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匆匆地赶回京城却仍是来不及了,岳乐等不及见康熙最后一面就离开了人世。康熙沉痛万分亲自到他府上祭奠。大清痛失栋梁举朝皆悲。
四月里索额图、佟国刚出发远赴尼布楚同俄国谈判。而就在索额图等人在尼布楚同俄国使团展开拉锯战的期间,佟贵妃是一病不起。她的病自太皇太后过世之时开始便初露端倪,先前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常常睡得不安稳,头晕目眩罢了。康熙体恤她因此才逼着她放下执掌后宫的重担好好休息,但想不到她的病不但没有好反而日渐沉疴。待到我们自南巡回来之时她明显瘦了一大圈。北方和谈一步步取得了进展但她却一点点衰弱下去,近来更是病得连床也下不了。我看得出她得的是心病,因为有时我去承乾宫看她时她常常会和我聊着聊着就发起了呆,但她自己解不开心结任谁都帮不了她。
李煦送给他的女人他给了她贵人的名份。虽然康熙没有再去找过她,但是一夜承恩,袁贵人终究是有了身孕。我的心却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南巡之前了。并非不相信他当日话,只是,要一生一世守住对一个女人的承诺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他还是皇帝呢?
“娘娘,您怎么了,奴才发现您自南巡回来后就一直有些个闷闷不乐的。”
依玛南巡之时没有跟去,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我又在那里叹气才关心地问了我一句。一旁的秋云却愣了一下,停下了手头的活,抬起头看着我目光中有着些许担忧。这个孩子,真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佟贵妃那里怎么样了。”
我随口撒了个谎,不想让自己紊乱的心情也影响到她们。
“奴才也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今儿个承乾宫那里太医院几位太医进进出出都好几趟了,刚才奴才还看到苏太医急匆匆地自承乾宫出来往前清宫去呢!”
依玛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说着,她的话却让我蹙起了眉,难道,她真的不行了吗?
“娘娘,承乾宫来人了,皇贵妃请你过去一趟。”猜想着,这事主就来了,我只觉得眼皮直跳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一样。急速赶到了承乾宫却见佟贵妃早已坐起身子靠在床上等候着我。一年多来的病痛折磨得她早已消瘦得不成人形,但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地换了身簇新的华服,梳理了有些黯淡无光的长发,插了些饰品还画了些淡妆来掩饰苍白的病容。
“其他人都下去在外头候着吧,等四阿哥和隆科多大人来了就直接让他们进来。”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对着服侍她的宫女吩咐着,众人于是纷纷退下,只有秋云没有跟着走。
佟贵妃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掠过随后盯着她,带着几分不悦的语气说道:“你怎么回事,叫你下去你听不懂吗?你主子是怎么教你的,连规矩都不懂了?”
“不,奴才的主子近来身子不好,奴才放心不下,请皇贵妃开恩让奴才陪着主子。”
秋云却是不卑不亢地跪了下来,朝着佟贵妃磕了个头后说道。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怕是被上次孝庄太后的事给吓坏了,以为这次又像上回一般,只不过要害我的人成了佟贵妃。其时她真是多虑了,佟佳氏毕竟没有办法和太皇太后比,她是不会临死了还想拉上我的。
“你……”
佟贵妃有些恼怒地看着她却又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得转过头对着我,想要自我这边下手。她刚想对我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了一声:“娘娘,四阿哥和隆科多大人来了。”
佟贵妃听见这话却是一震,神情之中略带了几分慌张,但她很快地就镇静了下来,在短暂地思考了片刻后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
“你们先进去吧。”
她指着设在她屋中的小佛堂示意我们进去。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让我避开禛儿,但我却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也许是顾虑到佟贵妃的感受,胤禛他虽然知道自己并非佟贵妃亲生的,也知道永和宫的德妃是他的生母,但是康熙却从来没有让他来见过我,因此禛儿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八岁那年他病时照顾过他的人就是他的生母,不,也许他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吧。我黯然地想着,却也明白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也就顺着佟贵妃的意思和秋云一起躲到了小佛堂之中。小佛堂在她床榻右侧稍稍靠后,躲在里头的我们看得见外面的情形,而外头的人却不会注意到我们。
但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慌张的声音传来:“额娘,您怎么样了。”我只觉得心中一酸,知道那是胤禛。这几年他长得很快,样子也和小时候有了些变化,脸庞五官倒渐渐有些个像我。他一个箭步走至佟贵妃的床前,“嗵”的一声就跪了下来,上半身爬在她的膝上,抬起头来那还稚气未脱的脸上却已是挂上了泪痕,而同康熙极为神似的双眼中却载着满满的担忧。他抓着佟贵妃的手哽咽着说道:“额娘,儿子不孝,儿子来晚了,额娘,您哪里不舒服吗?额娘,您哪里难受吗?额娘,您……”
胤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佟贵妃打断了,她含着泪,低下头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爱子,接着缓缓地地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发,他的眉,他的脸庞,那动作是那么的轻柔,那么得仔细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中。
“好孩子,额娘知道你孝顺,可是额娘的身体额娘自个儿清楚,额娘怕是大限将至所以才这么晚还把你找来,额娘是怕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此话一出,无论是小佛堂内的我和秋云还是外头的胤禛和隆科多俱是一惊。我和秋云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不安,而胤禛更是慌乱地抓着佟贵妃的手哭道:“额娘,不要吓唬儿子,是儿子不乖吗,还是儿子不听话惹额娘生气了所以额娘不要儿子了?”
