开车门时,一辆员工班车刚从酒店开到高球会所的员工通道,并从杨帆的车旁经过,于是陈溪的后背又被车上酒店员工诧异的目光“刺”了一遍,令她感到痛麻。之后杨帆发动了车子,他们每经过一道保安岗亭,当班的保安就会在对杨帆敬礼之后,僵持一分钟,一直到完全驶出了山庄的大门。
“你疯了吗!你今天这样拉着我出来,明天大家都会议论你的!”陈溪终于等到机会歇斯底里,杨帆看见路边的一小片空地,将车拐到那里停了下来,熄了火。
此时的陈溪,如同一只刚刚受到惊吓的小鹿,眼眸中满是无助的光。杨帆抬手抚摸着她的脸,却迟迟不忍告诉她实情,想到在旁人诸如“小三儿”一类的蜚语恶言包围之中,她却为了自己,甘之若饴,他的心便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陈溪发现了杨帆难过的眼神,刚准备多问一句,却被他的热吻堵住。
杨帆禁不住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清楚有力地说道:“我发誓!以后绝不让你再受一点儿委屈!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6 危机暗伏
转眼间,北京已进入十一月份,好在市场部门提前筹划了一些会员活动,加之有效的促销,此时高球会里的人气又逐渐回升。这个周一,方浩儒也应了几个同是会员的球友邀约,下午准备打球,他特意早来了一个小时,目的就是看看陈溪。
最近几天,他很少有机会能来御景,即使来了也是匆匆忙忙的,而且在会员服务部也见不着陈溪。难得今天有机会,他在来御景的途中提前打电话到人力资源部,人家说她去吃饭了,他接着在门口的保安那里打听到了离人力资源部最近的员工餐厅具体在哪里。
陈溪今天中午在3号员工餐厅查看后厨的情况,这周是她到人力资源部的第二周,尽管暂时还腾不出手来管员工餐厅的具体事务,但也需要慢慢了解。她在那里吃了午饭后,跟当天带班的厨师领班要了一份本月的菜单,以及上一季度的账本,准备带回办公室抽时间研究。从餐厅出来回办公室的路上,她想起厨师领班反映的一些情况,又翻开了账本的前几页,边走边看。
突然有车在身后“嘟嘟”了两声,陈溪回头,看见一辆亚光银的保时捷跑车,知道是会员,因此习惯性地向路边让了让,继续看她的账本。
保时捷却在她身边慢慢停下,陈溪定睛望了下侧窗,接近黑色的滤光玻璃上只有自己的影像。待车窗降下,她才发现车里原来是方浩儒,便对着他客气地笑笑,以前见他的车好像是辆黑色的奔驰,所以刚才没想到是他。
“Rosie,去哪儿?我载你一程。”
“不必了,方总,我走几步就到了,谢谢。”
“怎么?是不是小周不在,就不敢坐我的车了?”方浩儒忍不住笑了。
“呵呵,不是的,我现在不在会员服务部上班,已经调到人力资源部了。”
“我看出来了,打扮跟以前也不一样了,”他望着她身上宝石蓝色的西服套装,圆角的丝光缎面大翻领上别着颗大大的切面水晶胸针,在阳光下璀璨夺目,“不过嘛,穿着仍然很有品位,看起来,还真是个端庄稳重的白领,现在应该是‘经理’了吧?”
陈溪没有作答,只是含蓄地笑了笑,阳光将她的皮肤衬得粉白。
“上车吧,回人力资源部,也要有一段距离吧?”他再次相邀。
“不了,谢谢。”陈溪笑着摇了摇头,望着保时捷在阳光下耀眼的颜色,“跑车噪声大,也太招摇了,开到员工通道那边,会引起别人注意,我现在在人事部门,得留意在员工面前的形象。”方浩儒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她不留情面地打败。
“哦,这样啊,那我就不勉强了。”他失落地笑了笑,“Rosie,你不在会员部了,以后我们会籍上如果有什么事儿,还能问你吗?”其实他是想要她的联系电话,但没有直接说出来。
“您不用担心,现在负责会籍的Anita也是老员工,有什么问题,她一定会帮您解决的。”
“我知道了,”方浩儒迅速从车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了陈溪,“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儿可以打电话给我。”
陈溪点了点头,出于礼貌,接过名片并夹在了日志本里,心里却嘀咕:我能有什么事找你啊?
