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书名:群体狂热 作者:查尔斯•麦凯 本章字数:25232 下载APP
南海泡沫
The South Sea Bubble
长期的腐败,犹如洪水,吞噬所有,贪婪肆意蔓延,
如低沉的雾气,蒙蔽太阳。
政治家与爱国者同样买卖股票,
贵族与管家一起挤坐在审判席上;法官渎职,主教出卖教区,伟大的公爵赌下半个王位:不列颠浸淫于肮脏利益之中。
——蒲柏
南海公司成立于1711年,由知名的牛津伯爵哈利创立,旨在恢复因辉格党被解散而大受打击的公共信用,并清偿陆军与海军债券、流动债务等多达1000万英镑的债务。当时,这个连名字都还未定下的公司表示愿意承担这笔债务,政府同意在一段时间内为这家公司担保6%的利息。政府为了兑现其每年高达60万英镑的利息承诺,对酒、醋、印度货品、精制丝绸、烟草、鲸须等货品永久征收关税。这家由议会法案批准成立的公司被授予了南海交易的垄断权,便以此命名,为后世所知。该大臣更是骄傲地宣传自己在这场谈判中所扮演的角色,此计划更经常被他的阿谀奉承者称为“牛津伯爵的得意之作”。
在南海公司成立的早期,这家公司与大众已经痴迷于南美洲东岸的丰富矿藏。每个人都听说过秘鲁与墨西哥的金、银矿脉,大家都认为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金银,只要将英国的货物运往那里做交换,就能从当地获得百倍的金银。当时一条广为流传的消息指出,西班牙准备开放其在智利、秘鲁海岸的四个港口,用于贸易运输。这一说法更增强了大众的信心,南海公司的股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居高不下。
然而,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从没打算允许英国在西属美洲港口进行自由贸易。虽然协商的计划确实进行着,但唯一谈成的只有黑奴贩卖合约,即英国有向西班牙的殖民地供应黑奴三十年的特权,一年派一艘船与墨西哥、秘鲁或智利进行贸易,但货物的吨位与价值都受限制。而且第二项许可建立在非常严苛的条件上:西班牙国王必须享有四分之一的收益,余下的部分则须向西班牙缴5%的税金。这对牛津伯爵与其同党来说,无疑让人非常失望,他们经常用“大山鸣动,谓有一鼠来”(意喻雷声大雨点小)来谈论这一状况。
但公众对南海公司的信心从未丧失。牛津伯爵对外宣称,西班牙同意在第一年除了一年一度的商船,还另外放行两艘船载运货物;此外公布了一份名单,指出西班牙将对英国全面开放所有这些海岸的港口与码头。但直到1717年,一年一度的商船才成行,而第二年即因英西断交而终止。
1717年,英国国王在议会开幕演讲中,明确地指出公共信用状况,并建议采取适当的措施减少国家债务。随后,两大金融公司——南海公司与英格兰银行——于5月20日向议会递交提案。南海公司请求通过认购或其他方式将其股本由1000万英镑增加到1200万英镑,并愿意将利息从6%降低到5%。银行呈交的提案同样诱人。议会在争论了一段时间后,终于通过了三项法案:《南海法案》(South-Sea Act)、《银行法案》(Bank Act)和《通用基金法案》(General Fund Act)。在第一项法案中,议会接受了南海公司的提案,南海公司已经准备好预支200万英镑以偿还安妮女王执政第九年与第十年国家发行的四批彩票基金的本金和利息。在第二项法案中,英格兰银行对国家欠它的1,775,027英镑零15先令设定了一个较低的利率,并且同意放弃甚至取消总额高达200万英镑的国库券,接受一份利率为5%、价值10万英镑的年金,赎回全部的年金需要提前一年通知。议会还要求银行事先准备(以防万一)一笔不超过250万英镑的预备金,利率同样为5%,同样可以在一年内赎回。南海公司和英格兰银行还被进一步要求同样以5%的利率预支一笔总额不超过250万英镑的资金,可以由议会赎回。《通用基金法案》则列举了各种需要通过上述资源带来的益处来弥补的亏损情况。
就这样,南海公司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大众面前。尽管该公司通过南美洲贸易所获得的利润根本微乎其微,但它作为金融公司蓬勃发展起来,公司的股票更是一股难求。受此成功鼓舞的董事们开始思考扩大影响力的方法。受约翰·劳那个让法国人神魂颠倒、魂牵梦萦的密西西比计划的启发,他们打算在英国如法炮制。尽管他们认为密西西比计划终将失败,但这并没有改变他们的想法。凭着对自身才智的自信,他们认为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但能让这个计划长久发展下去,还能将信贷推展至最紧绷的状态,同时不让信用体系崩溃。
此时,劳的声势正可谓如日中天,成千上万名群众挤到甘康普瓦大街,用狂躁的贪婪毁灭自己。与此同时,南海公司的负责人正将闻名后世的清偿国家债务计划提交议会。对无尽财富的憧憬迷惑了欧洲两大强国人民的双眼。英国的荒唐表现稍晚于法国,但当这股狂热找上他们时,他们立即决定输人不输阵。1720年1月22日,下议院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专门讨论国王在年初演讲时提到的公共债务问题,以及南海公司关于公共债务赎回与偿还的提案。该提案分了几部分详细陈述了30,981,712英镑的国家总债务,当时,南海公司考虑到5%的年息,急于将总债务揽到自己身上,并持续至1727年夏天;过了此期限,立法机构就可以随意赎回全部债务,且利率降为4%。这项提案得到了广泛的支持,但英格兰银行在下议院中拥有众多人脉,这些人当然希望从中分一杯羹。因此,在代表银行的情况下,他们表示,英国过去陷入困境时,英格兰银行给予了国家极大且了不起的帮助,如果国家即将进行一项可能带来好处的公共协议,那么应该优先考虑银行,而不是一家过去对国家毫无贡献的公司。于是,南海公司的计划被搁置了五天。与此同时,银行管理者也拟订了一份计划。南海公司担心英格兰银行会开出优于自己的条件,便重新检视计划,并修改了其中的部分内容,期待这个计划更容易被接受。这个新计划的最大改变为将政府的债务赎回期限改为四年,而非一开始规定的七年。银行决心不能输掉这场奇特的竞拍,于是银行管理者再度审阅最初的提案,并提交了一份新的提案给议会。
至此,双方都递交了两份提案,下议院开始仔细商讨。罗伯特·沃波尔(Robert Walpole)成为银行方面的主要发言人,财政大臣艾斯拉比则是拥护南海公司的主要代表。2月2日,结果出炉,南海公司的提案能为国家带来最大的利益。于是,南海公司赢了,并获准提出一项使其计划生效的议案。
厄雷交易街热闹非凡。前一天,南海公司的股价还为130英镑,隔天就涨到300英镑,且在该议案进入讨论期间,股价飞快攀升。沃波尔是下议院唯一敢大声反驳此计划的议员。他用最动人且严肃的话语,警示着魔鬼的降临。他怀着沉重的心情慷慨陈词:“股票买卖极度危险,很可能分散国家在贸易与产业上的心力。它将危险的诱饵伸向粗心的人们,诱使他们拿出自己的劳动所得以获取其梦想中的财富,从而使他们走向毁灭。该项目的最大原则为一等一的邪恶,它企图通过市场刺激和大众的迷恋以及承诺给予永远不可能达成的股利,来人为操控股价。”他更以一位预言家的姿态表示,如果这个计划成功,该公司的负责人将成为政府的主导者,成为帝国崭新且绝对的贵族,掌控立法机构的决议。如果这个计划(如他宣称的那般)失败,将导致国家陷入不满与毁灭的风暴。这就像一场幻象,当那个不可避免的邪恶之日降临时,人们将从美梦中醒过来,反复问自己这一切是否为真。但是他的话语全部付诸流水。他被视为假先知,更被譬喻为嘶吼的乌鸦,用嘶哑的声音讲着不祥之语。他的朋友则将他譬喻为卡珊德拉(1),人们非要等到魔鬼从烟囱潜进来直视着他们的双眼方能大梦初醒,而他早已预见一切。事实上,下议院成员一开始还很用心地倾听他的意见,直到听见主题是南海公司问题时,他们纷纷离席。