“姐姐,这种晦气的话就不要说了,小弟看姐姐精神尚好只要善加调理康复是指日可待的。”隆科多也是一脸惊惧地看着她,说着安抚的话,可是这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又怎能让佟贵妃信服呢?
只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说了,时间有限有些话我不交待清楚怎样也走的不安心。”
“额娘……”
胤禛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却被佟贵妃呵斥住了。
“禛儿,你连额娘的话都不听了吗?咳咳咳……”她似是太过激动了咳个不停。胤禛见状大惊失色,一边不住地用手轻轻拍着佟贵妃的背帮着她缓过气来,一边不断地责怪着自己:“是儿子不好,都是儿子的错,额娘,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额娘你说,只要能让额娘高兴能让额娘好起来儿子什么都听额娘的。”
他惨白着一张脸紧紧抓住佟贵妃的手而那脸上却是清清楚楚地透着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好孩子,额娘知道,额娘一直都知道。可你知不知道额娘活得好累。康熙十三年之前额娘一直憋着一股气在跟她斗,她是皇后,没关系,我是皇上的嫡亲表妹,她住坤宁宫,没关系,我选承乾宫,承乾坤宁本就是不分伯仲的。她雍容华贵执掌后宫,没关系,我心胸宽广对皇上所有的子女均一视同仁。额娘我处处和她争处处和她比却还是输给了她。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日,呵呵,那一天我永远都忘不了,朝堂上为三藩之变而阵阵慌乱而坤宁宫中是一阵盖过一阵的惨叫声。我看着她在那里苦苦挣扎,知道她快不行了,她就那样拉着我的手一声声的唤着:‘佳莹,佳莹,若是我不行了,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了。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我没有答应她,而她就那么走了,留下了一个皇上珍视的二阿哥,留下了在皇上心中永远无法取代的位置,带走了我腹中的孩子,将我彻底打败。我小产日日躺在床上,而皇上日日傍晚出城去为的只是在她的灵柩旁再待片刻再陪她片刻。当我听到皇上立二阿哥为太子时我就知道我输了,彻彻底底地输给了她。我这一生再也没有能够赢她的机会,因为一个活人怎么能斗得过死人呢?”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喘着气,而我们俱是惊呆了,原来她的心中竟然一直都是那么想的,她对仁孝皇后有着那么深的介怀。
“禛儿,”她似是喘过了气来继续说道,“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你来到了额娘的身边,你是额娘的儿子,也是额娘的骄傲,你知不知道,你皇阿玛常常在我跟前夸你聪敏懂事,反映机敏。众多阿哥之中只有你和她的儿子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的,你年纪虽然比他小可是却处处不弱于他,每次听见你皇阿玛夸奖你你知道额娘我有多高兴吗?你知道额娘有多自豪吗?我的儿子没有输给她的儿子,我的儿子也绝对不可以输给她的儿子!”
“姐姐,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不要再说了!”隆科多见她越说越不对劲,青着一张脸赶紧想要制止她。佟贵妃却摇了摇头凄凉地看着他笑着说道:“我没有糊涂,小多子,论聪明、论才智、论皇上的疼爱禛儿那一点比不上他?只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所以才能够坐在那个位置上!你让我怎么心服口服?我们满人向来是能者居上位,褚英,代善还不都是嫡子,最后还不是输给了太宗皇帝。嫡长居正位根本就是是他们汉人的玩意儿!禛儿,额娘相信你,你天资聪慧才智过人一定不会输给他的,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答应额娘好不好,答应额娘你一定不可以输给他。”
佟贵妃说到这里屋中的我们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庶夺嫡位,这种在现在的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事她竟然一直都在心中想着,谋划着。一时之间屋内没有半点声音,只是间歇传来她时深时浅的呼吸声。胤禛跪在床前打量着与平日雍容华贵,谨守礼义的母亲,一时之间倒像是有些个认不出她了,双眼也不觉透着些许疑惑,但当他看见佟贵妃急速地喘着气时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说道:“额娘,儿子答应你,只要额娘能高兴儿子什么都答应你。”
“很好,很好。好孩子,你去吧,额娘有些累了,想和你舅舅说些贴心话,你去吧!”佟贵妃见他答应了,宽慰地笑着推了推胤禛示意他离开,胤禛却是一脸不舍的样子不愿离去,但又怕惹佟贵妃伤心,只得红肿着眼睛说了声:“儿子先告退了。”就走了出去。等到确定胤禛走后佟贵妃才像是对我们喊了一声:“你们出来吧!”
