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晨,天气不阴不晴,没有一丝风。
京都皇宫,方雪中站在萧云乾面前,向他禀报他曾在万佛寺多调查到的讯息,“王爷,属下亲自动身前去万佛寺探查消息,请求拜会皇后娘娘时,佛寺里的所有人都说她因为吃斋念佛、伤心憔悴,已经闭门多日不出,来访者皆一一回绝。”
萧云乾手指白色棋子落在棋盘边缘,冷然笑道,“伤心憔悴?她找的什么烂借口。”
方雪中从旁回应道,“叶云洲的护卫们将皇后娘娘所居住的庭院层层包围,属下不好下手。”
萧云乾作死索状,语气已有几分不善,“古人云,擒贼先擒王,这次本王非要剑走偏锋,反其道而行之,凤栖宫的大宫女叫什么来着?”
闻声,方雪中眨了眨眼,“回王爷,此女叫清瑞,提到她,属下突然想起来,皇后娘娘身边还有一个小太监,名唤……刘疑!对!就是刘疑!只不过他早前去了宫外的公主府。”
棋盘上的黑白两方棋子,你包围我我包围你,相互较真,萧云乾眼中浮出一丝笑意,“哼,一些搬不上台面的女儿家手段罢了,你务必想方设法,把那个大宫女给本王抓回来,本王就不信,皇后的心肠能如此狠。”
他的思绪飘回到叶云洲和沈错等人的择亲宴那日,姜凉和他剑拔弩张,丝毫不输气势,偏偏在说到她身边人的时候,表现出一丝维护。
方雪中离开后,刘榭推门而入,萧云乾面无波澜,“刘榭,你当了那么多年萧山玉的狗,也该换个主人摇尾巴了,本王给你的药不多了吧。”
他将一个小瓷瓶扔到刘榭面前,“接下来,本王要让你做一件利国利民天大的好事,太后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是时候殡天了。”
刘榭低眸,“这……奴才……”
萧云乾笑了笑,“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本王要让她亲眼看着本王登基。”
最后一枚白棋子落下时,棋盘上的局面俨然呈现得是,黑棋子完完全全被对方压制,满盘皆输,白方是最后的胜利者,萧云乾漫不经心笑道,“萧山玉,世人的眼睛只看得到非黑即白的表象,本王清清白白地站在阳光之下跟你斗,你能赢吗?”
此时,天女观正殿,姜凉一袭白衣委地,碧青蝴蝶暗纹影影绰绰,一头乌发顺顺披下,挑起几缕发丝用玉兰流苏点缀绾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立于正中,身旁尚膺权肃穆而立,其下跪坐着的,全部都是天女教核心教徒。
尚膺权开口道,“从今日起,天女归来重掌本教,定能保佑我教星火不熄,功业大成,你们听明白了吗?”
教众们齐齐呼喊,“祭司英明!天女英明!”
姜凉目光柔和,却暗含锐利,“作为救世天女,幸得祭司培养,我不需要你们仅仅口头上的忠诚,而是需要发自内心,效忠于我,听命于我,以我唯尊。”
她看向尚膺权时,带了几分感激之色,“你们也知道,天女能救世,亦能祸世,如果你们之中的谁分不清尊卑,胆敢越级背叛,不用我出手,祭司自然就能作出决断,对吗?祭司?”
尚膺权僵了僵,面带笑意,“没错,本司创立天女教的初衷就是天女唯尊,既然天女都发话了,谁敢违背,轻则除名踢出本教,重则……格杀勿论,尸骨无存。”
他稍有停顿,刚才乌云密布的脸瞬间晴空万里,“这些话,想必你们在其他教会都听到过,但本司认为,他们是因为无能才以厉法约束教徒,我们天女教从一开始便以仁爱互助救世为根本,期望共同创建无病无灾、无忧无祸的伟大盛世。天女,就是能够完成这一切的神。”
座下的教众们眼神中充斥沉迷,纷纷大喊,“天女唯尊!天女唯尊!”
初次见面会后,姜凉被拥簇着坐上正殿天女宝座,教众们跪拜后依次离开,尚膺权走到她身旁,“皇后娘娘,我们两个人合作的开始,你还满意?”
