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隆冬①⑨ - 任谁都不敢给捧出来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337 下载APP
张淙的眼睛从晏江何脸上移到了垃圾桶,停顿片刻,又移回了晏江何脸上。那目光似乎在说,他很想把晏江何也折两下塞进去。

晏江何慢慢勾起一抹笑来,笑意未达眼底:“是我交的钱,怎么?”

张淙眉心皱了皱:“什么意思?可怜我?”

“你算个屁。”晏江何轻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伸手指了指张淙:“我那是为了老头。他是我师父,我尽孝。不看他,我稀罕管你?”

果然。这样就行了。

张淙点了点头,晏江何不让抽烟,他只能从兜里掏根棒棒糖出来剥开,把糖纸扔进垃圾桶。张淙没再说话,将糖塞进嘴里转身回去了。

让晏江何意外的是,他这一通骂完,张淙不但没有拉下脸,甚至神情中竟然能看出一点儿放松的意思来。

他盯着张淙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跟上,两人中间保持着几米的距离。

晏江何心思转了转,只觉得张淙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好拨弄。那年轻的胸口里不知道藏了多深的心思。

晏江何是医生,“病”这东西有多磨人,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还好,院里的人也都能照顾冯老,张淙只是要死不活地去瞎折腾钱就行。但院里到底是忙,过段时间老头病重了,张淙还是个学生,根本撑不起。再说张淙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晏江何也还没弄清。他不能乐观去想。

可尽管都这样了,让张淙说一句“帮帮我”,就那么难。

晏江何是自愿尽孝帮冯老,医药费有他,他不会让张淙再拿钱,但他还是想听张淙服个软,他想张淙像个普通小孩那样,主动服个软。可看了张淙他就明白,他是听不到了。

这熊孩子,年纪不大,骨头全都拧巴出畸形了。

晏江何就这么想着,走廊不长,转念间他俩就回了病房。

张淙叼着根儿棒棒糖,一进屋就趴回去写卷子了。

冯老还在慢悠悠喝汤,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抬头瞄了一眼晏江何。晏江何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晏江何走过去,在冯老身边坐下,从兜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放在了桌上。

张淙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这是他用来吓唬刘恩鸣,然后被晏江何没收的“凶器”。

“干什么?”冯老问晏江何。

“给您削水果吃。”晏江何说。随后就见他跟变戏法一样,从桌子下面的柜子里掏出来两颗大红苹果。

冯老皱起眉,咳两声:“我不吃,吃不下。”

“行吧。”晏江何点点头,扭脸看张淙,“那就我跟张淙吃。”

张淙差点把嘴里的棒棒糖吐他脸上。

晏江何慢慢削着一颗苹果,手上功夫挺灵巧,不大一会儿苹果就削好了。手里的刀放下之前,他还专门抬胳膊朝张淙晃了晃。

然后晏江何又犯了病,他从一旁水瓶子里插的玫瑰花上揪下来两片花瓣,放在了苹果上。红白配,鲜明又漂亮。

本来他买两朵玫瑰过来冯老就想骂他,这回看他如此这般神经,冯老实在没忍住,呸出一声:“我看你是脑子不好了。”

说完冯老就懒得看他,把手里的汤放下,气哼哼地躺床上闭眼睛假寐。这老东西闭上眼,下一秒眼皮却还是掀开了一条缝,晏江何看着想笑,知道他想偷瞄。

晏江何起身,把苹果递给张淙,笑眯眯道:“给。”

张淙手里拿着一根水性笔,很想用笔尖戳瞎对面那对灿若明星的招子。

晏江何把苹果往张淙眼皮底下轻轻一放,弯下腰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看到了吗?”

张淙瞪着苹果上的两片玫瑰花瓣:“什么?”

“水果刀的正确用法。”晏江何说。

张淙深吸了一口气,强制压抑着自己不要站起来踹晏江何。他扔了笔,把棒棒糖从嘴里拿下来,另一只手又拿起苹果抖了抖,把花瓣抖落,放在嘴里“咔嚓”一声咬下一大口,用来撒气。

“你跟我说实话,你拿刀子是干什么?跟汤福星打架么?”晏江何又小声问。

张淙根本不想和他说哪怕一个标点符号。他现在能跟晏江何在一个屋子里喘气,那已经是生而为人最大的宽容了。

晏江何自然没指望他回答,他看着张淙把苹果转圈啃得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老高,都要嚼不动了。

晏江何直起腰来,笑笑:“你还欠我一杯热水,回答我个问题都不行?”

