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乙宏安

书名:大唐荣耀之半岛雄鹰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7666 下载APP
“报!唐军五万兵发柳城(今辽宁朝阳县)!”
“报!唐军跨过辽河,占领怀远镇(今辽宁沈阳市西南)!”
“报!唐将庞孝泰率兵围住辽东城!”
温暖的春天,冰冷的情报。灌奴部大加乙宏安站在冬比忽的城墙上,皱着眉头听完了这些紧急军情。
受困的辽东城位于大丽北部,离冬比忽有数百里之遥,但五大部族同为大丽人,面对着共同的敌人——冉冉升起的大唐。乙宏安不得不担忧。
疾风吹起时,羊毛斗篷在他背后抖动,像有了生命。战争即将来临,他感觉到了。他说不上敌人是谁,有可能是情报中的大唐,也有可能是新罗,甚至百济。
乙宏安纵横沙场二十余年,对战争并不陌生,也不惧怕。但这次不一样,他凝神远望,在城墙上微微颤抖,这次关系到大丽的生死存亡。
他与结拜兄弟甘左登上最高的箭楼,唯有坚固耸立的城墙才能让他心安。
落日西沉。乙宏安低头俯视,脚下的护城河荡漾出红色和金色的光芒,像捶打过的铜片一样明亮。远处黑绿色的礼成江像把弯曲的利剑,隔开了松岳山和蜈蚣山。
感谢父亲乙支文德,他凭借一己之力,把这片蛮荒之地变成了乙支人的家园。父亲去世后,乙宏安接过衣钵。为了五个孩子、乙支家族、灌奴部,为了大丽,乙宏安要紧紧盯住这片土地,誓死守住她。
“乙支大人,城墙已经加固完毕。”甘左身材高大壮硕,国字脸棱角分明,一窝乱蓬蓬的硬直灰发下,饱经风霜的脸庞上被凿刻出深深的线条。多少年了,这名大丽最好的剑手仍然令人匪夷所思得强壮,神韵仍存。
乙宏安点头,赞赏地望向结拜兄弟。
甘左浓密的眉毛像一对灰色的毛毛虫,深邃眼睛中溢出笑意。“这次差点累脱了卵蛋。”
乙宏安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守城士兵安置在何处?”
“我在南门外设置了两处军营,一左一右,严防城外来犯之敌,并与城墙守军相连。城墙东西南北四个大门设置严密岗哨,巡视昼夜不息。除了险峻城墙,还有防范严密的军营。”
“出城密道掘得如何?”他和甘左一前一后走下箭楼,乙宏安抚摩着一处城齿问道。
“大人请放心。我日夜赶工,密道已接近完成。储备密室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便可以开建。”
“好样的,左弟。”他满意地点头,同时下达了命令,“密室必须建。冬比忽是大丽的南大门,是兵家重地。我们要有地方储备可以支撑一年的粮食和武器。”
甘左在一旁答应:“那好。我不会有丝毫懈怠。”
“形势容不得我们有一丝放松。春天刚至,大唐就磨刀霍霍,派出大军进犯杨万春的辽东城。我们要随时准备战斗。走,带我看一下军士训练。”
他们下了城墙,出了南大门,来到城外的镇军大营。
校武场上喊声震天,刀剑铿锵响彻广场,操练的士兵们大汗淋漓。审视一番后,乙宏安满意地离开。
刚走出营栅大门,乙宏安便听到一声狼号从南侧的原林里传来,往冬比忽城肆无忌惮地蔓延,惊起乙宏安心中的不安。他听出了号叫中的悲鸣,那声音像锁链一样缠绕住他的身体。乙宏安大人眉头紧锁,陷入莫名的忧伤。
“走火了!”甘左在他身后喊道,“走火了!是镇军大营的粮仓!”
乙宏安转头,校武场后面的粮仓陷入红色火焰中,顶端的滚滚浓烟仓惶逃离,扑腾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天空。
“大人,您留在这里,我去救火。”说完,甘左一边带着大部分人跑开,一边对军营里的兵士发号施令。
在甘左的指挥下,火势很快便得到了控制,并没有蔓延到另一处粮仓。乙宏安这才转头离开。他刚走出营栅大门,便被一人挡在前面。
这人个头很小,骨瘦如柴,却身披异常大的崭新外套。他有一个软塌的鼻子,遍布红血丝的双眼陷入皮包骨的脸上,浑身散发出马臊味。
来人双膝跪地,呈上一个乌木宝盒。“乙支大人,” 他有一口浓重的口音,“我是来自百济的难民。您收留了我们,还允许我们在冬比忽城安家立业,我灰陇对您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乙宏安勤政爱民,庶人拥护。他对此见惯不怪,拒绝了小个子。但此人执意不肯离去,说到激动处甚至痛哭流涕。乙宏安为了能尽早离开,不得不伸手接过木盒子。他刚要打开盒子,突然听见一声呐喊,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别打开!”
