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诗社在京城颇具盛名,林相在世时,倒也带钟灵毓来过两次。
大抵也是林相这层关系,杜公诗社算是京城诗社头一名,而能在杜公诗社的才子也自然就被世人称之为大文豪。
更别说,作为杜公诗社诗首的陆暮雨了。
沈檀舟盯着这些园林山石,倒是愣了几分神,才换上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钟灵毓自然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顿了顿,倒是没有多说,迈步就往前走去。
诗社说是诗社,其实是前朝文豪杜公的宅院,他并无子嗣,死后就将这座宅子传给了学生。这位学生承了恩师遗志,才将这座宅院,改成了诗社。
方才钟灵毓粗略记了下脚程,若凶手当真是陆暮雨,也是说不过去的。
可若不是陆暮雨,那....
正出神,一旁的沈檀舟却开了腔。
他沉吟了会儿,才说:“不知大人可曾想过,若杀人凶手当真是陆暮雨,她既然潜入书房嫁祸栽赃,为何不顺带将情诗也给偷出来?”
钟灵毓动作一顿,刚想要呵斥他从何得知,但转念一想,只怕方才他就看了中堂的证据。
听他这么说,钟灵毓虽不愿同他交谈,但到底是说了几句:“这也是我的疑虑。情诗上面也无褶皱,不像是能让陆千凝情绪波动的导火索。我怀疑,是有人后来放进去的,是想要告诉本官,此事同陆暮雨有些关系。”
沈檀舟点点头:“方才我看了大人的陈词,说是疑心陆暮雨借墨写了邀约信笺,想要嫁祸给庆王。但若陆暮雨当真心悦庆王,又岂会放置信笺,还专用檀香墨暗示幕后之人。”
钟灵毓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恐怕有很多。”
四下无外人,沈檀舟倒也不用费尽心思演纨绔,他抿唇道:“我倒是有个猜测,大人若不介意——”
钟灵毓盯着他,倒是想看看,他能说出来什么金玉良言,就点点头。
“放吧。”
“......”
沈檀舟嘴角抽搐:“倘若,陆暮雨同陆千凝因为庆王一事生恨,陆暮雨性情乖觉,同陆千凝在书房争执,才让陆千凝紧扣桌案,以至于是十指磨伤。而后陆暮雨暗中将陆千凝带出府外,在花垒处杀人抛尸。可未曾想到,大雨冲出尸体,此事败露后。陆暮雨这才偷偷潜入书房,放上一张意味不明的书信,直指庆王府,企图借此混淆视听——可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有人想要用此事栽赃陷害于我,又岂会让陆暮雨做的天衣无缝?”
钟灵毓眼眉一跳,再对上沈檀舟那双眉眼,心中的轻视到底是消了些许。
“你是怀疑,这背后的事情和庆王有关?”
沈檀舟点点头:“除了庆王,谁又会知道着两姐妹之间的恩怨呢?假若庆王早就知道此事,推波助澜,借机——”
“可庆王也是闲散王候,加害你我的动机,又是什么?”
沈檀舟盯着钟灵毓,倏尔笑了笑。
“动机,想来只有庆王自己知晓。下官也只是猜测罢了。不过下官倒是觉着,眼下大人当务之急,是要在千头万绪中,找到凶手。毕竟那么多人,等着您辞官嫁人呢。”
钟灵毓心神微怔,可方才压下去的轻视,又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而溢了出来。
她退后两步,面上有些嘲弄:“方才你说的那些,本官早就推演过。只是——”
沈檀舟打断了她:“唯一不成立的一点就是,杜公诗社到花垒的时间不够,对吗?”
钟灵毓双手环胸,想看看他能说出来什么花来。
从花垒到杜公诗社的所有路线,她已经连续摸查了两天,死活都找不到一点捷径。这也是她猜到了所以然,却始终没有证据,将杀人的罪名,落实到陆暮雨身上。
沈檀舟笑笑。
他对钟灵毓招招手,示意钟灵毓跟上去。
钟灵毓有心想要看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只能迈步。
杜公诗社宽阔,她就跟在沈檀舟身后,一直行到一处废弃的宅院。
她皱了皱眉:“做什么?”
沈檀舟推开门。
门里面乌烟瘴气,蛛网灰尘遍地都是,但其中却多了几个陌生而整齐的鞋印。
看样子,倒像是个女子的鞋。
钟灵毓神色一凛,顺着那鞋印走到地砖尽头,果真见那里有一处暗扣。
她探手拨弄一番,见那暗扣之下,竟然是一方密室!
沈檀舟先顺着密室台阶走了下去,轻车熟路地点起了密道的烛火。他的脸在幽暗的灯火中,竟带着几分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清楚这具皮囊到底装得是怎样的东西。
沈檀舟心里那叫一个着急。
眼下距离五日之期还有一天,若是再不查出个所以然,他和钟灵毓都是要掉脑袋的。
“下来呀,钟大人。”
钟灵毓回过神来,半信半疑地下了密道。
她说:“本官要是发现你在耽误本官的事,陛下怪罪下来,第一个砍你脑袋。”
沈檀舟赔着笑:“岂敢,我怎么舍得让你望门寡——大,大人,有,有,话好好说——”
钟灵毓长刀一横,就将他抵在墙壁上。
沈檀舟干咳一声,小心翼翼地推开钟灵毓的刀鞘:“这,这不就开个玩笑....”