“那我先走了,bye。”方浩儒略带深情地望了陈溪一眼,刚想发力踩油门,立即又放轻了动作,免得发动机的声音又惊扰到她。今天小周开奔驰去机场帮他接人,他自己一时兴起,驾着跑车出来拉拉风,没想到在陈溪面前又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他却越发喜欢她身上那种蕙心兰质、不染尘凡的品格。
方浩儒看看时间还早,顺便又去拜访了一下Thomas。
Thomas见到他,一开始暗暗有些惊慌,但仔细想想,这个有钱的富家子应该不至于过来找他“倒前账”,毕竟他已经按要求将陈溪调到后台部门了。
杨帆并未事先与陈溪商量,便主动现身高调辟谣,陈溪尚未知晓御景关于她的风传,但他此举的确达到了让流言蜚语不攻自破的目的,取而代之的,则是他们俩正大光明的恋情。
尽管杨帆只是个总监,毕竟也算是一方诸侯,谁也不得不卖他几分面子,更何况御景及NST的高层,绝不会因为此等韵事而抹杀了他的赫赫战功。也许有好事之徒会对此加入一些或有或无的香艳色彩,但毕竟才子未娶,佳人待嫁,一段再正常不过的浪漫佳话,至少比之前的传闻要纯净许多,因而传播的速度和遍及的密度,也大到了令Thomas很快也听说了此事。
方浩儒和Thomas的交易,就是要Thomas想办法将陈溪调离会员服务部。他盘算着:只要能将陈溪和杨帆先分开,至少不会让他们升温更快,自己便会有机会。再者,陈溪经常接触会员,难料日后是否再有哪个会员看上她,调她去后台部门,也免得再横生枝节。原本Thomas还一度庆幸,这次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调动的理由,从此卖给方浩儒一个大人情,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商机”,谁料半路竟杀出了杨帆这个“情敌”……
Thomas随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方浩儒,他看上的Purple girl其实已经名花有主,劝他别再浪费时间。而最重要是暗示他:交易失败是出于“不可抗力”,并非自己违约,因此不存在“退赔”之说。方浩儒听后,回应虽为惊讶的音调,脸上却是了然的神情。其实他今天本来是想请Thomas日后多关照一下他的小姑娘,不料杨帆抢先一步,抖搂了男友身份。未曾想拆散之举反而成全了两人曝光恋情,他悻悻之余也只能暂时作罢,先由着他们俩,日后再找机会。
陈溪回到了办公室,Angela见她回来,便抱了厚厚一摞员工档案进了她的办公室。
“Rosie,这是你今早要我找出来的,试用期满的新员工档案,全部在这里了。”
“好的,谢谢啦!”陈溪刚刚感激地笑着应了一句,台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是汪静从隔壁她的办公室打过来的。
“Rosie,你是不是昨天上午叫了几个保安来面试?”汪静问。
“哦,是的,我现在审核这些Action Form(人事变动表)的时候,因为对这些员工以前的情况并不熟悉,所以只能根据部门的Headcount(人力编制)或者员工档案来判断,但是他们在底下真实的工作情况我不了解,仍然无法判断是否符合加薪升职的条件,所以我请Angela那边安排,约这些员工分批过来我们面谈一下,我也好对他们的基本情况有个了解,真的符合条件的,也有把握签字。”
“嗯,是挺有必要的。这样吧,刚才保安部的范总监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为什么他们的员工提职,还要到人资部来面试,我看你就给他本人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吧。”汪静的语气温和而平淡,不带一丝的起伏。
“好的,我马上打给他。”陈溪应着,听到汪静挂了线,她也放下了话筒。
“怎么了,什么事关系到保安部了?”Angela在陈溪讲电话时本想回避,但听到“保安部”的字眼,以及她自己的名字,便一直等到她们通话结束。
“没什么,是昨天过来面试的那几个要提升为队长的保安,范总监问Jane是怎么回事,Jane让我打电话跟他解释一下。”
Angela听罢,立刻走到办公室门口把门关上了,陈溪看着她又转回来,预感到她有重要的话要说。
“哎呀!Rosie,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范建山可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据说他是军人出身,又有区政府的什么背景,连Thomas和其他甲方的领导都很买他的账。我觉得,你要是像跟Jane说的那样解释给他听,他肯定会不高兴,没准儿你得罪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呢!”Angela担心地皱着眉头。
陈溪立即意识到Angela说的话其实很关键,如果自己真的对着这个范总监,搬出一套人力资源部也有责任重新审核,看员工是否真的达标的道理,必然会引起他的不快,说白了,保安部是他范建山的“一言堂”,他签字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没有权利再翻案。陈溪以前经手的很多客户公司,保安部的负责人基本上都有当地政府机关层面的人脉,最低也得和区一级的公安或消防扯上些关系。御景这么大的物业,又处于偏僻的远郊,请来的安保总监,必定是大有来头的“盘地龙”了。
“行,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陈溪感激地看着Angela,Angela点了点头出去了。接着,陈溪拿起电话,拨通了安保总监办公室的分机。
“喂,哪位?”范建山接起电话,慢悠悠地问,语气里裹着专横。
“您好!请问是范总监吗?”陈溪变出一副悦耳动听、热情洋溢的嗓音。
“哦,我就是啊。”范建山听到是个妙龄女子的灵巧声音,话仍然简短,但少了些生硬的态度。
“啊,范总监您好!我是人力资源部的陈溪。打电话来打扰您,是关于昨天,您部门的保安到我这里来见面的事,听我们汪总监说,您来过电话。”
“哦,是啊,我就是问问,你们让他们过来是干吗?”到现在为止,范建山的态度还算平和。
“呵呵,可能这里面有点误会,其实我请他们来,不是来面试的,只是聊一聊。因为我初来乍到,对御景的人事环境并不熟悉,所以趁着审核人事变动单的时候,就约了这些要有人事变动的员工来办公室,大家见面聊聊。我这次还特别希望能和保安部的同事沟通一下,因为全山庄都知道保安部是军事化管理,纪律严谨,我看到这次升职的保安,都是一年以上的老员工了,并且好几位都是主要负责在员工区域值勤的,所以,很想从他们那里侧面了解下其他部门员工的状况。”
陈溪对自己的这个说法一点也不担心,按照她几年来的做法,无论是什么样的面试,也不管职位高低,她都是客客气气,像聊天一样,让面试者完全放松,以便进一步观察对方真实的素质能力,从不高高在上地“审问”对方。因此如果范建山不相信,自己去问保安,他们肯定和她说的差不多。当然,她想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会特意去调查,关键看今天自己怎么和他沟通了。
“哦,哦,这样啊……”范建山那边随口应着,陈溪见他没有太过激的反应,接着柔声道:“范总监,我现在非常需要保安部的同事协助我,您不会介意吧?”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范建山听到话筒那边似小桥流水般的沁人音符,不觉心头一酥,“放心啊,陈经理,没问题的,有什么需要再找我们保安部。”
“那真是太感谢啦!范总监,我刚才给您打电话的时候还在担心呢,如果您误会了我们,以后不支持我们人力资源部了,那我的工作就真的难开展了,好在您大人有大量,我想以后,肯定有许多事情还得向您讨教呢。”
“哈哈哈,没问题!没问题!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给我!哈哈哈!”范建山此时的笑声爽朗如钟,陈溪见已经将他哄开心了,准备收线:“谢谢范总监了!那我今天就不打扰您了,您先忙吧!”