小个子突然站起身没命地逃窜。乙宏安的贴身侍卫乔黄从腰间抽出鞭子,一声响亮的“噼啪”声后,皮革索缠住了小个子的脚腕。小个子踉跄着跪下,口中嘶喊着,但没能阻止身体被拖回来。
乙宏安顺着声音看过去,大营内跑来一位穿着白色毛衫的年轻军士。他剑眉龙眼,身体像长矛一样挺拔。来到乙宏安面前后,他单膝跪下,大声喊道:“乙支大人,万万不可打开盒子!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刺杀您的暗器。”
“暗器?”乙宏安伸长胳膊,让盒子尽量远离身体,“刺杀我?”
“您刚进入营寨时,这厮便隐匿在树木上暗中观察。我怀疑他是奸细。”白衣军士笃定地回答,“乙支大人,请您慢慢放下盒子。”
乙宏安审视了下军士,点点头。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放下乌木盒子。白衣军士来到盒子前,调转盒口,将其对准一棵杨树,随后打开。果然,一道白光从盒内飞出,牢牢钉在树皮上。乙宏安过去验看时,乌黑的暗器像蜜蜂的翅膀一样抖动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刺杀我?乙宏安心有余悸地想,阵阵寒意布满胸口。
过了一会儿,乙宏安才转向小个子:“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小个子没有回答。乔黄甩起鞭子,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甘左从身后带人跑来,有些慌乱地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乙宏安点头。“他是大营的马倌?”乙宏安问甘左。
甘左皱起眉头,摇摇头。“我认识每个马倌,对此人毫无印象。”
三韩部的金伯?来自王宫,还是来自大唐的刺客?乙宏安暗暗思索。“你叫什么名字?”
“不……不……”小个子的话像卡在了喉咙,只能传出微弱的低语,死鱼眼中看不到一丝生气,“我不能死……不能死……”
乙宏安诧异。乔黄在一旁举起马鞭:“混账东西!你到底是何人?快点如实招来!”
小个子疼得在地上打滚。等他停止时,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乙宏安下意识地喊道:“阻止他!”
可惜太迟了,小个子双手反握刀柄,刺向自己。刀刃插入肚腹,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咔嚓”声。
“该死的……你们都该死……”小个子的肚腹裂开。他张大嘴巴痛苦地闷哼一声,躺在了血泊中。
乙宏安环顾四周,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他感激地看着白衣军士。“做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乙支大人,我——我——”军士有些踌躇。迟疑了一会儿,他才庄重地回答:“末将戴圭。”
“戴圭?”乙宏安若有所思,口中默念这个名字。电光石火之间,他猛地涌起一个念头,急声问道:“戴元是你什么人?”
年轻的军士痴痴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戴圭不敢相瞒,他是小人的祖父。”
乙宏安张大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就像盯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看着面前的英俊少年。戴家是灌奴部最古老的宗族,跟乙支家一样,都是古扶余人的后代,忠诚勇猛,世代为乙支家的股肱之臣。
父亲乙支文德做大加时,戴圭的祖父戴元跟随他出征抗击隋军,从尸体堆中把他救回。后来,戴元又跟随父亲南下大败百济和三韩人,为高句丽开疆拓土、治理南境做出巨大贡献。
两家过从甚密。不幸的是,父亲乙支文德濒死之际,竟然糊涂地让戴元和戴元最心爱的马一起殉葬了,只留下唯一的儿子戴青。
和乙宏安一起长大的戴青是他的结拜兄弟。在那惨绝人寰的“雷电之晚”,戴青不幸战死。那时,戴青唯一的血脉,也就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戴圭还在娘胎中。
戴青死后,戴家人不知所踪。多少年来,乙宏安对父亲的所为一直耿耿于怀。他挂念戴氏宗族,派人在整个高句丽、百济、新罗、靺鞨,甚至大唐境内找寻,却一直无果。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在这里遇到了。
他和戴青一起经历了生与死。就是现在,想起戴青熟悉的脸庞,乙宏安仍犹如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他看着结拜兄弟唯一的血脉,体内沸腾,满眼噙泪。
他带着颤音哽咽说道:“你祖父戴元被我父亲无端殉葬,我悲痛至极。自我接任大加以来,从未停止过寻找戴氏后裔。我寻遍天下,竟然在这里碰上了。真是天也、命也!戴圭,请在这里受我一跪。我代父亲向你冤逝的祖父道歉。戴氏宗族受苦了!我们乙支家有愧于你们!”
