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书名:折狱 作者:荒野大烤肉 本章字数:3991 下载APP
藤萝花架一案结束之后,钟灵毓在整理结案陈词的时候,仍有诸多疑点未解。
  但上面催得急,她只能先将杀害陆千凝之死的结案陈词送上去。
  杀害陆千凝的凶手是找到了,但是偷盗沈檀舟衣物的贼人、杀害府上侍卫的凶手、以及散播谣言的幕后主使,却始终没能绳之以法。
  春雨淅沥了几天,过不了多久就得入夏。
  她倚着内堂的轩窗,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接了两滴檐下落雨。
  雨水从指缝滑落,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脑袋里却回转着先前沈檀舟的那一段话。
  “如果有人想要栽赃镇国公府,就不会让陆千凝做的天衣无缝。”
  手边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鞋印拓本,刚好和沈檀舟的尺寸吻合。
  那日是有人乔装沈檀舟,前往案发现场,却又被更夫撞见。
  难道说,花垒之所以被冲垮,不是因为大雨,而是因为有人在陆暮雨动手之后,扮做沈檀舟前去摧毁案发现场。
  此事为一个引子,顺带泼了她和沈檀舟一身的脏水?
  那——
  她望着陆暮雨留下的切结书。
  那陆暮雨所言,她和庆王才是情投意合,又是何意?
  庆王不是曾说,他与陆暮雨并无瓜葛吗?
  雨势渐长,隐约有几滴飘入案上,钟灵毓起身关窗,却远远瞧见徐泽撑伞而来,面上倒是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欢喜。
  过了回廊,就能听见他的吵吵嚷嚷。
  “大人,陆大人辞京途中路过大理寺,正在外头等着您,要与你辞别呢。”
  陆府丧仪前天刚办完,府上两位小姐对外宣称是病逝,勉强护住了陆府那岌岌可危的名声。但胡氏受不了此等巨变,卧床了几日,也撒手人寰了。
  陆尧守丧半月,自觉此处是伤心地,也就自请离京了。
  闻言,钟灵毓稍整了下衣袍,便随着徐泽,一同往大理寺外走去。
  她这几日没上朝,一是在琢磨那案件的疑点,二是在避着朝堂上的老臣。刘党如今是强弩之末,在朝上叫地却越发猖狂,每次下朝恨不得咬她一块肉才罢休。
  徐泽就在旁边细说着:“如今刑部尚书悬职已久,大人此番又破奇案,估计是非您莫属了。”
  她能升入刑部,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这些年她在大理寺摸爬滚打,为得就是能坐稳刑部尚书一位,届时立在朝堂上,倒也能替陛下处理朝堂淤泥。大理寺众人都心知肚明,但徐泽这嘚瑟劲,却让钟灵毓提不起来兴致。
  她瞥了徐泽一眼:“我若是走了,大理寺卿定然是非你莫属。”
  徐泽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大人您说的哪里话,下官这不是盼您青云直上嘛。”
  “不过大人您放心,若是您升入刑部,下官定会替您好生照看大理寺。”
  钟灵毓没理他。
  两人走过大理寺的青石板路,到了正堂,就瞧见陆尧撑伞而立。
  听见动静,他才回过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大人,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今日前来辞别,府上琐事倒是劳烦大人了。”
  他说得客气,钟灵毓当然回以礼数,两人寒暄了半晌,钟灵毓正欲送别之际,却瞧见他身上白虎蓝令,不由得诧道:“陆大人此番,是要去西海?”
