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危机

书名:与卿行 作者:安妮薇 本章字数:7732 下载APP
大明宫,太液池。
时值盛夏, 正是芙蕖花开的时节, 湖面澄净如镜, 莲叶接天连碧。上下经由湖 面一倒映,那色泽便清晰而明艳。在这样的一片碧绿之中,一抹胭色更显俏丽。
今日, 卫姝是专程来此陪伴太后的。太后是为了赏花, 卫姝自然不是。她昨日 接到密报,说兵器库的周逸朴已经到了洪州。与此同时,大理寺卿苏陌忆却称病告 假,一连几日的朝会都没有参与。宋正行的案子是苏陌忆负责的,苏陌忆又是皇上 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如此巧合,实属奇怪。再加上洪州的人没有见过周逸朴, 也 没有见过苏陌忆。虽然宋正行的手书中夹带了周逸朴的画像, 但是若皇上有心算计, 难免不会一早就动了手脚。故而,卫姝今日一早便去了长安殿。
如画风景中,一老一少相依而行。太后虽然身体硬朗,但毕竟年事已高,腿脚  不便, 没走几步就要歇息。卫姝扶着太后来到湖边的一个小亭子中坐下,借着给她  剥橘子时,状似无意地问道:“最近怎么一直都不见表哥来请安?听说是病了? ”
太后一听卫姝这么问,就气不打一处来, 沉着脸道:  “还说呢。上次的案子他 去抓逃犯,被那歹人刺了一刀。事后他还瞒着哀家,不让哀家知道, 这个小混蛋可
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卫姝笑笑,将手里剥好的橘子给太后递过去,被太后气呼呼地给推开了。
“表哥的伤很严重吗?”她问, “听母后说, 表哥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上早朝了。”
“那自然是严重的! ”太后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叹息道, “听白太医说, 那伤 口可深了,还缝了好几针,可不得在床上休养个把月的吗?”
“哦,原来是这样。”卫姝低头,眸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那皇祖母方便让 姝儿去探望探望吗?”
“这……”太后有些为难地道,  “你也知道你表哥的脾气, 就因为哀家过问了 这件事, 他都与哀家置气,不肯收哀家派人送过去的补药。你现在若是去了,说不 定会弄巧成拙,反而让你表哥厌烦。”
卫姝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勉强地笑了笑。
太后疼惜地拍了拍她的手道:  “你的事情来日方长, 有哀家在, 自然替你做主。 现在你还是不要去招惹他,那个小混蛋若是混起来,哀家也没辙。”
“嗯。”卫姝乖巧地点点头,扶起了太后。
“走吧! ”太后牵起卫姝的手,起身道,  “陪哀家再沿着这廊庑走一圈, 看看 这些芙蕖,难道不比看景澈那个小混蛋强吗?”
卫姝被太后拖着,又走了几圈,待她回到承欢殿的时候已经申时两刻。她总觉 得今日与太后谈论苏陌忆的事情时,太后都不像以往那般热络,总是有意地敷衍或 者是假装无意地转开话题。
卫姝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便安排了一个丫鬟,以出宫采买为名,去大理寺探了 探情况。
日落时分,那个小宫女总算是回来了。她手里拿着卫姝临走时交给她的食盒, 里面那碗参汤纹丝不动地被退了回来。
反正她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去给苏陌忆送参汤, 卫姝面无表情地合上食盒的盖子, 看着小宫女问道:“怎么样?见到苏大人了吗?”
小宫女怯怯地摇头, 为难地道: “大理寺的人说苏大人之前办案受伤了, 在休养, 谁也不见。”
卫姝早就料到她会碰壁, 所以也不意外。她继续追问道: “那有见到叶侍卫, 或者林录事吗?”
小宫女继续摇头:“据说叶侍卫被苏大人派出去查案了,林录事的话……”
“怎么?”卫姝倏地转过身来,双眸紧逼。
“据说也被苏大人派去查案了……”小宫女吞吞吐吐地说, “说是几日前有人 见他一大早就出了大理寺,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卫姝愣了一下, 她也说不上来
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对劲。苏陌忆受伤不上朝也就罢了,他在大理寺中最信任的叶 青和林晚卿也都不在,那可就太反常了。
“你下去吧。”卫姝打发走小宫女, 走到寝宫一侧的书案边,她从小匣里拿出 一张纸,提笔写了起来。
另一边,洪州章府。
火光跃动的室内,侍女们卸下了玉钩,床帐如流水般铺落。
“噗— ”有人吹灭了最后一盏烛火,闭门而出。房间里暗下来,只有清幽的 月色透过茜纱窗的柔光。
林晚卿等了一会儿,确定侍女们都走远了,才翻身扯了扯苏陌忆的袖子。
“大人。”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觉不觉得, 这章仁的疑心病似乎太重了些?    咱们来这府上都两日了, 官矿的事他只字不提, 倒是安排了好些人前前后后地跟着。”
身边的人没有动,语气讽刺地道:“谁说过这次洪州之行会很容易?”