戴圭连忙拦住他,失声痛哭道:“乙支大人,阿叔请起,戴圭不敢受。先祖听到此话定会含笑九泉的!祖父和阿爹出事后,我娘挺着肚子与戴家族人一起东迁到顺奴部泉家隐居了起来。这一过就是二十三年。只因割舍不下灌奴部的父老乡亲,我们才又迁来服侍乙支大人。”
“顺奴部泉盖苏文大人对你家如何?”他急切地问道,“你母亲安在?”
年轻人眼中霎时失去了神采,变得空空如也。这让乙宏安瞬间回到了那个可怕的“雷电之晚”,戴青腹部中剑,倒在他的臂膀中,眼神哀戚而无助。此时此刻,父子二人的眼神竟然如此神似。
“回大加,我和阿娘在顺奴部生活惨淡,经常断炊。我十二岁那年,向泉盖苏文家借了两石粮食以过冬,后无力偿还,泉盖苏文的走狗列盛闯到我们家,将与我们相依为命的表妹卖到了妓院。我母亲怒急攻心,竟被活活气死。”戴圭的眼泪喷薄而出,“乙支阿叔,是侄儿无能啊!没能保护好我的阿娘。”
乙宏安的心在滴血。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细看戴圭的眉眼相貌和举止投足,都有其父风范。乙宏安不禁大起爱惜之念,对旁边的甘左道:“左弟,戴圭现任军中何职?”
甘左笑答:“这个化名‘牛华’的戴圭在军中的箭术、技击考比中连续两年拔得头筹,现为军中最年轻的仁勇校尉。”
乙宏安大为欢喜,对甘左说道:“戴氏宗族乃我灌奴部支柱。戴圭奋力拼搏,德能兼备,我想让他做我的随从干事,并且随你参议军事。另外,你即行安排一队军士,接戴圭家人到冬比忽城住下,并开牙建府。其宅院按照其祖父戴元在世时的样式建造。”
甘左抱手道:“您放心,乙支大人。”
“乙支大人!”营寨中的所有人对乙宏安跪拜,“乙支大人仁义!”
他微笑着扶起戴圭和众将。
“乙支阿叔,我早就留意到此人了。”戴圭看了眼发出恶臭的死人,“听他的口音,像是泉盖苏文的族人,他已在此营寨鬼鬼祟祟观察了几天。今天终被擒获。只可惜死了,否则还能问出背后主使。”
甘左把袭击者的匕首递给乙宏安:“乙支大人,死者身上有一把软弓和三支箭矢。箭矢被磨得锋利无比。我闻了闻,上面染了剧毒。他先点燃了粮仓,然后趁我带着大部分守卫跑开,借着献宝的机会暗杀您。幸亏被戴圭撞见。他身上还有六把飞刀和十两黄金,这些都看不到出处。唯有这匕首,您看——”
这是袭击者自杀用的匕首,刃锋上全是血。乙宏安用衣袖将其擦干净,露出锋利坚固的银色刀刃,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这是把精良的武器,刀柄的材质是镀金的大丽精铁。他把武器翻转,赫然发现刀柄底部竟然刻着一头咆哮的猛虎!
他太熟悉这记号了,它是顺奴部泉盖苏文的家徽。乙宏安震惊地思索:难道是泉盖苏文派出的刺客?他为什么要取我的性命?
年轻的戴圭问道:“阿叔,这匕首有什么不对?”
乙宏安与甘左对视,两人都震惊不已。正当乙宏安陷入沉思之际,急促的马蹄声从南门传来,一匹快马从尘雾中钻出。两个心跳后,乔火下马,脸色大变,对着乙宏安单膝跪下。“大人,大公子乙天卓突然昏迷不醒!请您马上过去!”