该议案在下议院讨论了两个月后才得以通过。在这段时间里,南海公司的董事和他们的朋友大肆哄抬股价,尤其是董事会主席约翰·布伦特(John Blunt)爵士。一时间,离谱的谣言传遍大街小巷,谣传英国与西班牙签订合约,西班牙将全面开放其所有殖民地的贸易;玻利维亚的拉巴斯蕴藏的大量矿产将被送往英国,直到银子跟铁一样平凡无奇。墨西哥当地的居民将自愿掏出所有的金子,购买英国大量出产的棉毛织品。这家能在南海进行交易的公司将成为世界上迄今为止最有钱的公司,每投资200英镑到其公司股票上,每年就可以得到好几百英镑的收益。在这些谣言的推波助澜下,该公司的股价涨到将近400英镑,但在大幅波动后,股价又落到了330英镑,且一直维持到下议院以172∶55的优势通过了南海公司提交的议案。
该议案交到上议院后,就以空前的速度迅速通过了各个阶段:4月4日,第一次宣读;5日,第二次宣读;6日,全院委员评议;7日,第三次宣读且通过。
少数贵族打从心底反对该计划,但他们的警告传进了迟钝而冰冷的耳中。投机的狂热不仅席卷了下层平民,连上层社会也没能幸免。诺斯勋爵和格雷勋爵认为该议案本质上背离了公正原则,因为它会肥了少数,穷了多数,将引起致命的后果。沃顿公爵也赞同此论点,但他只懂得重复沃波尔在下议院的雄辩之词,导致他甚至没有得到诺斯和格雷那样的关注。柯珀伯爵也支持他们的想法,并将该议案以木马屠城记来譬喻:同样是人为引进,在盛大且欢乐的气氛背后,暗藏着背叛与毁灭。桑德兰伯爵努力对所有异议进行回应。结果,在这个问题上,只有17人反对,83人赞成。就在同一天,该议案在上议院通过,得到了国王的批准,正式生效。
在当时的气氛下,整个国家似乎都在炒股。厄雷交易街每天都人满为患,马车在康恩希尔街(2)上更是寸步难行。每个人都在买股票。“连傻子都变得贪心”,当时有这样一首民谣在大街小巷传唱:
星章与勋章落在
狂暴的乌合之众间;
买与卖,看与听
犹太人与异教徒的争吵。
高尚的女士们也来了,
加入每日的战斗行列,
或典当她们的珠宝,
换取厄雷交易街的冒险入场券。
光是南海公司的股票已经不足以满足席卷社会各阶层的无尽贪婪。各式各样夸大不实的计划也纷纷出炉。股票申购单迅速地被一抢而空,股市交易量暴增,当然,各式各样哄抬股价的手段也纷纷出笼。
与大家预期的相反,当该议案得到国王的批准后,南海公司的股价没升反跌。4月7日,该公司股价为310英镑,隔天却下跌至290英镑。董事们已尝过该计划带来的甜头,因此绝对不愿意放手让股价重回自然水平。他们的使者开始四处奔波,找上每个对该议案有兴趣的人,并让他们再拉来身边的朋友,向他们阐述南美洲海上的宝藏。厄雷交易街充斥着别有用心的人潮,其中流传着的一个听上去信心十足的谣言很快对股价起了作用。该谣言宣称,斯坦诺普伯爵在法国时得到过来自西班牙政府的提议:基于保障南海交易的安全及扩大贸易量,西班牙愿以直布罗陀与马翁港换来秘鲁海岸的部分地区。此外,西班牙不再限制英国一年只能派一艘船进行贸易,西班牙国王也不会再征收四分之一的利润,南海公司可以随意打造或包租船只,而且不需要向异国君主支付任何费用。
金银财宝在他们眼中起舞,股价急剧攀升。该议案正式生效后的第五天,4月12日,董事们开始进行100万股的认购登记,资本额为100英镑的股票以300英镑卖出。300英镑分五次付清,每次60英镑。大厅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首次认购额就超过200万英镑。短短几天内,股价飙升到340英镑,股票认购价格翻了一倍。为了加倍刺激股价,该公司在4月21日的董事会上宣布,仲夏的股息为10%,所有认购都可享有此收益。这一做法得到了预期的效果,董事决定乘胜追击,再次开放100万股,价格为原先的四倍。众人对这种看似稳赚不赔的投资简直着了魔,不到几小时,150万股就以不合理的高价被认购。
与此同时,无数股份公司如雨后新笋般出现。人们很快就为它们起了个绝妙的名字——泡沫。民众往往对自己起的绰号异常兴奋,且确实没有任何昵称比“泡沫”来得贴切。有些公司长则存活一至两个星期,短则瞬间消失无踪。每天晚上都有新计划诞生,每天清晨都有新事业成立。尊贵的贵族们对于这股热潮,也如康恩希尔街上奋不顾身的人们那般热衷。威尔士亲王竟然成为一家公司的董事,据说他通过投机操作赚了四万英镑。布里奇沃特公爵则以修缮伦敦城及威斯敏斯特之名发布了一项募资计划,钱多斯公爵也提出了一项计划。当时,有一百多项计划在进行,且一个比一个浮夸、空洞。引用《政治国家》(Political State)一书的说法,它们是“由狡猾的骗子进行设计与包装,并受到贪婪大众的追捧,最后众人才发现,在其粗劣的名称下,只有满满的泡沫和骗术”。据统计,这些不可保证的行为造成了近150万英镑的损益,许多傻瓜被骗得两手空空,许多骗子却赚得荷包满满。
在这些项目中,有些确实可行,如果在公众情绪不那么激动的情况下施行,确实能为有关各方带来好处。但在当时,这些项目仅被视为哄抬股价的帮手,项目提出者趁着股价刚被拉上去的时候就赶紧把股票脱手,接着这个项目就可以退场了。梅特兰在《伦敦史》(History of London)一书中严肃指出,其中一个大受欢迎的项目居然是成立一家“使用锯木屑制作松木板”的公司。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笑话。但有大量证据显示,好几十个项目甚至不如这个项目合理,在结束短暂的生机前,已毁了好几百人。比如,一个关于打造永动机轮子的项目募资了100万英镑,另一个项目是“鼓励在英格兰繁育马匹,改善教会属地和教堂土地,修缮与重建牧师住所”。照理说只须关注该计划后半部分的神职人员,为何会对该计划的前半部分如此感兴趣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该计划是由一群当时常见的爱好猎狐的牧师拟定的——该公司的股份也很快就被认购一空。
但最荒谬愚蠢、最能体现人性疯狂的项目莫过于由一位无名氏提出的“一家进行一项重大事业,却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事业的公司”。如果不是由数十位可靠的证人做证,恐怕没人相信居然有人会上这个当。这个大胆且成功地利用了公众轻信心理的天才只是在项目书上说,所需资本额为50万英镑,将被拆成5000股,每股100英镑,每位认购者先缴两英镑作定金,每年将得到每股100英镑的股息。他没有交代这家公司如何为大家赚进大笔的收益,只承诺一个月后就会公布详情,届时股东们才需要支付剩余的98英镑。第二天上午九点,这名伟大的男子在康恩希尔街成立了一个办事处。大批民众包围了他的办公室,当天下午三点收盘后,他差不多卖出了1000股,且定金都已付清。短短五小时内,这名男子就赚了2000英镑。对于自己的冒险结果,他非常满意,当天晚上便动身前往欧洲大陆,从此再也没有人听到过他的消息。
斯威夫特将厄雷交易街比作南海的一个海湾:
成千上万名认购者在水面上漂流,
撞来撞去,
每个人都在自己漏水的小船上划桨,
他们期待钓到金子,结果却不断落水。时而被拍下深渊,
时而被托上云端,
他们跌跌撞撞,东倒西歪,
有如醉汉般,失了主意。
终于,他们停在格拉维崖边,
一支以船难尸体为食的野蛮民族,
正俯身等着探险者的小船,
准备争夺死者的尸体。
另一件相当成功的诈骗案是所谓的“全球许可证”(Globe Permits)。这个东西不过是一些纸牌状的纸片,上头有蜡封,印有厄雷交易街附近“环球酒店”(Globe Tavern)的标志,上面写着“帆布许可证”。拥有这种纸片的人,仅可以得到一个好处:未来新的帆布工厂成立时,他们可以认购该公司的股份。该项目是由当时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主导的,而此人后来因涉入南海公司侵吞公款案而遭受了惩罚。这种许可证在厄雷交易街曾被叫价到60基尼(3)。
当时,有身份的人,不论男女,都沉溺于这种泡沫。男士们到酒馆和咖啡馆去见他们的经纪人,女士们也去女帽店或织品店做同样的事。尽管人们并非全然相信自己认购的项目绝对可行,但他们的目的仅仅是如股票经纪人所说的,趁股价被哄抬起来时赶紧脱手,卖给那些更容易上当的呆子。