“哪里哪里!不打扰!好吧,改天来我这里坐坐。”范建山继续客套,并没有说再见。
“好的,有机会一定去的,再见!”
“好,好,陈经理,再见!”陈溪等范建山挂了线,自己才挂断,无力地靠到了椅背上。
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副好听的声音着实令人作呕,就像夜店里的坐台小姐在发嗲。悲哀的是,除此之外,她几乎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方式来与这样一个吃软不吃硬的男人周旋。以前面对会员,她都是不卑不亢,现在她却不敢了。因为那时还没有和杨帆的感情羁绊,她对什么都无所谓,现在不行了,她得保住这份工作,以便和杨帆在一起。
所以,她不仅不能树敌,还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如今在人力资源部,自己已然孤立无援,若是在外再惹了范建山这个“山大王”,自己不好过,杨帆也会跟着为难。至于汪静,如果真的有心维护她,完全可以以她上司的名义出面打个电话给范建山,没有必要推她出去。而现在不但丢给她去协调,甚至连最起码的提醒都没有。
此时,陈溪已明显体会到了汪静的冷漠,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尽管不明白她为何这样排斥自己,但如果自己还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得争取她的信任与支持,否则一切均为徒劳。
陈溪揉了揉眼睛,准备继续看员工的档案,台面上的电话再一次响起。“Rosie,我是Jane,麻烦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有点儿急事。”
陈溪立即跑到汪静的办公室,汪静见她进来,从办公桌旁边的副台拿起一份文件交给她。
“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协助处理。前几天,御景高层开会商量,准备调整中餐菜系,今天正式通知了我们,已经决定要更换现在整个的厨师班底。”汪静没有理会陈溪脸上现出的惊愕,继续说道,“Thomas那边给我们的条件是,每个人只能赔一个月的工资。”
“我印象中,中厨房的这些师傅,没有人是在试用期的,但我还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御景待了多久。”陈溪说话间看了看汪静的表情,她其实是要让汪静自己明确,这是违反《劳动法》的。
“确切地说,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从御景筹备期就在这里的了,也就是说,很多人都是两年以上的了,个别的小杂工来了也超过半年了。”汪静见陈溪没有接话,又补充了一句,“Rosie,你我都明白,第一,他们所有人,非走不可;第二,上面给的条件就是这么苛刻;第三,我们做人事的,这时候就是老板手中的一把刀,这种事必须是我们来做。既然酒店的员工是在股份公司底下的,因此这次,由你来处理比较合适,你刚来不久,这的确是一次很大的挑战。不过我想,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是表现自己能力的一个好机会,这次如果处理得顺顺当当的,上层也会对你有个好的初步印象。”
陈溪无奈地笑笑,用显示自己的“屠刀”够不够锋利来博取老板的好印象,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不过她也清楚,她和汪静都只是命令的执行者,没有一点决策的权利,上层就是这样一个条件,具体怎样操作,就是你们人力资源部的事了。
她以前协助客户的公司辞退员工时,并未“手软”过,但至少那些人都是不合格的,或者品性不端的员工。现在,汪静又打着“股份公司”的旗号,把整个厨房四十多口子全部丢给了她。这些人,工作上并无差错闪失,并且陈溪在会员服务部的时候,米师傅他们还相当关照,她当时负责会员活动的事务尽管不多,但在餐饮的配合上,中厨房可是给了很大的面子的。调部门之后,遇到米师傅,她会亲切地打招呼,米师傅还开玩笑说,今后得请她多关照了……可现在的结局,竟然是这样一种“恩将仇报”,令陈溪尴尬不已。
“Rosie,你对这件事,有什么建议吗?”汪静见她沉默不语,又追问了一句。
“既然上面已经确定了,那就执行吧。”陈溪定了定神,淡然道,“无法给予他们理所应得的经济补偿,我们也就没法发Termination Letter(此处指终止合同的解雇信)给他们,只能和他们交涉,赔一个月的工资,他们自己写辞职信离开。倘若不接受,那就按照劳动合同上的条款,先把他们分散调到各个员工餐厅的厨房去,先降职,一周之内找理由降薪,逼他们自己走……不过,我想他们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那样做,会影响到他们今后在业内的口碑,应该会明智些,跟我们妥协,从而为自己将来留点余地。”
汪静面无表情地问:“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不妥,也有点儿太慢了?新菜系的厨师班子,已经准备接场子了。”陈溪分明觉察到,她是在试探自己是否有底气。
“呵呵,这样还慢吗?”陈溪笑笑,“我们人力资源部动手,求‘快’的同时也得求‘稳’吧?上面做这个决定本身就很仓促,我们不得已也只能这样做。如果领导们可以等,那么下周,我可以以股份有限公司的名义,让所有厨师全部换签新的合同,待遇不变,但是新合同也有试用期,如果那样,连一个月的补偿金都省了,Thomas不是更合算?或者拖一周再动手,待酒店的经营权转到股份公司名下,那么他们想打官司也不一定能马上搞清楚‘被诉主体’是哪一方。这样一来,增加很多办事的难度,首先拖不起时间、赔不起精力的是他们。”陈溪泰然自若的神情,泛着一种冷调的颜色。
“可是现在,并不代表他们就不会去仲裁。”
“呵呵,仲裁?”陈溪讨厌汪静总这样盘问自己,趁机将了她一军,语气中夹着一丝轻狂,“仲裁可不是旧时代的衙门,他们不知道仲裁的门朝哪开,您Jane,不会不知道吧?”
