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盎提着一只小小的食盒走到大理寺狱门前,门口的看守看见他,喝了声:“站住!”
周意盎听话地停住脚步:“看守大哥,我是翰林院修撰周意盎。来看个人。”
门口的看守对视一眼:“手里带的什么?探监者不得携带他物,留下吧。”
“不过是些点心罢了,”周意盎把那食盒递过去,“也罢,算我借花献佛,孝敬二位的了。”
“进去吧。”
周意盎极浅淡地笑了一下,抖了抖袖子,抬步走进了那扇黑铁大门里。
正好也是刚过了午饭时分,整个大理寺狱安静得很,严寻端原本躺着,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睁开了眼睛。
周意盎负手而来,下巴都微微抬着,这一路明里暗里,引起了好多人的目光,最后在牢房门前站定,伸手弹了弹牢房门:“怎么样啊?侍郎大人?”
严寻端翻身起来,他想了很多人,唯独没想到是周意昂:“你?”
“当然是我了。”周意盎相当不怀好意地笑着,“眼下除了我,还有谁来看你这阶下囚。”
严寻端上下打量他片刻,颇为放松地倚在墙上,笑了:“那就多谢你了周大人。”
“我就说谢大哥多余担心你,”周意盎环视着四周,“牢房嘛,阴暗潮湿,缺衣少食,不过好在侍郎大人还算潇洒,也不成问题……哦对了,”他说,“本来谢大哥让我给你带了些点心,结果门口的守卫大哥给扣下了,不好意思啊,没口福了。”
严寻端舔了舔后槽牙:“周意盎,你到底来干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啊。”周意盎就差把“得意”俩字儿写脸上了,“要不是谢大哥让我过来,鬼才来看你这个……”他顿了顿,“以色事君的草包!”
严寻端脸上的笑容满满淡下来:“周大人,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专门跑一趟落井下石。”
“你少给我装糊涂了,”周意盎脸冷了下来,“你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这句话一出,严寻端极轻极快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抓了抓额头当作掩饰,没说话。
“呵,心虚了?”周意盎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污渍斑斑的木栏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你现在装什么……”
“我也不是什么大丈夫,”严寻端懒得应付周意盎了,“以色事君罢了,行了你快滚吧!”
饶是严寻端脸皮厚,“以色事君”这几个字一出来,他耳朵也烫了几分,周意盎脸色也一僵,指着严寻端“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憋出来一句:“你好不要脸!”
严寻端懒得跟他再纠缠,伸手拍了拍墙,大声喊道:“有没有人?来个人!把他给我弄出去!他泄私愤!”
几个在暗处听着的看守马上过来了,架着情绪激动的周意盎往外走,原本还冷清的大理寺狱顿时热闹起来。严寻端捂着额头,都不好意思看对面是什么表情。
正在这时,一声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名看守捂着胳膊惨叫一声,周意盎身子一歪,在他的视线里,那个“以色事君”的文弱书生神情冷峻,没有害怕也没有惊慌,而是迅速躲到了一个角落里。
紧接着,更多的羽箭冲了进来,周意盎不知道被谁拖着甩进了一间牢房之中,而里面的囚犯却从床榻后抽出一柄长刀,一边喝道“抓活的”一边冲了出去。
他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然后眼前出现了一双黑底锦绣的靴子。
严寻端站在周意盎面前,垂着眼睛看他。
周意盎脸“腾”一下子红了,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方端你——”
“低头!”
严寻端伸手推了他一把,顺势往前一扑,一支利箭就微微颤动着挺在地面上。
“你……”周意盎突然就舌头打结了。
严寻端总觉得眼前这个傻子不单纯,但偏偏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意盎拍打着身上的土灰,跟在严寻端身后,问题一个一个往外冒。
“这里面的人不都是囚犯吗?怎么一下子都冲出去了?”
“谁要杀你?”
“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刚才——”
“你住嘴。”严寻端猛地回身指着他,“闭上嘴。我可没有你谢大哥那么多耐心。”
“我刚才差点死了!”
“我还救了你一命。”
严寻端看着闭上嘴的周意盎,皱着眉头:“你现在一句话都别说,就当是报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了。”
周意盎明显还是想再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
“狱中刺客一路逃窜,最后进了国子监祭酒孙尚名府中。经过搜查,找到了刺客身上的衣服和羽箭弓弩之类。并且……”
齐思季皱着眉:“并且什么?”
“还有些正在焚毁的书信,微臣找到了些碎片残骸,请陛下过目。”
禧荣把那些焦糊的纸张碎片递了上去,齐思季面色发冷,只看了一部分,便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真是胆大包天!”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陛下,”大理寺卿继续说道,“除了买卖官位之外,这上面还记载着些人口数,年纪全在十几二十岁间。”
“呵,看来佛恩寺的尸骨,也找到由头了?”
“孙尚名已入牢狱,臣必定严加审理。”
齐思季几乎咬牙切齿,“科举舞弊、买卖官位、变卖人口、煽动流言!砍他十次脑袋都不够!给朕查,看看他孙尚名,到底披着这张人皮,还做了些什么人神共愤之事!”
“是。”
严寻端站在屏风之后,听着这些事,低着头吐了口气。他转头看着窗外,天又要黑了。
陆晟疲倦地推开房门,拖着沉重的步子坐到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鸡飞狗跳了这么长时间,他总算是把‘后院’挪走、处理干净了。
这是他的一处私宅,没几个人知道。仆从都在门外候着,屋里没有点灯,陆晟就这么呆呆地在黑暗之中坐着。
良久,他才觉得缓过点儿来了,刚要开口叫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陆晟浑身一悚,人在极端地恐惧之下,声音都发不出来,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陆大人,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