  夏朝统共有四大军营,分其中以东山营为首,守将悬得麒麟金令,前往东山一路,只要悬挂此令,便可畅通无阻。先祖皇帝设下这个规矩,考量的就是官道查验文书太过冗长,怕延误军机。
  陆尧点点头:“自统揽西海营的瑞王死后,西海便就乱成一锅粥。此番陛下调我前去看看究竟,便赐了我白虎蓝令。”
  钟灵毓隐约听说了些,但行兵打仗并非她的长项,只粗略地点点头。
  辞别之际,陆尧犹豫片刻,还是从袖袋中,掏出来一枚水玉笔簪。
  钟灵毓眉头微皱。
  陆尧见状,忙说:“大人莫要误会,这是我在暮雨阁中发现的遗物,旁边有一首小诗,说是仰慕大人之风,若能有幸想亲手交于大人。虽暮雨犯此过错,但人死灯灭,此物我思前想后,还是想替暮雨赠与大人。”
  钟灵毓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接过了那笔簪。
  人死灯灭,虽陆暮雨罪不容赦,但此簪却是清清白白的。
  她笑笑:“那就多谢大人慷慨。”
  几枚百合花落,闷闷地砸在钟灵毓撑着的那柄朱红油墨伞上,雨幕成帘,隔水望去,竟是瞧不清出她那双眼中的情绪。
  像是根深蒂固的寒,却又夹杂着些怜悯。
  陆尧到底咽下了心头那些欲言又止,只是拱手道:“此番大人侦破奇案,料想功名青云,陆尧先在此处,恭贺大人了。”
  这话说完,他没再逗留,稍稍行礼就离开了大理寺。
  钟灵毓没有送他,只在原地驻足凝望了一会儿,才转身去处理公务。
  .....
  勤政殿,沉静如水。
  沈檀舟收拢衣袍,兀自垂首:“陆千凝之死本意只是闺阁之争,但镇国公府上却也发生了命案。刘党就算是手再长,也伸不到总督府的后院。臣以为,这事背后应当另有其人。”
  前些日钟灵毓已经将结案陈词送上来,刑部一份,姬华这里却另起一份,上面详细批注了案件中诸多未解之惑。
  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就是要查,也断然过不了明路。
  钟灵毓这一份奏牍,与其说结案陈词,不妨说是一封提点,意欲告诉姬华,朝堂还有诸多见不得人的盘根错节,正盯上她和沈檀舟。
  姬华放下奏牍,长叹了一口气:“此案结清已有一段时日,按理来说,钟卿此番理应当赏。刑部尚书一职,朕也压下许久,此番若是再不调任,只怕会寒了钟卿的心。”
  倒不是他不想调任钟灵毓,只是大理寺当中能人确少,此时钟灵毓再右迁,大理寺多年经营的威名,恐也无人能掌。
  沈檀舟哪里不知道姬华的想法,闻言只是笑笑:“大理寺并非没有能人,只是近些年,朝中都习惯钟大人办案之雷霆,两相对比,倒显得旁人庸碌了。”
  “那依你看,这职称升还是不升?”
  “不升。”沈檀舟轻轻摇头:“臣还没查明背后潜入镇国公府的贼人是谁,刘家没这个胆量,此事针对的恐怕还是灵毓。臣疑心这朝中还有掌棋之人。灵毓已是招风大树,此时朝中鱼龙混杂,她居高位虽是众望所归,但刑部却也只是一个空壳。”
  刑部上下统共就五六人,一位右侍郎,两位郎中,一位主事,还有沈檀舟这一从五品的散官。虽是升职,但并无实权,远不如在大理寺来的自在。
  念及此,姬华长叹一声:“近些年来朝中除去不少尸位素餐的老臣,如今倒越发显得朝中无人。确实当开恩考,再招天下学士了。不过听闻西海起义的徐家十八郎,皆皆能文能武,若能招安赋职,倒也是件幸事。只是,该派何人去劝安呢?”
  沈檀舟略一思索。
  “六扇门,林不群。”
  ......