“什么?!”乙宏安惊问,手中的匕首坠落在地。
下一刻,乙宏安已在马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等他来到政事堂,发现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儿子身前。卓儿被横放在长桌上,整张脸已扭曲变形,肤色像马奶一样苍白,胸前还有血迹。乙宏安如剜心去胆般疼痛。他按住卓儿的胸口,呼喊卓儿的名字。
乙宏安的弟弟乙宏措在旁说道:“阿兄,我已经传了医师,他应该很快就到。”
乙宏安痛得说不出话,孩子们的师傅刘至开口道:“乙支大人,此病来得凶险,如再耽搁,恐怕命不保矣。老生粗通医道,如今拼上这条老命或许能帮上令郎一些忙。”
乙宏安这才留意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分寸。他恢复了些许镇静,放下卓儿,颔首说道:“那就有劳先生速速看过小儿。”
大唐来的先生从行李里拿出一个方正檀木小盒,让人掌上蜡烛,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银针。老人在蜡烛上烤完银针后,让人扶起乙天卓,将针插入其人中,转动几下后拔出。他仔细观察了下针上带出的黑血,又拿出几根银针,分别插在了其颈后、头顶和丹田处。
最后,刘至师傅把了把乙天卓的脉,摇摇头说:“令郎中毒,已经入了血脉。”
众人“啊”了一声,乙宏安恨得咬牙切齿。
大唐先生接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郎中的是红火蛇之毒。此蛇非常罕见,只生长在大唐和贵国之间的辽东海。它冬日并不休眠,只待东海结薄冰时才会从冰上蜿蜒而过,去向不明,极不好捉。其肉可入药,然而其汁液性毒烈。感染后,其毒性可顺经脉迅速蔓至全身,收缩闭塞血管而致死。纵是华佗在世,也绝无挽回可能。正好老夫来贵国前就备了一些解毒药物,令郎可以即行服用,先护住心。老夫刚才用针阻止了毒性通过经脉传输,能暂时减缓毒性延至全身。等大夫来后,看是否有解药。如果有,令郎尚可医治。”
乙宏安耐心地听完,用手背抹去额头的冷汗,一鞠到底。“先生救命之恩,乙宏安感激不尽!”
大唐先生倒出丸药,乙宏安亲自用酒将其喂服给卓儿。一刻钟后,卓儿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不似原来那般揪心。乙宏安的心稍安。随后,他命令乔黄、乔火把卓儿移至自己卧房中。
不久,阿弟乙宏措带着城中最好的医师赶来。医师诊断完毕后开了一些药,措弟立即吩咐人去抓。不过医师带来了坏消息。他说此毒现在尚无解药,抓的药只能延缓毒性,却消不掉毒性。乙宏安犹如被人抽走了魂魄,怔怔站立……心中痛苦,却又无计可施。他在府中踱来踱去,焦躁之情溢于言表。
儿子乙天伦、乙天旭和女儿乙奴、乙娇都过来探视大阿兄。大女儿乙奴更是不离床头,终日抱着她的大阿兄哭泣,也不吃喝。夫人来劝,她也不听。乙宏安愈加着急。
卓儿起先昏迷不醒,后来又开始说胡话。等到第五日,乙宏安心力憔悴,府中所有人都忙成一团。眼看卓儿的气息越来越弱,乙宏安筋疲力尽,身形惨淡。
夫人高建丽进言:“夫君乃我灌奴部大加,还望您注意身体。孩子们也都日渐憔悴萎靡。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我怕四个儿女支撑不住。眼看卓儿不治,夫君是否要准备好身后事?”
这些话被奴儿听到,其哭声更厉。听到夫人的建议,乙宏安胸中气闷至极,眼中流泪,呵斥夫人:“我散尽所有也要把卓儿治好。夫人无须再言!”
大丽的公主红了脸,连忙退下。乙宏安来到卓儿床边,看到措弟在一旁踌躇,便问道:“措弟可有良法救治卓儿性命?”
措弟停了片刻,回道:“阿兄,松岳山山顶住着一巫师,据传很灵验。卓儿命在旦夕,也无解药,何不尝试下此法?”
他急问道:“如何灵验?”