厄雷交易街的情况混乱异常,出自同一个泡沫的股价在街头的价格可能比同一时刻的街尾价格高上10%。保持理智的人们带着悲痛的心情,屏息观察着沉沦于这场不寻常的迷恋的人们。议会内外都有人清楚预见了即将来临的风暴。沃波尔先生并没有停下他那个不祥的预言。他向少数清醒的人分享了自己的担忧,并引起了政府的高度注意。6月11日,议会散会后,国王发表公开声明,宣布那些不合法的项目都应被视为全民公敌,并受到起诉,同时禁止所有股票经纪人买进或卖出这些项目的股票,违者处以500英镑的罚款。尽管如此,无赖般的投机者依旧进行着手中的项目,着了魔的人们则继续鼓励他们。7月12日,聚集在枢密院的摄政官颁布了一条命令,驳回所有已提交的专利与许可状申请,解散了所有泡沫公司。与此命令一同公布的,还包括一张列出所有不法项目的清单。这些项目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每隔一段时间,大众就会栽在这样的手段上。
1720年7月12日,白厅议事厅。与会者:枢密院摄政官。
各位阁下,考虑到社会上出现诸多骚动,部分项目因特定企图而被恣意哄抬股价,国王陛下的众多臣民因信赖这些虚假的保证,听信专利与许可证将如何使人获利的言语,致使财产遭受损失。为了制止这些令人不快之事再次发生,摄政官们在考虑公会及总检察长与副检察长的报告后,下令重新审理请愿书。经审慎考虑且经枢密院建议,决定撤销下列申请:
1.由数人提出,以大不列颠渔业之名,请求获得渔业贸易的专利许可状。
2.由英格兰皇家渔业公司提出的请愿书,请求为进一步的权力申请专利,从而促进上述渔业的发展。
3.乔治·詹姆斯(GeorgeJames)的请愿书,代表他本人与其他关注国家渔业的潜水员,请求获得合作经营的专利许可,以继续从事其当前行业。
4.由数个批发商、经纪人和其他认购者提出,恳求合作经营以恢复并维护格陵兰岛与其他地区的捕鲸业。
5.约翰·兰伯特(JohnLambert)爵士及其他股东的请愿书,代表自身与大量批发商,请求准许合作经营以维护格陵兰岛的贸易,尤其是戴维斯海峡的捕鲸业。
6.另一份关于格陵兰岛贸易的请愿书。
7.由数个批发商、士绅和市民提出,恳求合作经营以购买和建造供出租或载货的船只。
8.由塞缪尔·安特里姆(SamuelAntrim)与其他人提出,恳求取得播种大麻与亚麻的专利。
9.由数个批发商、船主、帆船制造商、帆布制造商提出,恳求获得合作经营许可,使他们能够以合股的方式继续经营并促进该行业的发展。
10.由托马斯·博伊德(ThomasBoyd)和数百位批发商、船主、帆船制造商、织布工和其他商人共同提出,恳求获得合作经营许可,让他们可借钱买地,以制造帆布和高质量的荷兰布。
11.数位获已故的威廉国王及玛丽女王授予的亚麻与帆布制造专利的人士提出,恳求不再授予其他人制造帆布的许可,并确认他们当下享有的特权,以及棉与丝棉的制造专利。
12.由数位伦敦市民、批发商、商人和要求对英格兰所有地区施行火灾险的不列颠公司股票认购人提出,恳求合作经营以完成上述工作。
13.由数位来自伦敦及大不列颠其他地方的皇亲贵族提出,恳求合作经营以继续提供整个英格兰的火灾险。
14.由托马斯·祖尔格斯(ThomasSurges)及其他皇亲认购者提出,代表其本人与其他认购了总值120万英镑德意志领地贸易业务股票的集资人,请求合资成立哈伯格公司。
15.由木材经销商爱德华·琼斯(EdwardJones)提出,代表其本人与他人,恳求合作经营许可,以从德意志进口木材。
16.由数位伦敦批发商提出,恳求合作经营进行制盐业务。
17.由伦敦商人梅克法德斯(Macphedris)上尉提出,代表其本人与数位批发商、服饰商、帽商、染匠和其他商人,请求合资以募集一笔资金购买土地来种植供染料用的茜草木。
18.由伦敦鼻烟壶制造商约瑟夫·加伦多(JosephGalendo)提出,为加工处理弗吉尼亚烟草做鼻烟的发明请求专利,并将此权利扩及大不列颠所有领土。
泡沫公司名单
根据同一法令,下列泡沫公司皆属违法单位,须废除:
1.从瑞典进口铁的公司。
2.供应伦敦海运煤的公司。资本额300万。
3.在英格兰建造和重建房屋的公司。资本额300万。
4.印花布制造公司。
5.经营并改善不列颠明矾制品的公司。
6.殖民布兰科岛与萨尔塔格岛的公司。
7.为迪尔镇提供新鲜水的公司。
8.进口佛兰德斯蕾丝的公司。
9.改善大不列颠岛屿情况的公司。资本额400万。
10.鼓励在英格兰繁育马匹,改善教会属地和教堂土地,修缮与重建牧师住所的公司。
11.在大不列颠制造钢铁的公司。
12.改良弗林特地区土质的公司。资本额100万。
13.购买盖屋用地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14.头发交易公司。
15.在霍利岛打造制盐场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16.做买卖房产、贷款抵押的公司。
17.一家做伟大事业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事业的公司。
18.铺设伦敦道路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19.承揽大不列颠各地殡葬业务的公司。
20.买卖土地并提供有息贷款的公司。资本额500万。
21.维持大不列颠皇家渔业的公司。资本额1000万。
22.为了保证海员工资而成立的公司。
23.为了帮助和鼓励勤劳的人而建的贷款公司。资本额200万。24.主营购置和改良可租赁的土地的公司。资本额400万。
25.从北不列颠和美洲进口沥青、焦油和其他海军物资的公司。
26.做布料、毛毡和裤子贸易的公司。
27.购置和修缮艾塞克斯的一座庄园与皇室的公司。
28.为马匹投保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29.出口羊毛制品且进口铜、黄铜和铁的公司。资本额400万。30.大型药房。资本额300万。
31.建设磨坊与收购铅矿的公司。资本额两百万。
32.提升制作肥皂技术的公司。
33.圣克鲁兹岛安置公司。
34.德比郡凿坑和冶炼铅矿的公司。
35.制作玻璃瓶与其他玻璃制品的公司。
36.制作永动轮的公司。资本额100万。
37.改善花园的公司。
38.保障并增加儿童财产的公司。
39.进入海关装载货物,协助商人进行商务谈判的公司。
40.维持英格兰北部羊毛产业的公司。
41.从弗吉尼亚进口核桃树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42.在曼彻斯特制作棉与细线织品的公司。
43.在雅法和卡斯提尔制造肥皂的公司。
44.改善大不列颠的锻铁与钢制品质量的公司。资本额400万。
45.进行蕾丝、荷兰布、细棉布、上等细麻布等物品交易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46.改善并交易国内特定农产品的公司。资本额300万。
47.供应伦敦市场牛只需求的公司。
48.制作镜子和眼镜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49.康沃尔郡与德比郡的锡矿、铅矿公司。
50.制作菜籽油的公司。
51.进口海狸皮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52.制造纸板与包装纸的公司。
53.进口羊毛业需要的油及其他原料的公司。
54.改良并扩大丝织品产业的公司。
55.以股票、年金、票据等放贷的公司。
56.以低折扣支付寡妇与其他人养老金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57.改良麦芽酒的公司。资本额400万。
58.经营美洲渔业公司。
59.购买并改良林肯郡沼泽地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60.改良大不列颠造纸业的公司。
