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得不早也不晚。江榆楷听到声音毫无概念,撑起身体,四下寻找,沈未晴却再习惯不过。
“有人按门禁。”她解释。
他恰好摸到手机,三四点钟,不应该:“你先洗澡,我去开?”
沈未晴没有同意:“我去吧。”
她拢了拢衣衫,跑到玄关,按下开门键。上楼需要一段时间,她迅速整理好头发,披上干净的外套,擦去一些凌乱的痕迹。计算得差不多,等她主动打开门,外卖员也一脚踏亮楼道的声控灯。
“您好,您的外卖。”
“谢谢。”沈未晴拿过这一杯饮料,关门,放到茶几上。
江榆楷还坐在原位,按平地毯拧起的褶,摆正整个被推歪的玻璃茶几。
保温包装袋上的LOGO很清晰,他的记忆还算不错,一眼想起是路上经过的店,抬头看着那杯饮料,问:“他点的?”
“嗯。”沈未晴把吸管纸包装撕开,插进去。
江榆楷没像平时那样与她争抢,而是调转个姿势,爬到沙发上靠着。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耳背留下的红痕,刚刚他太用力,暂未消散。拿个外卖而已,亲自开门,其实还是害怕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里,江榆楷看得清,这可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小雨伞。”他说。
“嗯?”
既然现实已经发展到这里,说都说开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江榆楷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告诉他我们的事情?”
她挪过来垃圾桶,把分成两截的吸管包装揉成团扔进去,手机响起两声消息。质量结实的保温袋丢了怪可惜,沈未晴按照折痕叠好,放进收纳类似物品的抽屉。这一连串的动作,江榆楷以为她没听见刚才的问题,正准备重复一遍。
“你一会走的时候把它带下去。”她瞄向地上那个装满浑浊物的袋子。
“你的意思是拒绝吗?”他自动领悟。
沈未晴没给准确而直接的答案:“那也不能用这种方式。”
无论她怎么打算的,以什么样的心态,发生怎样的事实,至少都应该从她口中说出来,而不是像捉奸一样,被许星辙看到垃圾桶里的这个东西,不得不吐露真相。
“我知道了。”江榆楷理解,把它踢到更不起眼的角落,“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说出来,偷偷摸摸的关系已经很久了,小雨伞,这次我希望我们都坦诚一点。”
那个只求两情相悦的江榆楷好像也慢慢淡去了,他在争分夺秒一些什么。
哪怕只有一回。
哪怕许星辙知道以后怒不可遏,逼他们断绝关系,只要尝试过,对他来说也是值得的。
“我明白。”沈未晴说。
她心里本就一直有这个想法,也觉得该到时候了。
照样在日薄西山后开门,许星辙提着从公司食堂打包的晚餐,放下钥匙。沈未晴坐在客厅,屏幕里播放着视频,电脑旁是空了的饮料杯。她洗过澡,换上一套崭新的家居服。
她没像平时那样迎接他,甚至没回头。
等到许星辙把食物放到茶几上,沈未晴才惊觉身边响动,摘下耳机:“你回来了?”
“在看什么,这么投入。”许星辙看到的屏幕里似乎正好是广告片段,七彩斑斓的,不知道本身在播放什么。他把袋中的餐盒一样样摆出来,还残余热气。“我下午给你发的消息也没有回。”
“没什么,随便看看。”沈未晴的视线飘向一边,松开在手指上绕了好几个圈的耳机线,“我的手机关了提示音,一直没看,对不起啊。”
“没事。”这点小事他不会说什么,“给你带的晚饭,饿了吧?好像有点凉,我再用微波炉热一热。”
趁他去厨房的空档,沈未晴摸来手机。几小时前收到外卖送达的消息,许星辙就发送问候:“你觉得好喝吗?我按照她们给的配方点的。”
后面再紧跟一条。
“还有三个小时。”
微波炉的运转声有些响,她大声问厨房里的人:“三个小时什么意思?”
许星辙在里面听到,几分钟的加热时间,够他回客厅溜达一趟:“下班倒计时。”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期待下班了?”她还以为以他热爱工作的程度,一定是办公室里最让人讨厌的同事。来得早,走得晚,能加班绝不休息,争取把所有人卷入赛道,谁也别想逃。
从这点来说,他们类似。
“我每天都很期待。”上次他就说过,他很擅长倒计时,许星辙看到茶几上的杯子,她还没回答另一个问题,“你觉得好喝吗?”