我惨白着一张脸和秋云自佛堂中走出来,豪不惊讶地见到隆科多也是一脸的震惊和慌张,他怕是压根就没有想到我会躲在后头吧。
“妹妹,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佟贵妃轻轻擦去脸上的泪侧过头看着我,但她的脸上却扬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在听了刚才那么多的秘密再看她现在的神情我的心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都听见了,听得很清楚,您想怎么样?”我冷静地看着她有些疯狂的眼睛回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只是想同你做一个交易,要你一个承诺。”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她却听她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在这后宫之中向来是子以母贵。你当初身份太低根本没有资格养育皇子所以皇上才会将四阿哥交给我抚养,即使你现在已位及妃位,但你没有强势的娘家,你怎么争得过太子背后的赫舍里氏,怎么争得过十阿哥背后的钮钴禄氏?我不一样,我的姑姑是皇上的亲额娘,我的父亲佟国维是内大臣,大伯佟国纲更是一等公,我们佟家门生满天下,说现如今朝廷可称为‘佟半朝’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的。所以,只要有了我们佟家的在背后支持,四阿哥想要日后取太子而代之也并非没有可能。”
她说出这番话时脸上有着一抹骄傲和自豪,却着着实实地一掌打得我说不出半句反驳地话来。没错,我心心念念想要改变历史,不想让他们兄弟阋墙的悲剧发生,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康熙是对我很宠爱,但经过了南巡那件事我的心中总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更何况即使他真的信守承诺宠我一辈子那又如何,以他的个性这枕头风对他根本就是无效的,我如果不找帮手的话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阿哥得位不正”这样的传言再度在历史上发生。要想阻止历史再度发生,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胤禛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只有这样他们兄弟俩互相埋怨一辈子,仇视对方一辈子的人伦惨剧才不会发生。她抛出的诱饵很诱人,我知道我是舍不得放弃的。“你的条件呢?”深深地吸了口气来平复心情后我问道。
她听我这么说知道我愿意接受她的条件不觉笑了出来:“很好,我知道四阿哥是妹妹最心疼的孩子,妹妹一定会答应的,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只希望胤禛永远都是我的儿子,他心中的额娘永远都是我。”
“你说什么,你……”我听着她这话却是彻底惊呆了,她的条件太过苛刻,太过残忍,她怎么可以这么做,让我许下一生一世都不准亲近儿子的诺言,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你不要怨我,”她盯着我,因为宿疾缠身而凹陷下去的大眼中闪过一丝凄惨,她笑着辩解道,“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禛儿,而你不同,你还有九格格,十二格格,还有十四阿哥,用一个儿子来换一个帝位,换一个太后的尊号,你说,这难道不划算吗?”
“你……什么太后的名号我不在乎,我不……”我气愤至极想要拒绝她,可那到了嘴边的话却突然刹住了。那日延禧宫中良贵人说过的话此时却无比清晰地在我脑海中回响。
“奴才卑贱的出生无论怎样都是要跟着我苦命的孩儿一生了,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么惠主子做他的额娘我又怎么忍心因为我的私心而阻了他的前途呢?奴才给不了他显要的出生却也万万不能再挡着他将来的路了!”
是啊,我给不了胤禛一个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外戚,我给不了他一个执掌玺印统帅六宫的额娘,我虽然给不了,但又怎能剥夺他拥有这些的权利,去阻他将来的路呢?良贵人啊,良贵人,你可知道其实无论是贵人还是妃,只要我们背后没有权,我和你根本没有分别到头来我还是得面临和你一样的选择。
我一时怔忡了,不舍,不甘,无奈,绝望,各种情绪混杂在我心中,我说不出话来,屋内顿时又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只间或的几下灯油的噼啪声告诉人们,这屋中还有生气。
“你的答案呢?”她又逼着问了我一句,语气中透着些许焦急,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抓着被角。。
我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我答应你。”
“好,好,真是太好了。”她笑得是那么眉飞色舞,笑得是那么畅快淋漓,同我阴郁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多子!”
她突然喊了被这情形吓得有些愣住的隆科多一声,他抖了一下身体回到:“是,姐姐。”
佟贵妃拉着他的手眼睛中闪着诡异的光芒说道:“你都听见了吧,你记住,从今往后只要四阿哥一天还是我佟佳莹的儿子,你就还是他的亲舅舅,我们佟家就还是四阿哥的坚强后盾,帮他,助他,推他,扶他就是我们佟家的责任,但若是有一天他不是我佟佳莹的儿子了,那他的舅舅就不是你而是姓乌雅。你的责任很重,你千万不要忘记了。”
我听她这番话却是感到从头到脚一片冰冷,她是怕我在她死后临时毁约而让隆科多盯着我们。好狠啊,这就是女人的占有欲吗?
