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书名:爱如指间沙 作者:靡宝 本章字数:5352 下载APP
张其瑞一直追着顾湘出了医院。大街上很热闹,一不小心就跟丢了。他倒不担心顾湘会想不开躺马路或者跳江,但是顾湘临走时那脸色实在难看到极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她闷着就走了,不知道会不会憋坏自己。
  大街上都是摆摊的,卖臭豆腐的,买烧烤的,卖水果的。顾湘的身影从人群中一闪而过,简直就像闹鬼了。张其瑞一头汗,赶紧跟了过去。
  顾湘站在路边一家甜品点前,正盯着牌子上的甜品名字看。
  张其瑞走了过来,顾湘扭头看他,问:“带钱了吗?”
  “啊?”
  顾湘指了指,“想吃一根绿豆冰棒,我只有一百的,老板说找不开。”
  张其瑞立刻掏钱,买了一只一块五毛钱的绿豆冰棍。顾湘接过来,露出开心的神色。她剥了包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小时候外婆走街串巷买冰棍,每天都会给我留一根,等我放学回家给我吃。那时候同学们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家里条件都不好,所以很羡慕我天天都有冰棍吃。”
  顾湘想到这里,露出温暖的笑意来,“外婆教我做人要向善,不要伤害别人。还要踏实勤奋,不要依靠别人。她说穷其实没什么,和亲人朋友在一起,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好。还有,不要轻易就放弃,生活就应该拼搏。但是该放手的时候还是要放手,因为后面还有更好的在等着。”
  她抬头望着张其瑞,“我从小到大,都在试着照着她老人家说的去做。年少的时候人傻,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轻易就放弃了,现在看来,其实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那么,便是放手的好,你说是不是?”
  顾湘清澈的双眼里映着这满街的灯火,那层水光格外明亮。张其瑞被她这样注视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湘笑了笑,低头又咬了一口冰棍,等嘴里的冰都化了,继续说:“我已经把话都和孙东平说清楚了。接下来,全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能想明白了。原先我也是有点不甘心的。其实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么倒霉的事,我和他也未必就能修成正果。但是心里总是有个念想:也许我们早就幸福了。就这点不甘心,让我踯躅不前。”
  “没人逼你往前走。”张其瑞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听起来像才熬过通宵,“旁观的人看着简单,却不知道当事人的痛苦纠结。你舍得舍不得,都是你的事。”
  “你能这么想,我觉得很高兴。”顾湘诚恳地说,“其实直到刚才,我才彻底明白过来,这一系列荒唐事,都该结束了。我和孙东平八年前就已经结束。感情的确是在,但是已经变质了。当初孙东平爱我逾性命,从来不多看旁人一眼,也不准我看旁人一眼。现在大家却都已经有了别的牵挂了。”
  顾湘看着手里的冰棍,“牵挂越多,也就越不干脆。我是命太不好了,摊上了人命官司。孙东平是命太好了,遇上两个这么爱他的女人。我有时候想,他要干脆是个负心汉,薄情寡义,大家一拍两散,这事反而好办了。”
  “你怎么不想他该守身如玉地等着你?”张其瑞半开玩笑。
  顾湘笑了笑,“其瑞,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义务永远爱另外一个人,也没有谁有义务永远对那个人好。感情的事,有什么对错?想想,如果他没变心,我变了,那这故事不是就要换一个说法了?所以,一切都是命啊。”
  张其瑞心中触动,望着顾湘清秀的面孔,说不出话来。
  顾湘淡淡一笑:“我的确运气不好,人生差点就被毁了,还自暴自弃过。但是现在人生已经回到了正轨,将来只会越来越好。去看看社会新闻,比我不幸的人那么多,许多都还比我坚强一百倍。我这人内向,不爱表达情绪,不表示我现在性格阴郁,内心凄惨。”
  张其瑞笑了,面孔英俊,“你都知道了?”
  顾湘点了点头,“谢谢你照顾了外婆。你还为我做了多少事?不,你不用说。我都会知道的。每一件事,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张其瑞的面孔微微有点发红,幸好夜色掩盖了他的窘迫。
  “我只是想帮助你,顾湘。不是想你对我报恩。”
  “我知道。”顾湘微笑着说,“认识你,是我毕生的幸事。”
  
  
  冰棒没吃几口,剩下的都化了。顾湘看了看表,时间也不早了,她家可是在城市另一头呢。
  “都散了吧。”顾湘说,“我就不上去了。刘静云估计也不高兴见到我,我估计她现在应该正揪着孙东平打呢。”
  “他也该打。”张其瑞也笑了起来,“那你回家路上小心一点。”
  顾湘应了一声,又说:“孙东平的行李还放我那里的,你或者他,明天过来拿一下吧。这是钥匙。你拿着,回头到了上海再给我好了。”
  “你呢?”
