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常刚的办公室很简洁，一个小书柜，一张大办公桌，几把皮椅，墙上是一幅儿子买教辅书时店家赠送的中国地图。
萧培站在一边，林壹下意识想找个椅子坐下，冷不防被萧培轻轻踹了一脚：别多事。
于是四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汪常刚在他们四个面前来回踱步，白予停往吴小莉身前站了站，把吴小莉挡了个严实。
“你们几个，最近处得还不错嘛。”汪常刚干笑。
林壹答：“我跟师父是挺好的。”
白予停皱着眉看过去，心说这位的脑子也是够清奇。
萧培站在林壹旁边，正好跟白予停视线对上，眼神里充满无奈。
“噢，挺好，”汪常刚瞅了他几眼，声音陡然拔高，“惹了多大事心里没数？还跟我笑哈哈？你这瓜娃子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不是您先笑的吗。”林壹低声说。
“你还顶嘴？”汪常刚怒得直拍桌子，差点被林壹噎死。
萧培走上前把林壹往身后带了几步，大半个身体挡住了汪常刚一半的视线：“是我没教好，我反思。”
“你！”汪常刚重重叹息，现在最不能看的就是萧培，一来萧培在分局当副队长的时候手头命案侦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二来萧培出事之后他处分也受了，也挨批了，当时组织上为了息事宁人，想下放他去村派出所干几年，他不愿意，递交了辞呈不想再当警察，后来不知怎的，汪常刚给打申请把他要进了荷花路派出所。
汪常刚同情他，不想对他说重话。
萧培倒是不在意那些：“所长，您想骂就骂吧，今天的事......确实是因我而起。但是跟林壹无关，他就是控不住嘴，回头我管管他。”
“你说说你，你当时就算给家属道个歉又会怎么样呢，动动嘴皮子的事嘛，”汪常刚好言好语地说，“萧培，有时候啊确实有的家属不讲道理，但咱们不能不讲道理，这种家属也就是想要你一个口头的道歉，满足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结果你跟人家横，咱们所的工作到现在都没法展开，这这这这接警大厅都快变成菜市场了。”
萧培沉默数秒，汪常刚拍拍他的肩：“咱们当警察的，是得受点委屈，忍忍就过了。你那个脾气啊，是该收收。”
“所长，您搞清楚，这件事的性质是他非说我猥亵当事人，如果我真的道歉了，事情会发酵成什么样子？”萧培脸色难看，“警察就必须受委屈？警察就必须由着那些无理取闹的家属胡来？是，有时候委曲求全可以得到更和平的结果，但现在是只要我道了歉，就会被打上猥亵的标签，我既然没有做过那种事，凭什么这口黑锅要我去背！”
他说话总是很直接，大约是经过分局的事之后早就看淡了为人处事，不愿意再圆滑了。
但那些话听在汪常刚这种老一辈人的耳朵里就是大逆不道。
“你不道歉，那你想这件事怎么收场！”汪常刚说话也重了起来，指着他道，“有人拍了视频发在网上，那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你两只手放在人女孩子什么地方，是，救人没有错，但现在那些网红，那些博主一个个站出来非要警方给个说法，舆论一边倒！局里想压热搜都压不住！也就是幸好视频模糊没拍到全脸，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间办公室里跟我发脾气？”
“那我难道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子跳下去？”
“这样，你一会儿下去给家属道个歉，争取谅解吧，网上的事会有人处理的。”汪常刚没有正面回答。
萧培紧紧攥着拳头：“我不知道那些剪辑视频的网红博主是怎么想的。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按他们的说法，我救人就是在猥亵，那希望以后这种跳江跳楼的警不要再麻烦我们警察了，我真的受不了。”
“你说什么胡话！”汪常刚被他气得差点就要厥过去。
白予停见两人吵上了，只好上前把他俩分开，推着汪常刚坐下：“所长，所长。我说您就别生气了吧，萧培他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道歉的事咱先不急，我也觉得这要是真去道歉了，萧培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赶明儿就得给您唱窦娥冤。”
双方安静片刻，林壹拉了拉萧培的衣角。
萧培侧过头去：“怎么？”
“我说，江父这是寻衅滋事吧，我师父又没干什么，而且当天晚上我也在场，是我跟师父还有停哥一起救的人，师父当时为了救那个女孩，整个身子都快被扯下去了，他真的只是救人而已，”林壹定定地看向汪常刚，“法律是保护所有人民的，群众需要被保护，我们警察就不需要被保护？难道就因为网络上的舆论和江父的那几句子虚乌有的话，就要我师父给他赔礼道歉吗？那他既然说要告我师父猥亵，我师父也可以说他涉嫌抹黑国家公职人员，再加上他往所里这么大动干戈地一闹，完全就是妨害公务加寻衅滋事，为什么不把他拘了？”