姜凉坐得慵懒,完全不似平常端正,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祭司考虑周全,我自然满意,以后祭司不必唤我什么皇后娘娘,直呼本名,才符合你的身份。”
尚膺权眸光深沉,难以令人看透,“姜凉,好名字啊。”
遥远而漆黑的苍穹上,弯月如钩,一望无际的夜幕上,星辰在夜风里有些闪烁不定。
回到新安排的庭院的姜凉,见四下无人,深深叹了口气,本想往屋里去,却隐隐发现漆黑的屋内好像有个身影在移动,她小心翼翼当作毫不知情一样开门走进屋内,关闭房门。
她背对身影,借助月光迅速转身,伸手抓住那人的胳膊,感觉十分瘦弱。那人受到惊吓浑身一颤,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清楚她的面容后,手不停来回比划。
屋内并未点灯,姜凉悠悠然问道,“你是谁?来我屋里做什么?”
姜凉现下看出那人是个瘦弱女子,好似声音不便,是个哑巴。
女子手中比划,大致意思为,‘皇后娘娘莫慌,我来是向您通报消息的。’
前世,姜凉作为皇后常常特别关爱聋哑百姓,设身处地感受他们的世界,明白他们相比于常人的无助与参差,她下决心向他们请教学习手语,因此看得懂女子的比划。
姜凉起初并未放低声音,心中仍有疑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万一……”
女子赶忙比划,‘没有万一,奴家在此服侍祭司,这两日听闻天女观突然来了一位神秘人,经过和众多姐妹的多方打听,才发现是您,昨夜跟奴家换班的年轻女子,便是我认得干妹妹。’
女子见姜凉还是难以放下戒备,‘奴家今夜偷偷潜入娘娘您的屋子,是要告诉您关于皇上的事。皇上他现在被祭司关押在密室,受了很严重的伤。’
姜凉皱眉,内心作鼓,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女子从怀里拿出一张绣帕,上面绣了一个‘疑’字,‘服侍的您刘疑,是奴家的官人。’
姜凉眸中闪过震惊,又见女子忙不迭比划,‘娘娘,刘疑曾跟奴家说过,您和皇上都是好人,奴家相信你们,奴家不聪明,但是也明白,您能来一定是为了救出皇上的,奴家卑贱,帮不了您什么大忙,眼下只能为您带路。’
不知怎的,姜凉并没有出声阻止,而是被女子引领,好像着了魔般,弯弯绕绕,终于来到她口中所谓关押萧山玉的密室。
女子在门口对她做出提醒,‘这个时候,是祭司修炼丹药的时间,一时半会不能来,娘娘您要加快脚步,奴家会在外面帮您放风。’
姜凉被她推搡,恍恍惚惚立在密室门前,女子摁下机关,密室的门缓缓打开,姜凉头也不回的往里面扎,现在,她的内心十分忐忑,竟然没有确定女子说得是否是真的,她就下意识跟着来了。
走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冗长甬道,密室红烛高照,一片灯火通明,低垂的幔帐朦胧半透,此景逐渐逐渐涌入姜凉的眼帘,“这里,好黑啊……”
她一步一步,谨慎又急切地踏出,幔帐后呈现的熟悉背影让她瞳孔放大,难以言语。背影赤裸上半身,伤痕交错,脊背肩胛骨处还有一道深深的尚未愈合的伤口,结了薄薄的一层痂。
萧山玉的耳力极好,他知道有人来,以为和寻常一样,“把药放下吧,朕现在不想喝。”
姜凉呼吸一窒,停顿半晌开口道,“不喝药,伤怎么能好?”