汪静不再出声,陈溪自己将台面上的文件拿了起来,“请您放心,这件事我会小心处理的。如果出了问题,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说罢她冲着汪静淡淡一笑,起身出了总监办公室。
陈溪走进自己办公室的那一刻,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她也搞不清楚,这是为自己难过,还是为米师傅他们,或者兼而有之。她突然憎恨起自己的职业,但手上并未停顿,擦干眼泪,将文件上的名单迅速抄下来,进入公司的人事系统,将这些人的人事信息都调了出来,做了标注之后,将他们划为几组,排了个先后顺序……这一切,几乎是一气呵成。
接着,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给自己以前公司的同事打了个电话,他现在正好负责华北地区的人事咨询服务,陈溪请他帮忙看一下,有哪家酒店或酒楼有意请中餐厨师班子。
最后一个电话,她再一次接通了范建山的办公室,刚刚跟他打过交道,想不到这么快就真的有事求到他了。她用同样娓娓动听的声音求范建山帮忙,明天一早安排保安在中厨房边上驻守,以免厨师闹事或毁坏公物,同时需要另一队人马陪着离职的厨师办理手续,并“护送”他们离开山庄。
范建山满口答应,通话末尾,提出找天约陈溪一起吃饭,陈溪含糊地应允,她现在只能先“借力打力”,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上午,按照陈溪列的名单及顺序,米师傅及头锅、头砧师傅先被请到了她的办公室。短短的二十来分钟,陈溪的冷脸与三位师傅怒目之间的空气中,夹杂了惊异、愤懑与无奈,他们最终在陈溪事先打印好的、一模一样的辞职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好字的辞职书,立即被Angela收走,和员工档案里他们之前签订的劳动合同比对签名字样。
米师傅起身要走的时候,陈溪也站起身,拿出一张纸条。“米师傅,今天的事我非常抱歉,这个电话号码是我一个做人事经理的朋友的,我已经跟他打了招呼,他也许可以帮到您……”她还未说完,头锅大厨突然将纸条夺过去撕碎:“甭在这儿猫哭耗子!过河拆桥,你算什么东西!”米师傅连忙拉住头锅,劝道:“别吓着人家小姑娘。”继而他转向陈溪:“不用了,谢谢,我们先走了。”说完叹了口气,带着两个大厨默默离开。
陈溪坐了下来,感觉心里一阵绞痛,她不得不深呼吸来缓解痛感,接着拿起电话让Angela通知下一批过来。
最大的几个头儿都松口了,下面的小兵小将也没谁可以蹦跶了。大约到了上午的十一点半,四十几名厨师全部签字辞职,并立即交接物品,由保安陪着离开了山庄。
中午陈溪没去吃饭,跑到会员服务部,在杨帆办公室里哭了一鼻子,之后回到人力资源部,继续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陈溪很想早点逃离这间杀气蒸腾的办公室。杨帆说,晚上要带她去什刹海走走,散散心,想到这些,她觉得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偏偏这时候,汪静走了进来。
“Rosie,今天的事情处理得不错,挺麻利的。”汪静摆着一副赞许的笑容,“Thomas也挺高兴,今天你可是‘头功’!”
陈溪干干地苦笑了一下,这个功劳她宁可不要。
“哦,有件事情还要麻烦你一下,我需要你把整个处理经过写个report(书面报告)给我,我们要把这件事备案。”“这事也要写report?”陈溪有些费解,通常这些不符合《劳动法》的做法,没有人会写书面记录的,这不等于自己制造隐患、制造反面证据嘛。
“呵呵,你当然不用全部照实写啦,自己斟酌一下吧,但是我需要这份report向Thomas那边回复处理结果。而且……这份东西挺急的,你明天一早能给我吗?”
“明天一早?”陈溪愣了一下,“……好吧,我明天一早给您。”
“呵呵,那就辛苦你啦!”汪静笑眯眯地离开,笑容中似乎带有一丝古怪的得意。
陈溪叹了口气,无奈地打电话给杨帆,告诉他今晚不能去什刹海了,因为自己要加班。
实际上,Thomas并没有要求汪静提交什么报告,汪静之所以让陈溪开这个无谓的OT(Over Time,加班),就是不想放她下班,不让她去会男朋友。通过今天劝退中厨房一事,汪静诧异地发现,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陈溪,对付四十几个粗线条的壮汉竟毫不胆怯,俨然一个态度镇定、手法老辣的“终结者”。更甚之,保安部也破天荒地给了她这么大的面子,出动人马协助清场。
前几天,当得知杨帆就是这丫头的男朋友时,汪静的态度还稍稍缓和了一些,尽管她觉得,关于Thomas是应杨帆请求而调走陈溪的推断还是有点牵强,但毕竟自己和杨帆是平级,因此领导陈溪的难度也不至于像之前想象的那么大。不过,她仍然隐隐有一丝不快,却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
直到今天,汪静彻底搞明白了,她憎恨陈溪,是那种女人对女人的、忌妒和羡慕搅在一起的憎恨!
这个狐媚的小贱人,仗着自己的一张脸蛋儿,总是扮出一副柔弱的德行,居然迷惑了御景两个最有实力的掌门人……汪静一想起来就妒忌得咬牙切齿!所以,她要让陈溪加班,让她也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办公室里,休想见什么男朋友!
