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克平

书名:大唐荣耀之半岛雄鹰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5931 下载APP
早朝时,大太监克平进入会庆殿,第一次看到大丽王宫的主殿空空如也。他的好伙伴内政太大兄乌斗正独自一人站在高殿上,目视龙椅。
“乌兄,你是在怀念荣留王,还是在觊觎王位?”克平跨上台阶,从低台慢慢登上高台,脚步声在会庆殿里回响。
“我在想念‘黑石王子’。”乌斗瘦小的身子转过来,面对克平,“我清楚地记得,当高宝雄听到乙天卓被他父亲擢升为太小兄时,脸色立马僵硬了,像块黑铁。那时候‘黑石王子’肯定觉得,在荣留王眼中,他没有乙天卓重要。”
“重要不重要已经没关系了。荣留王已被砍为三段,乙天卓和乙奴被擒,‘黑石王子’和百家公主逃跑,只留下了荣留王的养子泉男生。” 克平轻笑。
“是‘英勇’的国王护卫泉男生。盖苏文的长子有了一个新外号——‘变色龙’。”乌斗似笑非笑,用轻蔑的眼神审视克平。
克平回之以笑容。“小个子,我如果像你一样还有卵蛋的话,我会把这外号当面告诉泉男生。”他讽刺道,“他说不定会很高兴呢。”
“他会把我劈为两段。泉男生背叛了他的养父,为所有大丽人所不齿。”乌斗鄙夷地盯着克平,“太监,我真是白和你同朝为官二十年。你难道要把同僚斩尽杀绝吗?!”
克平无奈地笑了。“乌斗,泉男生是被逼的,被他父亲所逼。盖苏文利用了他的亲生母亲泉荣雅,才使得泉男生放下湛泸双剑,这的确是一杀招。泉男生可是继甘左、甘右兄弟俩之后最强的剑手。”他又摇了摇头,“不过,想想,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乌斗“哼”了一声。“太监,难道你就不担心吗?乙宏安被杀,这人在灌奴部可是神一样的角色,老窝冬比忽里还有他的两个小鬼。他们是那么注重忠诚、荣誉,还有可笑的公平正义。太监,一场腥风血雨马上就会袭来。我的同僚,你没感觉到吗?”乌斗幸灾乐祸地说。
“公平、正义?呵呵,它们远没有说出来那么好听,有时候也只是被人拿来说说便达到了效果。”克平摇摇头,轻笑道,“乙宏安大人令人敬佩,人好、勇敢、诚实,又忠心。可在这场游戏里,他却是个无可救药的玩家。我的矮个子朋友,平壤城里只有两种人:要么当玩家,要么做棋子,胜者为王败者寇。”
乌斗提高了音量:“太监,你在这里侃侃而谈时,不害怕冬比忽城内的乙支后人?正在躁动的小鬼乙天伦,还有大丽的火爆公主高建丽?可能还有西部的于支留。你不怕他们拿下平壤,把你的衣服脱光挂在城墙上,让所有人来观摩,看你的下面到底是一条缝还是有残余的卵蛋?”
克平瞟了他一眼:“别这样,乌斗,咱们斗嘴无益。西部涓奴部的于支留实力有限,他母亲于金氏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乙天伦只是个毛头小伙,而无所不能的盖苏文大人是经历过抗隋大场面的。”
“太监,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乌斗眯起眼睛表示怀疑,“再说,光凭乙支文德这个名号,在大丽便能聚集一帮人。祸端远不止如此,大唐失去了册封的高丽王,又损失了大唐使团团长裴元庆、散骑侍郎郭子奢,连大唐领馆都被烧为焦土了。太监,这可不仅仅是打脸,这简直是对大唐的羞辱。如果大唐和新罗发兵,我大丽危——”
“得了吧,乌斗。”克平打断小个子的话,“这又不会让你寝食不安。”
乌斗莞尔一笑:“这倒是。这是盖苏文大人要忧虑的事情。我感兴趣的是,盖苏文会立谁为新的国王。”
“荣留王的远房侄子高宝藏是最合适的人选,懦弱、听话、年纪小,每一样都很符合盖苏文的要求。”克平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他。
“可怜的孩子,不知道他坐上这个龙椅后会不会做噩梦。”乌斗转过身来,再次望向龙椅。
“‘黑石王子’肯定不会。”乌斗适时说道。
“这是当然。泉男建的兵马闯入安鹤宫时,‘黑石王子’尽显本色,抛父弃母,跑得比兔子还快。百家公主还想回去救呢,却被‘黑石王子’打昏带走了。不过,还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逃走的。”乌斗又不舍地看了一眼,才把视线从龙椅上移开。“国王被杀,一百多名追随国王的大臣被活埋,太监会不会做噩梦?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却百思不得其解。盖苏文竟然没有让荣留王最信任的太监在土堆里舞蹈,还让他在这里堂而皇之地跟我说笑?这太让我失望了!”