“姐姐,弟弟记下了。”隆科多点了点头郑重地像她保证,事关佟未来的前途,他自是非常的重视。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跟着而来的是康熙担忧的声音:“佳莹,身子好点没?苏太医来回朕说你很不舒服,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碰”的一声推开门闯了进来,康熙的脸上写满了对佟贵妃的牵挂和焦虑,甚至连我和隆科多还有秋云在场都没有注意到,一进门就立刻走到了她的病榻旁坐下,低下头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佟贵妃却也是一脸迷茫地回望着他随即出乎我们意料地喊了一声:“皇帝哥哥,你终于来了。”接着就扑到了他的怀中。
“佳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告诉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一定会医好你的。”康熙见她憔悴成这样却也是不忍地落下泪来,禁不住搂着她一声声地问着。
“皇帝哥哥,”佟贵妃自他怀中抬起头,两眼迷茫地看着他说道,“佳莹到底是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要佳莹?佳莹从小就想做皇帝哥哥的皇后,阿玛,伯父从小也是这么告诉佳莹的,他们说皇帝哥哥总有一天会用大红花轿来接佳莹,牵着佳莹的手踏入坤宁宫,佳莹就这么一直等啊等啊,可是皇帝哥哥却听了太皇太后的话选择了赫舍里!佳莹认了,因为只要能陪在皇帝哥哥身边佳莹不在乎,到了皇帝哥哥第二次立皇后,佳莹想着这次终于可以做皇帝哥哥的妻子了,可皇帝哥哥又一次顺了太皇太后的意立了心雅为皇后。为什么,皇帝哥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佳莹不够好所以你才总是不选择佳莹的,你告诉我啊,皇帝哥哥!”
她一遍遍地问着康熙,一声声地道着她的委屈,在场的人莫不哀伤落泪,即使是我,也万分同情她的遭遇,她真的是压抑了太久了,久到这么多年的委屈她竟然直到今天才向他倾诉。康熙却像是愣住了,看着她的神情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却又浮上一抹深深的痛苦。他用力搂着她,用略有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想要吗佳莹,你想要做皇帝哥哥的皇后吗?”
“是的,我想,自打第一天见到皇帝哥哥时佳莹就一直在做这个梦。”
佟贵妃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她怕事等着康熙问她好久好久了。
“那好。”康熙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郑重地点了点头回过头喊道,“顾问行,你立刻到上书房去,传朕口谕,让当值的大臣立刻替朕拟一份诏书昭告天下,朕要立承乾宫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
他此言一出满屋子的太监宫女还有隆科多都跪了下来齐声喊着:“恭贺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呵呵呵呵。”佟贵妃先是有些不信,似乎没有料到多年的期盼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实现了,她看像康熙想要寻求保证。康熙对着她点了点头。她这回终于是笑了,笑得还那么美那么年轻,好像她又回到了无忧无虑得童年时光。她放松身子靠在康熙的胸前闭上双眼,那泪水自紧闭的美丽双眸之中不断淌下,
“臣妾谢皇上恩典。”
“不要谢,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好,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好。”
我就那样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这有些疯狂的一幕,只觉着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像是有人用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转过身没有向康熙和“佟皇后”告别就领着秋云飞快地跑出了这个快要让我窒息的承乾宫。
回到宫中我却是已不能言语,刚才的一切都太过让我震惊。佟贵妃那疯狂的神情和计划几欲耗尽我的精力。慌乱地想翻过桌上的茶杯倒杯水压下心中的烦躁,却手忙脚乱地发出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娘娘,让奴才来吧。”
秋云赶紧拦住了我,倒了杯水给我,我一接过来立刻一饮而尽,这才勉勉强强压住了那不适感。
“娘娘,您刚才为什么要答应皇贵妃呢?”秋云见我这样却是红了一双眼,心疼地问着我,“四阿哥若是真就这样一辈子都不知道您为他做的,那您对他的情又该如何自处呢?”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如今……如今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皇贵妃佟氏病危,册为皇后以示宠褒。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申时,佟皇后病逝。
七月十六,康熙奉皇太后之命,封其父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七月二十四日,以索额图和大行皇后的伯父佟国刚为首的谈判团圆满完成任务,中俄签订世界上第一份有记录的协约《中俄尼布楚条约》,自此,中俄边境长达数十年的纷争终于得到解决。
佟家在短短半月之间经历了悲喜两重天,但再多的封赏,再多的荣耀都已无济于事,佟皇后终究还是看不到这一幕。
年仅十二岁的四阿哥胤禛作为大行皇后的儿子为故去的皇额娘戴孝守灵。康熙则悲痛欲绝地亲自送走了自己的第三位皇后。
“佳莹,是皇帝哥哥辜负了你,你怨吗,你恨吗?现在的你,是否解脱了呢?你见到芳儿了吗?你见到心雅了吗?你见到老祖宗了吗?若是见到了,就托梦给朕吧,告诉朕你们在那里过得好不好,告诉朕你们是否有受苦?”