这种困住陈溪的做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汪静并没有想清楚,但现在,她心里这股愤愤不平的岩浆正在暗暗涌动,若是找不到出口,就有可能会全面喷发。因此,为了避免图穷匕见的尴尬,汪静竟病态地认为,这种用软刀子慢慢磨割的方式,对陈溪也算是一种“恩赐”。
7 峰回路转
今天,是陈溪来人力资源部的第二个周三,她对自己的工作已经渐渐熟悉,不过与外部门的沟通还未正式开始。以前在会员服务部,接触公司内部的员工还没有见过的会员多,对于各部门的掌门人也只是混个“脸儿熟”,跟有的人甚至从未说过话。
沙志文早上打电话到陈溪办公室,尽管他们的办公室仅几步之遥,但似乎他更倾向于电话联络,好像多走几步路、多说几句话就会大伤元气。这和陈溪的风格刚好相反,她喜欢面对面的交流,至少她可以从对方的脸上或行为中知晓更多的信息。
“Rosie,忙吗?我是Eric,有个事儿需要你那边处理。”
“什么事啊?Eric.”
“有个Memo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你查收一下,收到之后,以你的名义,发给餐饮总监欧阳涛,就是Robert;还有西餐厅经理Andy;还有Fiona;再CC(抄送)给我、Jane,和财务部的老廖,就是廖志明。他们的E-mail地址,你在邮件系统的名录里都能找得到,再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啊,OK,bye。”沙志文一通交代,中间都不带停顿,也不重复,说罢就挂了电话,陈溪早已领教他的这种风格,接电话的同时就开始在手边的纸上速记。她打开了邮件,沙志文已经将内容起草好,就等着她向外转发了。看了看内容,是关于西餐厅营业额连续三个月未达标,准备暂停发放Andy的绩效工资。这可是个敏感问题,她又打回电话给沙志文。
“Eric,你的邮件我收到了,内容我也看了,这件事,他们现在知道吗?”
“嗨!没事儿!这都是已经开会、商定好的事儿了,但总得有个书面东西做备忘嘛,再说酒店西餐厅归到你那边儿的股份公司了,我这边儿发Memo不合适,所以我都做好了,等着你发出去就齐活儿了!”
“噢,好吧。”陈溪心想既然已经开会确定好了,就等着补个书面手续,发就发吧。她又重新看了一遍,改了改措辞,按照沙志文给的名单发了出去。
不到一小时,餐饮总监欧阳涛突然亲自来到人力资源部,一进门就问Angela:“你们那个Rosie在哪个办公室?”Angela指给他,他走过去敲敲门,没等陈溪应答直接推门便进。
大胖子欧阳涛在陈溪面前如同一座山,他拿出一张纸在她面前晃了晃,问:“这个,是不是你发的?”
陈溪正在做别的事,见他突然进来有些意外,接过纸看是打印出来的那封邮件,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欧阳涛“啪”的一声将纸拍在了陈溪台面上,突然变得面目狰狞,“你发这狗屁玩意儿给我,还问我怎么了?!”说着他用粗粗的手指头指着陈溪的鼻子,“昨天你他妈赶走了我的人,我没找你说事儿,你是不是就觉得我们好欺负了?你们人力资源部平时就是这么办事儿的呀?你他妈到底懂不懂规矩啊?知不知道这事儿得先跟我商量商量啊?!”
陈溪完全蒙了,她自己都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幕是怎么回事,刚要开口,汪静也进来了。
“怎么了这是?Robert,你找Rosie什么事啊?这么大脾气。”汪静在自己办公室也听到了这边很大的动静。
“我正想问问你的这员大将呢!她以前有没有工作过啊?懂不懂部门之间应该怎么沟通啊?我部门员工扣工资的事儿,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发了Memo,搞得人家员工来找我,我还蒙在鼓里……你们他妈就是这么做事儿的啊?那你说我这个餐饮总监还有个屁用啊!”欧阳涛也不买汪静的账,继续指着陈溪大骂。
“这不是你们已经商量好的吗?”陈溪终于找着个说话的机会,她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商量什么了就商量好了?!我连知道都不知道!你们他妈跟谁商量了?!”欧阳涛气焰依然嚣张。
汪静倒是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扣西餐厅经理工资的事,实际上是她和Thomas,还有财务部根据绩效工资的规定商议的结果,她让沙志文找陈溪办,估计是……
“好了!好了!这事我来处理吧,Robert,你也不要指责Rosie了,她可能也是不知情。”汪静说着拍了拍欧阳涛的肩,提醒他适可而止。
“你也甭护犊子!她不知道就敢往外瞎发东西,缺心眼儿吧!你再不管的话,咱们到Thomas那儿再谈!”欧阳涛转而对着汪静,照样骄横跋扈。
“行了!Robert,你也闹够了吧?!这事我会处理,之后会给你个答复,你现在也不用在这里骂骂咧咧了,让别的员工看到了,你是不是就有面子?”汪静压着怒火,使劲催欧阳涛离开。
欧阳涛临走时又狠狠瞪了陈溪一眼:“以后再有什么事儿,你要是还敢跟着瞎他妈起哄架秧子,咱们就没完!”
“Rosie,我也看到你发的邮件了,难道你事先没有和Robert沟通一下吗?他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浑不吝’,让他来我们部门这么闹,多难看啊!”汪静眉头紧锁,望着陈溪。
陈溪透过玻璃墙向办公室外望去,外面办公室以及员工通道已经集了多人在窃窃私语,只是不见沙志文。她没有看汪静,只是冷冷作答:“Jane,这件事,您该质问的,是Eric。”
汪静一扭头,发现沙志文早已闪人,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在陈溪对面坐了下来,换了个缓和些的语气:“你们之间,是不是沟通上有什么误会?”