61.船舶抵押契约公司。
62.以热空气来干燥麦芽的公司。
63.维护奥里诺科河流域交易的公司。
64.提高科尔切斯特和大不列颠其他地方的粗呢制造效率的公司。
65.买进海军军需品、供应粮食、支付工人薪水的公司。
66.雇用贫穷的工匠,并供应手表给批发商及其他人的公司。
67.改善牛的耕作效果及品种的公司。
68.另一家改善马匹品种的公司。
69.另一家马匹保险公司。
70.维护大不列颠境内谷物交易的公司。
71.给所有男女主人因仆人而造成的损失提供保险的公司。资本额300万。
72.为收容并扶养非婚生子女而建造房舍与医院的公司。
73.不使用火或不发生营养流失的情况下漂白粗糖的公司。
74.在大不列颠建造收费公路与码头的公司。
75.做盗窃险与抢劫险业务的公司。
76.从铅中提炼银的公司。
77.制作瓷器与陶器的公司。资本额100万。
78.进口烟草,再出口至瑞典与北欧的公司。资本额400万。
79.使用煤炭炼铁的公司。
80.供应伦敦与威斯敏斯特区干草与秸秆的公司。资本额300万。
81.爱尔兰的帆布和密封布制造厂。
82.压舱物清理公司。
83.购买并装配抵抗海盗用船只的公司。
84.从威尔士进口木材的公司。资本额200万。
85.岩盐公司。
86.将水银嬗变成可锻炼的纯金属的公司。
尽管政府严厉谴责,那些仍保有理智的人也不断嘲笑,但除了上述泡沫公司,每天都会冒出其他许多泡沫公司,着迷的人们依旧趋之若鹜。印刷店里堆满各式讽刺漫画,报纸上也充斥着各种打油诗与警句,全都是针对当前社会风行的愚行而言的。一名聪明的纸牌制作商制作了一副南海纸牌(现在已经相当罕见),每张纸牌上除了有数字,其中一个角落里还有一幅迷你的泡沫公司讽刺画,下头写着一段贴切的诗句。比如,一副牌中的梅花8上印了一家名为“帕考尔机械”(Puckle's Machine Company)的泡沫公司,这家公司专门制作方形与圆形的大炮弹及子弹,并自认为自己在战争艺术上做出了颠覆性的改变。这张牌上的诗歌这样写道:
一件罕见的毁灭性武器,
一举歼灭国内而非国外的傻瓜们。
别怕,我的朋友们,这阴森的杀人武器只会伤害那些泥足深陷的股东。
红桃9上则是一幅关于英格兰铜器和黄铜公司的讽刺画,下面写着:
鲁莽的傻蛋想把金银币换成英格兰铜,愿交易街让我们继续欣赏这些
以大量贵金属交换劣铜的驴蛋。
方块8以一首打油诗描绘阿卡迪亚殖民公司的情况:
他富有,更欲挥霍,
大笔钱花在北美洲,
他是最轻率的大股东,
那些蠢驴是他的追随者。
这副牌让我们见识到这些骗人计划的一鳞半爪,并嘲讽了那些上当受骗的人。据统计,光是这副纸牌上包含的项目涉及的金额就超过三亿英镑。
言归正传,伟大的南海海湾吞噬了数万个贪婪且轻率的人。5月29日,南海公司股票涨至500英镑,大约三分之二的政府年金持有人用国家证券交换南海公司的证券。整个5月,股价持续上涨,28日的交易价为550英镑。四天后,该股票突然从550英镑大涨到890英镑。至此,人们开始认为该公司的股价已经到顶,许多人为了保有获利开始卖出。许多陪伴国王搭火车至汉诺威的皇亲贵族也急着想要卖掉手中的股票。6月3日,众多卖家拥入厄雷交易街,但买家很稀少,当天的股价一下子从890英镑掉到640英镑。董事们见到此景,立刻交代股票经纪人买入。他们的方法成功了。到了傍晚,股民的信心恢复,股价又回到750英镑。一直到6月22日收市,这家公司股价都维持得不错,没有太大的波动。
若是交代董事们如何利用各种手段维持股价,内容实在冗长且无趣,因此稍略。最重要的是,8月初,根据记录,股价涨到1000英镑。终于,这个泡泡被吹到最大,不断地颤抖与摇晃,即将破裂。
许多政府年金受益者开始表达对董事们的不满。他们指责他们在为每次认购的股票制定清单时有失公允。接着,主席约翰·布伦特爵士和其他董事开始抛售手中股票的消息引起了更大的恐慌。整个8月,股价不断下跌。9月2日,股价跌到700英镑。
事态开始变得严重。为了避免大众彻底失去信心(可能的话),董事们于9月8日在泰勒商贸大厅(Merchant Tailors' Hall)召集全公司人开会。早上九点,会场被挤得水泄不通,齐普赛街(4)上挤满了人,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大批董事与友人进场。副总裁约翰·费洛斯爵士被请到主席位上。他向所有人解释今日开会的原因,向大众宣读了由董事会通过的决议,并向大众交代接收可赎回和不可赎回基金和认购的程序。接着,秘书葛雷格(Craggs)进行了一场短短的演说,赞扬董事们的作为,并呼吁,只有所有人团结一致,才能让这个计划取得空前的胜利。他也感谢董事会深具洞察力与技巧的经营,并恳请他们继续以他们认为最符合公司利益的方式为公司奋斗。那个曾凭借巨大的热情代表南海公司在下议院备受瞩目且无疑抓准时机早早将股票脱手的亨格福德先生,则夸大其词地表示,自己经历过大风大浪,也见识过衰退与复苏的景象,但从来没有谁像南海公司这般,在极短的时间内有这么精彩的表现。他们带来的成功,绝非王权、宗教或法官可比的。他们调和了所有人的利益,即便没有完全扑灭国内的冲突与憎恨,也使它们都沉沉睡去了。随着股价的高涨,有钱人的财富迅速翻倍,乡绅看着手中的土地价值翻了两倍甚至三倍。同时,他们也为教会带来了好处,不少神职人员因为这个项目得到了大笔的金钱。简而言之,他们让整个国家变富了。因此,他也希望董事们在热心公司利益之余,不要忘了自己。在他演讲的后半段出现了一些嘘声,因为他的颂赞之词实在太过夸张,以至于听起来像是在讥讽,但是董事及其友人还有场上的赢家们都献上了最热烈的掌声。波特兰公爵也发表了相似的论调,并表示对那些不满的言论感到疑惑。当然,他本人正是这项投机事业的大赢家,这就像《笑话集》(Joe Miller's Jests)里所形容的,一个享受大餐的胖子在饱餐后,用手抚着肚子,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忍饥挨饿。
这次会议通过了几项对大众并无实质影响的决议。当天晚上,股价跌到640英镑,隔天跌到540英镑。此后几天,股价不断下跌,直至跌到400英镑。在一封发表在《沃波尔》(Coxo's Walpole)上落款日为9月13日的信件中——由议员布罗德里克写给大法官米德尔顿,议员写道:“关于南海董事头上的乌云为何会如此之快地破裂的猜测有很多。我毫不怀疑他们看到情况对自己有利时绝对会出手。他们已经将信用扩张到超出其承受能力的程度,以致铸币系统无法支撑。那些精打细算的人早就从这场欺诈中抽身,防止自己遭受损失。那些轻率的人则被贪婪与企图从土坑中挖出金山的欲望蒙蔽了理智。数千个家庭将流落街头。惊恐之情无以言喻——难以描述的愤怒,无以复加的绝望,我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抵挡此股浪潮的计划或解救方法,我也无法假装自己有信心挽救事态。”十天后,股价依旧在下跌,他又写道:“该公司依旧没有下定决心,如同迷失在树林中的人。最近有几位富绅来访,我发现南海公司那几位董事的恶名声已在各国流传开来。许多淘金者已经逃了,每天还有更多人逃走。我怀疑其中是否有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的人能够忍受。很早之前,我就基于一个不容置疑的原则,为整件事做出了非常正确的评断:1000万(这个数字已超过我们的流动现金额)无法凭空变成两亿,这已逾越纸币信用的极限。因此,虽然还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但当事情该发生的时候,伟大的国家机器将不可避免地崩溃。”
9月12日,在葛雷格诚挚的恳求下,南海公司的董事与银行董事召开了数次会议。接着,一条消息传播开来,称英格兰银行愿意流通南海公司的600万债券。这个消息让股价上涨到670英镑,但当这个消息在下午被证实为无稽之谈后,股价再度下跌,跌至580英镑。隔日先是降到570英镑,最后慢慢下跌至400英镑。(5)