措弟道:“据我在酒肆和茶楼听到的消息,很多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都得到了神奇的救治,前途不明的文人也从他那儿得到了中肯和准确的预言。”
女儿乙奴听罢,上来一把抓住她阿叔的手臂。“阿叔,你一定要把大阿兄救回来。要是他不在,我也不活了。”
“你放心,你大阿兄福大命大。我们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
乙宏安寻思无其他办法,只得应允。措弟便急忙出府,骑马飞驰而去。
估摸一个时辰后,措弟带着一人进来。人影先入,再后来是一个胖大巫师。只见来人肩膀上是一个油亮亮的光头,一个异常大的脑袋占据了头部的一半还多。他面部凶神恶煞,坦胸露乳,光着一双大脚。他站在府里,仿佛一座异域佛尊立在眼前。
没等他问话,措弟先说道:“阿兄,你说神奇不神奇?我到了松岳山脚下,却见他早已经坐在那里,我还没开口,他就说‘贵公子命在旦夕。他命不该亡,你我即刻启程’。还有,我骑马的时候,他赤脚行走,即使这样,我快马加鞭仍然只是刚好跟上他。”
乙宏安大喜,连忙引巫师到卧房中。巫师只看了卓儿一眼,便用他的公鸭嗓子大声说道:“公子性命危矣。如果你们按照我说的做,不出一丝差错,或许还能救公子一命。”
乙宏安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措弟也是一脸惊慌。
巫师倒是面无表情。“你们在院前支一顶四柱篷,外面必须用鹿皮全部覆盖,一点缝隙都不能有,从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到傍晚的最后一缕阳光,都不能射进帐篷。另外我要一只白色的驯鹿。切记,不要出一丁点差错。”
乙宏安亲自安排,不一会儿就都安排妥当了。他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只等第二天巫师跳神救治卓儿。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全府人就都已起来了。巫师先进入帐篷,乙宏安带着措弟跟随巫师进入。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面等候。
帐篷内,左边点了一盏微弱的鹿角油灯,卓儿横躺在右边,中间拴着一只异常暴躁的白鹿。
巫师一声吩咐,乙宏安和措弟两人将又跳又踢的白鹿拉到卓儿身旁。卓儿躺在地上,紫黑的脸庞和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巫师开始用一种乙宏安从没听过的语言喃喃念诵,手中陡然出现一把小刀。这把刀似乎是用鹿骨打磨的,呈树叶形状,锋刃上刻满了古老的符咒。
巫师命乙宏安和措弟按住白鹿不放,他则举刀插入白鹿的喉咙,割开了它的脖颈。白鹿惨叫一声,身体猛烈颤抖。鲜血犹如一股红泉,自伤口处喷出。乙宏安按住垂死挣扎的白鹿,心中满是惊恐。多少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如果卓儿死去怎么办?那我将会是乙支家族的罪人!这个恐惧的念头折磨着他。
白鹿沉重地倒下。“至亲者留下,其余人出去!”措弟闻言出去,只留下乙宏安一人。
巫师披上沉重的神衣神帽,开始击打沉重的神鼓,同时光脚在帐篷里跳起诡异的舞蹈。巫师跳至正午,跳至阳光褪去,跳至夜色降临,又跳至夜空中出现繁星点点,而卓儿仍未苏醒。到了半夜,乙宏安立在帐篷中,昏昏沉沉,脑胀欲裂。他的身子撑不住快倒下时,那巫师却先行一步倒在地上。
让乙宏安无比欣喜的是,卓儿这时竟然神奇地坐了起来。乙宏安连忙上前扶住卓儿。
此时全家人都进入帐内。乙宏安大喜过望,如释重负。奴儿见大阿兄坐起,喜极而泣。
卓儿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围着自己的家人、那头被宰杀的白鹿,以及倒地不起的巫师。卓儿紫黑的脸庞慢慢恢复了些血色。他吃力地对乙宏安说道:“……阿爹,刚才我还在天上,踩着一片云彩。在我前面……我前面有一面火红的门……一个脖子上戴着鹰徽紫晶的女人……她站在我面前,对我笑,还招手让我进去,说终于等到我了。这个女人我不认识……可是我总觉得她很面熟。我刚要穿过火红的门,一头白鹿闯了过来,硬生生挤进门去,而我一下子从天上跌落下来……”
乙宏安听完乙天卓的话,心里骇然,本来舒展的双眉越锁越紧。
他来不及思虑,随即安排众人把卓儿抬到卧房好生养息。乙宏安虽然累极,但心中犹如卸下一块千斤重担。他命人好生招待巫师,并拿来了百两黄金、千两白银和精美法器十对,对巫师一躬到底,说道:“大师救犬子之命,我无以回报,这是我的谢礼,还望大师收下。大师如果还有所求,我作为灌奴部的大加自会竭尽所能。”
“哈哈,我想要的东西你们都给不了。”巫师喝了一杯鹿血,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些礼物,“黄白之物我无命消受。既然缘际在此,我还有临别一言。”
“噢?请大师指点。”乙宏安大为疑惑。
“阁下当固守南方,如果不听劝告北上行事,当有血光之灾。” 换好衣服后,巫师提醒他。
乙宏安不安地问道:“我灌奴部子民皆在南境,稳居于此,我乃大加,何有北上之说?”
巫师的狮子鼻“哼”了一声:“乙宏安,到时候就怕由不得你了。不信也罢,我去也。”
乙宏安疑惑,待要细问时,那巫师早已星夜跣足,扬长而去,留下他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