“让您失望真是抱歉了。”克平得意地发笑,“蝼蚁尚且惜命,何况是我?乌斗,这的确是一场非常棒的演出,看到主角出彩不就行了?”他神秘地对乌斗挤了下眼睛,“地狱使者阿厄斯那柄巨剑挥舞了三下便将荣留王砍成三段,这也是双神建立咱们大丽后的唯一一出。”
乌斗转过身来,瘦小的个子把龙椅衬托得更加宽大。乌斗幽深的眼睛把太监克平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太监,不光荣留王,还有被坑杀的一百多名大臣,也就是一百多个家庭、一百多个家族,数不过来的仇人。这让会庆殿、安鹤宫里多一百多个鬼魂,日夜陪伴你我。你真能做到心如止水?告诉你,就连刚直不阿的汉人史官赵云鹤都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
“比起如何在土里呼吸,动动笔头记下这场屠杀的难度要小得多。”克平摊开了双手,轻松地说道。
“看来太监的思虑果真与凡人不同。这一百多名大臣的命——”
“与插着草标的鸡没什么本质的不同。”克平说,“后面还会有无数的鸡雏蜂拥而至。”
乌斗冷冷地看着他。“太监,你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期。没想到你对自己的同僚如此冷血。荣留王被弑杀,自从高朱蒙建立我大丽以来,这可是头一遭。”乌斗眨巴着发光的小眼睛,试探道,“也不知道盖苏文晚上能不能睡着?你在这出戏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这证明无能的太监在朝堂中其实是最强大的,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太监。”小个子乌斗狐疑地问,“还有泉男建拿的黄金令牌,这个如同国王驾临的物件怎么就到了国王仇人的手中?”
“难道乌兄没有听说过因果报应这个词?”克平漫不经心地回答。
乌斗脸上清晰地写满了怀疑,他平常可不会这样:“据传荣留王调戏过泉荣雅,使得泉荣雅上吊身亡。所以,无所不能的盖苏文大人一报还一报,献上夫人的尸体?太监,荣留王为什么会突然失心疯对泉荣雅下手?这里面一定有诈!”
“我瘦小的朋友,让我告诉你,这世间的真相本来就不多。即使被你发现了,你也会了解到,真相要么是无聊的,要么是可怕的。”太监克平意味深长地告诉乌斗,“知道得越多,离死亡就越近。”
“一定有人在搞鬼。”克平的威胁显然没有吓住小个子乌斗,他怀疑地盯着克平看,好像有了自己的判断,“他肯定是一个能接近国王的人,一个被国王信任的人。里应外合,还有什么拿不下的呢?我看了半天,最符合这个特征的便是——”
“乌兄,你我同朝为官二十余年,”他打断乌斗的话,“都是大丽官位显赫、位极人臣的人精。不过,有一点我们俩不一样。”
乌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太监,你不要卖关子,我在说荣留王的叛徒,你却转移了话题。到底什么不同?”
“你乐于见到大丽出现腥风血雨,而我总是去避免它。”
“哈哈哈……”乌斗虽然个子小,笑起来却如同驴子般响亮,“这个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的笑话。太监,真有你的!结伴见到双神的荣留王和乙宏安绝对不会这么认为。他们都死了,他们的好朋友却活得好好的,甚至得到了盖苏文的赏识。还有,你的两位老朋友被杀时,你竟然站在旁边从容观看,似乎还在品头论足。我的太监朋友,你真要吓死我啊!”