有关当局对事态的发展感到震惊。南海公司的董事们只要出门,就会受到攻击,时时刻刻都有暴徒被逮捕。于是,他们向暂留在汉诺威的国王发去公文,请求他即刻回国。身在乡间宅邸的沃波尔也被派去找英格兰银行的董事们,动用自己最大的影响力使对方接受南海公司流通债券的提案。
但银行方面非常不想蹚这摊浑水,他们生怕这场无法缓解的灾难波及他们,因此以明显不情愿的态度听取了提案。全国上下都期盼着被从这场灾难中解救出来。每一个懂得商业策略的人都被召来提供意见以找出解决方案。最后,沃波尔草拟的合同被采纳,作为进一步谈判的基础,紧绷的社会终于舒缓了一些。
9月20日,南海公司在泰勒商贸大厅召开大会,通过了几项决议,授权董事们与英格兰银行或其他任何人达成任何协助公司纾困的协议,或与银行达成他们认为可行的其他任何协议。其中一位名叫普尔特尼的发言人表示,看到人们陷入异常恐慌的状况感到非常惊讶。惊慌恐惧的人们四处奔走,他们的脑中充满各种无人可理解的灾难想象。
漆黑如暗夜降临,
狂暴恣意蔓延,可怕得宛若地狱。
两天后,在英格兰银行的股东大会上,总裁知众人此前已就南海事务举行的几次会议,并表示现阶段董事们认为还不适合对此问题做出任何决定。会上,在没有任何异议的情况下,一项决议得以通过:授权董事们与南海的董事们达成协议,以他们认为合适的数额、条件和时间来流通南海的债券。
因此,双方都可以自由地按照他们认为对公众利益最有利的方式行事。为了支持公共信用,银行以15%的定金、3%的佣金、5%的利息,开放认购南海公司300万英镑的债券。9月28日一大早,就有大批拿着现金的民众拥入办事大厅,人潮汹涌的态势让人推测当天所有额度就会被认购一空。然而到了中午,人潮转向了。尽管大家想尽办法稳住局面,南海公司的股价还是迅速下跌。他们的债券是如此恶名昭彰,以致那些在业界还算小有名气的杰出淘金客和金融家也遭遇挤兑,他们中的一些人因为借出大笔钱投进南海股票,不得不关掉店铺潜逃。一直担任南海公司主要承兑商的索德-布雷德(Swordblade)公司停止了支付业务。这个动作被视为邪恶崩解的开端,并对银行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人们纷纷到银行兑付现金,银行不堪重负。第二天是公休日(9月29日),银行有了喘息的时间。它们起身抵抗眼前的风暴,而它们的前对手南海公司却已被击溃,股价一直跌到150英镑,经过各种波动,又慢慢落到135英镑。
银行发现自己无法恢复公共信心,阻挡破产的态势,为了不让自己和落水的人一样被卷走,决定终止自己已经参与且进行到一半的协议。银行没有继续执行的义务,那份所谓的协议不过是一份草拟的同意书,某些重要的章节还是一片空白,银行单方毁约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议会史》(Parliamentary History)中记载:“我们可以看到,八个月内,这座宏伟的建筑被神秘的弹簧装置高高顶起,迅速发展,长成了让全欧洲都侧目且期待的程度,但其根基尽是欺骗、幻象、轻率与着魔,因此在狡诈的手段被揭穿后,矗立的高塔瞬间倒塌。”
在危险的幻象不断延伸其触角攀上巅峰的时候,民风也明显地腐化了。议会为了揭发罪行而进行的调查,揭露了那些悖德者与知识分子所犯下的丑恶、令人羞耻的罪行。这确实是一项非常有趣的研究。跟人一样,国家变成饥渴的赌徒后,是无法全身而退的。或迟或缓,惩罚都会降临。著名作家斯摩莱特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知道他的说法是错的:“对历史学家来说,这样的时代肯定特别讨厌,那些情感丰富且富于想象力的读者绝不会对这类交易细节感兴趣,这些内容既不能温暖人心,也不能为文字添色,更不能润饰文本,其中的细节只能用来呈现毫无生气的景象——毫无品位的邪恶和卑鄙的堕落。”与他说的相反(如果斯摩莱特具有幽默感,他就能理解),这个主题所蕴藏的趣味异常丰富,即便是小说家的渴望,亦能满足。昨日还穿金戴银,今日却穷困潦倒;昨日还是举手投足间都能发挥影响力的大人物,今日却受流放之苦,四处飘零,遭受从各处传来的责难和祈求。那些犯了错的人的绝望中难道没有温暖?上千个穷困且被毁灭的家庭所构成的凄惨画面难道就不能使人感受到生命力?那些见到发财机会就陷入疯狂,瞬间抛下一切理智,拒绝相信眼前不过是虚假幻象的人追逐着指引向险境的鬼火,难道是无趣或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吗?历史往往是在这种虚假的精神下书写的,不正直的朝臣为了取悦不正直的国王,以各式各样的花言巧语不断重复地讲述、传颂所有诡计、残暴的战役与围城事迹,而那些真正影响人民道德与幸福的事件却从未受到重视,还被视为枯燥乏味、无法温暖人心或为历史添色。
在这起著名的泡沫事件中,英国展现了异常的一面。大众的心智不健康地发酵、变质。人们不再满足于节奏缓慢但能踏实得到报酬的工作,对明日无穷财富的幻想让他们失去了对今日的谨慎,无所顾忌。过去闻所未闻的奢侈品被放到他们的眼前,他们的道德松懈了。那些横行霸道的无知分子靠着大赌一把而翻身,看到金银竟然能抬高这些不值得尊敬的人的社会地位,真正知书达礼的人怎能不感到羞愧?理查德·斯蒂尔(Richard Steele)爵士口中的这些傲慢的暴发户当中,有些人在他们遭遇不幸的日子里,就因为傲慢而被人们当作反面教材铭记在心。在议会的调查中,许多董事因傲慢得到的惩罚比他们因侵吞公款而受的惩罚还要重。其中一个曾说自己用金子喂马的极端傲慢无知之人,最后过着只有水与面包的日子。他们的每个傲慢的眼神和每次蛮横的发言,都被命运报以百倍的潦倒与羞辱。
整个国家的状况是如此堪忧,以至于乔治一世立即缩短在汉诺威的行程,匆匆回国。他在11月11日抵达英格兰,而议会于12月8日召开会议。与此同时,国内的每个重要城镇都召开了公开会议。席间,许多人请求立法机关给予那些用卑劣的欺诈手段将国家推到毁灭边缘的南海董事最严厉的惩罚。但似乎没有人想到,这个国家其实也跟南海公司一样有罪。没有人反省民众的盲从与贪婪——对利益无耻的贪念吞噬了这个国家人民所有高贵的品质,让他们在强烈的渴望下,扑向那张由计划主导者为他们结好的网。这些事实从未被人提起,人们不过是纯真、正直、辛勤工作的好人,不过是遭到了那群即将被无情地绞死、分尸的强盗的打劫。
这就是全国上下几乎一致的想法。上、下议院并没有更理性。面对南海董事们的罪行,严惩已经成为唯一的呼声。然而,国王在发表致辞时表示,希望大家冷静下来,谨慎思考,找出适当的补救措施来应对当下遭遇的不幸。这一演说引发了公众的争论,几位发言者完全沉浸在对南海公司董事的猛烈谩骂中,其中,莫尔斯沃思勋爵的言辞尤其激烈:“有人说,没有法律可以用来惩罚南海董事们,这些主导眼前这场不幸闹剧的始作俑者。依照他的逻辑,面对眼前这种情况,我们可以仿照古罗马的做法。古罗马没有法律制裁弒父之罪,因为立法者认为,不会有一个儿子会如此丧心病狂,让双手沾满父亲的血。当此令人发指的事情发生后,他们立即制定法律,将那些有罪的可怜虫装进麻布袋里,扔进台伯河活活淹死。对这些设计、执行充满恶意的南海公司计划,对国家犯下重罪的人,应该比照弑父者处理,将他们装进布袋丢入泰晤士河。”其他人的发言也同样不够沉着与审慎。沃波尔先生的发言则比较温和,他建议当前的首要目标应是重建公共信用:“如果伦敦发生大火,聪明的人会在审问纵火犯前先赶去灭火,防止火势扩大。现在,公共信用严重受创,鲜血不断流着,需要得到最及时的救援。之后,我们会有更充裕的时间审判作乱者。”在12月9日的那场响应国王致辞的演说中,议员们一致同意议会应该表达一种决心,即找出挽救眼前颓势的方法,并严惩导致这场混乱的恶人。