“误会?坦白讲我可不这么认为。”陈溪接着把刚才沙志文与她沟通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汪静见她眼睛含泪,急忙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毕竟如果局面闹得太僵,自己作为部门负责人也难逃其咎。出了陈溪办公室,汪静立即让Angela找沙志文回办公室。平心而论,她也觉得沙志文这次玩得有些过火,这种低层次的伎俩,他一个男人也干得出来,实在没有风度!并且引得餐饮部来闹,丢的面子也有她汪静的份儿。
陈溪坐在办公室里,心情难以平复,杨帆忽然打电话过来,有人已经告诉了他,欧阳涛跑到人资部指责陈溪,他于是来问情况,陈溪听到他的声音,鼻子一酸,低声哭着告诉他事情经过。
“你呀,也是太急了,如果晚一点儿,比如说下午发给他,谅他也不敢胡来。”杨帆在电话那边语气平和。
“你说的什么呀?”陈溪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早一点晚一点不都是一样!我这边整天大堆大堆的事情,当然是能做的尽快做完啦!难道这也有错?!”
“好了,Rosie,别生气了,咱们不难过了!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出这口恶气。”杨帆见她真的急了,连忙哄慰。
“算了吧,你也别给自己找麻烦了,我已经没事了,都已经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只是我以后一定得小心这个姓沙的,他实在太阴毒了!”
“别再想了,中午你想在哪里吃饭?去西餐厅吃自助餐好不好?”
“啊?”陈溪心想他今天是不是没睡醒,“我刚刚被他们闹了一场,难道你还让我自动送上门去,给他们当午饭啊?!”
杨帆忍不住在那边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专心做事吧,中午我来接你,别难过了啊!”
中午,杨帆果然再次来人力资源部接陈溪吃午饭,风度翩翩的他又为陈溪招来不少羡慕的目光。Angela巴巴儿地望着陈溪跟随在杨帆身边时的一双背影,感叹地对姚峰说:“我要找男朋友,也得找这样的!”姚峰气得翻了个白眼,自己去吃饭了。
今天中午,本来是Thomas请杨帆吃饭,杨帆说早已约了女友在西餐厅吃饭,邀他一起,Thomas也欣然接受了。Thomas其实是怀着一种好奇,想见见那个令方浩儒向往已久的女孩子。
席间的气氛很是轻松愉快。陈溪文雅大方,英文又好,说话幽默而调皮,逗得Thomas不时开怀大笑,渐渐地,他开始理解方浩儒为何总是对这个并不算太出众的Purple girl念念不忘,她的神秘感的确越琢磨越有味道。Thomas表面上祝福杨帆和陈溪,却暗暗替方浩儒惋惜——有杨帆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没希望了。陈溪这餐饭吃得虽然放松,但也有一点失望,她原本以为只是和杨帆的二人餐桌,不料多出来一个巨高瓦数的“电灯泡”,不但照亮了他们俩,还把周围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后来仔细想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今天受了气,杨帆有意这样安排的……算了,他也是好心。
午餐后陈溪回到人力资源部,Angela远远地迎上来跟她打招呼,并指指汪静的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冲她挤挤眼睛:“Jane正在里面大批特批Eric呢!”陈溪叹了口气,没有看他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Rosie,你现在没事了吧?我看今天Robert要吃人的德行,都替你捏把汗,我们都听说了,这事Eric做得也太缺德了!难怪Jane刚才对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估计今天她也被气着了……”Angela说着捂嘴偷偷笑了几声。
“我没事了,谢谢你。”陈溪感谢地笑笑,她能感觉到,Angela是真心为她打抱不平,何况上周保安面试的事,也是她及时提醒自己。
“不过,Rosie,你还真得多提防Eric。”Angela说话间关上了门,压低了声音,“今天,我听到Fiona和老姚在嘀咕,他们说有可能Eric就是想尽快把你挤走……”
“为什么?我并没有得罪他啊?”
“我听他们说,关于这个股份公司的成立和上市,甲方和乙方NST两边是有很大分歧的,现在是中方极力想上市,据说能融资,但NST不肯,理由是怕影响到集中管理,听说其实还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嗨,老姚说的我也不太懂,总之两边现在还在掐架呢。我当时听他们俩在那儿瞎分析,说Eric有可能是怕你将来取代他的位置,所以现在不遗余力就想撵走你!”这时,外面有员工来领更衣柜钥匙,Angela便出去了。
陈溪默默地坐着,脑子飞快地将刚才Angela的话重播了一遍。她瞬间明白了之前种种迹象背后的隐因。原来,这个股份公司还是个悬而未决的事情……她正思考着,沙志文从汪静办公室里灰溜溜地出来,看见陈溪在自己的办公室,又跑过来敲敲门。
“Rosie,今天上午的事儿……是我疏忽了,抱歉啊!”沙志文嬉皮笑脸地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陈溪微微一笑:“啊,没什么,是那个Robert瞎发脾气,我都已经忘了。”
“那就好,那就好!刚才Jane也数落了我一顿,这事儿赖我当时没跟你交代清楚……别往心里去啊!”沙志文讨好地笑着,脸上的横肉挤得纹路更加明显。
“呵呵,我真的没什么了,Eric,你也别往心里去。”陈溪笑得更甜,仿佛真的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只要明确谁是自己的敌人就行了,没有必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也把他当敌人。她在向沙志文投去友好目光的同时,已经在心底对他暗暗宣战:你我之间,将是一场势不两立的殊死搏斗!