他的肩膀无力地垂着,间或地颤动泄漏了他此刻的悲痛。嘶哑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满腔的轻柔和怜惜,一声声地问着那已经躺在了棺木中故去的佳人。所有人都不由地被这悲伤的一幕所感染,跟着呜咽了起来,而几个佟皇后身边的宫女早已是哭得泣不成声了。
“皇上,您要的东西奴才给您拿来了。”
顾问行手捧着一个盆子,走到康熙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等着接下来的指示。
康熙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有些恍惚地走到佟皇后的灵柩前,抬起手,用手指沿着棺盖和棺木的接合处一下下地抚过。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这一幕。周围除了几声压抑着的抽噎之外,就只剩下他的指甲划过棺木发出的“嚓嚓”声,无比清晰又无比有力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
“开棺。”
猛然间从空气中蹦出的这两个字让我们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才意识到那竟是皇帝的声音。只是那压抑与克制让我的心感觉沉沉闷闷的。
早有四个侍卫领命走了上去,一人扶着一边的棺角,一用力,只听“咔咔咔……”那棺盖就被缓缓地移开了。我觉得一阵冷意袭上心头,自那打开的棺木中我似乎又感受到了佟皇后死前的那份偏执,那份激狂。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人死了毕竟就是死了,她不会再睁开眼睛,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笑吟吟地福一下身,道一句:“给皇上请安。”她就只能那样穿着她向往了很久的皇后朝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嘴角衔着一丝满足,而眼角淡淡的泪痕却又透出一抹牵挂。
康熙掀开盖在托盘中的红布我才发现那下面是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瞧那光泽及纹理就知道即使在宫里这也难得一见的无上珍品,更不要说那巧夺天工的雕刻了。它们一只上头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而另一只上则栖息着一只正欲展翅一飞冲天的凤凰。两只镯子交相辉映,更显得流光溢彩。康熙拿起那只雕有凤凰的,返身走至佟皇后的棺木前执起她的手,慢慢地,轻柔地,将它套在了她早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上。
“佳莹,在皇帝哥哥的心中你一直都是朕的皇后。”
他恍恍惚惚地说着说着突然晃了一下,身体像失去力气般沿着棺木的外侧下滑。好容易止住了那势头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就那样靠在了棺木边。
“皇上!”
“皇上!”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我和顾问行立刻几步跑了过去扶起了他。
“娘娘,要不要宣太医?”
顾问行掏出手帕替康熙摸去额上的汗珠,见着他脸色不好,有些担忧地询问着我的意见。
我见康熙闭着眼睛一脸苍白也觉着他真的是伤心过度有些影响到身体了,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去。想不到康熙突然睁开了眼睛撑在大掌收紧反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
“朕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扶我回乾清宫歇歇就好,待会儿,待会儿朕还要来……”
他有气无力地对着我说着,目光转动看向的却是佟皇后的棺木。我看着他这样强撑着只为他心痛,却又不禁埋怨他,若是真的真的那么伤痛又为何不在佳人活着时对她更好一点呢?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不是太迟了吗?
“皇上,您有没有好一点?”
扶着康熙回了乾清宫东暖阁后原本是想让他去床上躺着,但他却说只要靠靠歇会儿就好,我拗不过他只好扶他到炕上靠着。他自回来后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什么,只是紧闭着眼睛靠在案几上。多日来的疲劳让他脸色显得有些个苍白,而更让我在意的却是他脸上那抹哀伤。
“唉。”
叹了口气,让人打了盆热水来,浸湿了帕子再略略绞干,轻轻地沿着他的前额替他擦去不断冒出的汗珠。移动到他的眼角处时却不料被他的手按住。
“皇上,您……”
我的话在见到没有被帕子遮住的眼角边滑出的眼泪后就全都咽了回去。屋中静悄悄的,他斜靠在案几边,我陪在他的身旁,我们彼此相偎着,共同品尝着哀伤。
“扶朕一下,朕想去那儿……”
他用手指了指书桌,我想他大概是想写些什么,于是伸手扶着他帮他慢慢站起来,他倚着我微微借了力一步一步地走着。我们一起向着书桌边移动。才不过数步,稍早替他擦去的汗珠就又纷纷冒了出来。他似是再也坚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全都移到了我身上,我支撑不住失去重心和他一起向书桌倒去。