钟灵毓冷哼:“本官可不与你开玩笑。”
她越过他,端起一方烛台,就往前走。
“这里通往何处?你又如何得知,此处有密道的?”
沈檀舟再不敢造次,只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杜公诗社这一处密道,只有历代诗首才能知道。此处则是通往永安笔铺的后巷,毕竟杜公诗社若从街上,需要绕三条街,两个时辰才能到。”
永安笔铺正坐落在陆千凝出事的那条街上。
钟灵毓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有多说。
想当年,沈檀舟也曾是杜公诗社的诗首,盖世文采竟然为贼,实在是让人唏嘘。
她思绪一转,倏尔想到方才沈檀舟下作的玩笑,那点微不足道的惋惜顿时成了厌恶。
念及此,她加快了步伐,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出口。
沈檀舟推开暗门,钟灵毓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后院废弃的地窖里面,而远处正是大理寺看守的藤萝花垒,只有一墙之隔。
如此看来,作案时间倒也有了。
她想,京中治安还是得整治一二。大理寺又不是老鼠,哪里知道这么多根深错节的密道。
若不然,此事用不着三日,早就有眉目了。
陆千凝常年在府上,并没有和生人接触的机会,案发前些日还与庆王关系亲密,又岂会突然生出私奔悔婚的想法。更何况,陆千凝声名在外,又从未与人结仇,除却陆府上的人,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关系网。
逐一排查之后,就只剩下了陆暮雨,胡氏,还有姬吕这三人。
再看府上书房,府上嬷嬷虽然看管严密,但陆暮雨又不算是外人。就算是进出书房,也不会让人起疑。同样,陆暮雨熟悉陆府,若将陆千凝带出陆府,也不是难事。这也解释了书房外那些平整的泥土。
以及,陆暮雨手中磨出来的新茧。
事已至此,凶手定然是非陆暮雨莫属了。
未曾想到,其手段如此残忍。
她和沈檀舟对视一眼:“你回大理寺叫些人手,一起去陆府。我先去看看风声。”
沈檀舟松了口气,也没多说,就和钟灵毓分道扬镳了。
到了陆府,钟灵毓没让人通报,直接以办案的名头闯了进去。
她前脚刚到暮雨苑,陆枫就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来。
钟灵毓心中隐隐有一抹不好的预感,若说陆枫是来找她的,来得未必也太快了。
难道是,陆暮雨出了什么事?
她眉头一跳,二话不说就闯了进去,青天白日下,暮雨苑的老槐树上,吊着一抹青绿色的长影。
钟灵毓愣了半晌,直到脚步声近,才回过神来,落在陆暮雨那张已经发青的脸。
漫卷的诗词歌赋翻了天,钟灵毓却只在看见尸体下面的石桌上,压着的一纸书信。
虽说来之前,她大抵已经猜到了此事是陆暮雨所为,但看见陆暮雨这一番条理清晰的切结书,心里仍旧是五味杂陈。
陆暮雨是发现自己的书信失踪,才知道这事已经瞒不了多久。
事情的起因倒是单纯,只是嫉妒。她嫉妒陆千凝,嫉妒陆千凝处处讨人欢心。这些仇恨积压在心,才蓄谋杀了陆暮雨。
那日她前往杜公诗社,实际半路回府,藏在了陆千凝的书房当中。由于大雨,两人在房中发生了争执。陆暮雨挟持陆千凝离开陆府,最终在藤萝花垒,杀害陆千凝,进行埋尸。只是信上说了一句,她与庆王,才是情投意合。
钟灵毓觉着古怪。
沉思间,陆枫闯到暮雨苑,盯着陆暮雨尸体愣了许久,才踉跄两步:“暮雨——暮雨!你做的是什么傻事啊!!”
钟灵毓默默看了半晌,只是说:“如今凶手已死,大人还需要本官开堂会审吗?”
陆枫竟是没受住继而连三的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尧忙前忙后,在看见陆暮雨那一封切结书之时,也是摇摇欲坠,几近晕倒。
钟灵毓只是说:“陆大人小心身子,还是先将陆三小姐的尸体收敛了才是。”
陆尧神情恍惚,应了两句,还是强打起精神,处理着府上的琐事。
任谁也猜不到,陆暮雨竟是真凶。
她大抵也知道活下来太艰难,才会这样了结生命,免得遭受千唾万骂。
人们不会太去责骂一个死人。
等到徐泽到的时候,钟灵毓命他彻搜暮雨苑,她则带着那张状纸,回去写结案陈词去了。
临走前,她看了陆暮雨的尸体一眼。
这桩案子并不算大,只是闺阁小打小闹,是京城后院层出不穷的事情。大理寺一年能接下不少这种案子。
她只是有些惋惜。
饶是杜公诗社的诗首,也逃不过这样为情所困的局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