调查工作进展神速。议会要求南海董事会交出完整的经营账目明细。很快,决议出炉。简单来说,该决议认为,这场灾难的根源在于股票经纪人的卑劣炒股行为,为了重建公共信用,最好的方法就是制定防止此类事件重演的法律条文。这时,沃波尔先生表示,如他先前所说,他花了一些时间研议恢复公共信用的方法,但此方法的执行须依赖特定的基础,因此他认为,在公开此方案前应先询问自己是否可以依赖此基础。他的问题是:“那些与南海公司签订的公共债务和产权负担的认购、资金认购以及其他合同是否继续有效?”此问题引起了热烈的讨论。最终在259票对117票的情况下,认为这些合同继续有效——那些在南海公司股东会上被变更为救济基金或根据正当法律程序被驳回的除外。在表决的第二天,沃波尔先生将自己为恢复公共信用而拟订的计划呈给下议院的一个专门委员会过目。简要来说,计划的内容就是,让英格兰银行购买900万英镑的南海公司股票,在特定条件下东印度公司也购买同样数量的南海股票。此计划获得了议院大多数人的支持。于是,两大公司被命令接受这项提案。但这两家公司都不愿伸出援手,在各自召开的股东大会上,所有与会者都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但这无法改变议会命令的效力。最终,这两家公司还是接受了购进南海公司的债券,并向委员会提交了报告。在沃波尔的监督下,一项法案草拟完毕,并平顺地通过了上、下议院审议。
与此同时,又一项法案提出,规定南海董事、总裁、副总裁、财务主管、出纳和办事员于十二个月内不得出国,且清查其名下资产,防止其变卖或脱产。下议院内最具影响力的议员们都认同这项法案。在听了坊间关于葛雷格在南海公司如何动手脚的谣言后,希彭先生在自己的处所接待了他,决定踩踩他的痛处。他说:“很高兴看到不列颠下议院重拾往日的活力与精神,努力一致为公众利益行动。保证南海董事们和职员们的财产和人身安全是很有必要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葛雷格,继续说,“但是,还有其他高层——相信再过一段时间这些人的名字都将被公之于世,他们犯下的罪行绝不比这些董事轻。”葛雷格先生愤怒地起身,说,如果这段话是针对他来说的,他已经做好准备,无论是在议院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他绝对会正面响应那些质疑自己的人。葛雷格的态度让现场陷入鼓噪声中。在这阵骚动中,莫尔斯沃思勋爵起身,对葛雷格先生敢于挑战议院的勇气表示钦佩。莫尔斯沃思勋爵表示,尽管自己已年过六十,但不管葛雷格先生想在议会上说什么,他都会予以回应。他深信,在议院外还会有许多年轻人将毫无畏惧地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与葛雷格先生针锋相对。怒吼声再度从各个角落传过来,所有人同时站起身大吼大叫,任凭发言者徒劳地试着恢复秩序。在这段持续数分钟的混乱中,几乎只有莫尔斯沃思勋爵和葛雷格先生坐在椅子上。最后,对葛雷格的愤怒渐趋激烈,以至于他认为自己应该向下议院的众人解释刚刚那番不当言论的意思。他说,自己所谓的正面响应,不是要反抗议院,而是他会明白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问题解决了,议院开始讨论该以常设委员会还是特别委员会的形式质询南海公司事件。最后,一个拥有十三名成员,具备召唤人证、调阅文件与档案权力的秘密委员会成立了。
上议院和下议院都非常关注南海公司的调查。主教罗彻斯特把南海计划比作瘟疫。沃顿公爵认为议院应该铁面无私,他认为,如果自己的任何一位朋友参与了南海计划,他就会立刻与其绝交,即便是最亲密的知己也不例外。国家被以如此公然且耻辱的方式洗劫一空,他会像其他人那样尽一切所能对恶徒大加挞伐。斯坦诺普勋爵则说,无论对象是不是董事会成员,只要他拥有任何一点法辛(6),就要将其充公,以弥补大众的损失。
在此期间,民众的愤怒也攀升到顶点。我们已从考克斯的《沃波尔》那里得知,所有南海公司董事的名字,都被视为欺诈和恶行的同义词。来自全国各郡、市和自治市镇的陈情书都怒喊着要为这个受到伤害的国家讨回公道,严惩监守自盗的恶人。那些即便是对待罪人也不愿意下重手的温和派人士,则被指控为同谋,不断遭到侮辱和咒骂,不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在匿名信中,他们都已成为事件受害者的报复对象。人们的矛头直指财政大臣艾斯拉比与财政部另一位成员葛雷格,上议院不得不决定立刻针对二人进行调查。根据命令,1月21日,所有与南海计划相关的经纪人必须汇报自1719年米迦勒节(9月29日)以来财政部官员经他们之手买卖股票的情况以及他们的信托情况。在得到所有账目后,人们发现艾斯拉比名下曾有大量股票转入。五名南海公司的董事,包括一位知名历史学家的祖父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被交予黑杖官(7)拘留。对于斯坦诺普勋爵的举动,众人一致同意:在没有对任何实质支付能力进行有效评估或充分担保的情况下,轻率给予或夺取股票信用的行为,都是恶劣且危险的腐败之举。此外,在《南海法案》交付议会进行审议的过程中,如南海公司董事或经纪人为满足政府或议院官员的利益购买股票,就同为腐败的一分子。几天后,议会通过了另一项决议:南海公司的几名董事和职员,暗中将自己持有的公司股票卖给公司,对公共信用造成了恶劣影响,构成了诈骗与失信罪。艾斯拉比引咎辞职,并不再出席议会,等待立法机关对他的个人罪行展开调查。
与此同时,南海公司的会计奈特受狡猾的董事们的托付,打包了所有账簿与档案,带着他们所有危险的秘密展开逃亡之旅。他先在河上的小船内变装,接着雇用一艘大船安全逃到了加来。秘密委员会将此事报告给议会。议会立即向国王呈交两份陈情书。他们的第一个请求是发布悬赏抓捕奈特的通缉令,第二个则是请国王立即下令关闭一切港口并清查沿岸,以防止奈特或南海公司的其他人员逃离。这两份陈情书墨迹未干,就由议会代理人梅休因呈交给了国王。当天晚上,国王的命令下达,悬赏两千英镑抓捕奈特。几乎与此同时,下议院下令关闭议会大门,并将钥匙放在桌上。秘密委员会的成员之一罗斯将军向议会通报,大量能证明南海计划罪责最隐秘、最邪恶的证据已经找到,一旦时机成熟,秘密委员会就把这些证据交给议会处理。与此同时,为了进一步查证,他们认为必须将几位南海董事和主要职员予以拘留,并取得他们手中的资料。大家一致通过该建议,并付诸行动。议会成员罗伯特·查普林(Robert Chaplin)爵士、西奥多·詹森(Theodore Janssen)爵士、索布里奇(Sawbridge)和F.艾尔斯(F. Eyles)与南海各位董事被传唤出席,并被要求交代他们的腐败作为。西奥多·詹森爵士和索布里奇立即回应传唤,并尽力为自己辩解。议院耐心听完他们的陈述,要求他们退下。接着,一项动议被通过,全场一致认同他们犯下了罪行重大的失信罪,导致国内经济受损,严重破坏了公共信用。根据其罪行,他们被逐出议院,并交付下议院侍卫队予以拘留。罗伯特·查普林和艾尔斯四天后才出现在议院,也同样遭到了驱逐。议会同时请求国王派遣驻外使者申请奈特的缉捕令,逮捕后将奈特交给英格兰当局,防止其申请庇护。国王同意了这个请求,当晚立即派遣信使前往欧洲大陆各国。
在这些被拘留的董事中,约翰·布伦特爵士被普遍认为是整起事件的主导者,更是该计划的推手。通过教皇与巴瑟斯特勋爵艾伦的书信,我们可以知道,布伦特不信国教,却以最虔诚自居,还妄称自己是伟大的信徒。(8)他经常挞伐当代的奢侈与腐败、议会的偏袒与政党精神的萎靡,对那些伟大且杰出人物所表现出的贪婪也进行大肆抨击。最初,他只不过是担任公证人,后来不仅成为南海公司的董事,还是其中最活跃的经营者。我们无从得知他是否因担任这种职务而开始挞伐那些大人物的贪婪,但他深恶痛绝的谴责话语证实了他确实见识过贪婪的丑恶。但是,如果这位布道者自己能摆脱他所谴责的恶习,那么他的演说会产生更好的效果。
布伦特被拘留起来接受上议院的法律审查。他拒绝回答案件中的几个重要问题,表示自己在下议院回答过相同的问题,但想不起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为了避免前后自相矛盾,他拒绝在另一审裁处回答相同的问题。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的这番解释等于间接承认了罪行。他的态度在上议院引起了一阵骚动。法官再次问他是否曾经将股票卖给政府或议院成员,以换取法案顺利通过,而他依旧拒绝回答。他表示自己从心底里尊重议会,并相信议会不会强迫他认罪。法官几次尝试让他回忆过往未果后,指示他退出法庭。