无端被怼的林晚卿感觉很憋屈, 悻悻地翻了个白眼, 将头扭向一边, 嗫嚅着道: “那你也不想想办法,我看你演那色胚倒是投入得很……”
“你在骂我。”身后传来男人平淡的声音。
“……”林晚卿一噎,只觉得这狗官怕是真的长了双狗耳朵。但她担心夜深无 人的时候, 苏陌忆把她踹下床去, 便赶紧道: “哪能啊!卑职是在自言自语地想办法, 想办法……”
苏陌忆哂了一声, 道: “在章仁的疑虑打消之前, 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 我们不能先自乱阵脚,其他的事自有皇上安排。”
嗯, 是是是。差点忘了你皇亲国戚的身份, 人脉广,实力尤其深厚。林晚卿也 只是心中腹诽,面上还是挂起了恭敬的笑。
苏陌忆看着她的侧脸眯了眯眼,不冷不热地道:“你又在骂我。”
不是! 这狗官莫非学了读心术不成?林晚卿瞳孔微震, 正想解释,一只温热干 燥的大掌就搭上了她的唇。
那是苏陌忆的手。他给林晚卿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她噤声。然后,他指了指床 边那扇菱花纹茜纱窗。
林晚卿屏息看过去,只见窗户下的一角,一支兰花簪格外显眼。这是章仁安排 在两个人身边伺候的侍女。原来,章仁不仅白日里安插了眼线跟着,连夜里也安排 了人来听墙角!
林晚卿霎时紧张了起来。要知道,白日里的两个人,在众人面前是要多腻歪有 多腻歪。可是到了夜里,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躺在一张床上,什么都没干过。怪不
得章仁近日来一直按兵不动, 原来是两个人的夫妻生活露出了破绽。可是怎么办呢? 清冷月色中,林晚卿转头看向苏陌忆,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苏陌忆意会,思忖片刻给了她一个无声的口型:“你跟我做。”
什么?林晚卿如遭雷击。做? 怎么做? 真的要做? 在外面还有个人在听墙角的 时候做?林晚卿觉得这狗官怕是入戏太深,陷在色胚的表皮下出不来,还滋长出了 色胚的灵魂……可是思忖间,苏大人已经起身,面对着她就压了下去。林晚卿自暴 自弃地闭上了眼睛,犹如壮士断腕,颤颤巍巍地扯开身上睡袍的系带,躺平不动。
“你在干什么?”耳边传来苏陌忆诧异的气音,摩擦着耳郭痒痒的。
“……”林晚卿睁眼, 看着身边那个半跪在床上, 双手推着床头的男人。原来 苏大人的“做”,是“做戏”啊!她的脸顿时热得不成样子。不过幸好月色昏暗, 苏大人看不见。否则,她真的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林晚卿快速翻身而起,顺手系上 腰间的缎带。
“呵!”耳边响起苏陌忆略带嘲讽的声音, 他语气微哂, 略带讽刺地问道: “你 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好的……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苏大人的眼睛。林晚卿有点想死,但她决定还是等 一等再说。她学着苏陌忆的样子,起身半跪在床上,双手撑住床头, 递去了一个羞 赧的笑意。一切就位,就等苏大人安排。
林晚卿看见苏陌忆停顿了一下,仿佛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然后咬着牙从枕头底 下摸出了一本小册子,借着月光翻开。
沙哑迷醉的男低音响起,他说:“卿卿是不是想要了……”
林晚卿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原本还对接台词自信满满的她,当下也只剩 目瞪口呆……“这、这书……”她看着苏陌忆,咽了口唾沫,实在是问不出下面的 问题。苏大人怎么会有这种书?