原以为会摔下来,却只听“砰”的一声,他及时用手撑住了桌面止住了我们两人前冲的趋势。可他身体虚弱得连自己的体重都负担不了何况加上我的呢?果然就见他撑着桌面的手微微地抖着,看样子是快要撑不住了。我立刻稳住了身体,重新扶住了他,但见他这样勉强自己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皇上,这样不行,您先歇会儿吧,您要是先倒下去,那……”
“没事,你帮朕一下就好。”
他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出这么一句,我不忍心可又心知劝不动他,只得用全身的力气扶着他。他看我吃力于是伸出左手撑住桌面想要分担我的负担。
“皇上,臣妾没事,臣妾撑得住的。”
我想着让他轻松点,他却握了握我扶着他胳膊的手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的目光自我脸上移开,转到桌上的狼毫笔上,我心知他的心思,于是调整了下姿势改用右手扶着他,左手铺开纸,又拿起笔蘸满了墨,递到他的手中。他接了过去,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凝神盯着桌上空白的纸。他提起笔想要写什么,可是才刚落下却又及时刹住停在了半空。如此反反复复多次,纸上却仍是一片雪白,而他脸上的神情却益发的凝重。他叹了口气,收了笔势,出神地看着纸面似在回忆过往。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知道此刻只有保持沉默对他才是最好的。过了片刻,他像是已经有了决定,再次地提起笔落下,这次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气呵成,一首诗就那么跃然纸上。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叭”的一声,一滴泪落在了纸上,化开了纸上的墨,留下一圈圈渲染开的墨迹。我惊讶地转过头去,落入视线的是他发红的眼眶和被他咬到发白的嘴唇。
“皇上。”
我只觉得眼中一阵涨热,险险地止住眼泪,掏出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汗……还有泪。
“筝儿。”
他抬起右手环住我的肩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左手穿过我的手和身体间的空档紧紧地环住我的腰。低下头将脸埋在我的肩上,久久都没有说话。看他这样我只觉心中隐隐作痛,我叹息着也搂住了他,衷心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筝儿,朕……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那一个“我”字让我顿时就僵在了那里,纵使我对他有再多的怨,再多的恨此时也化作淡淡的心酸和淡淡的痛。抬起手,抚过他的浓密的眉,他挺直的鼻梁,停留在他透着坚毅的脸颊旁,回望着他眼中的伤,我坚决地告诉他我的回答:“皇上,臣妾说过的‘一生一世,不离君侧’。”
再多的哀痛也有渐渐淡去的一天,十月,随着佟皇后正式下葬景陵,大行皇后的葬礼终于结束了,康熙也渐渐振作了起来。《尼布楚条约》的成功签订也或多或少的给他带来了一丝安慰。佟皇后一死,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就是十阿哥的生母贵妃钮钴禄氏,但她才能平平实在是不堪重担,于是执掌后宫的重任自此由我和宜妃等人共同分担,我们各自管理一部分事务,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再由我们几人商量着办。这本是后宫无主位下的权益之计,却想不到康熙自此一生再也没有立过皇后或是皇贵妃,而我们的这种模式则一直维持到了康熙末年。
我正在整理这几个月的帐目支出,猛地记起刚才康熙派了人过来说下了朝后要过来,看了看时辰他也快到了,我收拾了一下准备接驾,可等来的却只有顾问行一个人。
“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公公请起吧,皇上呢?他不是说要过来吗?”
我一边低着头整理着桌上的账本纸张,一边随口问了他一句。
“皇上那儿有事耽搁了,所以吩咐奴才来知会儿一声,怕娘娘在这里等急了,还有,皇上让奴才转告娘娘,待会儿四阿哥自书房退下后会直接上娘娘这儿来请安。”
听他这话,我却猛地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不觉也停了下来。他是和我说过佟皇后已经不在了,胤禛理应交还我抚养,只是我没有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娘娘,您怎么了?”
心上泛起淡淡地痛,我出神地盯着桌上的账本发呆,连顾问行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直道秋云唤了我一声,我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钟,分明已经快到午间了,差不多他也该从书房出来了。
“秋云,你去把十四阿哥抱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那透着几分冷意,几分断然的声音却又分明是属于我自己的。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秋云像是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她犹豫着看着我,红着眼睛问我,但就是不见她的身体有丝毫的移动。
“快去,快去!”