晏江何:“你小心呛死。”

他作罢,回到冯老床边重新坐下,终于捧起了一盒盖饭开始吃。边吃边含糊道:“张淙,跟你说了你慢点吃,你胃不好,注意点。”

他这句话里大概有什么毛病,反正张淙听完以后呛了一嗓子苹果汁,差点没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他手里的棒棒糖掉地,“嘎嘣”一下摔碎了。

晏江何赶紧低下头,没忍住乐了。

冯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竟然转脸朝向晏江何,偷偷摸摸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张淙那边好一通狼狈。他就不明白了,他到底招惹了什么不是玩意儿的东西?他是犯滔天大错了?老天爷非要晏江何这么缠着他。

张淙站起身,走到晏江何跟前,抬手拿起水壶,抽了一只旁边的一次性纸杯,给晏江何倒了杯热水:“还你。”

他说:“不是。”

晏江何琢磨了片刻才反应出什么“不是”。

张淙是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他拿刀子,不是要跟汤福星打架。晏江何也猜不是。可这小兔崽子拿刀干什么呢?不过,他这会儿基本确定,张淙拿刀,不会伤人。

晏江何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唇角抿着笑,朝张淙举了举纸杯:“谢谢。”

看他那模样,大有给张淙示范,以及某种讽刺的意思在。

小混账就是欠摆弄。晏江何脸上端着笑,心里却好不暗爽地想着:“小样,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可想而知,张淙真的会被晏江何给气死。他一把将自己快做完的卷子摔到了地上。

空气一片安静,冯老躺着装睡,晏江何笑意不减,慢慢喝着那杯张淙“孝敬”的热水。这俩人串通一气,准备合力把张淙烦死。

张淙站原地喘了半天气儿,被这诡异的安静扑得盖了火。愤怒在他身体里不上不下的,他从脚底板到头发尖都不舒服。

张淙呼出一口气,收拾了书包,准备走了。

他刚动腿,躺在床上的冯老突然闭着眼睛说话:“哎,你等会儿走,你把你眼罩给我用用。医院这破窗帘挡了跟没挡一样,白天想睡个觉都被阳光弄得不安生。”

“什么眼罩?”张淙问,他掏出包里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水,好悬才把暴躁压了下去。

“就上次,你晚上过来怕开灯吵到我给我戴的那个。还挺好用的。”冯老依旧闭着眼睛没睁开。

张淙瞪这老东西瞪了半晌,在心里骂了八句“老不死的”,然后开始掏书包。

他把眼罩掏出来,几乎是甩在冯老脸上:“走了。”

说完,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出了门。

冯老扯起病得嘶哑的声音,奋力高亢着埋汰了张淙一句:“小混球!”

晏江何放下手里的水杯,又往嘴里塞了口盖饭,这才拎起冯老脸上的眼罩伺候他老人家戴好。

晏江何盯着那漆黑的眼罩,突然就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冯老对张淙这么上心。

这个少年,长了一骨头的泥泞,从里到外丑陋不堪,他心里荒芜一片,半根毛都没有,只有最偏僻最窄的那个小角落里,用几根破稻草搭了一隅地界,不过崩星儿大小,里头潦草着捂上了点儿稀疏又烫手的温情,任谁都不敢给捧出来。

晏江何又给冯老掖了下被子:“休息吧,我吃完就走了。”

他说着,一口一口吃着盖饭。味道不错,就是卤有点咸了。他抬手,把张淙倒的那杯热水喝了个干净。

“你悠着点儿折腾。”冯老对晏江何说,“张淙刚着呢,别折腾大了再折了。”

“您都躺这儿了,还操/上这个心,你等会儿是不是该打吊针了?”晏江何说,“我走的时候给你叫护士吧。”

冯老没好气儿地哼一声。

“不是你让我管他的吗?”晏江何斜眼瞅人,他眯缝着眼睛,眼尖得瞧着了冯老嘴边若有似无的那抹笑。

晏江何:“现在觉得我药下猛了,晚了。”

他拿过冯老的手握了握,盯着上面的针头看:“谁给你埋的针,都歪了。弄的什么玩意儿,欠骂。”

冯老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晏江何叹口气,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放心吧,我看那小混蛋挺扛折腾的。”

晏江何一盒盖饭吃完,冯老已经睡着了。他悄摸悄出了病房,去护士站叫了人,说让一小时以后再给冯老打点滴。

老头子戴着眼罩,就让他好好睡会儿吧。在病痛的折磨下,他该是久违好觉了。

晏江何抻着懒腰,决定在下午上班之前先回去趴一会儿,他刚出电梯,兜里的手机震了。

晏江何掏出来看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让他下意识顿了顿,但他很快就接了起来:“喂,云蕾。”

“江何。”电话那头传来了温婉好听的女声,“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晏江何挑了挑眉梢,琢磨了一下。云蕾不是那种很主动的类型,能打电话约他,肯定是有什么。

他想了想,想通了,今儿个云蕾生日。

晏江何笑笑,说:“不行啊,我下午有个大手术,指不定拖到几点,晚上也忙,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