她身边的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极力克制着已经颤抖的声音, 冷声训斥道: “管 好你自己。”好吧……林晚卿收起了探究的眼神。可是苏大人不会知道,自己说这 话的时候虽然淡定,可是那张脸已经红得像是被人煮过了一样。
两个人的眼神于黑夜中无声地交流, 然后, 苏陌忆瞪眼, 递给她一个“你行不行” 的表情。被刺激到的林晚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梗着脖子,用娇媚撩人的声音道:  “大人真坏,那日在温泉池中可是羞死人 了。”自由发挥, 融入当下背景。不仅合理地解释了为何两个人这段时间没有同房, 而且还给出了让人遐想的孟浪。听到这句话的苏陌忆僵如磐石,连扶着床头的手都 开始发抖。
“吱哟— ”床榻响动,林晚卿当即领会。苏大人这是让她摇床。她扯过苏陌
忆手里的书,自信满满地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边卖力地摇动,一边纵声朗诵。 “大人……”声音娇媚地叫道。
苏陌忆还是僵在一旁,除了上下滑动的喉结,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抓了 一半的话本子。他觉得,让林晚卿跟来洪州,真的是自找苦吃,挖坑自埋。再这样 下去,他真的……真的会控制不住。
“大人? ”思绪纷乱中,林晚卿用手肘抵了抵他的手臂, 指着他手里那一半快 要被他捏成腌菜的话本子,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低头,看见上面的一行字。
苏陌忆看着书上的某个字差点心脏病发作,已经是他可以接受的极限了……一 边的林晚卿看见他这副不知所措、脸红得能滴血的样子,竟然觉得十分好笑。尴尬 和局促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故而摇床和说话便愈发地肆无忌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苏陌忆拍了拍林晚卿还晃得起劲的手,哑着嗓子道了句: “人 走了。”
然后他一阵风似的下了床,直接冲进院子里的温泉池。
“哗啦!”黑夜里炸出一声惊响,是某人纵身跳入水池的声音。
片刻后,苏陌忆才幽幽地从水里探出个半个脑袋,无奈地吹着泡泡— 今晚看 来是不用睡了。
月色清冷, 花草点映的假山旁, 章仁正拿着一把剪刀站在一盆月季旁, 修剪花枝。 屋内烛火飘摇,映上他瘦削的轮廓,眉宇间显得格外阴戾。
“大人!”一名侍卫手上拿着一份信报,小跑至他面前,双手呈上。
“咔嚓— ”几枝粉艳的花苞应声而落, 拍掉几片殷红。他擦擦手,将剪刀递 给身边的侍女。
“什么东西?”他问,声音里是不急不缓的悠闲。
“盛京来的密报。”
章仁愣了一下,转身接过侍女递来的白巾将手擦净。密报展开,他的目光扫寻 其上。片刻,原本闲适的深眸中浮起两片暗色,眉峰蹙起,面色阴沉。
侍卫见状心生疑虑,支走了身边伺候的侍女才悄声询问道:  “可是有什么不 对劲?”
章仁将信收好,思忖道:“周逸朴这次在身边带了几个人?”
“两个。”侍卫想了想,肯定地道,“一个侍卫和一个姨娘。”
章仁沉默下来, 眼神落在那丛方才被修剪过的月季断枝上, 心绪不宁地道: “没 有其他人了?”侍卫不解,回道:“没有了。”
“这就奇怪了。”章仁随意拨弄着花枝,自言自语地道,  “信上说大理寺卿苏
陌忆和手下两个亲信近日都不曾在盛京露面。”
“可是……”章仁停顿了一下又道,  “就算府上的周逸朴不是真的周逸朴, 可 他带的那个姨娘,总不能是男子假扮的吧?”