我闭上眼睛对她命令着,最后一声却是失控地喊了出来。
“……是。”
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我终于支持不住地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借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细想,因为我怕我会后悔。
“娘娘,四阿哥来给您请安了,正在外头后着呢。”
依玛带着喜悦的声音向我禀告着,我的心却是猛地一揪。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我知道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僵硬着身体走到一旁的炕上坐下,整了整衣服,再次换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剧烈翻腾的心思,我对她点了点头道,“请四阿哥进来吧。”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克制,可还是感到坐立难安,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想着门口看去,过了好久,一个瘦弱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我眼前。是禛儿,是他。我心中一激动,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细细地打量了起来。他好瘦,好憔悴。自佟皇后得病以来他一直都侍奉在她的病榻前,佟皇后病逝后作为大行皇后的儿子他又必须参与守灵等一系列的丧葬事务,如此繁重的活把他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折腾得消瘦了一大圈。眼睛四周凹下去了一大块,下巴也像被刀削过般的棱角分明。他原本身体就不壮硕,此刻更显得单薄,我看着只觉得心疼,真担心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他脸上原本的飞扬神采此刻尽被失意所取代,而松松垮垮的肩也透出他内心的落寞。蓦地抬起头来用那双和他父亲极为神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眼中却是一片茫然,像是在琢磨着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而自己又是谁。
我的心被揪得紧紧地,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拼命地压抑着自己想要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他犹豫地看着我,眼神之中透着几许挣扎,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不语。如此反复了多次,才尴尬地轻轻喊了一声:“儿……儿子,给额……”说到这里他却是刹住了车,那一个“娘”字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似也有些懊恼,轻轻地甩了下头,跪了下来大喊了一声:“请安!”
他大概也是没想到竟然喊得那么大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在那里看着我了。而这样的他只让我更加的心痛,竟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我们俩就那样对视着,竟然谁都没有说半句话。房间之中是一片死寂,空气中也透着些许尴尬的味道。我心下焦急,想着秋云怎么还不来,看向胤禛却见他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几许失落,他又看了我一眼见我还是没说什么,失望地垂下了眼睛,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唰地一声就站了起来,低着头咕哝了一句:“儿子先告退了,不打扰额……休息了。”
他说完这句也不等我开口就掉头跑了出去。我心下暗叫了一声糟了,却来不及唤回他,只能看着他冲了出去。他前脚才刚走,秋云后脚就踏了进来,不出我所料的是,她并没有将胤禵抱来。
“娘娘,奴才……”
她僵直地站着,嗫嚅地对我说着,却又似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她这样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唉,你真是坏了我的大事。”
“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充满疑惑地问道。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知不知道,宫中除了皇上的人,各宫主子的人之外还有许多重臣的眼线?佟家势倾朝野,宫中本就有他们的内应,现在佟皇后不在了,你说他们能不时时刻刻地盯着我,看着我,防着我和四阿哥亲近吗?我不演一场戏给他们看,他们又怎么会放得下心?”
“可是娘娘……”
秋云还想说什么,却被我给打断了:“我原本计划着先演一出好戏给他们看再想办法和禛儿解释清楚,这样虽然会让他受一时之苦,可是我们母子之间终究还有一世的幸福,你倒好,自作聪明地替我拿了主意,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又是好气又是感动她对我的这份心,虽不忍责过分怪她,却也烦恼不堪,她这一步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该怎么办?秋云听我这么说却是大惊失色,“嗵”地一声就跪了下来,脸上是一脸的悔意。
“奴才真的是……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磕着头,我看着于心不忍赶紧站起来拉起了她道:“好了,好了,没时间后悔了,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补救才是。”
“是,娘娘。”
她红着眼站了起来,扶着我坐回炕上。我心下烦躁不已,一时之间更是半点主意都想不出来。正在这时,芩淑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扑到了我的怀里。
“额娘……额娘……”
她埋在我的怀里不住地哭着。
“怎么了,芩淑,告诉额娘,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我抬起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急着问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禛儿的事还没完这里又出什么事了?
她慢慢地自我怀里抬起头抽噎着道:“四哥哥,四哥哥……他,皇阿玛说要罚四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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芩淑年纪还小,表达能力还不是很完整,她说了半天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今日康熙特地让胤禛早走一步,为的就是来这里给我请安,他临时变卦不来恐怕也是想给我们一个独处的环境,想不到因为刚才我们两尴尬的一句话都没说,胤禛伤心地跑回了书房对着康熙就拧上了,说什么“皇额娘才去了没多久,皇阿玛就把她给忘了。”又说什么“皇阿玛忘了没关系,儿子永远会记得额娘的。”之类的话,把康熙气得是吹“胡子”瞪眼睛的,一拍桌子对着胤禛就训开了,什么“性情急躁,喜怒不定”,什么“有你这么跟阿玛说话的儿子吗?”,什么“在书房里跟师傅学的那些都跑到哪里去了?”诸如此类的念叨了大半天,末了还罚他到书房外跪上两个时辰,外加罚抄十遍《孝经》。