  “我是明天一大早八点的飞机回去。”
  “这么急?”张其瑞说,“我走的时候,钱家人还天天来酒店找你呢。”
  “回去就是要解决这个事的。”顾湘说,“毕竟和他们家人没仇,老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你就是心肠软。”
  “天生的,没办法了。”
  “那你要当心。如果要见面,我叫小于陪你。”
  “好的。”顾湘微笑,“谢谢。”
  顾湘次日天没亮就去了机场。她刻意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就是怕孙东平一时头脑发热要来送送她什么的。不过孙东平和她自从医院一别后,就再没了消息。
  回到了上海,杨露兴高采烈地开门迎接她。这姑娘不知道背后的恩怨情仇,只当顾湘去上坟了,还给她带了好多特产回来,开心得很。
  富贵趴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叫了一声。
  “它怎么啦?”顾湘过去摸了摸,老猫没动。
  “这两天不大舒服。”杨露说,“我带它去小区后面的宠物医院看了一下,医生说猫年纪大了,总会有点毛病的。”
  顾湘怪心疼的,给富贵开了两个金枪鱼海鲜罐头。富贵吃了两口,兴趣不大,继续趴在沙发上睡觉。
  张其瑞算着顾湘下飞机的时间,很快电话就来了,“到家了吧?”
  “哎,是。”顾湘走去阳台。杨露在她身后使劲挤眼睛。
  “都还顺利吗?”张其瑞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万里晴空一样,让人心情一下清爽了起来,“我叫小于联系了钱家人,今天下午在酒店见面谈。律师也会在场。我想你是个做事干脆的人,估计当场就有结论了,律师在也比较好办手续。”
  “还是你细心。”顾湘贴着电话说。
  下午到了酒店小会议室,钱家四房子女都在,各个虎视眈眈。洋媳妇依旧懵懂无知的模样,顾湘心想,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挣,过得倒也轻松。
  律师就是用来代替当事人说话的,所以顾湘按照张其瑞的安排,往那里一坐,紧闭着嘴巴,把发言的机会都让给了律师。
  律师是个年轻干练的年轻姑娘,大概才拿到执照没有多久,还是一心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精神模样。她先阐述了一些关于遗产啊,赠送等法律定义,然后说到顾湘顾小姐打算把项链转让,价高者得。
  钱家子孙开始出价的时候,顾湘悄悄地离开了会议室。她可以拍卖钱老先生给她的项链,但是她觉得她看不下钱家人争先出价的场面。
  大半个小时后,律师红光满面地来找顾湘。顾湘一看她那脸色,就知道肯定是卖了一个好价钱的。
  “怎么样?”顾湘站起来。
  律师用手指比给她看。
  “这么多?”
  律师兴奋地猛点头,“顾小姐,我这就去给张总打电话。张总肯定也很高兴。你知道吗?他承诺我可以抽一个点,由他来付。”
  顾湘可没想到张其瑞还有这么一手,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明智。
  现在回想起来,从人生、工作上的大事,到生活上的点滴小事,几乎件件都离不开张其瑞在的关照。顾湘发觉即使自己家里的锅碗都是张其瑞平时赠送的。她顿时觉得很惭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独立地在上海生活,却发觉这个独立完全是建立在另外一个人无微不至又悄无声息的关怀上的。
  外婆说她命中有贵人,以前她以为是孙东平,现在她不禁怀疑,这人也许是张其瑞。不论如何,没有张其瑞,就没有今天的顾湘。
  张其瑞很快就接到了律师的电话,他听到那个数字,也十分满意。表扬完了律师,又询问了一下顾湘的情况。得到“顾小姐也很高兴”这个答复后,他才放心地合上手机。
  白日里的医院十分繁忙,住院部里也人流不息。光今天来探望刘校长的老师和学生就有四、五拨,花束水果都快把病房堆满了。刘父这人,虽然做父亲未免过分严厉苛刻了,但是做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还是十分尽职的。
  张其瑞在水房找到了刘静云。她靠着窗户,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听到脚步声,她转头看了过来。张其瑞看到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不是叫你中午回家睡一下吗?”
  “睡不着。”刘静云无精打采地说,“躺下就做恶梦,倒不如起来做点事的好。”
  张其瑞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怜惜。他很想帮她做点什么来减轻她的痛苦。
  感情是一场没有规则的战争,全靠感性取胜。输的人就此一败涂地,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怨不得谁,也讨不会公道。能潇洒退场的人,已是足够理智,足够有勇气了。
  刘静云背着阳光,冲他无力一笑,“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模样。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一个男人弄得不成人形的。太没出息。”
  “孙东平人呢?”