侍卫闻言愣住了, 表情凝固了: “这不可能。月娘每日都贴身伺候,那姨娘若 是男子假扮,不可能分不出来。况且前日里, 月娘有向卑职汇报,周逸朴和他那姨 娘私下里确实十分孟浪。若是对着一个男人……”
“嗯。”章仁颔首,转眼又陷入沉思,“不过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倏地瞳孔一缩,问道:“上次本官说的酒宴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备妥。”
“嗯。”章仁应了一声,复又道:“密报上说苏陌忆前些时日受了伤。”
言及此,章仁故意收了声,向那侍卫递去一个晦暗的眼色。他捻弄着月季花上 的利刺,沉声道:“那本官得在酒宴上再添些东西。”
晨起东方, 宿雾退去。早间的太阳从茜纱窗角映出一个轮廓, 淡淡的,像一枚 还未褪去的吻痕。
苏陌忆翻了个身, 顶着两个快要掉到下巴的黑眼圈, 无语地望天。自从前日夜里, 两个人发现有人偷听墙角之后,睡觉前的摇床和朗诵,就变成了林晚卿的执念。不 管有没人在,秉着小心为上的宗旨,她都会拉着苏陌忆声情并茂地演一遍。
没心的人演完就睡,有心的人憋出内伤……他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暗自盘算着 洪州的事情得尽快了结才行。
门外响起簌簌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门扉适时被敲响, 发出两声清脆的“叩叩”。
“周大人、小夫人。”月娘娇嫩的声音响起, “今日章大人约周大人去官矿, 奴婢来伺候两位洗漱更衣。”
苏陌忆闻声,正要去拍身侧的林晚卿,却见她浑浑噩噩地翻了个身,然后以一 种极其熟练的方式手脚并用地缠上了自己,宛如一朵开在他身上的菟丝花。
“……”苏陌忆原本就僵硬的身体更僵了几分,一时也忘了答外面人的话。
“进来……”缠在他身上的“林丝花”先开了口, 说完还不忘再往他怀里拱了拱, 脸颊摩擦着他微敞的胸膛,玉腿搭上他精壮的腰腹。
侍女们鱼贯而入,茜纱窗被推开一线,清晨轻薄的雾气带着花香飘入,林晚卿 撩开床帐,懒洋洋地起身。月娘拿来一件素白暗纹的里衣给林晚卿,然后安排手下 的几个丫鬟替她换上,又转身去伺候苏陌忆。
林晚卿留了个心眼儿,目光追随着月娘。只见她从侍女手上接过一件同样款式 的里衣,神色自若地抽开了苏陌忆的腰带。
“你要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声质问打断了月娘的动作。林晚卿沉着脸,也
顾不得自己脱了一半的睡袍,两步跨过来,一把就推开了月娘。
“周大人的里衣向来都是我亲自换的。”她一边责备,一边从月娘手里夺过那 件衣袍,美目怒瞪、樱唇微噘,既委委屈屈的,又蛮不讲理。
苏陌忆看见她这股信手拈来的醋意,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花了些工夫,才把 上扬的嘴角给压了下去。侍女们都被林晚卿冷着脸轰了出去。人声渐远,房间里再 次安静下来。林晚卿这才往后退了两步,松开被她紧紧捂在怀里的身体。
“怎么?”苏陌忆清了清嗓子, 面色却一如既往的淡定, “别人连更衣都不可以?”
林晚卿倒是没把苏陌忆的调笑当回事, 伸着脖子望了望屋外, 神色凝重地道:“我 总觉得那个月娘不对劲,可哪里有问题又说不上来。”
苏陌忆没有接话,从林晚卿手里拿过那件里衣,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林晚卿在外面, 背靠着屏风, 若有所思地道: “大人, 你说章仁突然邀你去官矿, 会不会有诈?”
“会。”里面的人几乎没有思考,当即给出答案。
“那你去不去? ”林晚卿霎时紧张起来, 一转身,就看见苏陌忆线条结实的背 部曲线,一个趔趄,赶紧又背过身去。
苏陌忆没有发现, 依旧低头穿衣, 片刻后才轻声回道: “去。要取得章仁的信任, 必定要经过他多番的试探。我既然已经来了,这些事情都早该料到。”
说话间苏陌忆已经穿好里衣,他走出屏风,将手里的脏衣服递给了林晚卿。林 晚卿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可是……”她依旧不放心,踌躇着道,  “我总觉得章仁这个人不简单。他能 在洪州这么些年,官矿、假银、私兵……哪一项不是踩在皇上的底线上?这些人提 着脑袋做事,一定阴险至极,不可小觑。”
苏陌忆整理了一下衣襟, 看着林晚卿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当下之计, 唯有见招拆招。”
“嗯……”林晚卿追着苏陌忆走到门口, 手伸出去想拉他的袖子,却被苏陌忆 一个驻足收住了。