拘了？
林壹话音刚落，汪常刚就猛地一拍桌子，站在白予停身后的吴小莉全程不敢发言，被硬生生吓得腿软。
她是农村出来的，从小就被教育要尊重长辈爱护幼小，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新人和所长呛呛的大场面，饶是她觉得萧培冤枉也不敢反驳，一时间有点佩服林壹的胆量。
“你闭嘴吧你！拘？说得轻松，你拘一个看看，你要是把人拘了，过两天就会有人带着记者过来采访，到时候他的家人再对着话筒喊冤，然后再一提猥亵的事儿，说我们警察乱抓人，你看看到时候咱们所会不会出名！枫桥精神向来都是提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一个二个的到底能不能有点政治意识，到底能不能有点大局观？”汪常刚恨铁不成钢道。
“枫桥精神说的是调解民间纠纷和帮扶刑满释放人员！大局观大局观，那我师父怎么办，他凭什么受委屈？”林壹话没说完便被一股力量拉住了手，往后看只见萧培对他摇头。
萧培道：“你少说两句。”
却已经不再呛人，只是有点无奈，看向林壹的眼神却带了一丝和善与惊讶。
他倒是没想过林壹胆子还能大到刚入警就跟所长呛呛，也没想过林壹会帮自己说话。但眼下多说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更添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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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常刚指着林壹，气了半天没说出来话。
而后他只得喝了口茶，扫视一圈众人。
“你说说你们闹的什么事啊，一个被群众一口咬定猥亵未成年女学生，一个被户主拍视频记警号举报给了12389，”汪常刚靠在桌沿，“你们啊......”
萧培没说话，林壹也只好暂时闭嘴。
白予停却有些意外：“所长您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户主都报12389了！说你们不作为！督察前脚刚找的我，后脚我就来找你们了！不然我叫你来干什么，围观我和萧培吵架啊，”汪常刚丝毫不留颜面，又看了看这两个新来的见习警员，“还有，吴小莉，我要重点批评你，你说说你当时在跟着师父处理问题的时候，师父都没说话，你上赶着跟那户主顶什么嘴啊？给那户主留下你态度不端、处理问题不当的证明是吧。”
吴小莉当了半天的背景板，此时也是不敢说话：“我，我错了所长，我下次改正。”
“算了，你和白予停的事不算大，明天去给户主道个歉，争取尽早把户主反映的问题解决好，这事儿就结束了，以后记着三思而后行，”汪常刚拍拍她肩膀，“你也看到萧培被人骂得多惨了吧，咱们派出所警察就是这样，现在的社会越来越开放了，这个岗位的性质就是为人民服务，有时候要有什么地方疏忽了，人民群众拿着手机咔嚓一拍，电话一打，就是一条社会热点。免不了咱们在工作中遇上一些，不那么理智的群众，但你不能跟他们计较，你计较，就是你错。你得慢慢沟通，让人民群众满意，这才是好警察。”
吴小莉点点头：“我明白了。”
汪常刚转头又看了一眼萧培，而后目光落在林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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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道：“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个性子，冲动，易怒。我说你是个好苗子，但你这个性格要改，不要太过冲动，你看看你这些天出警，是不是回回都跟群众互相呛呛，还真成了和稀泥的了。”
“哎我真没......”林壹刚要反驳，又被萧培捂了嘴。
“萧培不可能没教过你，你平时也要跟萧培学学，处理警情的时候怎么沟通，圆滑一点行不行？起码你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事情也得让群众心里舒坦点啊，”汪常刚啧了一声，又看向萧培和白予停，“师徒都是相辅相成的，师父影响徒弟，徒弟也影响师父，我把你们四个人两两拴在一起是经过严格考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新人更快进步，师父也要从徒弟身上反思，互相督促，携手共进。”
  “我明白了。”萧培和白予停异口同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