继沙志文之后,下一个来陈溪办公室的,更出乎她的意料,竟然又是欧阳涛!
只见他也是出奇地友善,满脸堆笑,态度诚恳:“不好意思啊,Rosie,今天上午我跟你这儿撒疯……当时也是脑袋被门给挤了,这事儿怎么能赖你呢!我就是一糙人,你别往心里去啊……”
陈溪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两个人是不是今天都吃错药了?继而她还是那副亲切的姿态:“没事的!Robert,是我们这边没有沟通好,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也怪我没有专门打个电话跟你核实一下,你也别介意啊!”她对职位级别高于自己的人向来尊称为“您”,不过这次给省了。
等应付走了欧阳涛,陈溪仔细想想,觉得沙志文挨了汪静一通狠批,来给自己道歉属于正常,但这个餐饮总监也来凑热闹,似乎有点奇怪。为什么他的态度会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难道就是因为中午杨帆安排的那个三人的饭局?好像不是……陈溪虽不了解欧阳涛,但觉得他在外企也混了很多年头了,肯定知道这些外籍人工作和休息分得很清,应该不会就因为自己和Thomas一起吃了顿饭,就会变得这么低姿态……算了,就当他是——良心发现吧!
陈溪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无意中发现邮箱里进了两封新邮件。一封是财务部发给她的,另一封则是总经理办公室群发的Memo。她首先点击打开了这封Memo邮件,看看有什么重要的通知。Memo用中英文同时宣布:原市场总监杨帆先生因能力突出、业绩显著,即日起升为御景山庄副总经理,主要负责酒店、高尔夫球会、国际俱乐部的服务运营管理,具体分管餐饮部、客房部、前厅部、高球运作部、康体部、文娱部、公关部、策划部、会员服务部及销售部……最后的落款是:NST美国总部。
陈溪算了算,除了财务部、采购部、保安部、工程部和人力资源部等后台部门,余下几乎全在杨帆的职辖范围内。她恍然大悟:原来杨帆上午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是这个意思啊!她看了看邮件的时间,终于明白欧阳涛为何会亲自跑来道歉……唉,事事难料!她接着拿起电话打给杨帆,正好他在办公室。
“喂,你在忙吗?我看到公司的Memo了。”
“呵呵,刚好有点儿空,怎么,你看到了,高兴吗?”杨帆的声音轻而温柔。
“我为你的成功高兴,不过……这下子你就更忙、更累了。”
“不会的,baby,有你陪着我,我就不累。”
陈溪听了,心里一暖。“对了,Robert刚才自己跑来跟我道歉了。”
“噢,是吗?算他识相。他的部门是我下一步重点整顿的目标。那个Eric那边怎么样?”
“Jane批了他,他也向我道歉了。”
“那就好,否则我也会以餐饮部的名义找他问个明白的。”
“James,我并不希望你为了我的事来针对他们,这样做对你也不利。”
“放心吧,我有分寸。我说过: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陈溪甜蜜地抿嘴一笑:“好了,有这句话就够了,有些事就不必太计较了。我不多说了,你忙你的吧!”
“好吧,下班想做什么?”
“你决定吧!”
“那咱们都准点儿下班,我带你先去一家很不错的餐厅,然后去我家。”
“嘁!我就说嘛,哪有免费的美餐,又让我给你当保姆……”
“哎哟,你怎么这么想我?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想听你弹琴了。”
“呵呵,好吧,下班后你在门口等我。不说了,挂了。”陈溪放下电话,舒了口气,接着看另一封邮件。
当晚,杨帆和陈溪去了使馆区一家很有名的意大利餐厅,之后驾车带她回他自己的住处。陈溪一直都是和堂妹合住,因此每次要和杨帆单独相处,他们都是去杨帆那里,但她从不过夜,最晚十点半肯定回自己的家,她总是觉得杨帆需要好好休息,现在他那么忙,连健身的时间几乎都挤不出来,充足的睡眠是他精力的唯一保障,因此,尽管每次都舍不得,她还是坚持准时离开,以便他按时休息。好在两人都住在北四环附近,晚上杨帆送陈溪回家也很方便,如果不是刮风下雨或者周末,她大多数时间选择自己搭出租车,到家再给他电话报个平安。
杨帆对陈溪的一片痴情也是倍加珍惜,他享受这份关怀的同时,也在努力希望早一点获得更大的成功,好与她更为幸福地长相厮守,很多次她离开了,他就会又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哪怕再疲惫,一想到温柔似水的陈溪,他便有了无穷的动力。
今晚的空气很是清爽舒服,杨帆打开一点车窗,让料峭的风吹进。两人在车里闲聊,陈溪突然想起白天Angela的话。
“刚才吃饭时只顾着说意大利菜了,忘了跟你说我今天听说的一件事。”
“哦,说说看。”杨帆驾着车,随口应道,眼睛仍然直视前方的路面,听陈溪把Angela的话复述给他。
“你说,这股份公司会不会无疾而终啊?”陈溪望着杨帆的侧影。
“坦白说,很有可能,我昨天在国贸那边的NST开会时,有人提及股份公司上市的话题,大家的反应很冷淡,看来,NST高层的大部分人都不看好。御景尽管是甲方的物业资产,但整个管理层面的实权都在NST手中,如果他们不积极,股份公司的事还真有点儿悬。如果确定项目搁浅了,两个人事经理,将来还真是要有个取舍。”
“我明白了,看来Eric从一开始就知道股份公司命运不定,所以害怕将来上层要在我和他之间淘汰掉一个。”
“我听说,他的业务水平和英文能力都很一般,你来了,对他自然是个威胁,所以挖空心思也得把你排挤掉。呵呵,这个男人的水平也就这样了,黔驴技穷啊。”
陈溪忽然灵机一动:“哎——如果股份公司有可能搁浅,那么上周工会主席刘世奇找我提的那个监事会的事,不也就是‘空中楼阁’了?既然是这样,我不如先做个顺水人情给甲方,就把监事会的席位多分几个给他们好了,反正他们也不会高兴太久,以后不行也不至于得罪他们,最起码,现在不用总来烦我了。”
“嗯,那倒是……我发现你自从跟我在一起,就变聪明了!”杨帆开始逗乐。
“臭美!”陈溪嗔怪地捶了他一下。
“呵呵,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跟Eric协调?”