  钟灵毓没那么多空闲追查是李二之死的幕后主使是谁,这事自然而然就被交给柳玉和王安处理。
  陆千凝一事被高高掷起,复又轻轻落下,京中自然是众口纷纭。
  有人说是钟灵毓徇私枉法,查下真凶,发现不能绳之以法,只能草草结了案。
  又有人说背后凶手系为沈檀舟,钟大人为儿女私情,替沈檀舟遮掩了。
  受过钟灵毓恩惠的人自然的不愿钟灵毓被这样编排,争执久了,难免就有些口角之争。
  徐泽跟在钟灵毓身侧,两人一面往金銮殿走去,短短一段路,徐泽已经将京城大小事,悉数说了个遍。
  “大人有所不知,那六扇门这几日可忙得晕头转向。京城治安之事,一向先报到六扇门,现下城中多是口角之分。这些琐事虽不累人,但却烦人,只怕有他们忙活一阵了。下官倒觉着他们活该,先前在藤萝花垒那里有意刁难大人,如今算是——”
  “算是什么?”
  背后倏尔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两人回头看去,就见林不群立在黛青天色中,脸沉得厉害,眼下更是一片乌青,显然是一宿没睡,方从宫里出来。
  徐泽可不怕他,按理来说,林不群见着他还得行个官礼才是。
  眼见他就要叫嚣,钟灵毓先冲他摇摇头。
  毕竟徐泽一届文官,惹恼这些江湖人士,走夜路难免让人提心吊胆。被打一顿倒还是小事,林不群总归不会下死手,但伤是真伤,耽搁了大理寺的公务,倒是因小失大了。
  她微微迈步,挡在徐泽身前,语调虽淡,但气势却凛然:“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毕竟大理寺公务繁忙,六扇门总也不好闲下来才是。”
  林不群冷不丁被呛了一句,想再讥讽两句,可到底找不到时机,不好递软刀子,只能愤愤离开。
  他走后,徐泽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小声骂了一句,才对上一旁沉思的钟灵毓。
  徐泽略一沉吟:“这大清早,林不群缘何从勤政殿出来了,难不成京城又生了什么诡事?”
  “先去金銮殿吧,莫要误了上朝的时辰。”
  徐泽一看,这一耽搁,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两人疾步往前走,远远就听见一阵喧嚣,定睛望过去,竟然看见一众耄耋老头当中,立着一位翩翩佳公子,正慷慨激昂舌战群儒。
  “嗐,李大人,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做竖子无教?我虽无教,好歹也是中过状元郎的人。总比过您家长子,成日流连花街要好罢?”
  那李大人被气得歪胡子瞪眼,左右看了一圈,还是把目光落在一旁的刘莽身上。
  他是户部侍郎,刘莽乃户部尚书,两人向来是沆瀣一气。他巴结刘莽,他儿子巴结刘莽之子,可谓都是两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沈檀舟此话虽是骂了李大人,可谁听不出来这弦外之音,是在攀咬刘尚书?
  刘莽却是没接茬。
  这沈檀舟素来不问朝政,前些年一举中元,再加上镇国公执掌东山营,小世子又如此钟灵毓秀,不可谓不让人忌惮。正当他们决议除之后快,却未曾想陛下先和镇国公府闹了红脸。
  沈檀舟也便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再也不插手朝中之事。那时朝中动荡,刘党原本再想细细盯梢,谁料大理寺横空冒出来一位钟家郎君,也是当科状元,刚入大理寺就查封了几家刘家产业。
  如此便罢,兜兜转转又露出来女子身份。
  一众人恨不得诛杀之际,陛下却不罚反赏,提了钟灵毓为大理寺卿。
  这一下又分去了刘党诸多视线,也便没空再管沈檀舟。
  只是未曾想到,近日来,这沈檀舟却又应名点卯上起了朝,次次不落,反倒让人看不懂了。
  他目光越过沈檀舟,落到远处看热闹的钟灵毓身上,只用一个眼神,就止住了眼前喧闹。
  这李大人也是愚蠢至极,让他探探口风,竟然和沈檀舟这小儿吵了起来。
  “李侍郎,你同晚辈计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