  “我不想见他,打发他回旅馆了。”刘静云冷声道,“再说,顾湘在上海,他大概乐意回去找她吧。”
  “静云,”张其瑞走近来,“你不必那么冲动的。”
  “我很冲动吗?”刘静云茫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拖拖拉拉几个月了,只是昨天才爆发而已。想想,昨天若是没有和他们碰上,他不知道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至少,他还知道要瞒着你。”
  刘静云苦笑,“也是。看来我还得感激他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其瑞解释。
  “我知道。”刘静云不想听,“劝和不劝离,大家都会这么做。只是,其瑞,我以为你是理解的。”
  张其瑞无言。
  “你能在这里安慰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刘静云无力地笑,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
  “小时候,别的小朋友玩,我却要学钢琴,练毛笔字。我爸是那种‘王老师家的小娟考了100,李老师家的小杰奥赛得奖,你什么都没有,太没出息了’的父亲。他很少骂人打人,但是他那冷冰冰的、蔑视的眼神,就可以让人不寒而栗。于是我拼命地学习,处处都要比人强。后来出国留学,我喜欢心理学,可还是念了我爸要我念的文学。我一直安慰自己,我一定要做到完美无缺,我不能让我父母失望,我要嫁个姐妹羡慕的好丈夫……结果呢?”
  刘静云望着张其瑞,目光清幽如水,“其瑞,我一直为别人活着,以达成别人的期望而努力着。爸爸希望我成为一个才女,于是我十数年苦读;孙东平希望我成为贤妻,所以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的脚步走。这么多年了,我到今天都还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只有一个人,曾经对我说,我该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张其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和刘静云一个沐浴着阳光,一个隐身在阴暗里,就像在两个世界一样。
  刘静云笑着就像哭一样,说:“那个人,就是你,其瑞。虽然这个梦想并没有实现,但是我仍然终生感激你。”
  “静云。”张其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两天我就在想,或许这件事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终于可以摆脱束缚,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的机会。我不喜欢英国文学,不喜欢成天编辑那些书,我也没耐心弄清楚男方家里所有人的喜好然后节假生日送礼物,我一直都想剪一次短头发,我想大口喝酒,想发脾气的时候骂几句粗话……我觉得现在还来得及,时间还够我重新来一次。”
  刘静云深吸了一口气,坚韧的理智开始发挥作用。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我已经请了护工来照顾我爸,所以,不好总是麻烦你了。我知道你酒店事也多,耽误你工作不好。”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那就说点实际的。”刘静云说,“麻烦你回上海的时候,把孙东平也带上吧。他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没法做事。”
  “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张其瑞说,“你们严格算起来,有八年感情呢。”
  “八年比不过两年呀。”刘静云歪头一笑,“很多时候,一生都比不过一瞬。”
  刘静云提着洗好的饭盒走出了水房。门外,孙东平靠着墙站着。他那只脚打了石膏,还不能着地,所以只有拄着拐杖,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狼狈。
  刘静云心里狠狠地伤痛着,血流如涌,可是她的骄傲和自尊却不允许她多看这人一眼。她肢体僵硬地一步一步走远。
  张其瑞走到孙东平身边,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跟我回上海吧。回去再想办法。”
  上海,徐杨在等着孙东平,就像一只黑寡妇在等着飞入网中的小昆虫。
  孙东平还没下车就感觉到徐杨强大到可以改变地球磁场的气场。如果他脚是好的,他早踩着油门开车跑了,可是他脚上有石膏,而且开车的是张其瑞的助理。
  徐杨穿得一身黑,就像刚从葬礼上回来一样。如果这是一部警匪片,那她肯定可以随时从腰后掏出一把枪来。
  徐杨和保姆把孙东平搀扶到沙发上。保姆去厨房煲汤,徐杨就在孙东平旁边坐了下来。
  “静云和我说了。”徐杨眼神如刀,“她说要从这里搬出去。”
  “她决定了?”孙东平低声问。
  “我没同意。”徐样说,“这房子是给她的,即使你们要拆伙,该滚蛋的也是你。”
  孙东平被无形地巴掌扇了一脸,没说话。
  徐杨到底是自己人,也不忍心太苛刻,转而苦口婆心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不能再这么犹豫不决了。这两个,你到底爱哪个?即便都爱,那也有爱得多的一个。”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舍不得前一个,又不忍心伤害后一个。”徐杨恨铁不成钢,“两个人,你总得抓紧选一个,不然你一个都得不到!”
  孙东平此刻却已是斗志全无了。他低头把弄了一下那个漂亮的打火机,把它丢在茶几上。
  “我不论怎么做,都是一个错。所以只有继续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