秋云听了之后倒是比我还急,催着我赶过去救他。我虽然心疼儿子埋怨康熙却也没有因此昏了头,我心里明白这件事现在怕是举宫皆知了,佟家那边想必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所以我一定要忍住,现在若是赶过去了那我和胤禛就没有未来了。想到这里,我下定了决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过去。
轻声地安抚着芩淑,哄着她睡着了,我却烦躁不安,来来往往地在房里走着,不住地看着天色。好不容易挨到了晚膳时,康熙留了琳贵人,我却暗自舒了一口气,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絆住。
回了永和宫我立刻让秋云帮我换衣服。看着镜中一身普通宫女装扮的自己,我不由得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我怎么每次见儿子都得扮宫女呢?待天一黑,我立刻就动身出发了。胤禛住在乾东二所里,就在景阳宫后头,离我很近。我提着宫灯匆匆走过去,却在门口被拦住了。我笑着向守门的侍卫说是德妃娘娘让我去看看四阿哥,毕竟四阿哥今天被皇上罚了。那人打量了我一下问了我一句:“娘娘只让你去,她自己不去看看四阿哥吗?”他这话却让我心下一惊,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不自在,我镇定地回了一句:“是的。”
“那秋云姑娘就快去吧。”
他笑着向我让开了路,我朝他点了点头,就走往乾东所走去。踏入胤禛住的院子,隔着纸窗就见到他映在烛火下的身影,微微还传来他的几声抽泣声。
“额娘,儿子好想您……”
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去,只见到他站在桌子前弯着腰,含着眼泪在烛光下抄着《孝经》。在心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放下了手里的宫灯,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墨替他磨了起来。他似是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见到眼前的人是我时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许不敢置信,拿着笔就那样愣在了那里。我走到他身边,默默地又从笔筒中取过一支笔,蘸了蘸墨,压着他已经抄了很多的纸,提笔继续往下写着。
一时之间我们俩谁都没有再说话,屋中是一片安静,除了我不时移动压着纸的手发出的沙沙声外就只剩下灯油间歇爆开的“噼啪”声。我写了好久,从开宗明義到天子章、诸侯章、卿大夫章、士章、庶人章、三才章、孝治章、圣治章、纪孝行章、五刑章、广要道章、广至德章、广扬名章、谏诤章、感应章、事君章,最后在抄到丧亲章那一句“生事爱敬,死事哀戚”时,我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想到祚儿,想到他,我只觉得心里难受,眼泪就那么滚出了眼眶,滴到了纸上,将刚留在纸上的墨迹化开。我赶紧找纸想要吸干水迹,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的。
眼前出现了一只显得有些瘦弱的手,手上拿的却是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丝绢。我心中一喜,抬起头来看到他有些羞涩,有些尴尬,又有些期待的脸。我有些激动地颤着手接了过去,压抑不住地唤了他一声:“禛儿……”
他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禛儿,不要走……”
我急忙拉住了他的手,他挣了几下没有成功索性放弃了,但仍然背对着我不肯转过身来。
我知道这孩子感情强烈,爱就爱,恨就恨,今日我先是对他冷了一下,随后又没有去替他解围,他心中气我,恼我也是应该的。
“禛儿,额娘……”
“我的皇额娘……是孝懿皇后。”
他的肩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即沙哑地说道。
我的眼眶一热,听他的话我就知道佟皇后在他心目中有着别人无法取代的地位。叹了口气我说道:“我知道,‘生恩不如养恩大’,你自幼就由佟皇后抚养,你敬她,你爱她,这都表明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额……我见着只有高兴,我知道禛儿长大了,也懂事了。禛儿,我今晚来不求你能认我,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着你,念着你,从没有一日忘记过你。”
“那你……”
他才说了两个字就没有再说下去,我却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我想告诉他为了他将来的路能走得更踏实一点,我和孝懿皇后做下了那种约定,可转念一想,他如此爱着他的养母,我这么贸贸然地告诉他,先不要论他是不是相信,在人身后说她的是非这种事也让我自己鄙视我自己。硬是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我只能告诉了他另一个理由:“禛儿,我今日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你十二妹你见过吗,你喜欢她吗?你知道吗,你皇阿玛告诉我,宫里有人曾经暗中下咒想要害你十二妹。”
他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知道像他这种自幼生活在宫中的人怕是这种宫闱骇闻听得太多了,不用我多费唇舌他必定就是信了。稍稍舒了口气我继续说道:“虽然这个人被你皇阿玛私下处理了,可是我不敢保证还有没有人想要害你九妹,你十四弟,还有……还有你……,我蒙你皇阿玛的错爱才有了你们,可是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而给你们带来危险。你从前是佟皇后的儿子没有人会把注意打到你头上,可现如今佟姐姐不在了,没有她的保护,那些人又躲在暗处让人防不胜防,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只有出此下策。只要你能离我远远的就不会有危险了。”
他听了我的解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被我我在手心中的手却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我心下一阵宽慰,擦了擦眼泪道:“这样就好,不需要多么露骨的表示,古人不是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吗?我不强求你能喊我,我们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冷漠好不好,私下里,我会一直爱着你,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也会一直等着你的,等你能够发自内心真正地喊我一声‘额娘’,等着没有人能伤害我们的那一天,等着……”
等着你能一偿夙愿,登上大位的那一天……那时,到那时没有人能够再拆散我们,我们可以就有真正的幸福了……
这一句,我却是只能在心中说着。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但露在外头的脖子根处泛出的红晕却告诉了我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