“嗯。”沈未晴点头。
“下次她们发现什么,我再给你点。”
可沈未晴想和他讨论的不止这个问题:“星星。”
“怎么?”
喊他前,沈未晴以为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和说辞,可当他反问下文,话又在嘴边盘旋,怎么也出不去。她抿唇再张开,手指捏了又捏,复而道:“上次你说,当我知道想要的是什么,再和你谈也不迟。”
许星辙正要转身去取热好的饭菜,听到这样的话,脚步停在中途。“你现在知道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了。”她说。
她承认是江榆楷的怂恿更坚定了这个念头,也同意这是合适的时机。
“你还没吃饭。”
她摇头:“我不饿。”
理由用尽,许星辙没有别的选择,回到客厅。平时他们习惯在地毯,沙发快成为摆设,没想到好不容易发挥一次作用,是出于这样的缘故。
针对这个话题,两人已经有过几次交锋,郑重拾起,气氛并不轻松。
他双手交叉:“你想谈什么?”
“很多。”其实沈未晴有些乱,她整理了不少想说的话,每个片段在脑袋里反复演练,临到跟前却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她尝试着起个头,“如果非要说一个主题的话,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这段关系,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在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句话让许星辙险些失笑:“他来过家里了?”
对于她的所有行为逻辑,许星辙总是一猜就中。
沈未晴没得辩驳:“但这不是契机。”
“这就是契机。”他无比肯定,既然她不知如何描述,不如由他代劳,“小雨,如果你真的打算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那么当我们开始溯源,江榆楷就是唯一的契机。你想听吗?”
真话直接又伤人,他还在怕她无法接受。
“你说。”
既然如此,他不妨敞开说。一直以来,许星辙避而不谈,不愿戳破,可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也许你自己没有感觉,从他回国开始,短短的十多天里,你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交给了他。”他顿了顿,“你可以自己数一数。对于这件事的发生,我无能为力。”
他甚至想不出归咎于谁。
没有口角,没有争执,事态按部就班地发展着,所有都向他以为好的方向进行,忽然急转直下。
只因为江榆楷的回来,他是方程组里唯一不可控的变量。
许星辙自以为牢固的两年时光,之于她和江榆楷,短暂得像蜉蝣一生。
“我甚至忍不住想,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是不是从观众的角度看来,其实是‘沈未晴和江榆楷的爱情史诗’,我在中间只是因为剧情需要和为这段感情增加一些波澜而设置的阻碍,换言之,炮灰男配。没什么错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对的地方,你们两个的故事,我夹在里面,很多余。”
他这句话未免决断:“我不同意。”
“是吗?你不理解为什么我全都清楚却偏要装不知情,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就是我自己审视完得到的答案。”怀疑的声音日甚一日,他不得不开始考虑一种可能性——其实她更爱的是江榆楷,这样的答案无法从他口中说出来,最后只能选择沉默,“可我不甘心。现在你和他,你和我,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两年多,一点也没变。”·
许星辙为之努力过,略见成效,仅仅维持了两年。
两年前,靠一局游戏,他拆穿所有事实,换来她的心软和江榆楷的离开,他以为大获全胜;
两年后,沈未晴不过去机场接了一次人,又回到起点。
江榆楷对她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但许星辙依旧想不通。他向沈未晴表白,她接受,证明他们相爱,他是被选择的那个,现在的局面又是因为谁的错误造成的呢?
两年里,一直爱她的人不是只有江榆楷。
“我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许星辙坦诚相告,“让给他,我做不到。像个妒夫一样驱逐他,试过,你夹在中间很难办,我也做不到。试完所有错误选项,我最后剩下的方案只有拖着,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拖到他再出国,也许会回到正轨。如果没有,就继续蹉跎,到你做出选择又或者我筋疲力尽。”
论耐性,他一直很好。
没有多少机会听他这样开诚相见,许星辙总是把想法掩于情绪之下,多数的理解全靠他们心意相通。这些话无疑对沈未晴造成些许震撼,想不出如何评价,只得叹口气,捏紧手指:“但你说,只要结果是我要的。”
“是的。”许星辙承认,还是在紧要关头耍起无赖,再不亮出底牌可能就没机会了,“但是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不会分手。沈未晴,你爱谁也好,不爱谁也罢,我不会同意分手,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