“我只能那么做。我记得自己当时不但手无寸铁、没盔没甲,还被盖苏文的兵马团团围住了。”他给了乌斗一个嘲讽的脸色,“我从不避讳自己的出身,乌斗。不像你,总竭力掩饰自己神秘的身世。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我父亲是个戏子。小时候我跟随他在整个大丽演出,有时候还会去百济,甚至更为遥远的黑水靺鞨。父亲教会了我唯一有用的事,那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扮演的角色,而且戏里戏外都一样。朝廷也是如此。所以呢,太子太傅仲室韦必须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史官赵云鹤必须刚直不阿、宁折不屈;御史台必须凶神恶煞;而您作为内政大臣主管财政,肯定得勤俭成性、照章办事;国王护卫泉男生则需勇武过人、武艺高强。我是外事大臣,当然应该诡计多端、投人所好、无孔不入,合纵连横。你想让我手无寸铁地救荣留王?那才是可笑至极。一个勇气十足的外事头子,和一个懦弱胆小的将领一样没用。乌斗,你我都出身贫穷人家,能爬到如此高位,除了勤奋和时运,我看最重要的还是那数不胜数的阴谋诡计。我每天都在不遗余力地扮演我的角色,这才不至于被你们这些同样可怕的‘朋友’害死。选择比勤奋重要,但在平壤城,姓氏比选择更重要。我是戏子出身,没有显贵的姓氏,完全靠一己之力爬了上来。在这世上,一个男人一定要抓住双神赐予他的天赋,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才能有所作为,要不然就会泯然众生。”
“所以,你花了几十年的时光跟着荣留王,爬得如此高位,取得他的信任,就是为了到最后看这一出大戏?你自己导的这出大戏?”乌斗盯着他看。
“一切自有因果。”克平简短地回答乌斗。
“因果?一个多么轻松的词语?”乌斗变得更为疑神疑鬼,“可怕的太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和你一样,”克平皱了皱眉头,“老朋友,财富和权力。”
“可是你已经有了足够多了。”乌斗道。
“没有嫌自己黄金多的富人,权力大的人会争夺更多的权力。”
乌斗朝他走近几步,像狗一样嗅了嗅,随后摇了摇头:“普通人无非为了金钱和女人,而你不是普通人。我就是拿不准你,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所以,这才是太监们的可怕之处。别糊弄我,克兄,肯定有其他原因。”乌斗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克平不得不说道:“我和你要的一样,我不否认我爱钱,有什么声音能比金银之间的碰撞声更悦耳呢?除非是处女的尖叫,可你也知道,我对这个无法提起兴趣来。再说,钱也能买来所有女人的尖叫,难道不是吗?盖苏文有的是钱,我不会和钱过不去的。是的,荣留王待我不薄,但荣留王不是一个好国王。我跟了他一辈子,他却从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是钱。”
“克平,你说这样的话总是让我发笑。如果你感兴趣,即使没有两腿之间的玩意儿,用舌头也可以让女人尖叫。”
“别这样,我的朋友。你肯定比这样的粗俗更高明。”
乌斗诡笑道:“你说你要钱,这是句谎言。别蒙我,我最恨别人愚蠢的蒙骗。我早就打听过了,相比你的家产,我妓院那点产业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那又怎样?还不是每天都要忧虑。当盖苏文大人把我带到一间房屋前,屋前放置一个大箱子,说只要我投奔他门下,这箱子和屋子全是我的了。我打开箱子,里面全是黄金,推开屋子的房门,里面是一整屋的白银。我的天哪,黄金和白银发出的光闪瞎了我的眼睛,心里自然会胡思乱想。你能猜到的,我的小朋友,盖苏文大人再一怂恿,我对荣留王的忠心就全部融化了。”
乌斗对他的话不买账:“你也可以这样说,你要这么多钱是祸害。其实,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别骗我,克平。你我同朝为官二十多年,金钱从来不是打动你的东西,这只是你迷惑人的口号。你迷惑了所有人,但你糊弄不了我。‘金斗’克平,多么无聊的一个外号。先不说你收没收盖苏文的黄白之物,最近我闲来没事,查了查你的底细,从侧面了解了一些,好像没人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净身。”
克平心里一动:“乌斗,你这样无聊的举动会伤到你自己的。”