紧接着,政府内的同情者和反对者就布伦特的审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据称,政府对约翰·布伦特爵士这般的沉默并不陌生,对其想法心知肚明。反对者的情绪更为激烈,斯坦诺普勋爵就是其中代表。在争论中,沃顿公爵反驳了斯坦诺普勋爵的言论,导致后者激烈的情绪让他热血上涌,一阵眩晕后,他表示身体不太舒服,必须离席,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医生立刻为他施行放血手术,第二天早晨再度放血,但这只是让他的状况稍稍缓解。到了傍晚,他变得昏昏沉沉,很快就与世长辞了。这位议员的骤然离世,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哀恸。乔治一世尤为伤心,他将自己关在密室中长达数小时,默默哀悼这位逝去的长者。
那位逃往国外的奈特先生,在靠近列日的蒂尔勒蒙市时,被居住于布鲁塞尔的不列颠人利斯先生的秘书抓住,并被暂留在安特卫普的城堡内。奥地利法院不断收到引渡犯人的要求,但都拒绝了。奈特将自己置于布拉班特国的保护伞下,要求在此接受审判,因为布拉班特在其中一则条款下享有特权:任何在该地抓获的罪犯,都必须在该地进行审判。该国坚持行使自己的特权,拒绝将奈特交给不列颠当局。在后者不断劝说的同时,奈特又从城堡中逃了出来。
2月16日,秘密委员会首度向议院报告调查结果。他们表示,调查过程中遭遇重重困难与阻碍,每个罪犯都尽力为自己辩解,企图妨碍正义的伸张。在他们呈上的账簿中,有些存在虚假不实的项目,有些股东名字一栏是空白的。这些账簿上都有频繁变更与涂改的痕迹,有些账簿甚至缺页。一些关系重大的账簿甚至被销毁,被带走或藏起来也是常有的事。进入正式调查后,他们发现这些人涉及的事件种类极多且杂。为了处理成千上万人多达数百万的财产,许多人被授权进行各种活动,有的通过正常的法律途径,有的不得不以不正当的方法执行。
他们发现,在《南海法案》通过前,公司账面上出现了一笔总金额为1,259,325英镑的进项,而与该笔款项实际对应的股票卖出金额为574,500英镑。显然,为了促使这项法案通过,他们凭空捏造了这笔交易数据。从账簿上可以看出,这笔股票在不同时间以不同的价格售出,成交价从票面价格的1.5倍到3.25倍不等。这家公司在还无权增加资本额的情况下就卖出了大量的股票,这种做法让委员们感到吃惊,并决定仔细调查整个交易过程。他们召来公司的总裁、副总裁和几位董事,并进行严格的审问。调查后发现,在进行这些交易时,该公司的持股量根本没有这么多——最多不超过3万英镑。继续追查时,他们发现,这些股票是该公司虚假买进或持有的股票。这些所谓的购买者没有支付任何款项,也没有给公司任何定金或担保。因此,假设《南海法案》最后没有通过,南海公司股价下跌,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但反过来看,如果股价大涨(因该法案通过了,此事确实成真了),差价就可以让他们大赚一笔。
于是,《南海法案》通过后,奈特开始编造并调整股票账目,而那些虚假购买者则拿到了实实在在的钱。这笔由约翰·布伦特爵士、吉本和奈特主导的虚假股票分给几名政府官员与中间人,作为推动该法案通过的贿赂金。桑德兰伯爵分得5万英镑,肯德尔公爵夫人1万英镑,普拉滕伯爵夫人1万英镑,她的两名侄女1万英镑,葛雷格3万英镑,查尔斯·斯坦诺普(Charles Stanhope,财务部的一位秘书)1万英镑,剑刃公司5万英镑。此外,账簿也显示,斯坦诺普先生通过特纳-卡斯沃尔公司之手,凭着股票差价,获利高达25万英镑。但这家公司将其账簿进行了修改,将其名字改成斯坦吉泼(Stangape)。财政大臣艾斯拉比赚得的不法利益更为惊人。他也有特纳-卡斯沃尔公司的账户,账面上有794,451英镑。此外,他还建议公司第二次认购开放150万股而不是100万股,多出的50万股股票由公司自己控制,且不做任何担保。第三次的认购更是不像话:艾斯拉比得到7万英镑,葛雷格得到65.9万英镑,桑德兰伯爵得到16万英镑,斯坦诺普得到4.7万英镑。这份报告后面还有六份不那么重要的报告。最后,委员会表示,因为主要受托人奈特先生缺席,他们无法继续推进调查。
首份报告印制出来后,次日议会进行了讨论。在一阵激烈且狂热的辩论后,议会通过了一系列决议,强烈谴责公司董事、与他们有干系的议会成员及政府官员极端腐败、卑劣且危险的行为,并宣布这些人都应该将自己的财产充公,以弥补他们对大众造成的巨大损害。而另一项弥补受害者损失的法案也被要求加紧研拟。
查尔斯·斯坦诺普第一个被要求交代自己在这些交易中所占的份额。他极力为自己辩护说,过去几年里,他将自己的所有财产交给奈特先生管理,不管奈特先生为自己买进哪些股票,他都支付了高额的佣金。至于特纳-卡斯沃尔公司为他买卖股票的事,他则一无所知,那些交易都没有得到他的许可,因此他当然无法为此负责,特纳和他的公司应当承担这些交易的责任。但斯坦诺普从那家公司手里拿到了25万英镑,在那些心平气和且毫无偏见的人看来,这就很不合理。然而,他在仅仅三票之差的情况下被判无罪。他总算尽全力保住了自己。身为切斯特菲尔德伯爵的儿子,斯坦诺普勋爵四处拜访态度摇摆的议员,用尽花言巧语诱使他们投下无罪票或干脆缺席会议。许多耳根子软的乡绅也在他的说服下做出了错误决定。全国人民对斯坦诺普的判决感到极大的不满。伦敦街头出现了各种带有示威性质的集会和骚乱,每当那些罪行重大的人被轻判后,人们就需要为家门外的暴力事件带来的安全隐患而担忧。
地位崇高、责任重大,因而理应更可靠的艾斯拉比先生,是紧跟斯坦诺普之后的受审者。他被认为是罪行最重大的一个。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议院的大厅里和走廊上挤满不耐烦的群众,他们急着想知道结果。辩论持续了一整天。艾斯拉比先生没有找到什么朋友:他的罪行是如此明显且重大,以致没有人敢帮他说话。在没有任何异议的情况下,判决结果出炉:艾斯拉比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鼓励并促成了破坏力深远的南海计划;与董事们一起作恶,对公共贸易与信用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他将被逐出议会,并在严格监视下囚禁于伦敦塔监狱;他将被限制出境一年或至下一次议会会期结束;他必须根据名下所有财产制作出正确的资产明细表,如果未来的补救方案需要,其财产将用于弥补因他受苦的受害者。
这项判决大快人心。尽管结果出炉时间为深夜十二点半,但立刻传遍整座城市。有些人点亮家中所有的灯火来表达内心的喜悦。第二天,艾斯拉比被移送至伦敦塔监狱,一些企图对他进行谩骂和攻击(丢石头)的人聚集到了塔丘。虽然最后没能成功,但他们还是燃起了篝火,开心地围绕着篝火跳舞,充分表达兴奋之情。一堆堆篝火在伦敦各处点燃,伦敦进入了庆典模式,人们相互道贺,就好像他们刚逃过一场大灾难一样。当时,因斯坦诺普无罪释放而掀起的民愤是如此猛烈,以至于人们一度以为这种愤怒永远不会消散,但艾斯拉比的判决使人们的怒火终于宣泄了出来。
为了进一步安抚民众,特纳-卡斯沃尔公司创办人乔治·卡斯沃尔(George Caswall)爵士被逐出了议会,并被要求退还25万英镑。接着,秘密委员会开始审理报告中关于桑德兰伯爵的内容。桑德兰伯爵的朋友花尽心思想办法为他洗脱罪名。由于当时指控他的证据多半出自约翰·布伦特爵士,因此桑德兰伯爵的同党费尽苦心让大家觉得约翰爵士的话根本不可信,尤其是在事关贵族与枢密院声誉的事情上。桑德兰伯爵所有身在内阁的朋友都站出来说,如果桑德兰伯爵被判有罪,那么保守党在内阁的势力将会崛起。最终,以233票对172票,桑德兰伯爵获判无罪,但全国人民都确信他有罪。全国各地传来愤慨的抗议声,大量群众再度聚在街头。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任何暴动发生。