“你在章府等我消息,若是有什么异常,我会让叶青来接你。”他回身看着林晚卿, 声音沉而淡,是他一贯的样子。
不够明亮的室内看不清他背光的脸,但林晚卿却觉得脸上发烫,是被他的视线 灼的。
“好。”她认真地点点头, 目送他离开。那只还没来得及摸到他袖子的手在半空, 林晚卿下意识地握了握,另一只手攥紧他方才脱下还留有体温的里衣,觉得心里一 阵发空。
官矿的考察很顺利。章仁带着苏陌忆将其管辖之下的大小矿场都走了一遍,一 路上两个人聊了很多锻造兵器和各类矿物的话题,苏陌忆对答如流。可是除了这些 冠冕堂皇的内容,对于此次周逸朴被邀请的目的,章仁却只字不提。苏陌忆也不好 逼得太急。
七月的盛夏,日头毒辣。两个人从早考察到晚,尽管有人撑伞打扇, 可还是难 免筋疲力尽,汗湿衣襟。直到傍晚时分,两个人终于结束了最后一个矿场的查看, 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马车微微摇晃, 辘辘轻响。苏陌忆靠在车壁上,假意闭目。而另一侧的章仁亦 气定神闲地坐着,偶尔掀起帘子看看外面经过的街市。
随着帘外车夫一声吁停,马车停了下来。
有人掀起车幔,对着章仁道:“大人,到了。”
苏陌忆依旧没有睁眼, 但从车行距离和速度来看, 他知道两个人并没有回章府。
“周大人。”一旁的章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到了。”
苏陌忆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往车外打量了一番:“这里是……”
章仁笑道:  “这里是洪州最为出名的秦楼楚馆,今日刚好小夫人不在,大人可 以好好地乐一乐。”
苏陌忆但笑不语,跟着章仁的指引下了车。这是一座高墙围绕的小院,院内除 了琴声铮铮, 再不见其他声响。红墙碧瓦之上, 偶有盛开的九里香和紫茉莉探身而出。 若不是章仁指引,苏陌忆倒是想不到一般的秦楼楚馆会雅致如此。
“请。”章仁走到苏陌忆前面,延手一邀,两个人先后进了小院的大门。
“周兄可用过府上的温泉池?”章仁问。
苏陌忆闻言,脸上漫起风流不羁的笑,回应道:“试过了。”
“哦? ”章仁意会,凑近他身边道,  “那周兄等一会儿定要试试这里的汤泉, 看看那滋味是不是比章某府上的好出许多。”
“呵呵……”苏陌忆点头,笑而不答。
说来奇怪,这小院虽然别致清幽,但今日着实过于冷清。仿佛这里除了苏陌忆 和章仁两个人,就没有其他客人了。苏陌忆的余光扫过院里那些来往的人,发现除 了姑娘们神态还算自然之外,好些个小厮模样的男子都格外戒备,目光紧随他们两 个人,不曾离开。他想,章仁真正的试探,应当是现在才开始。
花木深深的后院里, 一间偌大的浴房门被推开。一瞬间热气氤氲, 水雾弥漫, 白腾腾的犹如仙境。而白雾之下,四面玉柱的房间中央,一个碧色浴池出现在苏陌 忆眼前。但比这池水更加显眼的, 是周围站了一列的纱衣女子。她们个个身形玲珑,
神态媚人,穿着轻薄的长袍,手里是各色小食与酒水,低眉垂目,等待临幸。
苏陌忆的脸色不可抑制地沉了沉。
“周兄。”章仁在一旁笑问,“可喜欢?”
“嗯。”苏陌忆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面前那些女子,面色不变,但心中却漫起 一丝厌恶。原来,并不是只要女子穿得少,他就会情不自禁。
“那便让她们伺候周兄宽衣吧。”章仁说着话,顺手指了一个花娘。
花娘走近苏陌忆身边,正要举手,被他挡住了。
“你身上用了香?”苏陌忆问,神情严肃。
花娘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怎么了?”一旁的章仁见状,好奇地问道。
“哦。”苏陌忆轻笑一声,那神情既无奈又不舍,  “章兄也知道我家里那个醋 缸子, 今早上连丫鬟替我更衣都不许,要是被她闻出周某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 还不得跟我闹个没完没了。”
章仁神色一冷, 却仍旧状似无意地道: “也是, 小夫人的醋劲儿我可是见识过的。”
说完,他轻笑两声,看着苏陌忆道:“那周兄就自行宽衣吧。”
苏陌忆应下, 他转身走到屏风后, 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衣裳。外袍、中衣、里衣…… 衣袍一件件被递到花娘手中,随后苏陌忆取来一件长袍,将自己裹起来,从屏风后 面走出来。
章仁已经坐到了池中。
苏陌忆方要踏水而入,却被章仁叫住了。
“周兄, 你穿着长袍泡温泉是个什么习惯?”他的唇角微扬, 眼中却极度地冷。 池中的水色倒映上来,在他的暗眸中留下明晃晃的光,森凉如剑。
苏陌忆抬眼看他,没有动作。
章仁轻哂道:“周兄还是把外袍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