乌斗马上提高了嗓音,语调变得兴奋。“你看你看,太监,咱们谈了半天,我终于问对了问题。你焦急的口气暴露了一切。太监,我最擅长发现这个了。我这还有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我没兴趣,我要去把可怜的高宝藏接到宫中。”他转身走向会庆殿的大门。
“是因为乙雪吧?!”乌斗在后面喊,“那位让你万念俱灰的美人。”
克平一直死寂的心泛起一片涟漪,听到她的名字就像听到鸟儿欢快的叫声。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人有情绪真好,克平很怀念它们。“乌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克平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哦,这是很高的赞赏。”小个子乌斗继续侃侃而谈,全然不顾克平逐渐变冷的眼神,“这正是我孜孜以求的事——打探太监的爱好。抗隋时期,你老爹退出戏团,带你回到了位于安市的老家。后来你跟随杨万春北上山城,那时候乙支文德也领着乙支家三兄妹在。你脱下戏服,换上戎装,装模作样地跟着杨万春去战斗,卑微得像只蚂蚁。在山城保卫战的时候,你给乙雪运送粮草,天知道那时候你的老二翘得有多高,但你从来没敢过,不是吗?乙雪是乙支文德的宝贝闺女,模样倾倒所有男人,性格让人欢愉,武功让人胆寒,还出身高贵。乙支家是大丽五大部族中的上等贵族,乙支文德是大丽通天的人物,连婴阳王都为其马首是瞻。而你只是杨万春下面的一个戏子。听说你还受了荣留王的鞭笞,是吗?是那时候不准备做一个男人,还是乙雪拒绝你的时候?这得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你给自己来一刀呢?”
克平的胸口在起伏。
乌斗继续说道:“你在运输粮草的过程中被高建鲁的手下欺负,那帮人对你出口不逊,还割伤了你的大腿,几乎把你变成了跛子。后来是乙雪用剑赶走了他们,并且把你带到她的营帐中清理伤口,还温柔地用自己的手帕给你擦血,用纱布包扎好。一个天仙似的野性美人,照顾一个内心严重受伤的俊美男子。当然,你长残了很多。”乌斗发出一阵诡笑,“只有双神才知道,那时候的你觉得这刀伤挨得有多值!谁都不知道那天营帐里发生了什么。但我感觉那是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一个场景。我敢肯定,你现在还拿着乙雪的手帕。我的朋友,你不缺金子。你缺的是你的心。你深爱着乙雪却得不到她,所以,对于你的仇敌,你记了一辈子。”
克平深吸一口气,把思绪拉回当下:“乌斗,你的联想总是很丰富。我也听到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听。”他定住神说:“三十多年前,金刚山还是新罗的地界。盖苏文大人屡次南下,征服了金刚山附近的所有城池。盖苏文大人没有乙宏安那么好的性情,凡是不归化大丽的新罗人一律被屠杀。盖苏文大人的兵马在村子里驻扎,只要有一个士兵被杀死,盖苏文根本不问,就会把整个村子的人屠杀殆尽。”他说着看了下乌斗稍显迷茫的眼睛,意识到小个子乌斗开始害怕了,“许多三韩人为了活命都改说扶余语,用大丽姓名。那时候有很多新罗的探子,也无从查证了。”
克平审视着小个子乌斗:“金刚山有个‘双面人’的传说。据说,他晚上会满脸严肃地偷盗,但他会把钱舍去,只留下其中的信件、纸条和账簿,一切用文字记录的秘密;白天,他则安排人满面笑容地找到失主,勒索更多的钱财。他睡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我的朋友,有时候我觉得你跟他特别像。有的人选择一辈子躲在角落里规避风险,结果他们平庸地死了,没有真正活过。我觉得你乌斗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当然,你如果非要把这个坑填上,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确信的一点是,威武的大唐使团团长裴元庆怎么就无缘无故地被人杀了呢?”
“你全都搞错了,太监。”乌斗的语气带着气愤,“这根本不是我的首尾!”
“真的吗?”看到乌斗神色失控,克平满意地笑了,“我的朋友,大丽朝廷给咱们搭的这台戏还远没结束呢!咱们俩都有重要的角色要扮演,要继续把这台戏给唱下去。严苛的盖苏文大人马上也要登上这个戏台了。在此之前,我们都要谨言慎行,以免招惹到咱们共同的朋友——盖苏文。难道不是吗,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