“协调?Impossible(不可能)!我们俩必然有一场恶斗……我才不怕呢,斗得过斗不过,我都要冲上去咬他一口!”一席话逗得杨帆大笑,末了止住笑说:“我看你还是算啦!我帮你去咬他,你的小嫩牙,留着咬我吧!”说话间他又挨了陈溪两下,只好投降道,“哎哟!不说了,我开车!开车!”
杨帆租的是一套大两居的国际公寓,他刚到北京时不确定会不会长期在这里发展,所以没有买房,等到决定在此稳定了,偏偏一直都忙,房子的事也没时间去考虑,现在能多找点空闲陪陪女朋友就不错了,房子可以等结婚前再定也不迟。按他的设想,既然有经济条件,就准备贷款在郊区买栋别墅,把父母接来同住。不过眼下再忙,他前段时间还是找机会给陈溪买了架立式钢琴,反正以后搬了新房迟早也要买,现在买了,两人有空可以一起娱乐一下。
陈溪每次到他住处,总是忍不住要帮他收拾一番,除了把卧室和书房归置整齐,还会帮他把客厅的植物浇一浇水,餐桌花瓶中的花每周新换一次。杨帆觉得最享受的时刻,就是坐在沙发上,看着陈溪系着围裙像个小主妇一样转来转去,她娇柔的声音婆婆妈妈起来都是甜美的曲调……
“哎呀!我早都说了,毛巾不能这样放嘛,很不卫生的!
“矿泉水打开了,一天喝不完就扔掉吧,再喝就不新鲜了。
“我帮你买的螺旋藻,你得记得按时吃啊,别忘了!”
“Baby,你忙乎够了没有?差不多就行啦!”杨帆忽然抱住正在整理书架的陈溪,拿走了她手中的抹布,“我昨天去东方广场见人,在东方新天地里看到一件东西,买来送给你。”说着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只盒子递给她。陈溪打开一看,是个树脂质地的小猫,两只猫爪各抓着一半破盘子,正低头看着落在脚边的鱼掉眼泪。
“你为什么买这东西?”陈溪拿出小猫,翻来覆去地端详。
“我觉得,它像一个人。”
“像谁啊?”陈溪又仔细瞧了瞧小猫的脸。
“你想想,谁动不动就哭鼻子?”杨帆望着她的眼神,含着一种诡异,陈溪突然回过味来:“你太讨厌了!”她举手欲打,却被他笑着抓住手腕揽入怀中。
“你看这小猫,鱼掉在地上,就知道哭,手里却仍然拿着个没有用的破盘子。它应该把没用的东西扔掉,腾出手来鱼捡起来,光是哭就更没用啦……”
“我不听!我就喜欢哭,哭怎么了?!”陈溪蛮横地把小猫推回给他。
“好好好,喜欢就哭,不过你得把它摆在你的办公桌上,我在的时候你就到我这里来随便哭,我不在你身边时,你就看看它,看看它你就会变坚强了。”说罢,杨帆又将小猫塞到了陈溪手里。
陈溪嘟着嘴巴看了看它,放回盒里,盖上盖子放进了自己的手袋。
“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杨帆拉着陈溪坐在沙发上,“这个周日,在酒店的多功能宴会厅要举行一个大型的酒会,你陪我一起参加,好不好?”
“真的?你带我一起去……合适吗?”陈溪有些激动,又有些犹豫。
“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去怎么不合适?”杨帆搂住她的肩,抚摸着她的脸,“打扮得漂亮些,让大家看看我的女朋友是最出众的。”
陈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笑着“嗯”了一声。
“好了,既然你同意去了,我就——奖励你一个口香糖!”杨帆随手从茶几下拿出半包绿箭口香糖,最普通的五片装的那种,拆了包装后还剩两三片,他拿给陈溪示意她抽一片。
“吃这东西干吗?”陈溪不解,但还是听话地伸手抽了一片,不料就在抽出口香糖的那一刻,一只黑乎乎的虫子从包装里钻出,跳到了她的手上。
“啊!蟑螂!”陈溪吓得失声大叫,甩掉口香糖,躲进杨帆怀里,忽然听到他在大笑,扭头一看,原来地上的蟑螂和口香糖是连在一起的恶搞玩具,她气得使劲捶打笑得前仰后合的他,“James!你太坏啦!”
“哈哈哈哈……看来你不但爱哭,胆子还小……好啦!好啦!不闹啦……让我好好亲一下……”杨帆抱住她正要亲吻,却被她用手挡住。
“不嘛,你闭上眼睛,我亲你嘛!”她望着他,目光似柔水。
“好!”他轻轻地应着,闭上了眼睛。
陈溪的眼神立即切换为狡黠,突然扑到杨帆身上,抄起旁边的沙发靠垫,用力压在他脸上。“叫你使坏!闷死你!闷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