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喻成蹊的话，沈辞暮先是一愣，随后左顾右盼，确认身边并没有人其他可能存在的“沈先生”，只有自己听到了这句话。
    莫名其妙。
    他果断转身，提步离开。
    喻成蹊的声音从身后幽幽飘来，凉薄且漫不经心，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傲慢。
    “你比我想象中要淡漠。你不是对我很好奇吗？”
    “呵……”沈辞暮转身，懒洋洋抬起眼皮，施舍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你也比我想象中要市侩圆滑，”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傲慢。”
    “市侩、圆滑、傲慢？”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
    喻成蹊咂摸着这对他而言过于新奇的评价，突然笑了，“你还是太年轻。在现实面前，太清高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会有人没说几句话就开始pua别人，又是说他年轻又是说他清高的，听起来真让人火大。
    “如果喻先生热衷于对陌生人说教，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是你忠实的倾听者——当然，除了我。很遗憾，你选择了最不该选择的人。”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并不像喻成蹊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他原以为此人不过是一门心思扑在研究上的书呆子，没想到讲起话来夹枪带棒，倒是有自己的个性。
    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大战一触即发。
    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一些观众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喻成蹊，更有大胆者上前和他合影，喻成蹊微笑着应付蜂拥而至的人群，一片混乱之中，喻成蹊被推到了展厅中心。
    馆长适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给大家介绍着这位新锐画家，言语之间极尽溢美之词，但显然，在场的人已经足够了解他了。馆长看透了观众们的心思，将话题引到了作品上。
    “接下来就让喻先生来为大家讲解一下他的创作理念。”
    现场掌声雷动，沈辞暮遥遥望着墙上那幅巨幅画作，他不懂艺术，也不懂材料和笔法，只是觉得，画中人似曾相识。
    方才他还未来得及细细观摩，就被喻成蹊打乱了思绪，这下才恍然大悟，这画的不就是楚星明吗！
    画中的人物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艺术加工，非常写实，一眼就看得出是楚星明。唯一不同的是，画中人的脸看起来消瘦得不健康挂不住一点肉，楚星明的脸就正常得多，到底还是年轻，满满胶原蛋白。
    “这是我在临川市的旧居完成的作品。”喻成蹊开口介绍起这幅画，身边围观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只余他深沉的嗓音在展厅内回荡。
    “那年我年仅二十六岁，生活潦倒，只能住在爷爷留下的老宅里，陪伴我的只有满地的颜料和潦草的纸张。”
    “那时的我，迷茫，困顿，只有一只小猫日日陪着我，我就这样与世隔绝地创作了一个半月，终于完成了这副《天使交响乐》。”
    听完了他的介绍，一个小女孩提问，“那只小猫呢？”
    喻成蹊循着声音，看向那个提问的小女孩，他有些意外，只有天真的孩童才会关注到这点。
    最终，他抿了抿嘴，半开玩笑道：“小猫贪玩，恐怕忍受不了我这样无聊的生活，索性跑走了。”
    听到了喻成蹊的幽默回答，场馆内气氛轻松下来，有人说“哪有啊，一点也不无聊”，也有人说“这猫看来还是不通人性，如果是我早就抱紧大腿了。”
    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闭馆的提示音响起，馆长咳嗽了几声，喻成蹊心领神会。
    “时间差不多了，谢谢各位知音们的支持，后面几天我还会再来，我们有缘再会。”
    他环顾四周，刚刚还站在角落的沈辞暮不知何时离开了。
    深冬已至，天已经完全黑了，漆黑的夜空之上，看不到一颗星星。
    他本打算来美术馆看一眼就回学校继续写论文，没想到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
    纷杂的思绪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因思虑过重有些头疼。
    热闹之后的空虚更是让他心里发闷，莫名其妙的心情沮丧，很想哭一场。
    此时的头脑还是清楚的，清楚的知道自己病情就要发作却无法阻止，只能独自承受这样起伏不定的情绪。
    坐在美术馆外湖边的长椅上，注视着面前结了碎冰的湖面放空，暖黄的路灯打在他的身上，在脚下投射出一小块黑影。
    偶有几人从他的面前有说有笑地经过，也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沈辞暮低着头，看着一个个影子由长变短，走远后再度拉长。
    直到，一双纯白色运动鞋和一只金毛犬出现在他的视野内，在他面前站定。
    是楚星明。