闻声,萧山玉浑身一震,转头看她,目光中有心虚,有愧疚,更多的是惊喜过后的无尽思念,他忍痛匆匆忙忙迈开大步,紧紧将她拥入怀里,“别休……真的是你……那个女子没有骗我……”
鼻子里钻进血腥味和药的苦涩味,姜凉想要抬起手同样拥住他,可是突然的理智让她没有将手抬起,“该喝药了,皇上,你的伤很严重,不喝药不能好。”
姜凉并未推开他,她感觉肩膀上有什么滴落下来浸透了她的衣衫,萧山玉的力气很大,却不敢用力,怕她会感到不适,他的手掌附在姜凉的后脖颈,越来越热,“朕听你的话,现在就喝药。”
萧山玉牵过姜凉的手,让她坐在他身边,大口大口的把药往下吞,最后一口时苦得他皱起眉头,止不住的咳嗽,姜凉心下叹气,伸手轻轻给他顺气,就听他说道,“别休,药太苦了,我不喜欢喝,但我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喝下去,因为我知道,只有早点把伤养好,才能有力气出去见你。”
他拿起碗,在姜凉面前倒扣,像一个等待讨赏的孩子般咧嘴朝她笑,继续说道,“我喝完了,你……可不可以夸我一句?就一句!”
姜凉抿着唇,目光盈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萧山玉语塞,双眸在烛光之下,显得清澈无比,将姜凉的双手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诱敌深入,总要付出点代价,至于后背上的,全是尚膺权的手笔,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疼。”
姜凉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她很想跟他开诚布公,说出前世的种种,但现在俨然不是时候,谁知真就一股脑把话问了出来,“如今的你应该回答不了臣妾我什么,可是总会有几件事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隐瞒臣妾骗我。。”
她推开他的手,直直站起身,视线居高临下地看向他,“萧山玉,你明明不爱我,为什么要装成一副深爱我的样子,让我整日在你面前痴傻地以为,你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其实是我,不是沈问筠。”
又接道,“你为什么任何事,只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你把我放在哪?把麟儿放在哪?”
又接道,“叶将军的婚事、臣妾庶妹的传言,等等一些本应遵循原本轨迹的事件,全部偏离了,臣妾说的对吗?皇上?”
萧山玉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震惊,“别休……你何时知道的……别休……你在说什么……麟儿怎么了?”
姜凉不管不顾,眼前人深情的模样已经变成了前世淡漠凉薄的萧山玉,她停不下宣泄的话语。
“我在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是皇帝,自古帝王多薄幸,我知道。你欺我瞒我,联合太后和沈问筠一起欺辱我,诛杀姜氏全族,害死我两个孩子,最后让我眼睁睁看着所有亲人满门抄斩,竟然还说我残害皇嗣,心肠歹毒,下诏废后……”
姜凉她深呼吸摇摇头,“臣妾并非手眼通天,仅善于察言观色而已,有些怒不可遏,“照理来说,叶将军根本不是于家婿的最佳人选,太后早前便有意苏于两家联姻,皇上你不可能不知晓,更加不会自作主张,稀里糊涂听了臣妾的建议。萧山玉,你好狠的心呐,你可知,那日的护城河水有多冰冷刺骨,人们嘴里的流言蜚语,割在身上有多疼,呵,你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萧山玉坦然呼吸急促,他不敢置信地妄图抓住姜凉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没想到,向来对政局不闻不问的你,此刻也会噎得我哑口无言。没错,叶将军娶谁,于家女嫁谁,对我而言,都事关重要。至于你庶妹的传言,我不过是为即将熄灭的篝火,添把柴罢了。别休,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承认,是我下诏诛姜氏九族,但是我对你并未有半分无情,我明明事先已经让叶云洲……”
他放下认真,噙着笑,“谁叫她欺负你呢。”
姜凉略微弄不清他的想法,“现在还不是打趣臣妾的时候。”
萧山玉点头,“皇后教训的是。别休,你不该来这里的,事实上我有很多心里话想对你说,其实我……”
没等到他说完,密室门外响起尚膺权询问女子的声音,姜凉登时缓过神,和他两两对视,双方均停止交谈争论。
萧山玉欲要将姜凉严严实实藏在床榻底,姜凉不从,他耐心道,“别休,听话。”
姜凉审时度势,钻进床底,床榻被褥子盖住,遮挡了尚膺权的视线,
尚膺权抬脚往里走,眼神左右飘动,安心后对萧山玉说道,“皇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心爱的皇后娘娘,现下已经归顺于我,是我天女教货真价实的天女了。对了,你知道她用什么表示她归顺的诚意吗?”
他缓缓向前移动,“调动王军的虎符,和……皇上你的印玺,这份礼物,真可谓贵重啊。”
萧山玉瞳孔紧缩,“你说什么?!”