这一天,也是葛雷格先生过世的日子,根据议会日程,第二天将是他的审判日。大众普遍认为他是服毒自尽的。然而,他其实是因为承受不了丧子之痛(其子为财政部的一名秘书,五个星期前死于天花)而抑郁而终了。为了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想尽一切办法积累财富;为了利益,他抛弃诚实,出卖荣誉,玷污了自己的名声。随着暴露出的案情日益增多,他的痛苦和恐惧不断加深,最终引发了中风,导致了死亡。他留下的150万英镑全数充公,用于救助不幸的受害者。
南海公司董事一个接一个地接受审判。他们名下214万英镑的财产被充公,作为日后补偿受害者的赔偿金,而每个董事也获许在视自身罪行与情况而定的情况下,留取其中一部分以供生活所需。约翰·布伦特爵士超过18.3万英镑的财产中只准许留下5000英镑,约翰·费洛斯(John Fellows)爵士24.3万英镑的财产中获准留下1万英镑,西奥多·詹森爵士24.3万英镑中获准留下5万英镑,爱德华·吉本10.6万英镑中获准留下1万英镑,约翰·兰伯特爵士7.2万英镑中获准留下5000英镑。其他罪行较轻者则得到了更宽容的判决。祖父遭到严厉惩处的历史学家吉本,在《我的生活与写作》(Memoirs of his Life and Writings)中,对当时议会的判决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他承认自己或许不够公正,但我们不能忽视的事实是,每一位作家都会就其背景和立场,对这场灾难性事件给出并不十分客观的想法与解读。且基于“莫听一面之词”的想法,他的看法是值得考虑的。
他写道:“1716年,我的祖父被选为南海公司的董事,从他的个人账簿中可知,在他接下这个致命的职务前,他个人财产已有6万英镑。但他的财富在1720年那起不幸的事件中化为乌有,三十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对于南海计划的使用或滥用,对于我祖父和他的兄弟董事们的有罪或无罪,我绝非最称职和最公正的评断者。然而,根据现代公平公正的思想,我们必须谴责那粗暴且武断的审理程序,因为这种程序只会让正义蒙羞,使邪恶壮大。刚从淘金梦中惊醒过来的民众,甚至是议会,愤怒地寻找宣泄的对象,但从任何角度来看,那些董事即便有罪,国家也找不出已有的针对这些罪行的法律条文审判他们。莫尔斯沃思勋爵夸张的想法虽然没被实际采纳,却促成了一项动用苦刑的法案——这是一项具有追溯效力的法案,用以判处那些并不存在的罪行。立法机关限制董事们的人身自由,采用过分的安全措施,给他们的人品打上了耻辱的印记。他们被迫宣誓,交出全部财产,且不得转让或转移任何财产。对于这样严苛的法案,每个人都有权利请律师在法庭上为自己做出陈词。他们恳求被倾听,但这项要求被拒绝了,而那些根本不讲求证据的加害者也没有兴趣听取辩护。最初,有人提议董事们可以留下八分之一的财产以供日后生活所需,但有人主张,每个人的罪行与财产不一,如果统一比例,对某些人来说判决就太轻了或太重了。每个人的品行都被分别衡量,却没有经过冷静严肃的评判过程,这33个英格兰人的财产与名誉成为人们草率谈论的话题,成了目无法纪的大多数人的笑柄。委员会中最卑鄙的成员可能会通过一句恶意的言论或是一次沉默的投票来发泄个人的敌意。侮辱加深了伤害,嘲笑加重了侮辱。20英镑甚至是一先令的津贴,都被可笑地剥夺了。一份关于某位董事先前在另一个计划中让不知名人士损失金钱的空泛陈述,也被当作加重罪行的证据。有人因过去愚蠢的发言——说要拿金子喂马,一生就此毁灭。另一个人是因为生来骄傲,有一天在财政部拒绝礼貌地应答地位比他高的人。所有这些人在未参与审判的情况下,被肆意罚款和没收了他们大部分的财产。即便是无所不能的议会,也无法让如此大胆的压迫遁形。我的祖父自然也没有得到比其他人更宽容的处置。他的保守党原则和与之的联系,让当权者更加憎恶他。他的名字出现在一份可疑的秘密档案中。他杰出的能力让他不能以无知或犯错为借口开脱。在针对南海董事的质询中,吉本先生是第一批被拘留的人之一,而最后判决的罚款金额更是暗指他罪行重大。他宣誓交给议会的总金额为106,542英镑5先令6便士,这还不包含之前的罚金。吉本先生获得了两笔金额不同的补贴,分别为1.5万英镑和1万英镑,但当决定给予他哪笔时,他们一致决定给数目较小的那笔。在一片荒芜中,我的祖父以议会无法剥夺的能力与信用,在人生的后半段重新建立起财富大厦。十六年的辛勤付出有了收获,我也诚心地认为他后半生的成就不比之前的差。”
在惩处了所有董事后,议会的目标转移到如何恢复公共信用上来。此时,沃波尔的计划被判断为无效,遭到摒弃。1720年年底,人们统计了南海公司的整个资本存量,总额为3780万英镑,其中分配给所有股东的只有2450万英镑,剩余的1330万英镑则属于公司法人,这也是他们利用大众幻想所赚取的利润。其中,超过800万英镑的资金被取出,平均分配给股东及认购者,每股股息约为33英镑6先令8便士。这是一个很大的安慰。议会进一步下令,那些向南海公司贷款且已经进行股票转让或抵押的人,只需要支付原借款金额的10%,便不必再承担任何债务。在股价不自然上涨的时候,该公司共贷出了1100万英镑,等股价跌回正常水平后,他们收回了110万英镑。
但恢复公共信用并非一蹴可就。这些企业就如伊卡洛斯(9),飞得太高,以致太阳融化了粘连翅膀的蜡,当掉进大海载浮载沉后,才发现最适合自己的环境还是坚实的大地。
在商业繁荣时期,自这一事件后,又发生过几起过度投机事件。一个成功的项目总会引起他人的效仿。在贸易国里,模仿者总是抓住每个可能成功的机会,将逐利的社会拖入难以摆脱的欲望深渊。在1825年那场著名的大恐慌中,那些与南海计划催生出的公司类似的泡沫公司曾短暂存活了一段时间。当时,与1720年一样,那些骗子利用民众的贪婪赚得大笔财富,但也在清算时付出了代价。1836年再次出现了类似的计划,并极有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但在灾难铸成前,人们及时出手,幸免于难了。
(1). 为希腊、罗马神话中特洛伊的公主,拥有预言能力,但因抗拒阿波罗的求爱而遭诅咒,预言不被人相信。——编注
(2). 旧时伦敦的金融街。——编注
(3). 英国旧时金币,1基尼=21先令=1.05英镑。——译注
(4). 泰勒商贸大厅外的大街。——译注
(5). 诗人约翰·盖伊(John Gay)在此多灾多难的一年,收到来自葛雷格作为礼物的南海公司股票,且一度认为自己获得了两万英镑。朋友说服他卖掉股票,但他执着于荣华富贵的幻想而错失了良机。后来,他又被要求赶快卖掉能让他一年赚一百英镑的股票,以换取生活费。芬顿说:“这些钱至少能让你每天有干净的衣服穿,有肉可吃。”但他拒绝了,最后落得一场空。这场灾难大大打击了盖伊,让他的生活陷入了困顿。——《约翰逊的诗人人生》(Johnson's Lives of the Poets)。——原注
(6). 英国旧时流通的铜板,1法辛=0.25便士。——译注
(7). 上议院中负责礼仪、门禁、议场秩序并管理院内侍卫的官员。——译注
(8). 布伦特睁着双眼说:“上帝不懂爱,他让悲惨的人饥饿,又虚假地否认。”…… 可悲的布伦特!为什么要怀着他英格兰式的愤恨? 巫师是如此对他叙说我们的命运: “长期的腐败,犹如洪水,向来由清醒的大臣们抵御着,但终将吞噬所有;贪婪肆意蔓延,蔓延,如低沉的雾气,蒙蔽太阳。政治家及爱国者合资插股,贵族与管家一起挤在审判席上;法官渎职,主教出卖教区,伟大的公爵赌下半个王位:大不列颠浸淫于肮脏利益的光芒中。接着法国就会报安妮和爱德华之仇!没有法院的授权,伟大的代书啊!打着主意,没有极端的奢华,没有城市受惠:不,这才是你公正的下场,羞见议院变质,爱国者态度分歧,无人能盼党派之争平息,只有收买双方,让国家回归平静。”(教皇写给艾伦·巴瑟斯特勋爵)——原注
(9). 希腊神话人物。——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