    沈辞暮抬头仰视他，面前的男人穿着羊绒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在灯光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沈辞暮？”
    “我在。”
    楚星明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沈辞暮也跟着笑了。
    是他的星星，划破天际，不远万里为他而来的星星。
    有时候沈辞暮真的很感谢楚星明能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所有的不堪、狼狈、负面情绪的流露，楚星明都看不到，在楚星明的面前，他不用伪装自己，不用装成正常人，不用担心被嫌恶。
    就连他都厌弃的自己，却被这样一个人全盘接收了。
    此时的他，不想开口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想握紧面前人的手，抓住瞬间的永恒。
    楚星明收起盲杖，左手牵着Sirius，右手拉着沈辞暮，走在靠近湖边一侧，凛冽的寒风吹来，激得他打了个喷嚏。沈辞暮实在是担心他，于是接过了Sirius的牵引绳，还顺便脱下了它写着“导盲犬”的工作服，让楚星明站在内侧，又把自己的围巾线帽摘下，替楚星明围上戴上。
    一通忙活后，倒变成了楚星明像可疑人员了。
    两个人在湖边慢慢走着，这下，任谁看了都觉得两个人只是出来遛狗的普通人，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怀疑。
    “唔……去学校？还是回家？”楚星明问。
    他的语文一定很好，“去”和“回”字用得精妙。
    “我准备了一床新的被子，房间也让阿姨来打扫整理过了，你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关于自己即将迎来室友这件事，楚星明既期待又忐忑。他一直以来都是住在自己家里，就连在特殊教育学校上学的那几年，也是他的母亲专门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照顾他的起居，由于工作经常需要出差的原因，家里还请了阿姨，所以他从未有过一个人住的经验。
    这次，他不仅迈出了独立的第一步，更是要和别人同居，这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全新的经历。
    虽然一开始他并没有果断答应沈辞暮的建议，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怕自己给他添了麻烦，比如说，他的东西需要用后归位，他养狗，他会在家练琴，这听起来麻烦极了，他不确定会不会有人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
    楚星明虽然看起来外向活泼不拘小节，其实心思却是极细腻的。
    所以说，在沈辞暮接受了这些条件后，他也开始期待起了两个人的合租生活。
    “回家吧，我做饭给你吃。”
    “哎？你来做饭？那我得给阿姨打个电话，告诉她今天晚上先别来了……”
    楚星明又开始从阿姨讲起，说到了他妈妈如何如何不放心他一人独居，非要请阿姨来家里给他做饭，他百般推辞，却还是被阿姨的手艺折服了。
    就这样听着身边人的碎碎念，沈辞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馨。他话很少，没有朋友，家庭关系也并不和睦。大部分时间他沉溺于星球宇宙等等抽象的概念里，对现实生活里活生生的人并不关心，只有在处理专业上的问题时会多说几句话。
    与其说他是社恐，不如说是因为懒得和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
    比如，站在不远处路口的那个男人。
    湖边只有这条路可以通往马路旁，若是想避开喻成蹊，只能从旁边的草坪上绕过，在几日降雪的洗礼下，草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偶有裸露出的土地也已经泥泞不堪。
    失算了，真不该走这条路。
    意识到身边的人放缓的脚步，楚星明不明所以地向下拉了拉沈辞暮的手，意思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辞暮黑着脸，想要无视喻成蹊，可那人就像是拦路虎一般，既然来了，便丝毫没有放他们离开的意图。
    啧，来者不善。
    最终，他们在喻成蹊面前站定。
    沈辞暮将楚星明往身后藏了藏。
    喻成蹊的目光越过沈辞暮，径直落在他身后的楚星明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像是豺狼紧盯着自己选中的猎物。
    “我想得没错，看来不听话的贪玩小猫找到了新主人。”
    喻成蹊的声音近得似在耳边，时隔多年后楚星明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如同深渊之中梦魇的回响，恐惧感像潮水一般向他涌来，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在他脑海之中浮现，像生了锈的锁链将他紧紧禁锢，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喻成蹊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似乎是在审判着楚星明的背叛和挑衅，他眯了眯眼睛，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氛，“戒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